黃震心理學思想探微 南師大道德教育研究所

黃震(1213—1281),字東發,南宋慶元府(今浙江寧波)慈溪人,是我國宋代著名的理學思想家。黃震依歸朱學,但沒有以朱子之是非為是非,他兼采諸家,折衷諸儒,以求是致用為宗旨。他的心理學思想和觀點既豐富又具有其獨特性,是我國寶貴的思想財富。本文試從理學的人性論、認識論等基本範疇出發,對黃震的心理學思想作初步的探討。1黃震的人性論人性學說在我國整個儒家學說中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是我國古代重要的一種心理學思想。宋代理學家在前代學者的基礎上,對人性的差異和善惡起源問題進行了新的探討。以程、朱的「性即理」和張載的「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命題為代表,標誌著兩宋對人性問題的探討,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在人性論問題上,黃震繼承了程、朱的「性即理」的觀點。他在解釋《禮記·中庸》「天命之謂性」一語中說:「命猶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於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性即理也』一語,近世間有疑之者。……性本指人物之所稟賦,然不得不推所賦之實理為說,故曰:『性即理也』。」[1]很明顯,黃震與程、朱一樣,認為人性來源於自然界。同時,他對張載提出的關於「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的觀點深表贊同,說張載:「凡所議論率多超卓。至於變化氣質,謂『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焉』。此尤自昔聖賢之所未發」[2]。黃震在繼承程、朱性論的同時,對其中的一些觀點作了一些修正。這主要表現為他推崇孔子的「性相近」說,認為孔子性論完整無缺,反對程頤置孟子「性善」論於孔子「性相近」說之上。程頤認為孔子的「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所講的僅是氣質之性,而孟子說的「性善」才是性的根本。程頤的這一觀點,在當時影響極大,成為理學家評價孔子、孟子論性的基本觀點。黃震對此深表不滿,說:「世之學者因此陰陋吾夫子之說,而不敢明言其為非,則曰『性相近』是指氣質之性,若曲為之回護者。然則孟子之言性何其精,而夫子之言性何其粗耶?」為此,還專門為「性相近」一說進行辨析。他說:「性者,此理素具於此心,人得之於天以生者也。自一陰一陽之謂道,而繼之者善於以賦予於萬物。人為萬物之靈,其性之所自來固無有不善,而既屬於人則不能以盡同,故夫子一言以蔽之曰:『性相近也』。至孟子當人慾橫流之時,特推其所本然者以曉當世,故專以性善為說。自此言性者紛紛矣。由今觀之,謂性為相近,則驗之身,稽之人,參之往古,考之而今,自聖賢而眾庶,皆不能不少殊。……奈何獨主性善之說,而遂廢性相近之說耶?」[3]。又說:「只如孔子言『性相近』、『習相遠』,此六字參之聖人,稽之眾庶,求之往古,驗之當今,無人不然,無往不合,此平實語也。孟子道性善,人皆可為堯、舜。人性固本善,而不能人人皆善;人固可為堯、舜,而未嘗見有能為堯、舜者。此立為議論,以誘人為善,而非復孔子平實之比也。……雖伊、洛說出天地之性、氣質之性,亦不過為孟子解性善之說。人生而有性,已是氣質之性,天地之性已自付與在其中,所謂天地之性,既非未生以前虛空中別可言性,則亦不逃乎『性相近』之說也。」[4]從這些言論中可以看出,黃震認為孔子「性相近」說,已涵蓋了性的所有方面,說出了性的本質;孟子所謂的「性善」,特指性之本源,但還沒講清性的問題;而張載、程析性為天地之性、氣質之性,也只不過是說清了性善論。因此,他認為「性無出於孔子者矣」[5]。綜上所述,黃震的人性論主要思想是:性為「天理」所賦予,從本源上是至善的;但由於這種「性」是通過「氣」而體現到具體的人性上,因此,人生而有性,即是氣質之性,氣質之性是真正的人性。黃震這一有關人性的論述,與程、朱性論如出一轍。但他認為孔子「性相近」說已盡人性之本,實有牽強之嫌。實際上,孔子「性相近」還是十分模糊的,它並沒有解釋此「性」的含義、來源、屬性等一系列問題。因此,嚴格地說,它不能算是一種性論。另外,就黃震所論證的手法來看,也不過是借用了「天地之性」、「氣質之性」之說,並沒有突破當時理學家關於人性學說的局限。