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村出來的香港交易員：從黃大仙到半山，我就是愛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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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黃鵬在站崗
2018年5月，我見到香港基金經理呂韡（wěi）諾時，他滿頭大汗，剛從金鐘站一路跑到中環。
呂韡諾曾經代表香港參加過亞洲青年羽毛球錦標賽。從小打羽毛球，讓他練得一副好體格，能充分應付金融業的工作強度。
交易員需要在高壓下運作。一次在開足冷氣的辦公室里，他也忙到汗水順著手指滴下來。
參加競技體育運動也部分塑造了他愛贏的個性。在金融圈工作多年，他發現自己「愛贏」，甚至多過「愛錢」。
呂韡諾在九龍黃大仙一帶的屋村長大。靠著勤奮和機會的眷顧，他讓全家搬到了半山公寓。那裡動輒是賣價上億的豪宅。住半山，是香港人財富積累和社會地位的象徵。
他和當律師的太太兩人共同維持著小康之家。香港人愛把「搵食艱難」掛在嘴邊。呂韡諾說自己每做一份工作，都是為下一份工作做準備。
今年，呂韡諾結束了打工生涯。他準備正式「北上」廣州創業。
從屋村到高盛
呂韡諾的父母是香港公務員。這是一個典型的中等家庭：往上是出沒中環的金融金領，往下是朝九晚五的打工族。初中畢業後，呂韡諾被送去英國讀書。幸運的是，香港公務員可為子女領取「海外教育津貼」，最多可達學費和住宿費總額的90%。
三年後，呂韡諾參加高級會考，拿到5個A，並很快收到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金融與會計專業、香港中文大學醫學專業和香港大學法學專業三個Offer。
金融、醫生、律師，這是香港中產階層子女最嚮往的三個職業方向。
呂韡諾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去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讀金融。在他眼裡，那是一條通往財富的、充滿風險和誘惑的路。
倫敦政經學院是英國頂尖的公立大學，畢業生起薪全英國領先。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校友及教員之中包括18名諾貝爾獎獲獎者。這裡還曾產出過一個「對沖大師」：喬治·索羅斯。
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呂韡諾最愛數學和統計學。他發現自己在香港讀中學就學了英國大學階段教的數學。
在課堂外，呂韡諾靠社交和遊說，打敗強勁的對手，當選了該校中國留學生會的主席。
呂韡諾發現自己對學術研究興趣不大。畢業後他回到香港，應聘高盛投行部職位，通過了六輪面試，在最後一輪面試中敗北。面試官推薦他到高盛衍生品研究部，做了後勤經理。
雖然頂著分析師的頭銜，呂韡諾說自己實際上做的是維護客戶關係的工作，每天不停地「接需求、接需求」。
在高盛幹了三年，他感到被後台工作困住了手腳。心煩意亂的時候，他跟客戶說：明天你見不到我了。做完今天我肯定離職。
幾天後客戶問他：你真的要走么？有個機會你要不要試試？
客戶推薦了一家新加坡證券公司。呂韡諾果斷跳槽，過去做賣方交易員，處理客戶的交易指令。
在新公司，工作壓力集中在交易時段，他幾乎停不下來，客戶打電話過來，他要三秒內接電話，給出答案。
在呂韡諾的人生規劃中，自己總有一天要管錢。他開始瘋狂學習。
從後勤到賣方前台工作，好聽一些，賺錢也多一些。但他認為喜歡贏的話，自己去買方會比較好。因為「賣方總要推一些自己並不喜歡的東西。」
很快他拿到挪威DNB銀行香港公司的Offer，工作職責是幫助基金經理處理交易指令。
剛去第一個月，呂韡諾發現某筆訂單多加了一個零，他扣下單子去問下單的基金經理：你是不是搞錯了？
對方的眼神充滿驚訝和感激，呂韡諾也贏得了辦公室內的信任。一個月後，這位基金經理離職，老闆問呂韡諾：「你能否幫忙看一下台灣的股票？」
就這樣，經過了六年的職場打拚，呂韡諾正式成為基金經理。他負責看東南亞市場。
眼見為實
呂韡諾的選股方法融合了專業知識和街頭智慧。
做分析師的時候，某印度裔基金經理讓他推薦一隻台灣的科技股。他想了想，說了一隻。只寫了很短的推薦理由，基金經理就買了。
那支股票兩個月漲了30%。印度基金經理很高興，他告訴呂韡諾：「你應該有一些天分。」
愛贏的呂韡諾很愛研究行為金融學。他認為股市是人與人之間的博弈，你需要了解對手。這個分析角度接近於他倫敦政經學院的前輩索羅斯。
他不喜歡「因為便宜所以該買」的簡單邏輯，要求研究員弄清楚為什麼便宜？是誰在持有或在看這隻股票？他們為什麼對這隻股票感興趣？
在魚龍混雜的亞洲新興股市中淘到寶貝，需要眼力。投資者不喜歡波動性很強的小盤股，而香港的小盤股恰恰又愛上躥下跳。
呂韡諾決定選一隻有穩定成長性的低風險小盤股，他看中了一家正在IPO的大陸生物醫藥企業，「當時他們做路演，他們老闆談起研發工作眉飛色舞，談到融資的事，就推給CFO。我判斷他可能是不太懂資本市場，也不太關心。」
