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她殺死父親,還有三小時

距離她殺死父親,還有三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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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殺死了我爸爸,我爸爸是我的爺爺奶奶生的,我沒有權利去剝奪他的生命,我對不起爺爺奶奶。但是爸爸又憑什麼這樣對我呢?

作者:唐人

又是一宗故意殺人案。

我從系統里調出犯罪嫌疑人曉雯的身份證照片,一個五官端正的16歲女孩,看不出什麼特別。

辦好提審手續,進入提訊室,曉雯被看守所管教帶了進來。

從事刑偵工作20多年,我經手過各類重、特大刑事案件,見過各種的犯罪嫌疑人。經驗使我知道,「殺人犯」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臉譜化,也可能是身材瘦小、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但是,面對曉雯,我還是很難把她和殺人犯畫上等號。

也許是見了陌生的臉,也許是緊張、害怕,曉雯臉頰泛紅,眼睛比身份證照片上更大,直愣愣地瞅著我,滿是不安和羞澀,像只茫然無措的小鹿,一瞬間,我心底竟生出憐憫之感。

然而,她手腕上晃眼的手銬、面前泛著冷光的不鏽鋼柵欄以及審訊桌上的厚厚案卷,使我的理性回到頭腦里——

我是名辦案的偵查員,面前是個犯罪嫌疑人,是個涉嫌殺死了自己父親的犯罪嫌疑人!

1

2016年的夏天,中考結束已20餘天。

對於劉小陽來說,這場考試,只不過意味著更長的假期。做小旅館生意的父母,無暇管教他,也對他沒啥指望。平日里,劉小陽除了玩遊戲,便是和其他成績不好的同學、社會青年閑逛。

幾天前,讀高一的阿嘉約劉小陽去打架,並稱可以分到酬勞。又不是沒打過架,劉小陽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直到約架當晚,與阿嘉幾人匯合後,劉小陽才知道:這次他們要打的是一位大人,阿嘉一位女同學的「繼父」。這讓劉小陽和其他幾人有了些許猶豫。

阿嘉補充道:「這女孩的繼父經常對她家暴!」

教訓一個對女兒家暴的人——這樣一想,劉小陽幾人不僅打消了顧慮,還陡然生出些許行俠仗義的感覺——再者,仗著劉小陽幾人1米8左右的塊頭,對付一個中年人,應該也不在話下。

他們跟著阿嘉,往女孩家裡去。到達目的地,已經是夜裡11點多,劉小陽看見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已在門口候著著。

「你爸呢?」 阿嘉問女孩。

「在最裡邊那間房。」女孩輕聲回答,往門裡努了努嘴。

劉小陽幾人躡手躡腳進了客廳,順著過道,偷偷地往最裡間看:一名約40多歲的男子正在屋裡全神貫注地看著手機。見男子還沒睡,劉小陽等人趕緊悄悄地退出門外。

當晚事兒沒成,大家各自散了。

後來,阿嘉怕惹事,不再參與了,退出前,將劉小陽介紹給這名女孩——這女孩就是曉雯。

曉雯再次開出1600元的酬金,請劉小陽幫找人教訓她「繼父」。作為一名還不滿16歲的學生,這筆錢對劉小陽誘惑還真不小。

應下曉雯後,劉小陽開始物色起幫手來,「做不做到時再說」。

過了幾日,劉小陽在從網吧回家的路上,以自己身上全部的1300元,買了部「iPhone6」,沒想到居然是個模擬機。報案後,劉小陽還是被父親一頓痛罵。

正值此時,曉雯又發來微信:「怎麼樣,到底還做不做?」

——對啊,不就是動幾下手腳嘛,還有1600元錢可以賺,正好可以把今天被騙的錢賺回來。劉小陽趕緊應了曉雯。

曉雯告訴劉小陽,她「繼父」這段時間失業了,一直在家。兩人一番商議,敲定好第二天上午就動手。商議完的當晚,劉小陽又邀約了幾名同學,並讓他們再多叫上幾個人,打架嘛,就要人多勢眾。

