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典卷第一百六十七 刑法五
通典卷第一百六十七 刑法五
雜議下宋 梁 後魏 大唐 宋前廢帝景平中,大司馬府軍人朱興妻周,生息男道扶,年三歲,先得癇病,周因其病發,掘地埋之,為道扶姑雙女所告,正周棄市刑。司空徐羨之議曰:「自然之愛,虎狼猶仁,周之凶忍,宜加明戮。臣以為法律之外,故尚弘物之理。母之即刑,由子明法,為子之道,焉有自容之地。雖伏法者當罪,而在宥者匪容。愚謂可特申之遐裔。」詔從之。 文帝元嘉七年,郯縣人黃初妻趙打息載妻王死,後遇赦,王有父母及息男稱,依法徙趙二千里外。司徒左長史傅隆議曰:「禮律之興,蓋本自然。求之情理,非從天墮,非從地出。父子至親,分形同氣,稱之於載,即載之於趙,雖雲三代,合之一體,未有能分之者也。稱雖創巨痛深,固無讎祖之義,故古人不以父命辭王父命也。若雲稱可殺趙,趙當何以處載?若父子孫祖,互相殘戮,懼非先王明罰、皋陶立法之本旨也。向使石厚之子,日磾之孫,砥鋒挺鍔,不與二祖同戴天日,則石碏、秺侯可得純臣於國,孝義於家矣。舊令云:『殺人父母,徙二千里外。』不施父子孫祖明矣。趙當避王周功千里外耳。令云:『凡流徙者,同籍親近欲相隨,聽之。』此又大通情體,因親以教愛者也。趙既流移,載為人子,何得不從?載從而稱不行,豈名教所許?趙雖內愧終身,稱當沈痛沒齒,孫祖之義,自不得絕,事理固然也。」 孝武於元嘉中,出鎮歷陽,沈亮行參征虜將軍事。人有盜發塚者,罪所近村人,與符伍遭劫不赴救同坐。亮議曰:「尋發塚之情,事止竊盜,徒以侵亡犯死,故同之嚴科。夫穿掘之侶,必銜枚以晦其跡;劫掠之黨,必讙呼以威其事。故赴兇赫者易,應潛密者難。且山原為無人之鄉,丘壟非常途所踐,至於防救,不得比之村鄉。督實劾名,理與劫異,則符伍之坐,居宜降矣。又結罰之科,雖有同符之限,而無遠近之斷。夫塚無村界,當以比近坐之,若不域之以界,則數步之內,與十里之外,便應同罹其責。防人之禁,不可不慎。夫止非之憲,宜當其律。愚謂相去百步內赴告不時者,一歲刑。自此以外,差不及咎。」 孔淵之大明中為尚書比部郎。時安陸應城縣人張江陵與妻吳共罵母黃,黃忿恨自縊死,遇赦。律文:「子殺傷毆父母,梟首;罵詈,棄市。婦謀殺夫之父母,亦棄市。遇赦,免刑,補冶。」江陵罵母,母以之自裁,重於傷毆,若同殺科,則疑重;同傷毆及罵科,則疑輕。准制:唯有打母遇赦猶梟首,無罵母致死遇赦之科。淵之議曰:「夫題里逆心,仁者不入,名且惡之,況乃人事。故毆傷咒詛,法所不原,詈之致盡,則理無可宥。罰有從輕,蓋疑失善,求之文旨,非此之謂。江陵雖遇赦恩,故合梟首。婦本以義,愛非天屬,黃之所恨,情不在吳,原死補冶,有允正法。」詔如淵之義。 吳興餘杭人薄道舉為劫,制同籍周親補兵。道舉從弟代公、道生等並為大功親,非應在補謫之例。法以代公等母存為周親,則子宜隨母補兵。何承天議曰:「尋劫制,同籍周親補兵,大功不在此例。