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她十年，換來一句再也不見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愛一個人能夠堅持多久？久到天變了，雲過了，雨停了，久到人去了，茶涼了，曲終了。你雖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但你在世間留下的足跡，每一個都印在我心裡。

1

橫刀在海邊買魚的時候，遇到一個姑娘，渾身髒亂，赤著腳，碎著頭髮。她一路走來，向四處看了又看地好像在尋找東西，不過除了橫刀，沒人能看見她。

「姑娘，你在找人嗎？」

「你，看得見我？」姑娘驚愕「是的，我在找小董，我找了他十年了。」

「為什麼你一定要找到他？」

「記憶中，我好像死了。」姑娘沉下臉，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真的死了「我害怕小董一直以為我還活在世上，一直找我。」

即是能相見，便是緣分，橫刀決定把姑娘帶回深夜酒館，替她完成最後的心愿。

這個姑娘叫彤兒，死於十年前的一場地震。天災無情，從生到死，也只是一瞬間，從繁華變成廢墟也不過短短几分鐘。

但是愛，卻能超越生死，顛覆時空，傳遞地很遠，很遠。

彤兒死後，在自己的家園裡徘徊，身旁有無數和她一樣，死不得其所，心有不甘的靈魂。也有許多因為驚嚇過度，直接消失於天際的靈魂。

她的靈魂留下來了，可是殘缺了一部分，丟失了許多記憶，但因為彤兒有一個執念，讓她的靈魂能夠越過煙消雲散的下場，留在世上，那就是再見小董一面。

從廢墟里爬出來的彤兒，在天昏地暗之下，冷雨澆灌之時，整個人都很害怕，但凡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小角落，她就會縮到裡面去，顫抖著身體等她的小董來找她。

彤兒雖然早就沒有了感覺，雨滴落在身上也只會穿透落地，可她的心卻還會因為黑暗而害怕，因為見不到小董而疼痛。

「你也找不到家了嗎？」

在一個斷裂的屋棚下，彤兒遇見了一隻小狗，它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兩隻眼睛孤獨無助地注視前方。

順著前方看去，一隻母狗就在小狗的前面，淚眼潸然盯著它。小狗還活著，但是它的媽媽已經死了。

它就像能感應到媽媽就在那個地方一樣，時不時嗚嗚兩聲。

母狗過來彤兒身邊，伸出舌頭舔了舔彤兒腳上的傷口，兩個靈魂竟能相互觸碰，但他們都碰不到那隻可憐的小狗崽……

「你的孩子就在眼前，可是你卻不能抱它，應該很難過吧？」

彤兒環抱住大狗的脖子，用臉輕輕蹭了蹭它。

很多人覺得活著很痛苦，覺得死是一種解脫，所以嚮往死亡。可是死後的世界，卻不一定是一個解脫。

地震的殃及面積太大，過去幾天，彤兒沒等來她的小董，也沒等來誰救這隻可憐的小狗。她和大狗眼睜睜看著可愛的小狗崽餓死在眼前卻無能為力。

不過，這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因為小狗死後，終於能夠和媽媽再次相見，一頭扎進媽媽的懷抱。

「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吧？永別了。」

彤兒向兩隻狗狗招招手，它們興奮地回應著，消失了。這幾天里，她看著無數的靈魂和這兩隻狗狗一樣消失，他們有些是了無遺憾了，有些卻是靈力撐不住了，總之，她不能消失，因為小董還沒來。

2

彤兒，你聽到了嗎？我來了，彤兒。

這天，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朦朧的天空下，傳來了小董的聲音，他在呼喚彤兒。

「你真的來了……」

聽到聲音後，彤兒飛也似的順著那個地方跑過去。這一路上磕磕絆絆，她摔了一跤又一跤，這才知道原來靈魂也需要腳踏實地，他們靈魂唯一不能穿透的東西，就是地面。

不過這沒關係，她的小董來了。

在廢墟之中，那個男人歇斯底里地吶喊，嘶吼，呼喚著彤兒。他的兩隻手在土堆上刨，鮮血已經染紅了土堆，他依然沒有停止。

「我在這裡，小董。」彤兒奔過去，想抱他，想摸他的臉，想告訴他「我在這裡啊，你看看我。」

可是他聽不見，看不到。

幾個人過來把小董拉開，不讓他繼續折磨自己。

有那麼一秒，他突然回頭，看著彤兒站的位置，令彤兒興奮不已。

「你看到我了嗎？我在這裡。」

可是他始終沒看見彤兒。

接下來的幾天里，彤兒一直陪在小董身邊，看到他吃飯才吃了兩口，幾天下來瘦了好幾圈；看著他洗澡時用冷水不停地沖刷腦袋；看著他睡覺的時候輾轉反側，不到困不得已就不安分；聽著他說夢話，夢裡喊著彤兒。

