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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與丹柿小院--舒乙

說起老舍,一定離不開北京,更離不開他在北京的故居丹柿小院。老舍故居位於北京東城區燈市口西街豐富衚衕19號,是老舍解放後的住宅。他從1950年4月搬入直至1966年8月去世,在這個院子里總共生活了16年。這裡是他平生居住時間最久的一處住宅,他在解放以後的全部作品都是在這個小院里寫成的。

老舍是個戀家的人。他吃在家裡,寫在家裡,把朋友請到家裡。他很少離開這個院子,開會不住招待所,一定回來住。午飯也回來在家吃。他喜愛這個院子。為了美化庭院,他在院子里栽了兩棵柿子樹。夫人胡絜青給這個院子起名叫做丹柿小院。從此,丹柿小院就成了老舍家的一個別稱。老舍和丹柿小院於是就有了許許多多的故事。

買 房

1949年的深秋,旅居美國三年半的老舍從舊金山出發,經過兩個多月的海上漂泊,終於在當年年底回到新中國的首都北京。

老舍的出生地——當年的新街口北大街小羊圈衚衕5號,在他上世紀二十年代中期去英國倫敦大學教書以後就被家人變賣。等到他1930年回國後又長期居住奔波于山東四川等地,始終未在北京定居。1933年為母親安度晚年老舍特意在北京西直門內葡萄園2號購買了一處宅院,讓哥哥舒慶瑞與母親同住,而自己在北京依然沒有購置房產,所以當他1949年底回北京時只能暫時居住在北京飯店。

老舍好靜,希望能有個清凈的寫作環境。同時又因為北京人喜歡住獨門獨院的房子,因此老舍由美歸國之後向周恩來提出申請,能否不去政府分配的宿舍樓居住,而是自己掏錢買一處房子。周恩來十分理解老舍,欣然同意。老舍也因此成了建國之初作家花錢自購房屋的第一人。主意打定,老舍便託付盧松庵和張良辰兩位好朋友幫忙找房。盧松庵是老舍在北京師範學校的同學,張良辰是老舍的至交。他們都十分熟悉和了解老舍,最後在東城迺茲府看好一所小房,房主開價一百匹白布。就這樣,老舍用稿費換了一百匹白布買下了這所小院。

丹柿小院在老舍入住時的門牌號是迺茲府豐盛衚衕10號。1965年北京整頓地名後改成了燈市口西街豐富衚衕19號。豐富衚衕是一條十分普通的小衚衕,長約178米,寬約3米。最窄處僅容兩三人並排通過。整條衚衕十幾戶人家全是小門小戶。衚衕北接大草廠衚衕,南通燈市口西街。衚衕西側毗鄰皇城,地段絕佳,或許因東面緊鄰惠王府,所以從禮制角度考慮,衚衕整體的建築十分低調,彷彿是為襯托王府建築的弘闊。19號位於豐富衚衕南口第一戶,院門坐西朝東。這個宅院在老舍居住以前的歷史已不可考,大約始建於清代,至今或許也有百年歷史。

丹柿小院的地理位置很好,儘管本身面積不大,但交通便利,不僅與老舍頻繁往來的中國作協、北京市文聯、北京人藝等單位距離很近,而且緊鄰王府井大街,因此日常生活十分方便。