呂韡諾懷疑CEO在裝傻，他仔細看了下公司報表，發現並沒有負債，而且市場上同類公司也只有一家。
呂韡諾判斷，這家公司並不需要錢，他們上市只是為了打品牌，所在的細分領域前景看好，公司每年有8-10%的利潤增長，凈資產回報率在15%。他果斷在IPO時買入，股價一路上行。2017年8月，這隻股票又被加到「港股通」中，迎來了另一波追捧，2年內漲了30倍。
呂韡諾不喜歡用分散選股的方法來規避風險，他認為股票選得越多，錯的機會就越多，寧可只選對的股票。但研報無法告訴你對錯。
「你不可能在研報上看到所有東西。」呂韡諾帶全家出去旅行，總是訂便宜的旅店，注意了解當地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費習慣。「我不喜歡那種周末也去公司的人，你一定要出去逛街，看看別人喜歡什麼。」
他選股策略自上而下，先分析不同國家的宏觀數據，預測政策走向，再確定投資比重，然後著手分析不同行業的運營情況，最後在圈定的行業內找合適的公司，給出合理估價。
跟別人不同的是，他在選股時，更喜歡結合常識和經驗。
也許因為是潮汕人，呂韡諾懷有無法抑制的當老闆的衝動。2008年，他天真地認為，金融海嘯過後，消費力會很快恢復。他和朋友投資五十萬港幣在尖沙咀開了一家禮品公司，結果撐了一年半，只接了一單生意。五十萬是他倆的全部積蓄。
「做生意就要親力親為，當時我和朋友都有工作，平常只能夠通過MSN跟員工溝通，完全不清楚公司的實際狀況。」
他還體會到創業前需要有仔細的假設和分析，對行業要有深入了解，只有專業人士才有可能把事做成。
這段失敗的創業經歷讓他更加警惕只靠數字和新聞評估股票，他更相信「眼見為實」。
在一次去馬來西亞的旅行中，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家白咖啡的廣告。回想起在機場不少乘客手裡都提著相同的包裝袋，他預感那會是一款爆品；在接下來的旅程中，他品嘗了該品牌的每一款飲品，並在專賣店觀察客流量和經營狀況。回到香港後，他讓分析師研究該公司的股票，準確抓到了這支正在崛起的馬來西亞飲料品牌。
下一站，廣州
回想起來，呂韡諾說職業生涯最順風順水的日子是在挪威DNB銀行香港分部。這家北歐的國有銀行香港地區的老闆很信任他，讓他一個人操盤全球新興市場基金、全球新興市場社會責任（SRI）基金和亞洲小盤股基金的東南亞部分，管理的資金達到3.5億美元。在這6年里，他連續打敗了MSCI指數。
但好景不長，DNB為了優化成本結構，裁撤了整個香港部門。老闆告訴呂韡諾：「趕緊出去找工作，我們等你，我會給你最好的前僱主評價。」
他找到一家內資銀行，作為暫時棲身之地。他有一種預感，傳統的基金經理也許已經過時了，公開申購的主動型基金將被ETF慢慢侵蝕。因為大型金融機構有成本結構的限制，對用戶來說，申購費用並不低廉。相比之下，私人資產管理公司更加靈活，可以有效地為專業投資者推出個性化產品。
香港證券業受國際市場影響很大，實際上在與全世界的精英競爭。這裡沒人給你規劃職業生涯，最大的溫情不過是：「你趕緊出去找工作，我們等你！」
去年，呂韡諾問老婆，如果一年沒有收入，家裡扛不扛得住？老婆回答說沒問題。呂韡諾就離開了那家內資銀行，打包「北上」，去了廣州。
呂韡諾從小專註打羽毛球，在香港沒有太多朋友，反而在英國一起捱過青春期的同學中，結交了不少兄弟。其中一個家裡在廣州有生意，願意把自家和生意夥伴的資產拿來給呂韡諾打理。
這就是他的下一份事業。
在他20歲前，「內地」對呂韡諾來說還是一個宏大的概念。1997年香港回歸祖國那天，呂韡諾正躺在倫敦的高中宿舍，既沒有看到維多利亞港的煙花，心中也沒有波瀾。
2000年，在大學暑假期間，他第一次來到內地，去廣州找大學同學Simon玩。走出廣州東站，他被嚇壞了：四處涌動看不出秩序的人流，大聲招攬生意的摩的司機，一切都在冒著熱氣，讓他心生恐懼。這時候Simon出現了，「好像把我救了一樣，我不知道怎麼跟那些司機討價還價」。
呂韡諾發現，原來內地的走地雞和河粉竟然比香港好吃很多。「和香港人相比，內地人更願意真心與你交朋友。那段時間我也學會了如何在大陸交際應酬。」
兩個月後回到學校，當他在教科書上讀到「Emerging economies（新興經濟體）」，他相信自己比周圍的英國同學有更深刻的了解。
成為基金經理後，呂韡諾在亞洲實地調研，又多次重溫了廣州東站式的忙碌和混亂。這回他從容多了，站在投資者的角度看，這是一種集體爆發的生命力。
18年後，Simon又出現了，成為了呂韡諾的新基金合伙人，他的任務是負責募資。
呂韡諾則找到一家私募基金孵化平台——東英資本，打造自己的私募基金產品。他最近剛剛在廣州做了路演，發行了一隻中小型股票基金，專註於全亞洲的中小型企業。首期計劃募集五千萬美金。
呂韡諾說希望能夠工作到生命最後一天，讓身邊的人都財務自由。
金融圈的人都愛錢，他承認自己也不例外。「但相對於愛錢，我更喜歡WIN（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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