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東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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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寧迪
我腿疼的下不了地。
醫生拿著我的檢查單看了很久,然後一臉蹊蹺的望著我。
他說:「你會不會經常因為一些小毛病就看醫生?」
他這樣問我,倒是把我嚇愣了,我有些結巴的說:「沒,沒啊。」
「真是奇怪。」他把我的片子舉起來,「按理說這種程度的傷痛應該能看出個異常來。」他扭頭,把眼睛也摘了:「你真的不是拿我尋開心?」
我懵懂的搖了搖頭。
他又捏了捏我的腳,我疼的尖叫起來。
「好吧。」他說。
「怎麼?」
「先開點葯,觀察幾天。」
「觀察幾天?」
「對,」他操作了幾下電腦,「給你開點葯,吃幾天才說。」
「哦。」我淡淡的回應了一句。
「你幹嘛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醫生問,「沒有檢查出毛病不應該高興嗎?」
「可我還是腿疼啊。」我反駁說。
「走吧,走吧。」醫生朝我揮了揮手。
就這樣我走到了醫院的大門口。
「邵東,邵東。」那個大叔舉起牌子在我面前晃了晃。
「多少錢?」我問他。
「80。」司機說。
他熟練的擺了一個十字手勢:「十分鐘,十分鐘。」
司機讓我隨便找個陰涼地坐下,我倒是找了一塊遮陰的地方,上面全是痰液乾涸的痕迹。我選擇站著。下午的陽光不刺眼,卻很有穿透力,很熱,汗珠像是螞蟻一樣鑽了出來,我想立馬一頭鑽進家鄉的井裡。醫院面前有幾個「常客」或蹲或跪。他們形容可怖,單以外面來說,他們已然算不上一個人。一般情況下,他們面前會放一張「狀紙」,要麼是指控醫院的失職,要麼是控訴命運的不公。真真假假我是分不清的,只是「狀紙」上反射的陽光格外刺眼。讓我頭昏腦脹,惶惶不安。很多年前我有過「他們應該死去」的想法,現在這種想法更加的強烈堅定了。我認為這樣或者是在詆毀生命的意義。
我是司機的第一個客人,要坐滿八個人才開車,我覺得這種等待遙遙無期。
「十分鐘,十分鐘。」每一次捕捉到他人留意的眼神司機就上前去晃動他手裡的招牌。
五分鐘後一個面目犁黑的漢子在我身旁坐下,他是第二個客人。
「大叔,回邵東?」我問了一句廢話。
黑臉漢子只是點了點頭,他眯縫著雙眼靜靜的望著某處發獃。我想他可能是患了什麼不治之症,這在醫院並不少見。
隨後他開始抽煙,一連抽了四根。當我看到一陣藍色煙霧在夕陽中散去時莫名的暴躁起來,我自覺意外的站起來朝司機大喊:「不是說十分鐘嗎?」
喧嚷掩蓋了一切,我不得不走到正在攬客的司機面前再說了一次:「不是說好十分鐘嗎?」
司機訕笑說:「年輕人不要性急,就快了。」
又過了幾分鐘,司機連哄帶騙又拉來幾個客人,再一次對我豎起十字手勢:「十分鐘。」
新來的三人,一個人是和我年紀相仿的年輕姑娘,拿張紙墊著在地上坐著,捧著手機,五指彈飛,嘴裡有時候忿忿的念叨幾句,眼睛發泡,像是剛哭過。還有一對中年男女,大約四十歲左右,兩人看情況不像是夫妻,應該是情侶。兩人一坐下就打情罵俏,男的總是嘿嘿嘿的賤笑,女的叉開腿蹲著,沾了渾色的白色的內褲一覽無餘。
過了十分鐘,司機又拉來兩個抱著孩子的乘客。
我們要他開車,他再次舉起一隻手:「五分鐘,再拉一個。」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急死人了。」我不滿地嘟噥了一句。
「別急哦,司機也要賺錢的。」我身旁的黑臉漢子開腔說。