種 樹

北京人院子里大多種樹。種樹講究也很多,不能亂種。舊時北京曾有一句俗諺:桑松柏梨槐,不進府王宅。說的是桑樹、松樹、柏樹、梨樹和槐樹這五種樹一般是不能種在王府中的,普通老百姓的四合院里自然也不能種。桑樹音同喪,梨樹音同離,都不吉利,松樹,柏樹多種在陵墓或寺廟中。最適合在四合院里種的樹基本都要符合以下幾個特點:其一,講究春華秋實。即春天開花,夏天遮陰,秋天結果,冬天落葉。既可欣賞,還能收穫。一年四季均有功用。其二,高低適宜,樹冠不宜超過房頂,這樣人在屋內即可欣賞樹景。其三,寓意吉祥。樹木不僅外形適度,名稱與涵義也得悅耳吉利。滿足上面三個條件的,當首推石榴樹。石榴樹是老北京四合院里種植最多的一種樹。石榴果紅似火,象徵著日子紅紅火火,石榴的多籽則象徵著多子多福。滿樹的大紅石榴成為夏秋時節四合院里的一道美麗的景觀。除了石榴樹之外,較為普遍的還有玉蘭、海棠與丁香,比如有的人家院中同時栽種玉蘭與海棠,為的是取玉堂富貴之意。這幾種樹木和石榴都屬於灌木或矮喬木,特點是樹榦較短,枝幹分叉較多,是很好的觀賞型樹木。喬木類的樹種則以棗樹、核桃樹和柿子樹居多。柿子樹很招北京人的喜愛,油光墨綠的葉子映襯著金燦燦的果實,煞是好看,柿子樹在北京人眼裡是吉祥物兒,取諧音事事如意和事事平安之意。老舍1953年在院內的正房前栽種柿子樹大約是出於兩方面的考慮。首先,如果種植石榴等灌木的話,樹冠較低,枝幹分叉多,在面積並不大的院子裡面顯得略為擁擠。柿子樹樹榦較高,枝葉都在房頂之上,不佔院中的空間,給人留出更大的活動範圍。其次,石榴樹的寓意是多子多福、子孫滿堂,柿子樹代表事事平安,老舍顯然看中的不是多子多福,而是平安如意。因此老舍選擇柿子樹而未種石榴樹一是因地制宜,二是有獨特的心理訴求。

老舍當年託人特意到西山林場移植了兩棵柿子樹,在正房前兩邊一邊一棵。老舍長女舒濟先生回憶:「種的時候只有拇指粗,不到十年,樹榦直徑已超過海碗。春天柿花開時,招來蜜蜂數千隻,全院一片嗡嗡聲,重如轟炸機。秋天滿樹碩果,非常壯觀。」丹柿小院里柿子品種很特殊,屬於河南的「火晶柿子」,它的特點是:個小色紅,晶瑩光亮,皮薄無核,果肉蜜甜。唐代筆記小說《酉陽雜俎》中曾總結過柿子的七個優點。老舍想必也知道這本書里的記載,他曾經和一位山東來的文學雜誌社編輯大談柿子。他說:「柿有『七絕』。這『七絕』的頭一條便是長壽。其次是多蔭、無鳥巢、少蟲蠹、霜葉可玩、實可餐、落葉可以寫字。不過,最要緊的是,『實可食』,它是木本糧食。當年在齊魯大學教書時,農民靠柿子賣個零花錢。做柿餅時,鏇下來的柿子皮也得摻上穀子攤成帶糠的煎餅。他們進城賣柿子,帶的就是那種乾糧……」。可見,老舍對柿子的認識和了解是相當深刻的。

待到每年秋天柿子熟了,老舍還要挨家挨戶送給朋友與街坊,在老北京的風俗里,這叫「送樹熟兒」,是一種老禮兒。老舍故居周圍的鄰居都沒少收到老舍種出來的柿子。自家栽的柿樹結了柿子,一定要在中秋前後柿子完全熟透又未墜落之前摘下味道最好。詩人臧克家曾經收到過老舍贈送的柿子,但是他覺得柿子鮮紅可愛實在不捨得吃,就一直放在盤子里擺在屋中當做工藝品。秋天結的柿子還可以儲存到冬天吃凍柿子。把柿子放到屋外的窗台上,待到十冬臘月柿子凍得邦邦硬,拿進屋來,往涼水裡一泡,柿子外結出一層白色冰殼,剝掉冰殼直接食用,又甜又冰,別是一番滋味。

養 花

除了樹木,老舍在院中種植的花草就更多了。在他的散文《養花》中曾寫道:「要是趕上狂風暴雨或天氣突變哪,就得全家動員,搶救花草,十分緊張。幾百盆花,都要很快地搶到屋裡去,使人腰酸腿疼,熱汗直流。」上百盆的花擺放在院中,的確蔚為大觀。怪不得貓咪們都要上房去玩,地下確實沒有他們的活動場地。

