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龍落選北京奧運會吉祥物，因為它的英文是 dragon。而 dragon 是西方文化中最大的惡魔。很多人建議改譯龍，但更多的人反對重譯。他們提出的理由千奇百怪。下面笑話中義大利人反對改譯 pizza 的理由和行為都是根據中國人反對重譯龍時的表現改寫的。笑話開始了：
義大利美食 pizza 剛被引入中國時，第一個報道它的新聞記者碰巧不喜歡義大利人（可能是因為義大利足球隊剛剛在世界盃上淘汰了他最熱愛的巴西隊），他還認為快餐都是垃圾食品，於是他把 pizza 音譯為「砒霜」。
絕大多數義大利人包括 pizza 的生產者以及銷售者都不懂中文，一看到有中國人這樣翻譯，就照葫蘆畫瓢，在 pizza 店的招牌上寫：「來自義大利的美味砒霜，歡迎品嘗」。
後來一些懂中文的義大利人知道本國國粹 pizza 在中國居然和最毒的毒藥同名，立即寫博客、寫論文、開會議、發布《米蘭宣言》[1]，提出應該重新翻譯 pizza，並提出初步的中文翻譯方案：把 pizza 音譯成「披薩」，並聯名向義大利商業部和食品安全與衛生部寫信，請政府出面要求中國媒介修改錯誤翻譯。 這時一些義大利學者開始批評他們了： 「你們要求重新翻譯，是缺乏自信的表現！」 「你們的 pizza 是一塊有文化潔癖的 pizza ！」 「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實質！我們義大利的 pizza 色彩美麗、香味撲鼻、味道鮮美、營養豐富，具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我們的 pizza 餐廳富有文化氣息，我們的 pizza 廣告充滿樂趣，有了這些『實』就足夠了！何必要重視那個『名』呢？！就是翻譯成『砒霜』又怎麼樣了呢？只要我們多宣傳 pizza 的美味，多做廣告，多宣傳義大利的傳統文化，中國消費者總有一天會了解 pizza 的內涵，會熱愛我們的義大利砒霜的！」
「我們不必改變我們自己的翻譯，我們要有民族自信心！相反，我們要改變中國人對『砒霜』一詞的認識！讓他們知道『砒霜』是美味的、營養的、浪漫的，而不是一種毒藥！」 「根本沒有必要重新翻譯！我們不應該把力氣花在重新翻譯 pizza 上，而應該努力推廣義大利文化，將來全世界的人都用義大利文了，還需要進行翻譯嗎？讓他們直接寫義大利文 pizza 不就完了？！」 「我們義大利經濟現在不行了，你們就去遷就中國人。我們現在最應該做的不是改名，而是發展義大利經濟！等我們的經濟上去了，成為和美國平起平坐的國家，中國人自然會重新認識『砒霜』這個詞、喜歡吃砒霜的！」 「重新翻譯 pizza 就能重振義大利經濟嗎？能使義大利重現羅馬帝國的輝煌嗎？希望我們義大利的學者們還是干點實事吧！不要在那裡咬文嚼字了！」
「都是吃飽了撐的！」
「要修改翻譯？那麼不僅 pizza 的翻譯『砒霜』要改，而且我們義大利國的中文名稱也要重新翻譯，憑什麼說我們『大利』？是不是說我們義大利人『重利輕義』？我看應該翻譯成『義小利』！」 還有一些義大利學者說： 「Pizza 本來就是毒藥嘛！快餐都是垃圾食品，老是吃的人膽固醇高、血糖高、血壓高，不是慢性毒藥是什麼？」 「Pizza 的價格很貴，孩子們老是吵著吃 pizza，家長給他們買書本、上補習班的錢就少了，這不是精神上的毒藥嗎？！所以我看把 pizza 翻譯成『砒霜』是完全正確的！」 「當年墨索里尼就是啃著 pizza 去侵略其它國家的，所以 pizza 是侵略戰爭的象徵！我們根本就不應該繼續把 pizza 作為義大利文化的代表！」
