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殊聲而合響,異翮而同飛」:嵇康和阮籍的遊仙思想與詩歌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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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殊聲而合響,異翮而同飛」: 嵇康和阮籍的遊仙思想與詩歌創作

三、「縱橫詩筆見高情」——嵇、阮詩歌的抒情境界與遊仙思想

我國古代有關神仙的思想起源甚早。關於遊仙思想和遊仙詩的起源問題,曹道衡先生在《郭璞和遊仙詩》(《中古文學史論文集》,頁199~203)一文中有十分精闢的論述,此不贅引。伴隨著秦皇漢武的求仙服藥和對長生不老的希冀與探求,以神仙為題材的詩歌也出現了,如《水仙操》《赤雀辭》(《全漢詩》卷一一《古詩》)等等皆是。在漢代,有一首《古遊仙詩》,今僅存殘句:「帶我瓊瑤佩,餐我沆瀣漿。」(同上)但遊仙詩起源於戰國時代,由屈原首創,這似乎已成公論。朱光潛先生早年所作《遊仙詩》一文對此有深刻的闡發。屈原的作品,如《離騷》以及相傳為屈原的《遠遊》等詩篇都帶有濃郁的遊仙情調。《遠遊》云:「悲時俗之迫阨兮,願輕舉而遠遊。質菲薄而無因兮,焉托乘而上浮。」清·蔣驥謂屈原:「幽憂之極,思欲飛舉以舒其郁。」「原自以悲戚無聊,故發憤欲遠遊以自廣,然非輕舉,不能遠遊,而質非仙聖,不能輕舉,故慨然有志於延年度世之事,蓋皆有激之言而非本意也。」(《山帶閣注楚辭》,頁145)他將屈原的遊仙詩理解為牢騷之詞,固然有失偏頗,但屈子之遊仙也的確與其在政治上的失意有關。嵇、阮的遊仙詩也是如此。他們秉承了屈子的浪漫精神,將一腔憂愁憤恚灌注於筆端,以遊仙的詩意曲折地批判和抨擊了黑暗的現實社會。關於遊仙詩的藝術傳統,東漢末年的仲長統(180~220)是不可忽略的一個人物。案《後漢書》卷四九《仲長統傳》:

統性俶儻,敢直言,不矜小節,默語無常,時人或謂之狂生。每州郡命召,輒稱疾不就。常以為凡游帝王者,欲以立身揚名耳,而名不常存,人生易滅,優遊偃仰,可以自娛,欲卜居清曠,以樂其志,論之曰:「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地環匝,竹木周布,場圃筑前,果園樹後。舟車足以代步涉之艱,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珍之膳,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日,則亨羔豚以奉之。躕躇畦苑,遊戲平林,濯清水,追涼風,釣游鯉,弋高鴻。諷於舞雩之下,詠歸高堂之上。安神閨房,思老氏之玄虛;呼吸精和,求至人之彷彿。與達者數子,論道講書,俯仰二儀,錯綜人物。彈《南風》之雅操,發清商之妙曲。消搖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時之責,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則可以陵霄漢,出宇宙之外矣。豈羨夫入帝王之門哉!」又作詩二篇,以見其志。辭曰:「飛鳥遺迹,蟬蛻亡殼。騰蛇棄鱗,神龍喪角。至人能變,達士拔俗。乘雲無轡,騁風無足。垂露成幃,張霄成幄。沆瀣當餐,九陽代燭。恆星艷珠,朝霞潤玉。六合之內,恣心所欲。人事可遺,何為局促?」「大道雖夷,見幾者寡。任意無非,適物無可。古來繞繞,委曲如瑣。百慮何為,至要在我。寄愁天上,埋憂地下。叛散《五經》,滅棄《風》《雅》。百家雜碎,請用從火。抗志山棲,游心海左。元氣為舟,微風為柂。敖翔太清,縱意容冶。」

仲長統的這兩首詩就是遊仙詩。自由自在的精神,離經叛道的氣質,盡寓於浪漫的想像之中。如果我們對比一下嵇、阮的遊仙詩,不難發現他們之間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只不過嵇、阮的情感表達更為隱晦一些罷了。顯然,嵇、阮受到仲長統的影響更為直接。