7月17日上午9點多,劉小陽等7人在約定的麥當勞碰了面。劉小陽對大伙兒簡單說了說打人的原委及要求後,便領著眾人分乘兩輛的士前往曉雯家。

2

2016年夏季,香港居民曾芳頻繁往來香港、珠海,她有些忙,也有些煩。

曾芳原籍廣東粵西某縣,後全家遷居珠海。母親早逝,父親經商多年,盤下了一棟住宅樓的幾套房,自己和保姆住一套,其餘分給了曾芳及哥哥曾漢、妹妹曾英。父親重男輕女的觀念較重,哥哥曾漢繼承了大部分家業,賺到了錢,便和妻兒搬到了珠海新區。而曾芳,10多年前與一名香港籍男子相戀,婚後,便隨丈夫去了香港,拿到了令人羨慕的香港身份證。

妹妹曾英自小性格內向,後來在工廠里找了份工,認識了工友康漢明。康漢明是湖南人,家不在珠海,打工也沒賺到幾個錢。而曾英家在珠海,且又有房,兩人結婚後,康漢明自然就做了上門女婿,與曾英生下了女兒曉雯。早幾年,兩人雙雙下了崗,曾英便到曾漢的玻璃裝飾鋪里幫忙做飯、打掃衛生,曾漢每個月給她3000多元錢當做工資。

可能境遇不好讓曾英有了自卑感,她從不和姐姐主動聯繫。反倒是曾芳每次從香港回珠海,都會主動上妹妹家看看,並順帶些家用品及給外甥女曉雯的禮物。曾芳喜歡這個外甥女,兩人感情非常好,每次見面,都有說不完的話,曉雯可以說是曾芳看著長大的。

這幾年,曾芳得知,外甥女與妹夫關係處得很糟,父女倆甚至還相互揚言要「滅了對方」。

幾個月前,也不知什麼原因,讀高一的曉雯從學校退學了。曉雯在微信上請曾芳幫忙,希望大姨能幫自己離開珠海去外地讀書。為此,曾芳近來才多次往返香港和珠海,想幫曉雯解決上學的事。期間,兩人還回了一趟粵西老家,到幾所中學看了看,但那裡的條件和環境,都沒讓她們滿意。畢竟自己在香港也還有一頭家,曾芳沒法把精力都放在曉雯身上,轉學的事兒就耽誤下來。

就在前兩星期,曾芳又得知,曉雯又因與康漢明發生衝突而大發脾氣,不僅把家裡的一些東西給砸了,甚至還對母親曾英大打出手,逼曾英與康漢明離婚。為使曉雯放棄這個想法,曾英離家,躲開了。

見外甥女鬧出這麼大動靜,曾芳再次返回珠海,在沒讓曉雯知道的情況下,與妹妹、妹夫見了面。見面期間,妹妹、妹夫互相指責、埋怨對方沒教導好曉雯。本來曾芳覺得夫妻關係旁人不方便插手解決,但當康漢明說曉雯與其他男孩談戀愛、搞大了肚子並墮了胎後,曾芳發火了,怒罵妹夫:「你個腦殘,聽別人說的就當真了,自己的女兒還不清楚嗎?」

那幾天,曉雯與曾芳頻繁微信聯繫,曉雯說對動手打媽媽表示後悔,希望大姨能找到媽媽,勸她回家。心疼外甥女的曾芳,隱隱覺得這孩子可能有心理問題,委婉地勸曉雯可以去看看心理醫生,往後對媽媽好一點。


2016年7月17日上午10時多,身在香港的曾芳又收到曉雯的微信,還是問她媽媽曾英。不過,字裡行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怪怪的:

「姨媽,媽媽是不是活著?」

「如果你媽有事,你會傷心嗎?」曾芳問。

「會,她要是死了,我絕不苟活。」

想著會不會是外甥女的心理問題越發嚴重了,曾芳先在微信里對曉雯進行了一番疏導,又勸她去看看心理醫生。由於還忙著手頭的事兒,曾芳暫時把手機放下了。

1個小時後,曾芳拿起手機,微信上曉雯又已接連發了幾條信息:

「姨媽,你跟我說說話。」

「我很不開心,你跟我說說話。」

「我現在不知該怎麼辦。」

「你覺得我有精神病嗎?」

「我做了很大的錯事,你能不能回來?」

曾芳問曉雯做了什麼事,但曉雯沒回答,岔開話說「打了媽媽很後悔」。

「媽媽是個怎樣的人?你跟我說說她,我想知道她的故事、她的人生。」

曾芳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幾次她提到曉雯父親康漢明,但曉雯都沒接話,而是用其他話岔開了。