「Pizza 翻譯成『砒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中國人因此害怕過義大利嗎？不是照樣在國際乒乓球比賽中大比分淘汰我們的選手嗎？」 又有一些義大利學者說： 「我們不是中國人，怎麼能夠隨便創造中文片語『批薩』呢？這不是越俎代庖嗎？」 「Pizza 被翻譯成『砒霜』已經有些年頭了，中國消費者都已經熟悉了，重新翻譯後他們就搞不清楚了，這多不好啊！」 「『砒霜』一詞里的『霜』是個多好的字眼啊！晶瑩剔透，純潔美麗，不正好反映了 pizza 的純正品質嗎？中國有一首古詩流傳至今：『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多麼優美的詩句啊！我看不必重新翻譯，『砒霜』挺好的。」 「中國人說『以毒攻毒』，砒霜還是一種重要的藥物，能夠治病救人呢，把 pizza 翻譯成砒霜有什麼不好？」 「即使要改，只要加個定語就行了，為了和中國的砒霜區別，可以加『義大利』三個字，即『義大利砒霜』。」
漫畫：「爺爺！我要吃義大利砒霜！」 「你們說把 pizza 翻譯成砒霜不好，但我看翻譯成『披薩』也不好，因為『披薩』和中文『屁撒』在發音上是完全一樣的，我們不當『砒霜』了，卻當起了『放屁和撒尿』，還不如不重新翻譯！」 在義大利國內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之時，義大利報紙《參考新聞》駐上海的記者找到長期研究義大利快餐的中國學者黃老吉，詢問他 pizza 有沒有必要重新翻譯。 黃老吉說：「Pizza 是一種美味的食品，砒霜是一種劇毒的毒藥，截然不同。但我清楚地知道此『砒霜』（pizza）非那『砒霜』（毒藥）。隨著義大利飲食文化在中國的逐漸傳播，越來越多的中國人也會知道這一點的。因此，少數仇恨義大利的人借用 pizza 被翻譯成『砒霜』來誣陷義大利文化，妖魔化義大利人民，是不能得逞的。所以我覺得不必重新翻譯 pizza 的中文譯名。」[2]
該記者的報道在《參考新聞》上發表之後，義大利的國家中央新聞機構「新馬社」立即在自己的網站上建立了一個專題，標題義正詞嚴：「中國人反對重新翻譯 pizza 說明了什麼！」「中國人都反對否定『pizza』，稱沒必要改成『披薩』。」「某些專家一味想迎合的東方人士為何會對他們的示好不領情？」[3] 該文章迅即被義大利大小報紙和網站廣泛轉載，反對重新翻譯的人興高采烈、奔走相告、如沐春風。 但其他義大利人摸不著頭腦了：「義大利什麼時候成了中國的一個省？連重新翻譯 pizza 這樣的小事情，都要麻煩中國人批准？」 有人說，只調查了一個中國人，怎麼變成了「中國人都反對」重譯了呢？甚至變成全體「東方人」的態度了？
還有人說：「那個『長期研究義大利快餐的中國學者』知道『砒霜』（pizza）不是毒藥，但普通中國老百姓也都知道嗎？」
為了一塊小小的 pizza，義大利國內學術界和網路上鬧得雞飛狗跳，政府和有關部委、學者教授、翻譯家協會、生產企業和食品行業協會等等都無法決定，最後只能不了了之，繼續使用「砒霜」作為 pizza 在中國市場的標準翻譯。 在義大利首都羅馬舉行盛大的「義大利-中國文化周」時，很多中國遊客參加了活動，在活動中，pizza 被堂而皇之地譯為「砒霜」，義大利官員還熱情地向中國遊客推薦「義大利文化的象徵」——「砒霜」[4]。
…… 有一天，中國《小朋友報》的一位小記者偶爾了解到好吃的「砒霜」的義大利原文是 pizza，義大利國內有人提議漢譯成「披薩」。他本來就覺得原先的翻譯「砒霜」太荒謬，於是撰文介紹可以把 pizza 翻譯為「披薩」，並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做了一番介紹。 《小朋友報》在中小學生中的發行量是很大的。小讀者們一看，原來自己經常吃的「砒霜」本名是 pizza，直接叫「披薩」的確很好，向爸爸媽媽提要求時不再彆扭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不會因為誤解而捨命阻止了。 這事後來又傳到年輕人那裡，他們過去也一直覺得約會時請女朋友吃「砒霜」挺嚇人的，於是口口相傳，都改叫「披薩」了。
漫畫：共沐愛河？同赴黃泉？ 但義大利國內的學者還在繼續辯論，還有兩位教授做了精確的定量研究，測試表明義大利大學生對 pizza 持有正面態度，而中國大學生對「砒霜」持有負面印象，但這兩位義大利著名大學的教授仍然堅持認為「砒霜」一詞可以用來稱呼 pizza。[5]