在嵇、阮的詩歌中,經常出現對於王子喬、赤松子、浮邱公和羨門子等神仙人物的敘寫以及對於神仙生活的描繪。如前所述,詩人歌詠神仙,其中蘊含著深沉的憂患之感,是以矛盾痛苦、彷徨無依的心理為背景的。既然在現實中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那麼就只有退回到自身,在純粹的幻想中構建一個虛無縹緲的神仙世界。因此,借遊仙以抒懷,構成了嵇、阮詩歌的一個鮮明特色。《文心雕龍·明詩》云:「及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唯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焉。」在正始時期的作家中,嵇、阮在遊仙詩的創作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最為突出。

(一)「阮旨遙深」:阮籍的遊仙詩

在阮籍的《詠懷詩》中,有不少遊仙之作,儘管詩人未以遊仙命篇。如其中的第八十首:

出門望佳人,佳人豈在茲?三山招松喬,萬世誰與期?存亡有長短,慷慨將焉知?忽忽朝日隤,行行將何之?不見季秋草,摧折在今時。

詩人將它歸入《詠懷詩》之內,正說明它具有「詠懷」的性質。這篇作品濃縮了詩人對人生的詠嘆。詩中的「佳人」是詩人的理想寄託。《詠懷詩》其十九是歌詠「佳人」的專篇: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纖羅衣,左右佩雙璜。修容耀姿美,順風振微芳。登高眺所思,舉袂當朝陽。寄顏雲霄間,揮袖凌虛翔。飄颻恍惚中,流眄顧我傍。悅懌未交接,晤言用感傷。

然而佳人不見,松、喬難招,存亡不定,歲月飛逝,人生正如在秋風中搖曳的小草一樣,脆弱無力,隨時都可能被摧折。在《詠懷詩》的其它篇章里,對於神仙的描寫和歌詠也佔有很大的比重。唐代學者李善說:「詠懷者謂人情懷。籍於魏末晉文之代,常慮禍患及己,故有此詩,多刺時人無故舊之情,逐勢利而已。觀其體趣,實謂幽深,非夫作者不能探測之。」(《文選》卷二三)李氏看到了《詠懷詩》的抒情特質,並且指出其中的「情」同魏晉之際的社會背景有密切關係。陳沆在分析《詠懷詩》中的十篇作品時也指出:「此皆詠悲憤之懷也。十章非一時所作,非一感所成。粵自正始履霜之年,下窮景元倒柄之歲,觸緒抒騷,煩憂命管,畏顯題之賈禍,遂詠懷以統篇。雜沓無倫,蕭條百感。惟其譏刺之什,差有時事可尋。至其低徊胸臆,怊悵性靈,君子道消,達人情重。或採薇長往,矯首陽之思;或拔劍捐軀,奮國殤之志;或攬羲轡於雲漢,手無斧柯;或盼同志於天涯,目窮濛汜。但能比類屬詞,何殊百慮一致。光祿《五君詠》云:『阮公雖淪跡,識密見亦洞。』又曰:『韜光日沉隱,雖知非荒宴。』苟得斯意,書不盡言,觸目會心,無煩疏釋。」阮籍目睹了一系列重大的政治事變,對於社會的黑暗和人生的艱辛體會頗深,於是將他在當時的社會情態下所滋生的種種意緒盡情地發諸吟詠。由於詩人擔心顯題取禍,因而以詠懷之名籠統命篇,連那些遊仙詩都未加標題。詩人借遊仙的詩意抒寫悲憤之情,使感情的表達極為含蓄、隱微。陳氏所謂「書不盡言,觸目會心,無煩疏釋」,意思是說對阮籍這類詩歌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可見他對這些作品的本質做了準確的揭示。

詩人欣慕神仙的輕舉高蹈,飄然無累,說明只有遺世登仙才能擺脫現實生活所造成的苦惱。《詠懷詩》其三十二: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孔聖臨長川,惜逝忽若浮。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願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詩人艷羨漁父乘流泛舟,無所牽掛,希望登上太華山,與赤松子一同遨遊。悠悠天道恢弘渺遠,而歲月卻是無情的,人生也如同塵露一般,轉眼即逝。作品所表達的對神仙的追慕之情是十分強烈的,赤松子這位神仙成為詩人抒情達意的藝術載體。有時,詩人還借遊仙的詩意表達對曹魏悲劇人物的同情,隱寓對曹魏的懷念和悲惜,深沉而動人。《詠懷詩》其六十五:

