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學網-- 描繪音樂三奇葩 自成一家始逼真

描繪音樂三奇葩 自成一家始逼真發布時間: 2009-2-1 14:56:30 被閱覽數: 213 次 來源: 中國文學網文字 〖大中小 〗 )——《聽穎師彈琴》《琵琶行》《李憑箜篌引》之比較【作者】肖旭《聽穎師彈琴》:「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琵琶行》:「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耿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軟無管弦。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歇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綠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腔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伏,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高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卧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且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哲難為聽。今夜聞君琵琴語,如聽仙樂耳暫明。莫辭更生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李憑箜篌引》:「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湘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女媧鍊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蚊舞。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韓愈的《聽穎師彈琴》、白居易的《琵琶行》與李賀的《李憑箜篌引》都是我國古代描繪音樂的奇葩。三詩雖然都是以音樂為題材,然而無論在藝術構思、意境創造上,還是在表現手法、語言風格上都迥然不同,其「自成一家始逼真」(宋黃山谷語)。從文學描寫上說,物象有形象,容易描寫,音樂則很抽象,音樂形象是難以捕捉的,如何藉助語言把它變成讀者易於感受的具體形象呢?這是描寫音樂時常常遇到的一個困難。但這個困難在韓愈、白居易、李賀筆下似乎並不存在,詩人卻以生花的妙筆,將感受的聲音化為鮮明的形象傳達給讀者,使讀者從形象中再反味其音聲。他們寫得那樣靈活,那樣自如,使人讀著他們的詩,彷彿親耳聽到了音樂一般。首先,《琵琶行》構思新穎,詩人的遷謫之感是通過惋嘆—個歌女的身世表現的,歌女的身世又是先通過琵琶的彈奏表現出來,千迴百折,曲折中又有曲折。正因為如此構思,於是由送客引出琵琶聲,由琵琶聲引出琵琶女,由琵琶女引出琵琶的彈奏與彈者的身世,再由琵琶女的淪落引到自身的貶謫,所以能展開豐富的情節和畫面,把抒懷高度形象化了。琵琶女的身世以琵琶的曲調烘托,作者的遭遇又以琵琶女的身世烘托,琵琶的聲調,歌女的今昔,作者的經歷,交織成一片,互相映發,氣氛濃郁,動人心弦。進一步抒發了作者在黑暗的中唐時期,雖志大才高卻遭貶謫的郁懣心情展開,因此全篇以「幽愁暗恨」為主旋律。《李憑箜篌引》構思奇特,李賀擁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感覺系統,他筆下的意象不像別人的詩作那樣可以看到一個經過構思的完整的結構,而是把詩人自己某一時間內的特有感覺毫無保留地,並且一般不經組織地向讀者推出,因而,他的詩讀起來常常更像一首富於色彩變化、極有力度感的樂曲。與有些詩人兩三句才寫得一個意象不同,李賀常常在一個句子里就包含兩個甚至三個意象,如「湘娥啼竹素女愁」、「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等,而這些意象又總是那麼奇特,極少在別人那兒看到。像「女媧鍊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這樣一些想落天外的意象,這是任何人也無法模仿的。