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兜里,揣著幾百萬的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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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鐘錶指針,突然瘋狂倒轉。
1.
李銘懶懶地躺在床上不想動,工作了一天,擠了一小時地鐵才回到出租屋,他洗過澡,只想就這麼躺著。
但他真的很餓了,可卡里沒有足夠訂外賣的錢,小冰箱里也只剩一根放了兩個半月的小黃瓜。
唉,只能出門買。
工作了一天還要再出門,讓李銘非常煩躁,最主要的是,他好像已經沒有能穿出門的乾淨衣服了。
在臟衣服堆里挑來揀去,好歹找到一件襯衫,在夜色下看上去還可以,至於褲子······
李銘腦中靈光一閃,對了,他還有一些衣服儲備。
李銘從自己床底下扒拉出一個旅行箱,打開找了找,果然有一條補過褲兜的牛仔褲,這是他上次回家掃墓,老媽給他裝上的。
但李銘看著箱子里的褲子,皺起了眉頭。
這褲子會讓他想起他爸。
他爸大前年去世了,心梗,不到六十歲的人,晚上一覺睡過去,就再也沒醒。李銘從小就和他不對付,他爸沒怎麼上過學,崇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從小李銘因為逃學,早戀沒少挨收拾。錯誤的教育方法,帶來的就是對父親的仇視。
因為這條褲子,李銘和他爸大吵過一架。
那時候李銘還在上學,有點過於注重儀錶,有一天跟家裡要錢,說要買條新牛仔褲。他爸數落他總是大手大腳,不知道從哪找了塊布,讓李銘的媽給他破了褲兜的一條牛仔褲補起來。
愛面子的李銘堅決不穿這條補過的褲子,他爸執意要他穿,兩個人因為這點小事,吵了起來。
往日里的積怨讓李銘說出:「我如果沒有你這個爸該多好」,他爸很罕見地沒有回嘴,而是漲紅著臉,出門而去。
這一次吵架,讓兩個人一整年都沒怎麼說話。
後來,兩人之間稍微緩和一點,但還沒等到關係破冰,李銘的父親就突然去世了。
自那以後過了三年,李銘畢業,在鄰市找了份工作,他自小貪玩學習不算好,找的工作便馬馬虎虎,工資月月光,剛剛夠在這個大城市艱難生活。幸好李銘母親隔三差五,「空投」一些食物用品,這才讓李銘堅持得下去。
這一箱舊衣服是上回回家母親給的。箱子最下面,還壓了一封信。
信是李銘父親寫給李銘的,李銘沒有拆開過。
李銘現在也無心看信,他穿起這條牛仔褲,勉強合身,往左褲兜揣了幾十塊錢,出門而去。
拐來拐去,李銘到了小吃一條街,和水族箱里的大龍蝦大眼瞪小眼看了幾秒鐘,彷彿感覺到龍蝦都在鄙視自己的貧窮。
他惡狠狠地在心中恐嚇龍蝦:看什麼,發了工資老子就來把你點了!
但轉過頭,他還是要了一份烤冷麵,在攤上坐著吃完。
錢是男人膽啊!吃著烤冷麵,李銘感嘆一句。他現在,就是膽小如鼠。
吃完烤冷麵,李銘站起身,從右褲兜往外掏錢:「老闆,多少錢?」
忙忙活活的老闆娘嗓門極大:「五塊!」
李銘伸手,手裡正好是一張嶄新的五塊錢,他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但這念頭一閃而過,他已經把錢遞了出去。
還是有點餓。
李銘看著鱗次櫛比的小吃攤,想了想自己這幾天不是雜糧煎餅就是烤冷麵酸辣粉的食譜,走到橋頭排骨攤前,惡狠狠地開口:「給我來兩份大的!」
「好嘞,兩份排骨,四十二塊。」小哥快速把排骨下鍋的同時,李銘心裡咯噔一下:帶的錢夠不夠?