王子十五年,游衍伊洛濱,朱顏茂春華,辯慧懷清真。焉見浮丘公,舉手謝時人。輕盪易恍惚,飄颻棄其身。飛飛嗚且翔,揮翼且酸辛。

對於此詩的意旨,前人解釋不一,而黃節的考論比較可信。黃氏說:「蓋此詩傷高貴鄉公而作也。《魏志》:高貴鄉公卒年二十。在位凡六年,則即位之時年當十五。詩中稱其辯慧,如《志》載帝幸太學問諸儒事可證。陳壽評曰:『高貴公才慧夙成,好問尚辭,然輕躁忿肆,自蹈大禍。』則詩言輕盪棄身,匪高貴其何指?」(《阮步兵詠懷詩注》,頁78~79)他認為此詩是為傷悼高貴鄉公曹髦而作的,其說可從。詩人讚美曹髦心地純潔,聰穎善辯,又批評他輕盪魯莽,白白犧牲,對他給予了深切的同情。又《詠懷詩》其三十五:

世務何繽紛?人道苦不遑。壯年以時逝,朝露待太陽。願攬羲和轡,白日不移光。天階路殊絕,雲漢邈無梁。濯發暘谷濱,遠遊崑岳傍。登彼列仙岨,采此秋蘭芳。時路烏足爭,太極可翱翔。

表面上看,這是一篇遊仙之作,但作品的感情基底是對曹魏的懷戀和對黑暗社會的批判。蔣師爚說:「『願攬羲和轡,白日不移光』,欲延魏祚也。天階路絕,勢所不能,托之遊仙而已。」(轉引自《阮步兵詠懷詩注》,頁45)詩人胸懷入世之志,而故作出世之想。在他的眼中,魏朝的國運正像清晨的露珠一樣,只要熾烈的陽光一照,就消散不留了。為此,詩人深感憂憤。詩人執著於生活,對光明充滿了嚮往。詩人慾挽住美麗的太陽,希望它永遠照耀大地,澤惠人間,這願望是多麼美好!然而,天階路絕,雲漢渺遠,正如郭璞《遊仙詩》第十七所言:「翹首望太清,朝雲無增景。雖欲思靈化,龍津未易上。」(《全晉詩》卷一一)在無可奈何的情境之下,詩人只能寄情於仙境,在幻想中遨遊昆岳,拾采蘭芳,遠離兇險的時路,翱翔於太極之中。

由以上兩首詩可以看出,《詠懷詩》在感情表達方面是十分隱晦的。正如眾多的論者所指出的那樣,這是由特定的社會環境造成的。清·沈德潛說:「阮公《詠懷》,反覆零亂,興寄無端,和愉哀怨,俶詭不羈,讀者莫求歸趣,遭阮公之時,自應有阮公之詩也。箋釋者必求時事以實之,則鑿矣。劉彥和稱:『嵇旨清竣,阮旨遙深。』故當截然分道。」(《說詩晬語》第五六條,《清詩話》,下冊,頁531)。沈氏的這一觀點是頗為深刻的,特別有助於我們理解和把握阮籍詩歌的美學風格。但如果不對作品進行歷史的審視,就斷然說《詠懷詩》絕對與時事無關,也不符合實際。以前一首詩而論,詩人實際是以王子喬這位仙人影射曹髦,這樣使讀者認為是它遊仙詩,也就不會懷疑詩人有政治方面的寓意,如此則「當時雄猜之渠長,無可施其怨忌」(王夫之《古詩評選》卷四)了,從而也就避免了個人的無謂犧牲。陳沆謂《詠懷詩》「特寄託至深,立言有體,比興多於賦頌,奧詰達其渺思。比興則聲情依永,言之若不倫;奧詰則索解隱微,聞之者無罪。在心之懣既抒,尚口之窮亦免」,這一見解更為深刻、精闢。阮籍借遊仙以抒情,就使感情的表達頗為「奧詰」,這正體現了「阮旨遙深」的特色。對此,古代的評論家多有闡發。李善謂「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茲發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蔽,百代之下,難以情測」(《文選》卷二三《詠懷詩》),鍾嶸說「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淵放,歸趣難求」(陳延傑《詩品注》,頁23),王世懋認為「深於寄託」(《藝圃擷余》,《歷代詩話》,頁774),胡應麟稱 「興寄沖遠」(《詩藪》內編卷二《古體中·五言》),張溥說「《詠懷》諸篇,文隱指遠,定哀之間多微詞,蓋指此也。履朝右而談方外,羈仕宦而慕真仙,大人先生一傳,豈《子虛》亡是公耶?」(《阮步兵集》題辭,《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注》,頁89),劉熙載說「阮嗣宗《詠懷》,其旨固為淵遠,其屬詞之妙,去來無端,不可蹤跡」(《藝概》卷二《詩概》),這些看法都比較符合阮詩的實際。