通過李憑創造的美妙音樂世界,展示了作者對黑暗現實的不滿,對美好的理想境界的熱烈追求,全篇音樂以「瑰麗新奇」為主旋律。由此兩詩在結構上也是各具特色的。《聽穎師彈琴》通過一連串的比喻和生動的細節描寫,把訴諸於人的聽覺的音樂化為訴諸人的視覺的事物,變抽象為形象,不僅寫出了音樂境界的瑰麗多姿,而且突出了音樂巨大的感人力量,給人帶來極大的美的享受。《琵琶行》是按著時間順序組織材料的,敘事富於詳略虛實的變化,脈絡分明,曲折生動。詩從秋夜送客寫起,由「舉酒欲飲無管弦」引出琵琶聲和琵琶女,這些過程都寫得比較簡單。接著一段音樂描寫,一共用了二十二句,寫得很詳盡。把曲調的變化,彈奏的技巧,曲中的感情,淋漓盡致地描寫出來。再下面又是簡單的交代和過渡,只用四句詩,說明音樂的效果和琵琶女放撥弦,整頓衣裳的動作,便轉到琵琶女敘述自己的身世。這一段又是二十二句,寫得比較詳細,特別是她在長安的歡樂生活,連細節都寫出來了。接著是詩人的自述,貶謫以前在長安的生活一字不提,著重寫謫居潯陽一年來的寂寞。在這一段話里,反覆三次訴說沒有悅耳的音樂,至於其他種種的細節則一概從略了。在詩人這番話的感動下,琵琶女作了第二次演奏。關於這次演奏詩人改用略寫、虛寫,只用「凄凄不似向前聲」這樣一句話便交代了過去,隨即結束全詩。層次分明,結構嚴謹。而《李憑箜篌引》為了更好地表達追求美好理想這一主題,在結構上跌宕曲折。詩一開頭,就把人們帶入了一個不同凡響的音樂世界,技藝高超的樂師李憑在天高氣爽的秋日,彈精緻的箜篌,引得碧天行雲凝流聆聽,勾起了湘妃、霜神的愁啼哀思;進而詩人從更多的側面描摹箜篌奇異幻妙的音響;緊接著詩人想像的翅膀又飛翔到古代神話傳說里,天帝、神嫗、吳剛、蚊龍、玉兔都為這美妙的旋律所吸引,從而創造了一個光怪陸離、綺彩繽紛的境界。它不是以時間為順序,而是以想像的線索結構全詩。《聽穎師彈琴》以琴聲的高低,節奏的舒緩快慢變化來摹寫聲音,突出音樂的感人力量,變抽象化的聲音為可感的視覺形象。其次,三詩最突出的區別是:《聽穎師彈琴》與《琵琶行》都是以現實主義手法從各個不同角度把琵琶美妙的樂聲精巧細膩地再現出來。是如實描述樂曲時而低迴,時而高昂的旋律節奏,寫出了樂曲演奏過程。《李憑箜篌引》卻以浪漫主義手法,通過奇特豐富的想像將箜篌的精妙旋律予以展現。它寫的是樂曲給予詩人的特殊感受,或者說是他的特殊感受力對於樂曲的奇特反應。樂曲的一個節奏、或旋律激動了他,他迅即浮想聯翩,頭腦中出現了一組又一組奇奇怪怪的意象組合,其想像力之詭異,使得最終落於筆下的意象已經與它最初的出發點——樂曲的激發拉開了很遠很遠的距離。這首詩是談不上有一個嚴密的追蹤樂曲進程的意象結構的,是不可能像《聽穎師彈琴》《琵琶行》那樣可以在讀者的想像中還原為樂曲的。它呈現給讀者的是主體的精神遨遊,是敏銳、強烈、豐富而詭異的審美情趣。李賀之為主觀性很強的詩人,也就表現在這裡。《聽穎師彈琴》對琴聲的描寫,比喻貼切,情感至深,淺白曉暢,如「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意渭琴聲纏綿婉轉,有似青年男女談情說愛。「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比喻似乎在百鳥爭喧中,忽有孤鳳引吭長鳴,聲音嘹亮。「無以冰炭置我腸」雖屬用典(《莊子.人間》郭象註:「人雖患去,然喜懼戰於胸中,固已結冰炭於五藏矣。」),但不晦澀難懂,意為琴聲感人至深。《琵琶行》對於琵琶樂響的描繪,著眼於人的感受、人間常見的事物,通過現實生活中的比喻從正面進行之,是以情感人。著重寫彈者與聽者的感情交流。如「未成曲調先有情,「似訴平生不得意」,「說盡心中無限事」,「別有幽愁暗恨生」,「滿座重聞皆掩泣」等等,都讓人感到那琵琶聲中有琵琶女的形象,也有聽者的共鳴。像這樣聲情結合,以情繪聲,比單純客觀地描寫聲音,效果顯然要好得多。《李憑箜篌引》則著眼於神仙怪異的感受、人間少見的事物,運用誇張的方法從側面表現箜篌樂曲的神奇,乃至泣鬼神。用「崑山玉碎鳳凰叫」和「石破天驚逗秋雨」來比喻箜篌之聲,整首詩有極美的形象,如「湘娥素女」,「鳳凰香蘭」,更有帶點悲壯色彩的,如「石破天驚」、「老魚瘦蛟」,但它們互不妨礙地在李賀的獨特的審美感覺里得到統一。意象之怪、色彩之繽紛濃烈,令人驚嘆!與楊巨源《聽李憑彈箜篌》詩中的摹聲之句「花咽嬌鶯玉嗽泉」相比,實在新穎動人得多。錢鍾書先生《談藝錄》中對李賀詩歌的藝術特點曾作過詳盡的分析,其中提到李賀詩句中硬性動詞和形容詞的運用,在這首詩中,這個特點也很明顯。如「凝」、「頹」、「碎」、「叫」、「破」、「逗」、「老」、「瘦」等字,這些所謂硬性動詞或形容詞的使用,確實增強了詩句的硬度與力度,產生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琵琶行》寫了三次演奏,而人們的感受也是不同的。