「姨媽,我現在做了很多錯事,一次又一次,我很害怕。」

曾芳估摸著曉雯指的是她打罵曾英的事,但又總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就問她做錯了什麼事。

過了好一會兒,曉雯才回了一句:「我現在打電話給我媽。」

這也是曉雯與曾芳微信聊天上的最後一句話。

3

在曾芳擔心外甥女的那段時間裡,曾英的右眼皮總是跳,她總覺得有東西壓在胸口上,使她喘不過氣來。

這個典型的廣東女人,勤懇、隱忍,早早就出來打工了。22歲那年,她認識了湖南籍工友康漢明。小夥子斯斯文文、白白凈凈,也被安靜、賢淑的曾英所吸引。

康漢明家裡條件不好,結婚時,老家沒有出一分錢一分力。曾英對此倒並不在意,她覺得只要康漢明人好勤勞、夫妻恩愛,一家人生活得平平淡淡,也是幸福。

從戀愛到結婚,兩人感情一直不錯,康漢明也很體貼,作為一脈單傳的獨子,康漢明對女兒曉雯也是喜歡得不得了。所以,即便平日里丈夫總會因一些諸如龍頭的水大了點、衛生間的燈沒關這樣的小事發火,曾英也只是覺得,這是苦人家的孩子節約慣了,都可以理解。

曉雯漸漸長大,越來越活潑好動,喜歡唱歌跳舞,還喜歡和男孩子們一起玩耍、打鬧。這種個性讓她從幼兒園到小學都是老師偏愛、同學羨慕的孩子,無論有什麼文藝活動,她都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曉雯曾告訴曾英,她最喜歡扮演天使——天使純潔、美麗,還可以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翔。

然而,這個家卻在悄悄發生變化。

曾英和康漢明所在的工廠倒閉了,夫妻倆拿出家裡的積蓄買了一輛二手小貨車,由康漢明在外接單幫人拉貨,曾英則到兄長店裡幫忙。3年後,夫妻倆賺了些錢,便換成大貨車。然而,沒過多久,康漢明便迷上了六合彩,竟擅作主張以3萬元把大貨車給賣了,加上借的錢,總共20多萬,全投了彩票。

當然,最後血本無歸。

自那以後,康漢明的脾氣開始變得暴躁,經常因為一些瑣事兒,便對曾英拳腳相加。觀念傳統的曾英,覺得這樣的事家家都會發生,也就一直忍讓著。

對女兒曉雯,康漢明越來看不慣她那「活潑勁兒」,教育方式愈加粗暴:回家晚了點,便扯著女兒的頭髮大罵;沒及時完成作業,就將女兒的頭摁進裝滿水的水桶里嗆水,以示懲戒;甚至,他發火時,女兒一旦還嘴,他就把女兒手腳捆住,然後用收藏的摺疊刀抵住曉雯的喉嚨,威脅說:「再不聽話,我就割掉你的鼻子,把你的手筋腳筋挑斷,然後殺死你!」

看到丈夫變得如此暴虐,曾英只能對女兒寵愛備至、有求必應,以期望彌補對女兒的影響。逐漸長大的曉雯,對母親曾英信任、依賴,但與父親康漢明從不主動說話,平時都盡量避開和躲開。


曉雯升初中後,康漢明也找了份保安的工作。

曾英原本認為女兒大了會更懂事、丈夫有工作了會更舒心,家人之間的關係也會因此而改善。但事與願違,不僅丈夫的脾氣沒有收斂,進入青春期的女兒也開始對父親的打罵予以反擊——從2014年起,曉雯開始打電話給婦聯或報警,不過,見父親每次當警察面都保證不會再犯錯、但事後又恢復常態,她便不再像小學時那樣躲避了,而是直接對父親回罵和還手。

在曾英看來,女兒除了與父親劍拔弩張,也變得任性、叛逆了,提出的要求一定得滿足,不然就大吵不鬧、折騰得不行。比如買手機一定要iPhone,買別的手機就大鬧;比如深夜她想吃什麼東西,就一定得要給她買回來。