(二)「嵇志清峻」:嵇康的遊仙詩

如上所述,嵇康在他的詩歌中則經常抒寫超塵出世的情懷。他創作了真正的《遊仙詩》。嵇康的《遊仙詩》共有兩首,其中一篇是四言詩,現在僅存殘句:

翩翩鳳轄,逢此網羅。(《嵇康集校注》,頁327)

另一篇作品是比較完整的五言詩:

遙望山上松,隆谷郁青蔥,自遇一何高,獨立迥無雙,願想游其下,蹊路絕不通。王喬棄我去,乘雲駕六龍。飄颻戲玄圃,黃老路相逢,授我自然道,曠若發童蒙。採藥鐘山隅,服食改姿容,蟬蛻棄穢累,結友家板桐,臨觴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長與俗人別,誰能睹其蹤。

《神仙傳》謂「嵇叔夜有邁世之志」(轉引自《嵇康集校注》,頁371),正是這首詩的立意。他的求仙慾望十分強烈,幾乎在一派仙境中陶醉了。詩人通過對幻想中的仙境的描繪,也委婉地表達了對世俗生活的不滿與憤激。他對人世的生活是有厭倦之感的,所以他在《重作四言詩七首》(一名《秋胡行》)其六中寫道:

思與王喬,乘雲遊八極,思與王喬,乘雲遊八極,凌厲五嶽,忽行萬億,授我神葯,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練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極。

反覆詠嘆的句式,顯示了詩人求仙的虔誠和熱情。詩人試圖在仙境中求得精神的解脫。劉熙載說:「嵇叔夜、郭景純皆亮節之士,雖《秋胡行》貴玄默之致,《遊仙詩》假棲遁之言,而激烈悲憤,自在言外,乃知識曲宜聽其真也。」(《藝概》卷二《詩概》)劉氏所論頗為中肯。顯然,嵇康也是借遊仙以抒情的。

在藝術風格上,嵇康的遊仙詩與阮籍的同類作品大不相同。劉勰說「嵇志清峻」,與鍾嶸所謂「過為峻切」,「托喻清遠」(陳延傑《詩品注》,頁32)一樣,都是指叔夜作品的清新自然,激昂有力。嵇康表現遠遊出世之志是毫不掩飾的,他也沒有寄託什麼深意。《重作四言詩七首》第七:

徘徊鐘山,息駕於層城,徘徊鐘山,息駕於層城,上蔭華蓋,下采若英,受道王母,遂升紫庭,逍遙天衢,千載長生,歌以言之,徘徊於層城。

陳祚明說:「《秋胡行》別為一體,貴取快意,此猶有魏武遺風。」(轉引自《嵇康集校注》,頁52)這首詩確實是一篇令人快意的作品。詩人幻想徘徊於鐘山之上,息駕於層城之中,採藥受道,超升紫庭,並在天街中逍遙,獲得永恆的生命。作品質樸朗暢,清新剛健,與魏武帝的《秋胡行》風格相近。嵇康《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十九首》:

乘風高游,遠登靈丘,托好松喬,攜手俱游,朝發太華,夕宿神州,彈琴詠詩,聊以忘憂。

琴詩自樂,遠遊可珍,含道獨往,棄智遺身,寂乎無累,何求於人,長寄靈岳,怡志養神。

這兩首詩歌詠神仙生活,表達了詩人超凡出世的願望,頗有質直之氣。方廷珪說:「讀叔夜詩,能消去胸中一切宿物,由天資高妙,故出口如脫,在魏、晉間,另是一種手筆。」(轉引自《嵇康集校注》,頁19)當然,我們也不難看出,嵇康的詩歌議論化的傾向比較嚴重。他的一些作品往往情旨畢露,缺乏感染力,在藝術上是不能與阮籍的遊仙詩相提並論的。鍾嶸以為嵇詩「訐直露才,傷淵雅之致」(陳延傑《詩品注》,頁32),明·陸時雍謂「嵇阮多材,然嵇詩一舉殆盡」(《詩鏡總論》,《歷代詩話續編》,頁1405),都是針對嵇詩缺乏含蓄之美而言的。劉熙載說:「叔夜之詩峻烈,嗣宗之詩曠逸。」(《藝概》卷二《詩概》)這兩種不同的藝術風格,與詩人的生活、思想特別是性格上的差異也有密切關係。劉勰在《文心雕龍·體性篇》中指出:

若夫八體屢遷,功以學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氣;氣以實志,志以定言,吐納英華,莫非情性。是以……嗣宗俶儻,故響逸而調遠,叔夜俊俠,故興高而采烈;……

劉勰認為嵇、阮創作風格不同,其原因在於他們的「情性」不同,叔夜「直性狹中」「遇事便發」,這就是「俊俠」;嗣宗「外坦蕩而內淳至」(《晉書》本傳),這就是「俶儻」。

胡應麟說:「凡仙、釋詩,多方外氣骨,殊寡意度。」(《詩藪》外編卷二《六朝》)通過以上論述,可知嵇、阮之遊仙詩並非如此。《詠懷詩》第七十:「有悲則有情,無悲亦無思。」嵇、阮生於憂患之中,深於哀樂之情,所以他們的遊仙詩也浸透著深沉的「悲情」與「悲思」。特別是阮籍的作品,其「意度」較嵇康更深,具有更高的藝術價值。元好問《論詩絕句三十首》其五:「縱橫詩筆見高情,何物能澆磈磊平?老阮不狂誰會得,出門一笑大江橫。」(吳世常《論詩絕句二十種輯注》,頁54)嵇、阮以其縱橫的詩筆描繪了美麗動人的神仙世界,也淋漓盡致地抒發了美好的情懷。鍾嶸謂郭璞《遊仙詩》「乃是坎壈詠懷,非列仙之趣也」(《詩品注》,頁39),以此言評論嵇、阮也是完全恰當的。嵇、阮不是以遊仙詩聞名的作家,但他們借遊仙以抒情,既繼承了楚詞以來的優良傳統,同時又為郭璞《遊仙詩》的創作積累了藝術經驗。清·方東樹說:「郭璞《遊仙詩》,本屈子《遠遊》之旨而擬其辭,遂成佳制。」(《昭昧詹言》卷三《補遺》,四二條)郭璞受到了屈原的影響,但嵇、阮的遊仙詩對於郭氏接受屈原的影響也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嵇、阮在作品中所表現的遊仙情結,並不是脫離現實的冥思玄想,而是由現實生活所激發出來的誠摯、深沉的感情寄託,這是與虛偽的名教和黑暗的社會不妥協的心志的曲折反映。詩人借遊仙以舒懷,既表現了慷慨激昂的豪情,又充滿了排解抑鬱的輕舉遠颺的逸興,顯示了詩人博大寬廣的精神境界,使人振作,使人感奮。從詩人筆下的奇思壯采中,我們獲得了無限的美感。劉勰說:「嵇康師心以遣論,阮籍使氣以命詩:殊聲而合響,異翮而同飛。」(《文心雕龍·才略》)「遣論」與「命詩」固然不同,但劉彥和洞察了他們共同的藝術傾向。在遊仙詩的創作方面也是如此。阮籍和嵇康師心使氣,共同奏出了神仙世界的交響詩。其寥亮之音,永傳後世,橫天之翼,高揚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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