婦人三從,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今道舉為劫,若其叔尚在,制應補謫,妻子營居,固其宜也。但為劫之時,叔父已歿,代公、道生並是從弟,大功之親,不合補謫。令若以叔母為周親,令代公隨母補兵,既違大功不謫之制,又失婦人三從之道。由於主者守周親之文,不辨男女之異,遠嫌畏負,以生此疑,懼非聖朝恤刑之旨。謂代公等母子並宜見原。」 吳興武康縣人王延祖為劫,父睦以告官。新制:「凡劫,身斬刑,家人棄市。」睦既自告,於法有疑。時尚書何叔度議曰:「設法止姦,本於情理,非謂一人為劫,闔門應刑。所以罪及同產,欲開其相告,以出造惡之身。睦父子之至,容可悉共逃亡,而割其天屬,還相縛送,螫毒在手,解腕求全,於情可愍,理亦宜宥。使兇人不容於家,逃刑無所,乃大絕根源也。睦既糾送,則餘人無應復告,並合赦之。」 沛郡相縣唐賜往比村朱起母彭家飲酒還,得病,吐蠱蟲十餘枚。臨死,語妻張,死後刳腹出病。死後,張手自破視,五臟悉爢碎。郡縣以張忍行刳剖,賜子副又不禁駐,事起赦前,法不能決。按律,傷死人四歲刑,妻傷夫五歲刑,子不孝父母棄市,並非科例。三公郎劉勰議:「妻痛遵往言,兒識不及理,考事原心,非存忍害,謂宜哀矜。」吏部尚書顧覬之議曰:「法移路屍,猶為不道,況在妻子,而忍行凡人所不行。不宜曲通小情,當以大理為斷。謂副不孝,張同不道。」詔如覬之議也。 梁武帝天監三年,建康女子任提女坐誘口當死。其子景慈對鞫辭雲,母實行此。是時法官虞僧虯啟:「按子之事親,有隱無犯,直躬證父,仲尼為非。景慈素無防閑之道,死有明目之據,陷親極刑,傷和損俗。凡乞鞫不審,降罪一等。豈得避五歲之刑,忽死母之命。景慈宜加罪辟。」詔流於交州。 後魏宣武帝景明中,冀州人費羊皮母亡,家貧無以葬,賣七歲女子與張迴為婢,迴轉賣與梁定之而不言狀。按律:「掠人和賣為奴婢者,死。」迴故買羊皮女,謀以轉賣,依律處絞刑。詔曰:「律稱和賣人者死,謂兩人詐取他財。羊皮賣女,告迴稱良,張迴利賤,知良公買,誠於律俱乖,而各非詐。然迴轉賣之日,應有遲疑。而決從真賣,於情固可處絞刑。」三公郎中崔鴻議曰:「按律,賣子一歲刑,五服內親屬在尊長者死,賣周親及妾與子婦者流。蓋以天性難奪,支屬易遺,又尊卑不同,故殊以死刑。且買者於彼無天性支屬,罪應一例。明知是良,決便真賣,因此流漂,家人不知,追贖無蹤,永沈賤隸。按其罪狀,與掠無異。」太保、高陽王雍議曰:「檢迴所買,保證明然,處以和掠,實為乖當。律云:『謀殺人而發覺者流,從者五歲刑。已傷及殺而還蘇者死,從者流。已殺者斬,從而加功者死,不加者流。』詳沈賤之與身死,流漂之與腐骨,一存一亡,為害孰甚?然賊律殺人有首從之科,盜人、賣買無唱和差等。謀殺之與和掠,同是良人,應為準例。所以不引殺人減之,降從強盜之一科。縱令謀殺之與強盜,俱得為例,而以從輕。其義安在?又云:『知人掠盜之物,而故買者,以隨從論。』此明禁暴掠之源,遏姦盜之本,非謂買之於親尊之手,而同之於盜掠之愆。竊謂五服相賣,俱是良人,所以容有差等之罪者,明去掠盜理遠,故從親疏為差級,尊卑為輕重。依律:『諸共犯罪者,皆以發意為首。』