偶爾曉雯心情順暢時,也會給曾英吐露些少女心事。曾英曾想:「堵不如疏,可以讓女兒試著談談戀愛,看能不能改變她這叛逆和任性的脾性啊。」在曾英的支持下,曉雯與班裡一個一直追她的男孩好上了,不過沒一陣,兩人又分手了。曉雯的脾氣並未因戀愛而變得有所溫和,反而像是複製了父親的暴戾,父女倆的對抗也更加激烈。

2016年5月份,曉雯以不喜歡現在的學校、老師和同學為由退學了,一直在家待著。姐姐曾芳幫曉雯找了幾家中學,但均因不滿意而沒有了下文。而康漢明也因火爆脾氣,在兩個月前被炒了魷魚,整天就是在家上網、玩遊戲。

這期間,康漢明不知從哪兒聽來了閑言碎語:「曉雯與其他男孩早戀並被搞大了肚子,現在已經墮了胎了。」曾英不相信——女兒基本上有什麼事都會跟她說,甚至連生理周期曾英都清清楚楚。但康漢明不聽曾英的澄清,還把風言風語說給街坊鄰居聽。

這一傳,曉雯知道了,她恨恨地對曾英說:「爸爸毀我名聲,我一定不會放過他!」曾英從來沒有見過曉雯發過那麼大的火,還逼她與康漢明離婚:「有他沒我,有我沒他!」曾英不從,曉雯就開始打砸家裡的東西,直至逼曾英下跪、對曾英大打出手。

曾英找康漢明商量,看能不能暫時辦離婚手續,以解決當前的境況。康漢明當然不可能同意,爭吵中,曾英又挨了一頓康漢明的老拳。

6月和7月,家裡打鬧不斷,無奈的曾英選擇了暫時的離家出走,她換了手機號碼,斷絕了與曉雯的聯繫,希望女兒能冷靜一陣。她和丈夫倒是一直保持手機通話,以了解、掌握家裡的動向。

出走的曾英,隱約感覺會有事兒發生。她跟丈夫說這段時間多注意自身的安全,盡量不要與女兒再發生衝突,可康漢明不以為然。7月14日,曾英還讓康漢明去找居委會懂心理諮詢的社工給曉雯做心理輔導,可居委會的人同社區民警去了家裡,曉雯卻一直將自己鎖在卧房裡不與他們見面,半個小時只隔著門跟人說了3句話:「你們是誰?」、「我沒什麼好說的」、「你們走吧!」

7月17日中午12點多,曾英手機響了,一看是丈夫康漢明的手機號,曾英趕緊接聽。可意想不到的是,手機那頭傳來女兒曉雯的聲音。

「媽媽,你在哪兒?我很害怕,你快點回家!」曉雯哭得很厲害。

「你怎麼會用爸爸的手機打給我的?」。

「媽媽,你快點坐計程車回來,我想吃你做的飯。」曉雯沒回答她的話。

「爸爸沒有給你做飯吃嗎?」曾英問。

4

2016年7月17上午10時多,劉小陽等7人到了曉雯家所在的小區。與曉雯微信聯繫確認後,一行人三三倆倆地進了小區,找到了曉雯家。曉雯已開了房門在門口等著了。

「人呢?」劉小陽問。

「在房間里睡覺呢。」曉雯小聲回答,又看了看對門及樓上、樓下後,將一根黑色的電擊棍交到劉小陽手上。劉小陽等人躡手躡腳地進了客廳,曉雯又從客廳的茶几上拿了一把長約40厘米的尖刃西瓜刀,遞給劉小陽。

「等下拿這把刀刺他。」曉雯輕聲說。

「啊呀,千萬別把事搞大了。」用刀刺人的後果劉小陽可是知道的,他可不想惹事,於是趕緊將刀放到旁邊的電腦桌上。其他人也紛紛表示,不能動刀。

曉雯似乎有些失望,看了看劉小陽後,就向她父親睡覺的卧室指了指:「在裡面,可以動手了。」

從房門敞開的卧室門口望進去,房內東北角的木床上側躺著個熟睡的、赤裸上身的男子。壯了壯膽後,劉小陽第一個沖了進去,緊接著其他幾人也魚貫而入。

躺在床上的康漢明被劉小陽一腳踹在了背上,等他驚醒後想轉身,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滋滋」幾聲,被劉小陽用電擊棍又在右肩上電擊了幾下。