養花對老舍來說不單單是一種愛好,也是一項十分有益的體育運動。澆水、剪枝、施肥,運動量都不小。老舍每天出入於書房與院子中,總是寫上幾百字就出來侍弄花草,搬搬這棵,挪挪那盆,然後再起身回到書房繼續寫。如此循環,既有益身心又放鬆大腦,勞逸結合,得到許多的樂趣。

老舍在丹柿小院里種花的品種極其豐富。如盆栽的石榴和夾竹桃、曇花、銀星海棠、臘梅、寧夏枸杞、山影、令箭荷花、太平花、月季、水蔥……品種多到不可勝數、不勝枚舉。《養花》一文里提到請朋友夜晚來欣賞曇花的內容。曇花素有「月下美人」之譽。當花漸漸展開後,過一兩個小時又慢慢地枯萎了,整個過程不足4個小時。故有「曇花一現」之謂。每當夏秋之夜,星斗滿天,老舍邀請一班好友秉燭賞花,大有古代文人的雅士遺風。

除了上述那些品種,老舍栽種最多的是菊花。從《養花》一文我們可以了解老舍培育的菊花大概有數十個品種上百棵的數量。老舍故居正院以南還有一個小院,是老舍兒子舒乙的住處。這個院子當中是沒鋪方磚的土地,老舍就拿這裡當做自己培育菊花的花圃。他養的大多是秋菊,春天直接栽在土中,待長到一定高度再移入花盆裡。1956年夏天北京下了一場大暴雨,鄰家的牆被雨水衝垮,菊秧被砸死三十多種一百多棵,老舍全家為此心疼了好長一段日子。老舍家的菊花似乎早已成了家裡的一員,受到極高的禮遇。

丹柿小院的菊花之所以出眾是有原因的。第一,北京旗人歷來就有養菊的傳統。老舍與夫人胡絜青也都喜歡花,尤其是菊花;第二,老舍的哥哥舒慶瑞是當時西直門一帶小有名氣的養菊高手,俗稱花把式。老舍特意請哥哥擔任養植菊花的技術指導。所以老舍故居的菊花品質和數量都名冠一方。汪曾祺先生就曾經說過,他在北京見過的最好的菊花是在老舍先生家裡。老舍習慣每年固定兩次邀請市文聯、市文化局的同事及好友來家中聚會。一次是他農曆生日,另一次是重陽節。重陽節這次就是賞菊大會,這時必須配上老舍家的特定菜譜——老北京的芝麻醬燉黃花魚、天福號的什錦蘇盤。紹興黃酒則敞開供應。許多作家後來都撰文追憶過老舍家的賞菊之會。美食美酒與美景融為一體,一時成為文壇佳話。

老舍對丹柿小院的喜愛之情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一個北京人半生在外漂泊,50歲回到故土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宅院,將是何等珍視!他以自己的喜好來裝點這個小院子。他將院里的大魚缸移在樹下,上面栽花下面養金魚。他又重新開始養貓,花叢中屋頂上總能出現貓咪的身影。他喜歡收藏名家字畫,特意在客廳西牆開闢出一個流動的畫牆,遇到心儀的藏品便掛出來叫朋友同來欣賞。人們看到在丹柿小院中的老舍是一個十分熱愛生活的人,他諸多愛好無不體現出強烈生活情趣。這一方面來自於老北京人對四合院的鐘愛,總是想方設法地美化和裝點庭院;另一方面,則是老舍繼承了滿人祖先創造生活藝術的基因。京城旗人把天然場景、自然情趣儘可能引到自己的身邊來。養鳥、養鴿子、養蟲兒,以及各自房前屋後種花兒、植樹,全是他們一輩兒又一輩兒人樂此不疲的營生。丹柿小院里的老舍並沒有關起門來敝帚自珍孤芳自賞,而是永遠敞開大門,將一切美好的東西與他人分享。贈人玫瑰,手有餘香。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或許這正是一個典型的北京平民階層鑄造出的作家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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