明賣買之元有由,魁末之坐宜定。若羊皮不雲賣,則迴無買心,則羊皮為首,迴為從可也。且既一為婢,賣與不賣,俱非良人,何必以不賣為可原,轉鬻為難恕?張迴之愆,宜鞭一百。賣子葬親,孝誠可美,而表賞之議未加,刑罰之科已及,恐非敦風化之謂。」詔曰:「羊皮賣女葬母,孝誠可嘉,便可特原。張迴雖買之於父,不應轉賣,可刑五歲。」 先是,皇族有譴,皆不持訊。時有宗士元顯富犯罪須鞫,宗正約以舊制。尚書李平奏:「以帝宗磐石,周布天下,其屬籍疏遠,蔭官卑末,無良犯憲,理須推究。請立限斷,以為定式。」詔曰:「雲來綿遠,繁衍代滋,植籍宗氏,而為不善者,量亦多矣。先朝既無不訊之格,而空相矯恃,以長違暴。諸在議請之外,可悉依常法。」 河東郡人李憐坐行毒藥,按以死坐。其母訴稱:「一身年老,更無周親,例合上請。」檢籍不謬,未及上申。憐母身亡,州斷三年服終後乃行決。主簿李瑒駮曰:「按法例律:『諸犯死罪,若祖父母、父母年七十以上,無成人子孫,旁無周親者,具狀上請。流者鞭笞,留養其親,終則從流,不在原赦之例。』且憐既懷酖毒之心,母在猶宜闔門投畀,況今已死,給假殯葬,足示仁寬,不合更延。可依律處斬,流其妻子。」詔從之。 神龜中,蘭陵公主駙馬都尉劉輝,坐與河陰縣人張智壽妹容妃、陳慶和妹惠猛姦亂,毆主傷胎,遂逃。門下處奏:容妃、惠猛各入死刑;智壽、慶和並以知情不加防限,處以流坐。詔曰:「容妃、惠猛恕死,髡鞭付宮。餘如奏。」崔纂執曰:「伏見旨募若獲輝者,職人賞二階,白人聽出身進一階,冢役免役,奴婢為良。按輝無叛逆之罪,未可募同反者。夫王者理天下,不為喜怒增減,不由親疏改易。按鬥律:『祖父母、父母忿怒,以兵刃殺子孫者,五歲刑;毆殺者四歲刑。若心有愛憎而故殺者,各加一等。』雖王姬下降,貴殊常妻,然人婦之孕,不得非子。又依永平四年先朝舊格,諸刑流及死罪者,皆首判定,然決從者。且事必因本,若以輝逃避,便應懸處,未有捨其首罪,而成其末愆。按容妃等罪止姦私,律處不越刑坐,何得同宮掖之罪,齊奚官之役?按智壽口訴,妹已適人,已生二女,是他家之母,他人之妻。昔魏晉未除五族之刑,有免子戮母之坐,何曾諍之,謂:『在室之女,從父母之刑;已醮之婦,從夫家之戮。』律許周親相隱,況姦私之醜,豈得使同氣證之。按律,姦罪無相緣之坐。不可借輝之忿,加兄弟之刑。夫刑人於市,與眾棄之;爵人於朝,與眾共之。明不私於天下也。」右僕射游肇又奏如纂言。詔曰:「輝悖法亂理,罪不可縱。厚賞懸募,必冀擒獲。容妃、惠猛與輝私亂,因此耽惑,主致非常。此而不誅,將何懲肅!智壽、慶和初不防禁,招引劉輝,共成淫醜,敗風穢化,豈得同於常人。且古有詔獄,寧復一歸大理。而尚書理本,納言所屬,弗究悖法之淺深,不詳損化之多少,有孤執憲,殊乖任寄!崔纂可免郎,都坐尚書悉奪祿一時。」 大唐律曰「八議」,具刑制下篇。「諸疑獄,法官執見不同者,得為異議。議不得過三」。 貞觀十四年,尚書左丞韋悰句司農木橦七十價,百姓者四十價,奏其乾沒。上令大理卿孫伏伽亟書司農罪,伏伽曰:「司農無罪。」上驚問之,伏伽曰:「只為官木橦貴,所以百姓者賤。