李銘在左褲兜里掏了掏,把每一張錢細細數過,一共三十八。
這特么······
右褲兜剛才自己摸過了,就那一張五塊。現在還差四塊錢,怎麼辦?自己微信里不知道還有沒有錢······
李銘將手上的錢不動聲色地揣進左褲兜,打開微信,右手下意識揣進褲兜。
摸到了薄薄硬硬的一沓錢。
李銘瞪大眼珠子,把右手從褲兜里拽出來,那手上捏著一沓有零有整的鈔票。
李銘愣愣地數了一遍,右手上正好是四十二塊,每一張鈔票都嶄新挺括。
他把錢遞給排骨小哥,轉身要走,被小哥叫住:「帥哥,你排骨不要了?」
李銘看了一眼排骨小哥,這才反應過來,忙說:「要,要啊。」
「來,給您拿好。」
接過排骨,李銘在摩肩接踵的小吃街上踟躇兩步,又將手伸進右褲兜。
空空如也。
李銘轉身,要了一份章魚小丸子。
這次他沒問價錢,直接往右褲兜一摸。
裡面有一張鈔票。
李銘拿出這張嶄新的十塊錢,遞給章魚小丸子攤主,攤主默不作聲接過,沒有找錢。
看起來是剛好十塊錢一份。
拿著章魚小丸子,李銘帶著滿腦子的問號回了家。
這一晚,李銘沒怎麼睡著,直到天色放亮,李銘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2.
砰砰砰!
一大早,李銘就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騰地從床上坐起,抱著手裡的牛仔褲看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這時候房東已經在門外叫他了:「小李啊,在家么?我來收房租的。」
往常這時候,李銘都是假裝不存在,畢竟房租收取是月末,工資發放是月初,而月末總是他最窮的時候。
可是這次,李銘看著抱在懷中的牛仔褲,心中轉過好幾個念頭,兩腳蹬上牛仔褲,站起身。
他打開房門,胖乎乎的房東大叔眼前一亮:「小李啊,這次你竟然在家,真難得,房租我跟你說一下,還是一千五,上次你的冰箱壞了,灌了新氟利昂是我給你墊的錢,所以一共是一千六百八十,零頭我給你抹掉,就算一千六百五······」
房東大叔話還沒說完,李銘的手就已經從褲兜里出來,手上捏著一沓紅票子,還有一張綠票子:「大叔你點一點。」
房東接過錢,狐疑地看了一眼李銘,將錢鄭重其事地數了兩遍,剛剛好。
房東點點頭:「對,剛剛好,那我先回······」
李銘這時候突然福至心靈,開口搶著說:「大叔,你等一下,我想付你一年的租金,現在!」
房東嚇了一跳,還有這種提前付一年租金的好事?
接下來,房東就看到李銘費力地從褲兜里掏出來了一厚沓紅票子。
李銘笑著說:「大叔,一個月一千五,一年是不是一萬八?你點點看對不對。」
「對,對······哦,對對,我數一下哦。」房東將手上的錢放進肋下夾著的小包里,這才接過李銘手中的錢,一張張點看起來。
這次房東數了三遍,還特意隔幾張就抽出來對著陽光照照,但錢是真的,數目也剛好是一萬八。
李銘不等房東說話,禮貌地說了句「我回去再睡個回籠覺」,就關門,回床,小心翼翼地脫下牛仔褲,放在床頭柜上。
這才只穿著內褲,在床上捂著嘴興奮地嗷嗷叫了起來。
3.
陽光灼熱,送貨工人滿頭大汗,將大容量洗衣機放進李銘的出租屋,禮貌謝過李銘遞過來的冰棍。
李銘嘿嘿笑著,攥著龍蝦腿,看著一屋子嶄新的電器。
但笑著笑著,李銘卻皺起眉頭,他坐在床上,從床下拉出那行李箱,掏出那封壓在箱底的信,重新讀了一遍。
「兒子,一點小事鬧到這樣,我很傷心。你爸我是個粗人,拉不下臉來跟你道歉。等到你長大了,自然就知道,我······」
這裡戛然而止,沒有寫完,隔了兩行,才重新開始:
「對了,給你補牛仔褲那塊布,是我從城西王半仙那裡用······」
這裡有一大塊油污,李銘父親生前是個工廠工人,手上有油污自然正常,但這塊油污把一大塊字跡擋住,李銘辨認良久,才勉勉強強認出「陽壽」「年」「換」的字樣。
下面還有三行字。
「要是我哪天真的去了,你也不要太傷心,王半仙說給我的是尾壽契約書,我能沒病沒災地走,不至於拖垮這個家,是很好的事。」
李銘想了想,掏出手機,請了個足以被辭退的長假。
他要回家一趟,弄清楚這條褲子,不,這塊補褲子布的來歷。
4.