2黃震的認識論2 1黃震繼承了程、朱「人心有知」、「心具從理」、「格物致知」的觀點;但他強調「學而知」,反對程、朱的「聖人生而知之」論關於「心」在認識自然的作用上,程、朱認為「人心有知」、「心具從理」,即「人心」不但具備眾理,而且具有認識與反映自然的能力。黃震繼承了程、朱的這種觀點,同樣十分強調「心」的作用。他說:「蓋心所以具眾理而應萬事。」[6]「心者,吾身之主宰,靈明廣大,與造化相流通,所以治事,而非治於事。」[7]在《日抄》卷八六《林水會心記》一文中,黃震對「心」與「理」的關係,以及如何發揮「心」的作用,作了詳細的闡述,他說:「天高地下,萬物散殊,皆造化生息之入,而至理流行之寓。人為萬物之最靈,而此心又人之所以為靈。天包宇宙,細入無倫,何莫非此心之所會?豈徒會之,要當實以體之,真見天地萬物與我為一;又當仁以行之,使天地萬物由我而各得其所。此則有貴於吾心,而人之所當盡其心者也。」這體現了其客觀唯心主義的觀點。在如何認識自然界的「理」,獲得「知」的問題上,程、朱認為「致知在格物」,它是「窮理」的方法和途徑。程頤說:「格猶窮也,物猶理也,猶曰窮其理而已也。」[8]朱熹說:「致,推極也;知,猶識也。推極吾之知識,欲其所知無不盡也。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9]黃震繼承了程、朱「格物致知」的觀點。他稱讚朱熹:「晦翁本《大學》致知格物以極於治國平天下,工夫細密。」[10]當有人以「格鬥」一詞為證,釋「格物」為「格去外物」之意時,黃震則極力替朱熹之說辨護。他說:「『格』之義皆至也。『格於皇天』,上至於天也。『格於舜』,舜來至於前也。『七旬有苗格』,有苗至於中國也。『惟先格王』,先王有極至之德也。若『格鬥』雲者,亦正以兩人親手而毆,彼此擊刺,皆至其身,非有間隔其間,故謂之『格』,安得以『格鬥』為格去外物之證哉!」[11]可見,黃震也認為,只有接近事物,通過事物本身才能認識其「理」,這體現出他的客觀而非主觀的認識觀。程、朱所謂的「格物」的過程便是「學」,其目的就是要通過研究和了解具體事物之理,達到對「天理」的認識,進而達到人與天地萬物為一的「聖人境界」。程頤說:「士之於學也,猶農夫之耕。農夫不耕則無所食,無所食則不得生。士之於學也,其可一日舍哉?」[12]「人皆可以為聖人,而君子之學必至聖人而後已。」[13]雖然程、朱強調通過後天學習可以達到聖人的境界,但他們對後天學習作用的認識是不徹底的,這主要表現在對「生而知」和「學而知」的認識上,他們認為象孔子這樣的「聖人」是生而知之的,是不學而知的。黃震對程、朱關於「聖人生而知之」的言論,明確表示不同意。他說:「諸儒議論疊出,皆因待聖人過高,謂聖人不待學故也。然聖人亦與人同耳。」[14]言下之意,「聖人」同眾人一樣,亦是由學而知,也有積累之漸的過程,不可能生而知之。由此,他贊同胡瑗「孔子固學於而後為孔子」的觀點,說:「安定恐後學待孔子太高,而自絕於不可學,故又為之說」[15]。另外,他在讀王安石《傷仲永》一文時,亦作札記說:「金奚谷農家子方仲永,五歲能詩,父日攜之環丐於邑人,不使讀書。十二、三歲而詩不及前,年二十而泯然眾人矣。教之不可已如此。」[16]黃震以此例說明:即便天資穎悟的人,如果後天不學習,那麼與一般人就沒什麼區別。作為一個唯心主義認識論者,黃震認為心中有「知」,為學之目的,在於明心中固有之知。在這一點上,黃震與程、朱一是致的,這是由他們共同的認識論所決定的。但黃震否認「聖人生而知之」的論調,認為在獲得「知」的途徑中,聖人與凡人一樣,都是由後天學習而致,與程、朱相比,在強調後天學習的作用上,顯得更徹底一些。2 2 在認識主體的涵養方面,黃震推崇程頤、朱熹的「主敬」說,但反對「靜坐」養心說程、朱認為通過「格物致知」而認識「天理」,與通過「居敬」以反省內心固有之「天理」,二者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學者工夫,唯在居敬、窮理二事。此二事互相發。能窮理,則居敬工夫日益進;能居敬,則窮理工夫日益密」[17]。什麼是「居敬」呢?程頤說:「大凡人心,不可二用,用於一事,則他事更不能入者,事為之主也。事為之主,尚無思慮紛擾之患,若主於敬,又焉有此患乎?所謂敬者,主一之謂敬。所謂一者,無適之謂一。……至於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於屋漏,皆是敬之事也。但存此涵養,久之自然天理明。」[18]朱熹也說:「嘗謂敬之一字,乃聖學始終之要。未知者,非敬無以知;已知者,非敬無以守。」