我是那麼不幸，沒來得及嫁給你就死了。我又是那麼幸運，死後，還有個男人奮不顧身來找我，日思夜想記掛我。

搜救快結束的時候，筋疲力竭，生無可戀的小董跟著其他人上了汽車。彤兒上不去，她跟在汽車後面跑了很久很久，直到汽車消失，她沒能追上。

她不知道汽車去了哪裡，只想著小董還在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尋找她。

即使不能再相見，無法感受彼此的溫度，我亦踏遍全世界，尋你。這是小董的願望，也是彤兒的願望。

彤兒不認識路，漫無目的地滿世界走，見過許多人和事。她看到過許多生離死別，每次見人分離，就會想起曾經和小董在一起的時光，也會想到陰陽相隔的疼痛。

一晃眼，她就走了十年，這十年里，沒有任何一個生人能看到她，孤獨寂寞，直到她遇見了橫刀。

回到深夜酒館，橫刀對於彤兒的遭遇深感同情，旁邊的陳牧，還有幾個『熟客』已哭成淚人，那些熟客全部和彤兒一樣是還有心愿未完了靈魂，當天晚上在酒館裡的生人，只有橫刀跟陳牧。

「彤兒姑娘，如果，再次遇見小董，你會怎麼做？」

「我只想見他一面，後來的事，沒多想。」

「你可知道，一旦你們相見以後，你就會消失，轉世輪迴？」橫刀說道「你本來十年前就該走，可是心中的執念太強，才讓你堅持到今天，如果你見到了他，就不能再留戀這個世界了。」

「如果能夠再次遇見他，我會，祝他幸福。」

3

橫刀拿出了自己的小說，開始寫作。在小說書中每一個遺憾都可以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來填補，但是人生的遺憾，只能用『知足』二字來填補了。

彤兒並不知道，小董曾經也翻遍了半個世界，想要找她。可是時間飛逝，一晃眼，十年就過去了，他一個活人，會生病，會變老，也會死。

相隔十年，小董已然不是當年那樣青春活力，而是變得沉穩幹練，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已經有了新的樣貌。

他有了新的伴侶，名叫思彤，是因為她的名字里也有一個彤字，才讓小董對她有了特別的情感。

在一套新房裡，小董和思彤正在籌備他們的婚禮，兩個人的臉上都滿滿的笑意。

突然，思彤開門出來，穿過了彤兒的身體，下樓去了。

彤兒站在門外，心臟跳動的頻率，就好像第一次談戀愛。門鈴響了，小董放下手中的忙碌，小跑著過來開門，以為是思彤犯迷糊忘記帶鑰匙，他一開門，卻什麼也沒看到。

「是幻聽嗎？」

小董關上了門以後，突然有一雙手從背後抱住他。這個擁抱，他們兩個人都等了十年。

「別回頭。」彤兒的臉趴在小董背上「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的樣子。」

「彤兒？是你嗎？」

小董輕輕握住她的雙手，還是和十年前一樣的溫度，和十年前一樣又白又嫩。這樣的場景，在小董的夢裡出現過無數次，他以為，這又是一場夢。

「彤兒，你知不知道，我現在依然每天都夢到你。」

「過了今天，就不要再想我了，好嗎？」彤兒的淚流淌到小董的襯衫上「我的照片，收起來吧，還有我曾穿過的舞蹈鞋，丟掉吧。」

「不，我不要，為什麼你還要剝奪我想你的權利？」

「因為我已經死了，董。」彤兒把頭淹沒在小董的背里「我死了，我再也無法回到你身邊了，你要好好地過，記得按時吃飯，要早睡早起，娶了媳婦以後，要好好愛她，要比愛我的時候更愛她，這樣我才能安安心心地走。」

「我的心裡，永遠都有你的位置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但是請你別再想我了。」彤兒的淚乾了「她是個好女孩兒，你要好好待她。」

「彤兒，讓我再看你最後一眼好嗎？」

小董想要轉過身，想看看他的彤兒是不是真的就在自己的身後。

他回過頭，便看到一個嬌弱的身體踮起腳尖，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那個叫彤兒的人，在小董的眼前永遠消失了。就像他們第一次約會時，她踮起腳親吻他的額頭那樣，以什麼樣的方式開始，就以什麼樣的方式道別。

彤兒的吻留在小董的額頭上，她的眼淚沾在小董的襯衣里，她從背後抱他的溫度，留在他的心裡。

永別了，小董。

永別了，彤兒。

餘生，我聽你的話，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好好去愛那個在你離開以後，陪在我身邊的人。

我聽你的話，快快樂樂，幸福地過完這一生。

我要結婚了，她叫思彤。過了今天，我就不要再想起你了，等我百年以後，到另一個世界，如果能再與你相遇，我一定會抓緊你的手，不再讓你走。

這一次，就當是我沒抓緊你的懲罰，你好狠心，罰我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

下輩子，我要罰你永遠不再離開我。

橫刀放下了手中的筆，合上了他的書，抬眼看看天空，星光璀璨，酒館裡的客人都走光了，陳牧還在打掃著，一切是那麼平靜。

小董曾經抱怨無人渡他過餘生，其實能渡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人這一生能不能幸福快樂，不是看你身邊有誰，而是看你愛的人是誰。

「臭小子，關門，早點去睡覺吧。」

「師父，你說，彤兒小姐到了另一個世界，會幸福嗎？」

「傻小子，如果不幸福的話，她就不會走了。」橫刀笑說「這個世界上存在許多不該存在的東西，他們只有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歸處才會幸福。」

陳牧半懵懂，繼續收拾著店裡的垃圾。

每到深夜，這個酒館就會來一些客人，每一位客人都有著不一樣的故事，每一個靈魂，都是一種奇蹟。

他們似夢非夢，似是非是，似有若無，若即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