李銘母親看到兒子回到中海,開心得不行,出門去買李銘愛吃的魚肉菜。
李銘趁這時間,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李銘父親提到的那個「契約書」。
他一向不信怪力亂神的事情,和那些什麼半仙更是全無交集,但現在,他打算去會一會那個「城西王半仙」。
第二天,李銘起了個大早,在家葛優癱到臨近中午,吃過老媽做的茄子燉鯰魚,這才悠悠然往城西而去。
昨晚在網上搜索一晚,李銘也沒找到這個「王半仙」的半點消息,幸好,某度的大數據偏好推送給了他好幾個城西算卦看命的店鋪地址。
整整一個中午,李銘就坐著計程車在這些店鋪中間來回穿梭,但一直沒找到那個「王半仙」。
到了一家麻衣神相算卦看命兼改名轉運兼賣冷飲的店鋪,那留著雪白山羊鬍,仙風道骨的老大爺聽到李銘問「王半仙」,這才眯起眼睛,三指捻著山羊鬍,慢慢開口:「你找半仙有事兒啊?」
看語氣,這大爺好像並不是很願意告訴李銘王半仙在哪,畢竟同行相忌,要是他告訴李銘,那李銘肯定就不會在他這裡消費了嘛。好不容易抓到點線索的李銘,趕緊用誠心打動老大爺。
當然,只有誠心是不夠的,幸好李銘現在還有一項特長:特別有錢!
李銘一張張往外掏紅票子,老大爺堅持無功不受祿,最後「勉為其難」替王山算了財運福運戀愛運子孫運家宅平安運······
等到老大爺開始算起「李銘第二個兒子中學會不會早戀」的時候,李銘僅有的耐心也已經消磨殆盡,看到李銘變了臉色,這自稱姓劉的大爺才施施然掏出一部手機,撥號出去:
「喂,師叔祖,有個小夥子找你······啊?他沒說是因為什麼啊······哦,好好······」
在一旁聽著的李銘不禁咋舌:這大爺看上去怎麼說也得六十歲起步,這大爺的師叔祖,人瑞?壽星?
但看樣子那「王半仙」不怎麼想見自己,李銘一把搶過手機,開口說:「你好,王半仙么,我爸之前和你買過一份什麼契約······」
「不是說了么,不見就是不見······什麼,契約?」電話那頭的聲音凝重起來。
「對。」李銘深知多說多錯,言簡意賅。
「哦,你來城西XX街XX號,那個川菜館門口。」對方說完立刻掛了電話。
5.
川菜館裡,辣椒花椒香氣濃郁,空氣都彷彿帶著絲絲辣味。正是午後閑適時光,沒幾個客人。
李銘進店四下打量,沒有看到什麼白鬍子拖地的老頭,卻看到一個和自己歲數差不多的年輕人沖他招手。
李銘納悶著走過去坐下,那年輕人沖他展顏一笑:「李銘?」
「對,您是王半仙的徒弟?」李銘問道。
「我不收徒弟,我叫王山,你叫我王半仙就行。」那年輕人笑著說。
哈?這小年輕?王半仙?那姓劉的老騙子的師叔祖?這口氣可真大,讓人叫他王半仙,還「就行」?