[19]在程、朱看來,若能主「心」以「敬」,即可避免為物慾所誘惑、受雜念所干擾,久而久之,「天理」自然彰顯;程、朱主張通過靜坐來達到「居敬」的目的,靜坐可以養心,「收拾此心」,以去心中雜慮,使心中之「理」復明。黃震非常推崇程、朱的「居敬」觀點,他把「敬」與「克己復禮」聯繫起來,認為只有「敬」,才能克「己私」,終而達到「復禮」之目的。這與程頤所說「『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所以為『克己復禮』也。」[20]是一致的。那麼,什麼是「禮」呢?黃震曾說:「忠恕既盡,己私乃克此理所在斯能貫通。」[21]可見,此「禮」即「理」,「復禮」也就是明了心中固有之「天理」。黃震雖推崇「居敬」,但反對靜坐養心說。他在為俞侯作《省齋記》中寫道:「心者,……所以治事,而非治於事,惟隨事謹省心自存正,不待治之而後齊一也。『危微精一』之語,萬世道學之源,要不過求所謂中者而執之。故自數聖人而傳之孔子,惟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則心不待言,而自貫通於動靜之間。曾子親得孔子之傳,亦惟曰:『謀不忠乎?交不信乎?傳不習乎?』。(將)[則]心不待言,而昭徹於流行之際。孟子不幸當人慾橫流之時,始單出而為『求放心』之說,然嘗言曰:『君子以仁存心。』則心有所主,非虛空以治心為可知。至於齋心服形之老莊,一漲而為坐脫立忘之禪學,始瞑目株坐,日夜仇視其心而禁治之。……嗚呼!人之有心,猶家之有主也。家有主,反禁切之,使一不得有為,其擾者勢也,而訝心之難降與?故世有竭平生之力以從事於禪,適足以槁首或其無用之身,他尚何望?奈何世習纏染,似是易惑,雖明辟『坐忘』之為『坐弛』者,亦或諭學者之靜坐。震不自意,滔滔流俗承虛接渺、談空演妙之極,乃有踏實聖門,以省名齋如吾俞侯者。」[22]黃震不但反對靜坐養心說,而且也反對「用心於內」之說。他在對《論語·學而》中的「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作札記說:「《集注》首載尹氏曰『曾子守約,故動必求諸身』,語意已足矣。次載謝氏曰『諸子之學皆出於聖人,其後愈遠而愈失其真。獨曾子之學專用心於內,惜其嘉言善行不盡傳』。竊意:用心於內者無形,動求諸身躬行也,其所指之一虛一實已不同。蓋心所以具萬理而應萬事,正其心者,正欲施之治國平天下,孔門未有專用心於內之說也。用心於內,近世禪學之說耳。……二說雖《集注》所並收,然不可不考其異。」[23]顯然,黃震認為,既然心有所主,心具眾理,那麼,靜坐是不可能把心中之「主」抑制住的,只要隨事謹省,隨事「居敬」,則心自存正,正心與治事是不可須臾分離的。如果惟以靜坐養心為事,便是用心於內,無異於虛空治心,將陷入禪學空虛之域或陷入談空演妙的誇誇而談之中。2 3在知行關係上,黃震提出了「言之非艱,行之惟艱」的重行觀點同程、朱一樣,在知行關係上黃震也是知先論者,他十分重視「知」的指導作用,曾說:「必使先明義理,別白是非,然後見之躬行,可免陷入異端之弊。」然而,在知行何為重的問題上,黃震認為知的終極在行,行重於知。體現在言與行問題上,黃震力主躬行,反對以言為能。他說:「理有自然,本不待言。四時行,百物生,天不待言而有自然之運化;大之為三綱五常,微之為薄物細故,人亦不待言而各有自然之準則。」他要求朱子後學者「明吾夫子之訓,而深以言之輕出為恥。其形於言也,常恐行有不類,惕然愧恥,而不敢輕於言;其見於行也,常恐不副所言,惕然愧恥,而不敢不勉於行」。如此,「則言日以精,行日以修,庶幾君子之歸,而不至陷入虛誕欺罔之域,則可無負文公知行並進之訓」[24]。黃震在強調「知」的作用的同時,又十分強調實踐的作用。他曾說:「大抵今日之弊,務講學者多闕於踐履,耐心踐履者又遂以講學為無益。殊不知因踐履之實以致講學之功,使所知益明,則所守日固,與彼區區口耳之間者,固不可同日而語矣。不然,所存雖正,所發雖審,竊恐終未免於私意之累,徒為拘滯,而卒無所發明也。」[25]可見,黃震對當時重空談輕實踐的現象深為不滿;他還把《尚書》中的「知之非艱,行之惟艱」改為「言之非艱,行之惟艱」,其思想中的重躬行色彩,比朱熹要強烈、明顯得多。參考文獻[1] 黃震(宋) 黃氏日抄 讀書禮記一二[C] 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本,1983 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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