向使官木橦賤,百姓者無由賤矣。但見司農識大體,而不知其過。」上乃悟,顧謂韋悰曰:「卿識用不逮伏伽遠矣。」遂罷司農罪。 二十一年,刑部奏言:「准律:『謀反大逆,父子皆死,兄弟處流。』此則輕而不懲,望請改重法。」制遣百僚詳議。司議郎敬播議曰:「昆弟孔懷,人倫雖重,比於父子,情理有殊。生有異室之文,死有別宗之義。今有高官重爵,本蔭唯逮子孫;胙土析珪,餘光不及昆季。豈有不霑其蔭,輒受其辜,背理違情,恐為太甚。必其反茲春令,踵彼秋荼,創次骨於道德之辰,建深文於刑措之日,臣將不可,物論誰宜!」詔從之。 永徽二年七月,華州刺史蕭齡之,前任廣州都督,受左智遠及馮盎妻等金銀奴婢,詔付群臣議奏,上怒,令於朝堂處盡。御史大夫唐臨奏曰:「臣聞國家大典,在於刑賞,古先聖王,惟刑是恤。今天下太平,合用堯、舜之典,比來有司多行重法,敘勳必須刻削,論罪務從重科,非是憎惡前人,止欲自為身計。今議齡之事,有輕有重,重者至流、死,輕者請除名。以齡之受委大藩,贓罰狼藉,原情取事,死有餘辜。然既遣詳議,終須近法。臣竊以律有八議,並依周禮舊文,矜其異於眾臣,所以特製議法。禮『王族刑於僻處』,所以議親;『刑不上大夫』,所以議貴。明知重其親貴,議欲緩刑;非為嫉其賢能,謀致深法。今議官必於常法之外,議令入重,正與堯舜相反,不可為萬代法。臣既處法官,敢不以聞。」詔遂配流嶺南。 神龍元年正月,趙冬曦上書曰:「臣聞夫今之律者,昔乃有千餘條。近有隋之姦臣,將弄其法,故著律曰:『犯罪而律無正條者,應出罪則舉重以明輕,應入罪則舉輕以明重。』立夫一言,而廢其數百條。自是迄今,竟無刊革,遂使死生罔由乎法律,輕重必因乎愛憎,賞罰者不知其然,舉事者不知其犯。臣恐賈誼見之,必為慟哭矣!夫立法者,貴乎下人盡知,則天下不敢犯耳,何必飾其文義、簡其科條哉?夫條科省則下人難知,文義深則法吏得便。下人難知,則暗陷機阱矣,安得無犯法之人哉!法吏得便,則比附而用之矣,安得無弄法之臣哉!臣請律令格式,復更刊定,其科條言罪,直書其事,無假飾文;其以准、加減、比附、原情及舉輕以明重,不應為而為之類,皆勿用之。使愚夫愚婦聞之必悟,則相率而遠之矣,亦安肯知而故犯哉!苟有犯者,雖貴必坐,則宇宙之內,肅然咸服矣。故曰:『法明則人信,法一則主尊。』書曰:『刑期於無刑。』誠哉是言。」 開元十年十一月,前廣州都督裴伷先下獄,中書令張嘉貞奏請決杖。兵部尚書張說進曰:「臣聞刑不上大夫,以其近於君也,故曰:『士可殺,不可辱』。臣今秋巡邊,中途聞姜皎朝堂決杖流。皎是三品,亦有微功,不宜決杖廷辱,以卒伍待之。且律有八議,勳貴在焉。今伷先不可輕行決罰。」上然其言。嘉貞不悅,退而謂說曰:「何言事之深也?」說曰:「宰相者,時來則為,豈能長據?若貴臣盡當可杖,但恐吾等行當及之。此言非為伷先,乃為天下士君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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