「你說你父親從我這買過一份契約,是陽壽契約吧?」那王半仙下一句話,卻讓李銘立刻把所有關於年紀輩分的疑問吞回肚子。
王半仙在自己手機上劃拉了好一會,這才翻出一張照片,遞給李銘:「你看這是不是你爸?」
那張照片的場景,看著是一家小酒館,而且好像是李銘父親常去的那家,李銘父親沒別的嗜好,就是喜歡下班後去喝兩杯,倒也不會喝太多。那家店別的菜普普通通,但有一道酸辣湯卻做得非常不錯。
不過看照片里桌子上擺著的酒瓶,那天李銘父親,也許過量了。
那照片里,只有李銘父親的一個背影,正伏在餐桌上,往一張黑乎乎的紙上簽名。
李銘放大照片,倒過手機,努力辨認那張紙上的字跡。
契約書
今有陽間人士______,自願貢獻陽壽五年(尾壽),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換薄賞(賞格指定:余錢),簽字_______,畫押________
地府福利辦
戊戌年三月初十
「哦,是余錢契約,在陽壽契約里很少有人簽,少見少見。」王半仙側過頭,和李銘一起看著那契約書上的字。
「什麼是余錢契約,等一下,什麼是陽壽契約,不,等等,我爸怎麼會簽這個契約,等等等等,這東西真的有用?」李銘一下子拋出數個疑問。
王半仙卻笑著搖頭:「你看看,急什麼,我又不會跑了,你餓不餓?這家店的水煮肉片可正宗了,還有夫妻肺片,酸菜魚,吸溜······」
跑了一下午,李銘確實有點餓了,而且看著王半仙一臉饞樣,索性叫來服務員,按照王半仙剛才報的菜名點齊,還多要了幾樣。
他最近花錢越來越大手大腳,因為對他來說,有數不完用不盡的錢。
王半仙看著他伸手掏出正好合適的錢去結賬,眼睛眯了眯,又搖搖頭。
「陽壽契約呢,這玩意是從地府弄出來的,基本上走的是等價交換的路子,陽壽是地府最值錢的玩意,能換的東西自然也就價值很高。」王半仙抓著筷子,一邊吃一邊解釋。
「至於括弧里那個尾壽,就是人壽命最後幾年的意思,比如一個人陽壽六十五年,扣掉尾壽五年,人到六十歲,就會沒病沒災,往床上一躺,死了。這個契約對有的人來說還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福利呢,人到老了以後,一身病,插滿管子在床上躺幾年才死,和安安靜靜一覺睡過去就死,你說哪個更舒服?」王半仙抄起牛蛙腿問李銘。
李銘想了想,自己父親睡夢中去世,倒也不是很難受。
「至於這個余錢嘛。」王半仙喘著粗氣往嘴裡猛灌冰水,然後將水煮肉片一網打盡,臉上表情這才沒那麼急躁,「這個余錢嘛,反正我飯也吃完了,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李銘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我們人生中總有賺錢多賺錢少的時候,假如有時候賺的錢多花不完,這個錢就叫余錢。不是有句老話,叫『兜里有餘錢,才好過大年』?差不多就那個意思。」王半仙眯起眼睛,看著李銘:「你這段時間花的錢,就是你未來賺到的余錢。這個余錢契約,差不多就是讓你可以自由透支金錢,當然,都是你的錢。至於這塊布也大有來歷,據說是從阿拉伯哪哪哪找到的,阿拉伯童話你看過沒有,裡面不是經常有『誰誰誰怎麼怎麼就拿到一個永遠可以掏出合適的錢付賬的口袋』······」
李銘只感覺眼前一黑:合著我這段時間大手大腳,花的都是自己未來賺的錢?
我特么······李銘張嘴就想罵街。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被親爹坑了這麼一把,而且還是損人不利己的坑。
王半仙只是安靜坐著,看著臉氣得通紅的李銘。
「你想不想知道,你爸為什麼簽這個契約?」
李銘看著王半仙,點點頭。
6.
