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技術把鬼變成人

1、　　滴滴吞併優步肯定要比王寶強自曝的家事有公共意義得多。但後者使整個網路沸騰，最著名的幾家官方媒體發表評論，而前者，在網路上一掠而過，更不在官媒的討論範圍。在享有聲望的評論家中，我只注意到方興東先生說話了。方先生從互聯網精神、商業環境和商業道德的方面發出了評論。方先生當時就主張應該對此進行反壟斷審查。　　我還以為這只是書生的願望，官方不會這麼想呢。未料9月2日新華社發出消息，商務部正在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等法律法規，對此合併案進行調查。商務部反壟斷局已經兩次約談滴滴，要求其說明交易情況，並做了網約車運營模式和相關市場競爭狀況方面的調查工作，目的是要「保護相關市場公平競爭，維護消費者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　　方先生一刻不懈怠，立即寫出長文，「鼓勵」商務部繼續努力，有所作為，稱「商務部如否決滴滴購併案必將進入史冊」。我也樂觀其成。滴滴和優步已經是網路約車市場的兩家最大的公司，讓它歸於一家，這不利於「市場公平競爭，維護消費者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似乎是很明顯的事情。　　以前，我們見慣了政府按馬太效應管理和管制市場，培育霸主，扶持老大。其背後的邏輯，且不去說它。我想說的是，本人基於的習慣認識，對商務部這次的表現有感意外。市場壟斷的壞處，優步和滴滴的競爭給計程車市場帶來的活力，給消費者帶來的好處，不用說了。我有另外一個觀察，要貢獻出來，表示對商務部的態度和方興東的立場的支持。　　2　　我先請你回想一下，當你從長途客車站、從火車站和機場走出來的時候，往往會遇到什麼？「野的」！也叫「黑車」！不錯，就是野的或黑車包圍了這些地方。你到任何一個城市，首先迎接你的就是他們。他們的手臂雨後春筍般逼到你面前，差不多要觸到你的胸，你的臉，完全不是陌生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叫你很不自在。但幾乎每一個城市都這樣，彷彿這是他們的行規。　　他叫你爹都行，只要你跟他走，坐他的車。但也在這一刻，你一旦坐上他的車，情況就變了。你最好是外地人，他要的就是你不熟悉當地情況，利用你們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讓你多給點。你熟悉當地地理和交通也沒關係，他會給你製造各種壓力，讓你自認倒霉，恨不得早點給錢，多給點錢，只願安全下車。反正他們的生意做一回算一回，不會想下次再遇到你。　　他們德性是生存環境逼出來的。他們確實可憐，如果被交管部門拿獲，他們會被罰得很慘——原來，他們的營生是非法的。原因是，他們沒有加入有關部門許可的計程車公司。為什麼不加入？只要交錢，交足夠的錢就可以加入，為什麼他不加入？問題一，是這筆錢的多少，要多到什麼程度才「足夠」，二，這筆錢的性質，人們不無怨氣地，實事求是地稱為「保護費」。　　保護費並不直接交給政府。政府直接收錢，直接經營計程車，還是有點師出無名。於是，全中國一律的，採用了設立中間公司來收錢，收來再交給政府的模式。說白了，是有關部門在壟斷計程車行業，是有關部門在收保護費，並為乘客出行定價。那麼，給乘客出行價定低點，保護費收低點，讓合法公民都有資格成為計程車主，就像優步和滴滴所做的那樣，不就沒有黑車的生存空間么？不就無需常年出動警力打擊黑車，讓我們坐了高價計程車，還要為打擊黑車的成本買單了么？　　但是，你說什麼都行，就是乘車費不低，保護費不能低。因為政府要收一筆，中間公司要收一筆，計程車主也得有收入，才能可持續地開下去，才能保證上游兩家的豐收，怎麼低得了。　　市內客運也許複雜一點，看看長途客運更明顯。同樣在同一條路上跑，好多隻手向「合法客車」收錢，而不加入運輸公司——「黑車」，沒有那些運營成本，所以你嚴厲打擊，他躲躲藏藏，他還敢同價競爭，還有足夠的利潤讓他去冒險。說實話，我一直沒有搞懂，長途客運車站到底是什麼性質的部門？建長途客車站征地的時候，不是按公共事業性質強征嗎？它憑什麼營利？誰在這裡面營利？　　然而，打擊「黑車」，維持市內計程車和長途客運的壟斷性質，有關方面真的不遺餘力，不會假打。把黑車司機打得不似陽光下的人類。當你坐上「黑車」，惟一能跟司機良性勾通的話題，就是問他被抓住被處罰的經歷，他會跟你痛說家史。當然，最後他會順勢把這個風險成本轉移到你的頭上，說你因此該多給錢。因為非法營生的狀態，誠信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而且邪門的管理會把人性的惡激發出來。有一件事情希望大家沒有忘記？前年暑假期間，媒體曝出多起女大學生從黑車上失蹤，最後發現被司機姦殺之類的消息。這一令人不寒而慄的消息去年和今年的暑假又沒有發生了。今年發生的是女大學生學費被騙，也是全國接二連三。說句題外話，為此我就懷疑連騙子和黑車都跟風么？弄得我都有點不相信大數據了。　　3　　直到有一天，滴滴來了，準確點說是當它的競爭對手，優步也來了之後，情況發生了變化。大量「黑車」和「黑車司機」獲得解放。這些司機長期寄生在社會邊緣，也許一輩子不曾進入過什麼機構，現在，互聯網把他們帶進了一個神秘的商業共同體。長期以來人不人鬼不鬼的「黑車司機」突然變了。雖然他們仍然隨時被抓，但他們畢竟有「後台」了。優步公司告訴他們，如果被抓被罰，不要抗爭，先交罰款，然後來找我們報銷。　　就這點夾縫中的尊嚴也是他們過去從未有過的。我猜想那段時間「黑車司機」做夢都會笑出來。這就是翻身得解放。你看他們那樣子，他的頭髮不太規整，臉上還裹著風沙，穿的也比較土氣，而他正在拘謹而生硬地使用著服務行業的禮貌語言。那是網路打車公司給他們交付的作業。真把我感動的。他們還下車幫你提行李箱。這是我以前在北京以外的任何省城沒有遇到的，現在遇到了。我還遇到一個優步司機，在第二排搞了一個小巴台，上面擺著糖果和餅乾。　　一個人獲得了尊嚴，就會用有尊嚴的方式和他人互動，就會希望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當然，他們也用盡了流氓辦法去騙優步公司，這符合痞子翻身的邏輯，我不奇怪。總之，我想了很多詞來讚美這一改變。其實主要是讚揚互聯網精神。在沒有互聯網之前，計程車行業作為行政壟斷的樣本，公眾的罵聲肯定使有關方面的耳膜麻木了，我以為情況永遠不會改變了，誰知道網路約車軟體一開，潤物細無聲，行政壁壘立即崩潰，利益相關方的反抗顯得既不道義也無力量。　　後來，當滴滴吞併優步的消息傳來，我就在想，八成以上的市場壟斷，會是個什麼情況呢？翻身黑車不就要回到了解放前么？壟斷公司可以拿互聯網的優越性來做些什麼？不正好可以如虎添翼地在消費者和公眾的頭上得寸進尺么？想著就不舒服。這就是我支持方興東先生，而巴不得商務部在這件事情上作為一下的原因。（2016/9/4）

你的讚賞是我堅持原創的動力

讚賞共 0 人讚賞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