詩一開頭,寫出主客慘別,瑟瑟秋風吹拂楓葉荻花,茫茫月色映照著湓江,一片蕭瑟之感,此時「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以無意中客被樂聲吸引,襯托出琵琶樂曲的驚人;再寫琵琶女當眾演奏後,是「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以眾多聽眾被樂聲引來,以人們的沉湎神往,周圍環境的寂靜,襯托琵琶聲的迷人;最後彈奏時,則是「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從音樂的聲律,寫到聽眾的感受;從「滿座」寫到「司馬」一人,這音樂是如此地感人泣下。通過三次演奏,人們的不同感受,寫出音樂的驚人、迷人、感人,筆墨細膩,表現力之強,前所罕見。《李憑箜篌引》樂曲的精妙,達到了引「神」入勝的地步,其音樂效果通過「神怪」的感受來表現。神妙的音樂,使行雲凝流,精妙的聲響,扣動了紫皇(天帝)的心弦;凄苦的音律,引起江娥(水神)、素女(霜神)的悲情哀思;非凡的樂曲,喚起善彈箜篌的神嫗學習興趣;神奇的旋律,連月宮吳剛、玉兔也如狂如痴,龍宮中的蚊龍鰲魚也翩翩起舞。這馳騁的想像,濃艷的色彩,瑰麗的神話傳說,編織成瑰美奇幻的世界,表現了箜篌美妙樂聲的藝術魅力。在描摹比擬音樂的聲響上,《琵琶行》多以人間事物比喻,琵琶聲的繁密如「急雨」,幽細如「私語」,清脆錯雜如「珠落玉盤」,宛轉流利如「鶯語」啁啾,低咽如「泉流水灘」,激越雄健如「銀瓶破」、「水漿進」、「鐵騎突出」、「刀槍鳴」,用這些具體的現實生活中人們聽到過的聲音,比擬各種不同的音響,把抽象無形的樂音,刻畫成有形可感的實體。這一連串聲形俱備的旋律,尤如一首感人肺腑的完整樂章。尤其「大珠小珠落玉盤」一句,用珠玉相擊的聲音摹擬琵琶這種彈撥樂器的音響效果,真是再恰切不過了。人們常以珠圓玉潤形容歌聲的婉轉,「大珠小珠落玉盤」中的珠玉,也給人以圓潤之感,使人聯想到樂曲的和諧。《聽穎師彈琴》也多以人們所熟悉或深知的事物設喻,把琴聲的高低快慢變化描繪得淋漓盡致。《琵琶行》不但寫有聲,而且寫無聲。如「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東船西肪悄無言,惟見江心秋月白。」都是以無聲襯托有聲,用樂曲休止時的餘韻來強調樂曲的效果。如同篆刻藝術的「計白以當黑」或戲曲藝術對舞台空間的運用,這種虛中見實的表現方法,是中國古代藝術的傳統特點。而《李憑箜篌引》卻以誇張的手法,非人間常見的事物來比擬。箜篌聲的清脆優美,如神山崑崙的玉石迸碎;樂音高昂響亮,如鳳凰引亢高歌;幽咽低回,則是芙蓉泣露;歡快明朗,如香蘭嬌笑;激越雄奇,又震破了女媧補天石,逗引秋雨如注。既或以人間事物比擬,也是用誇張手法,如寫樂曲的熱烈將十二座城門前的冷氣全部融化。總之,詩人展開想像的翅膀,運用神話傳說、自然現象,以誇張的手法編織迷離恍惚的幻想境界,場面宏偉壯麗,忽而天上、神山,忽而海中、人間,忽而龍庭、月宮,無所不往。天帝、湘妃、霜神、神嫗、吳剛、蚊龍、鳳凰、玉兔等都為李憑的箜篌所陶醉,所傾倒。設想奇絕,為讀者勾畫了一個光怪陸離、瑰麗神奇的境界,從而很好地表現了詩歌的主題。再次,由於三詩藝術手法截然不同,其風格自然迥異。《聽穎師彈琴》是一首描寫音樂的詩。以現實主義手法寫出了琴聲的纏綿婉轉,悠揚嘹亮,高低變化,感人至深。《李憑箜篌引》是有情節的抒情詩,上承屈原以來的積極浪漫主義優良傳統,杜牧的「雲煙聯綿不足以為態也;鯨呿鰲擲,不足以為其虛荒誕幻也」是對其「奇崛膿麗」風格的精當評價。《琵琶行》是長篇敘事詩,上承《詩經》以來的現實主義優良傳統,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則是其風格特色。清代方扶南在《李長吉詩集批註》中,把白居易的《琵琶行》、韓愈的《聽穎師彈琴》和李賀的《李憑箜篌引》作了比較,認為這三首詩「皆摹寫聲音至文」。可是又有很大不同:「韓足以驚人,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換言之,也就是論氣勢,當推昌黎;論情態,應屬樂天;論神奇,自是長吉。方氏雖然談的只是三首詩,實際上卻道出了三人的個性特徵。韓愈的以奇崛險怪為特色,李賀詩以神奇瑰詭,耀人心目為特點,白居易詩以通俗平易見稱。足以使他們「驚邁時輩」,特立於中唐詩壇。「自成一家」的韓昌黎、獨樹一幟的積極浪漫主義詩人李賀與獨特貢獻的偉大現實主義詩人白居易,他們以各自的佳作為我國詩歌開拓了一個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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