李銘來到自己父親生前常來的小飯館,按照王半仙的囑咐,包場一晚。
店老闆是看著李銘長大的,聽到這個奇怪的要求,好半天都不同意,這時候李銘心中想起王半仙的尊尊教誨:
「那麼多錢你都花出去了,就別在乎這點小錢了,關鍵時刻拿錢砸暈店老闆!對了,讓老闆做一碗,不,做一盆酸辣湯再走!」
李銘終於明白,嗜辣如命的王半仙,是怎麼會來到這家小蒼蠅館子,並和自己父親碰上的了。看起來王半仙真的很喜歡,這店裡的酸辣湯。
拿出一沓錢讓店主離開,李銘坐在飯店正中,此時已經是深夜,中海市不大不小,夜生活也都結束。
黑夜之中,只有李銘所在的店裡還亮著燈。
一陣風吹動店門,嚇得李銘一貓腰。
他只聽王半仙說會讓他知道李銘父親為什麼要做這個決定,但根本不知道王半仙會怎麼做,往日里看過的那些神怪小說蹭蹭往李銘腦袋裡鑽,他渾身一震:莫非王半仙是要招魂?
李銘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遠處有車燈閃過,車子在飯店門前緩緩停下,迎著燈光,李銘抬眼望去,車上下來三個人。
三人推門進來,那西裝革履的老頭看樣子是個大戶人家的管家,推門讓身後的王半仙,和抱著一隻黑貓的小女孩進門,就恭謹地立在門口,眼望門外。
王半仙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憊懶樣子。那小女孩滿臉倦意,手一松,那黑貓就跳在地上,小女孩轉身半閉著眼晃晃悠悠就往餐桌上趴,那老管家身子一動,筆挺的西裝外套就脫下來,墊在小女孩身下桌上。
「OK,大佬我也請來了,咱們這就開始吧。」王半仙說道。
李銘看看老管家,再看看已經微微打起鼾的小女孩,眼神疑惑:「你說的大佬,是哪位?」
「就是······他······要看······爸爸嗎?」地上一個突然冒出的聲音讓李銘血一下涼透了。
這聲音不是王山的,管家一直閉著嘴,小女孩睡著了,三個人都沒說話······
那這是誰的聲音?
李銘一點一點艱難地低頭看去,視線所及,那隻黑貓眨眨明黃色的眼眸,舔了舔前爪,洗臉。
李銘回頭看向王半仙,王半仙滿臉的「對,就是它」的表情。
那黑貓洗完臉,一個縱躍跳上李銘身旁的餐桌。
李銘嚇得後退一步,坐倒在地。黑貓看他一眼,扭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
接下來,空間震蕩起來。
牆上的鐘錶指針,突然瘋狂倒轉。
屋外還是濃重的深夜,屋內卻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淡淡的人影在屋內明亮彷彿有太陽照射時嗖忽來去,偶爾還穿過坐在地上牙齒咯咯作響的李銘。
「時,時光倒流?」李銘終於說出幾個字。
「時光回溯,噓,別說話。」王半仙難得表情嚴肅一回,但他無暇理李銘,而是努力看著眼前來去的人影,明滅的晨昏。
「等等!」王半仙突然大叫一聲,黑貓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嚇得尾巴尖的毛都炸起來,但畫面也停住。
李銘站起來,轉過頭。
四周彷彿連光也一起停滯,看上去這時間應該是黃昏,「窗外的陽光」從黑暗的夜裡射進來,將店裡的灰塵照出道道軌跡,桌子上不知何時多了兩三個碗碟,幾個酒瓶。
還坐了一個人,背對李銘。
李銘看著那個身影,定定不動。
「對,就是這裡,再往後幾個鐘頭。」王半仙對黑貓說,黑貓可愛的歪頭,牆上鐘錶的時針就又順時針轉了幾圈。
黑夜嗖忽而至,燈光亮起。
「對對就這。」王半仙開口說,黑貓看了一眼王半仙,王半仙在身上掏了半天,摸出一根魚味火腿腸。
「小小姐說不能給它吃這個,鹽分太高······」彷彿不存在的老管家站在酣睡的小女孩旁邊,突然開口。
王半仙瞪了管家一眼說:「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黑貓也開口了:「說好······的,三,三根。」
這貓竟然還抬起一隻前爪,努力比出「三」的字樣。
這時候,靜止的屋內時間,動起來了。
牆上鐘錶發出咔噠一聲響,秒針不急不慢地走起來。
李銘看著那個背對自己的半透明身影,再看看那個坐在身影對面,同樣半透明的王半仙,那個半透明的「王半仙」看上去,比旁邊這個正在和黑貓討價還價的王半仙年輕好幾歲,此刻正咕嘟咕嘟灌著酸辣湯。