…… 這篇故事荒謬嗎？的確非常荒謬，但是卻真實地發生在我們中國可憐的龍身上。 中國的象徵——龍、中國人希望兒子成為的龍、希望女婿騎乘的龍、全球華人逢年過節舞的龍，在英語中被譯為 dragon。而 dragon 在歐美澳非、俄羅斯和中東等廣大地區是惡魔的象徵，是《聖經》中最大的惡魔，殺死 dragon 是正義的行為，dragon 被用來象徵納粹德國、恐怖主義極端組織如基地組織和 IS 等等，以及各種天災人禍。龍也因此在2005年落選北京奧運會吉祥物。
很多中國學者建議把龍音譯為 Long 或 Loong，但是十年過去了，中國官方媒介仍然把龍譯為 dragon。 上述笑話中義大利學者和媒介的虛構觀點，都來自反對重譯龍的中國學者或媒介的真實言論，當然，需要把 pizza 換成「龍」，把「砒霜」換成 dragon，把「披薩」換成 Long 或 Loong，把墨索里尼換成中國封建王朝，等等。 這是一個虛構的故事，但它可以使我們認識到：不了解一個概念在非母語環境中的真實內涵，就隨便用在本民族特有事物身上，在進行跨文化傳播時，會鬧出多大的笑話。 我們是中國人，從小學英語時就被告之「dragon 就是龍，龍就是 dragon」，卻不了解 dragon 一詞的全部含義及其背後的文化，所以看不出龍被譯為 dragon 有什麼問題。 但我們作為中國人清楚地知道「砒霜」意味著什麼，因此上述虛構故事有助於我們體會一下外國人看到中國人把自己的象徵——龍——譯為 dragon 之後的感受。 龍被譯錯了，那就改過來。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音譯。Long（龍）會和 long（長）混淆？那就加一個字母 o 以示區別，將龍音譯為 Loong，就像「陝西」譯為 Shaanxi 以區別於「山西」（Shanxi）一樣，這完全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漢語拼音正詞法基本規則》。 海外華人往往也這樣音譯姓名中的龍字，華裔武打明星李小龍的英文名之一就是 Lee Siu Loong。
這麼簡單的小事情，居然十年無果，可見問題早已超出翻譯和學術領域，顯然是我們中國人的思想觀念出了問題。 但願這篇現代寓意能使堅決反對重譯的朋友們在一笑之後有所思考。
2015年11月9日
（作者：黃佶，華東師範大學傳播學院） 注釋： 1，對應發表於2007年11月18日的「蘭州宣言」（首屆中華龍文化蘭州論壇宣言），該宣言呼籲將中華龍的英文名改為 Loong。 2，對應中國《參考消息》於2006年12月14日發表的文章「環球調查：西方人對『中國龍』的看法在變」中的內容。一位「長期從事東西方文化研究」的美國人（舊金山《矽谷時報》社副社長）對中國記者說沒有必要重新翻譯龍。 3，對應中國新華網在2006年12月16日開設的專欄，專欄標題為「美國人反對中國龍更名說明什麼」。專欄其它文章的標題是：「美國人都反對否定『中國龍』，稱沒必要改成 LOONG」。專欄的編者按寫道：「近日，據新華網報道，一個調查結果顯示某些專家很在意的美國人對龍的態度竟然是反對否定『中國龍』，認為中國龍沒必要改稱 LOONG。這不由得讓我們深思：某些專家一味想迎合的西方人士為何會對他們的示好不領情？」 4，對應中國人在全球矚目的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把「龍」譯為惡魔 dragon。 5，對應上海交通大學葛岩和秦裕林兩位教授的論文「Dragon 能否表示龍」（《中國社會科學》2008年第一期）。他們測試中美兩國大學生後發現：「與龍相比，對 dragon 特徵的認知有更多的負面內容」，但他們仍然得出結論：「使用 dragon 表示龍不至令中國形象蒙受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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