「你不急啊?」我反問他。
他又點上了一根煙:「我比你們誰都急。」
見我不相信,他又補充了一句:「人不能總是為自己著想,司機也要養家糊口。」
這話我接不下去了,我看到拿了一袋子的葯,問他:「什麼病。」
他愣了會神,「小病,只是要命而已。」
「要命還小病啊。」
他搖了搖頭,沒回答我。
我們沉默了好一陣子,期間那個有客人催促司機發車,司機還是熟稔的用老一套說辭搪塞了過去。黑臉漢子翹著二郎腿,又點上一根煙。
我問他:「你是哪裡人?」
「水東江的。」
「哦。」我想了想,「那你今夜也回不成,到縣城就沒車了。」
「啊。」他嗓子有點沙啞,「租車回去。」
說完我們的視線飛快的對了一下,又飛快的閃離,他好像怕被我發現什麼。我又看了看他身旁的葯,我懷疑他得了性病或者艾滋病這類的。這在我們那裡並不少見,上了年紀的人常去的娛樂場所除了麻將館就是按摩店。
太陽囫圇的消失了,夜色就那樣憑空出現。
終於師傅在八點前找來了第八個客人。車子在泥沼一樣的市區里爬行了半個小時,上了高速,司機呼了一口氣:「真他媽堵。」
最後上來的乘客是個年輕人,上了高速他就催促司機:「大哥快一點,明天結婚,今晚回家布置呢。」
「別急咯,安全第一。」司機回答說。
那對中年情侶一路上喋喋不休,說是要去那裡吃飯,待會去那裡開房。年輕姑娘給男朋友打了一個大哥,一直問:「你說怎麼辦,說啊,怎麼辦。」
兩個抱著孩子的乘客在半路上吵了起來,一個說要把溫度調高一點,不讓孩子著涼。一個說孩子出汗了,溫度要低一點。司機指明了空調開關以後就漠然的看著車,隨她們爭吵不休。
我和大叔坐在最後一排,他上車後眯了一會兒,後來被吵醒了,就依偎著座椅出身。昏暗的光線也藏不住他悲愴。
「這兩人真沒素質。」我低低的抱怨了一句。
「都是為孩子著想。」他神色安詳看向我,「為孩子能有什麼錯?」
我看到他的哀傷的眼睛似乎有了若有若無的笑意,古怪的很。
「你還在讀書?」他問我,又把腦袋偏向一邊去。
「不讀了。」
「工作?」
「也沒有。」
「不讀書,也不工作?」他的聲音平靜又疲倦,「也好,活著就好。」
我更加好奇了:「你得了什麼病?」
「我啊。」他那股潛藏的笑意浮出了水面,「我得了癌症,治不好的。」
說完這些他好像一下子就放鬆了,那張臉似乎也亮了起來。我覺得自己的行為太過唐突了,不知所措的挪了挪身子。我總是這樣,對於他人充滿了好奇,一旦觸及了他人的秘密又變得惶惶不安。
車子在司機的努力下已經到了邵陽,再過半個小時就要到邵東了。那兩個帶孩子的母親不再爭吵了,那個年輕姑娘打電話和男朋友分手了,那兩個說要開房的中年人睡著了,而要結婚的年輕正和他的妻子甜言蜜語。
大叔雙手交叉著放在肚子上,我看向他的時候正迎上他守株待兔的目光。
「不重要了。」他說。
「什麼?」我不懂他的意思。
他把嘴湊到我耳邊說:「不重要了。」
說完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似乎等著我去探索。
我又問:「什麼意思。」
他看了一眼其他人,用低沉而又悲涼的聲音說道:「我唯一的兒子死了。」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欣賞我的反應,「就在今天,在我看醫生的時候,他掉井裡淹死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在安慰我似的,然而他又把兩隻手交叉擺放在肚子上。
高速路兩旁鬼魅的樹影一閃一閃的在他臉上相間晃過,我的背脊上那些析出的汗珠一下子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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