他對面坐著的男人,一邊往桌上的契約書籤名畫押,一邊絮絮叨叨說話。
「所以我這個兒子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和好。我就是個工人,一輩子都受窮,知道該用錢的時候,沒錢的滋味。你,嗝,你說這個契約能讓他用余錢,這能解多少燃眉之急······當年我媳婦生這個小兔崽子的時候,還有他小時候生病那次,要是我能借到······」
李銘看著這個背對自己,還在喃喃自語的身影,眼眶慢慢紅了。
「我們做父母的,哪有希望兒子不好的,可是我工資緊張,一分錢得掰成兩半花,他想買套衣服我早就知道了,回去估計就,就和我提······唉,我就是有點擔心,要是我走了······他們孤兒寡母的······我兒子這學習情況,將來賺的錢肯定又不多······」
「爸。」李銘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他繞到父親身前,看著他蒼老的面龐,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爸,你怎麼這麼傻啊,你多陪我五年好不好!爸爸!」
「好了,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事已了,我得和你說一句,你的余錢不是用之不盡的,也不是永遠不變的。你將來賺得越多,可以花用的余錢就越多。但是,你也要記住,你現在用得越多,你以後的余錢,就越少。」
王半仙看著將黑貓和小女孩都抱起的老管家,沖李銘揮揮手,一起走了出去。
那半透明的身影,緩緩消失在空氣中。
李銘在店內坐了半個晚上,回憶自己和父親相處的十幾年。
他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那句「要是我走了,他們孤兒寡母的······」
天光放亮的時候,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辭了職。
7.
富景豪園售樓處。
一個衣著普通的年輕人,背著登山包走了進來,這種單身,年輕,男性客戶,售樓處雖然也會接待,但都知道:他們除了進來吹吹空調,基本不會買房。
那年輕人四下看看,指著模型樓問:「這棟樓有電梯么?」
「有的有的,這樓二百四十萬。」接待人員不好把話說太絕,但一開口就報價,基本是讓年輕人知難而退,問完趕緊去一邊吹空調去。
旁邊一對衣著得體的夫婦微笑起來,悄悄咬著耳朵。
「那這一棟呢?」
「二百九十萬。」接待人員懶洋洋地回答。
「好。」那年輕人點點頭,手伸進背包。
接下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年輕人一沓一沓往外掏錢,紅色的鈔票在模型前面的檯子上,一點點碼起來。
一萬,兩萬,三萬······五十萬······一百萬······
二百四十萬掏完,碼在桌上小山一樣,那背包卻也沒見癟多少。年輕人目測一下,換了桌子另一角。
掏錢。
售樓處經理早已經被驚動,所有人就那麼瞪著眼,看著年輕人往外掏錢。
「看起來我將來賺的錢還不少······哈。」年輕人喃喃自語,在這嘈雜的大廳里,也沒幾個人聽得見。
他偷偷擦了擦汗。
「那棟多少錢?」年輕人指了指模型。
「那是大戶型,要四百,四百五十萬。」售樓處經理也有點結巴,豪客他們見的多了。
但自從山西煤礦轉型以後,他們就沒見過拿現錢買三套房子的人。
「好。」年輕人點頭。
掏錢。
當天,一個傳說在中海市裡流傳。
聽說有人帶了一整口袋錢,去富景豪園售樓處,用現金買了三套房。
這人得多有錢啊?
後來這人開始在中海市做生意,有那次豪闊出手做包底,他就算賒賬進貨,也有的是人願意賒給他。有生意夥伴問這個叫李銘的年輕人,他怎麼會這麼有錢,他都是笑笑回答:
「就是手裡有點······余錢。」
·END·
作者:水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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