與此同時,其他人湧上前對躺在床上的康漢明一陣拳打腳踢。

「別打了,別打了,我就一個女兒……」康漢明求饒,他可能認為這幫人找錯了人。

「你既然知道你就一個女兒,卻還這樣對待她!」劉小陽等人聽康漢明這樣說,反而來了氣,對康漢明又是一頓拳腳。

曉雯在另一個房間找了條長尼龍繩,從門外扔給劉小陽。劉小陽幾人便將康漢明雙手綁了,拖到客廳。隨後,曉雯又從自己卧室里翻出兩件T恤,遞給了另外一個男孩子,示意一件塞嘴,一件蒙眼。

躲在自己卧室的曉雯,聽著客廳里父親被毆打而發出的「嗷嗷」聲,心中一陣快意。有這麼多男孩子為她出氣、壯膽,曉雯不想再躲著了,她要親自動手解氣。她走至客廳,交給劉小陽一根皮帶,要求他將康漢明雙手反綁至身後,並將康漢明的雙腳綁住,讓他跪在地上。

劉小陽照做後,只見曉雯不知從哪兒拿出一節短鐵水管,對著康漢明的腰背就是幾下。打完,曉雯覺得還是不解氣,再次提出讓劉小陽等人用刀刺康漢明及挑斷他手筋、腳筋的要求。

「不好、不好,別把事情搞大了。」劉小陽等人紛紛拒絕。看看時間已過了11點,幫曉雯毆打、教訓其「繼父」的目的已達到,劉小陽等人決定離開曉雯家。

收了曉雯給的1600錢,應曉雯要求再次對康漢明一通拳腳後,劉小陽等人趕緊一窩蜂地走出曉雯家。臨出門時,劉小陽看了看仍被綁著手腳趴在地上的康漢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身體微微顫抖的曉雯,有些不放心。

「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要不等會兒他起來脫身後,肯定饒不了你,會打你的。」

「你們先走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曉雯說。


11時半,一個女住戶下樓外出,經過曉雯家門前,發現有一灘紅色的液體,彎腰仔細看看,竟然像是新鮮血液。她嚇壞了,趕緊跑到一樓,將這事通知了曾照顧過曾英父親的女保姆。

女保姆急忙上樓,見此狀況,「嘭嘭嘭」大聲敲門,大聲叫著康漢明、曉雯的名字。見半天屋內都沒反應,女保姆趕緊打110,並電話通知了曾英、曾漢等人。

女保姆報警時,曾英正失魂落魄地坐著公交車往家趕。

剛接到女兒曉雯的電話時,她心裡還無比的溫暖,畢竟一兩個星期沒見了。

可等曾英問:「爸爸沒有給你做飯吃嗎?」,手機里傳來的回答是:

「我……我把爸爸殺死了!」

之後的曾英,就一直處在發懵的狀態。等她趕到家門口時,警察與哥哥曾漢早已到場,正在撬門。

撬開防盜鐵門與木門後,房內的景象把處警的民警驚住了:客廳里,血流滿地,一名被綁住手腳的男子全身血肉模糊地躺在血泊中……

警察在房內發現了哭泣的曉雯,曉雯指著客廳地上的男子對警察說:「爸爸是我殺死的。」

5

「為什麼要殺死你父親?」把警服整了整,又把身體正了正後,我問。

「因為我爸爸對我和媽媽長期家暴,還污衊我與男孩子亂搞,到處對人說我被搞大了肚子並墮了胎,讓我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我恨他!」曉雯的聲音明顯提高,先前不安、羞澀的眼神沒了,而是透著恨意。

「什麼時候起殺心的?」我問。

「劉小陽他們離開後,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我爸爸不能動,心裡又解恨,又害怕。之前,我就計劃在劉小陽他們把爸爸捆綁、打倒後用刀刺他。想著劉小陽離開時說的話,爸爸起來後肯定不會放過我,但又想到他對我做的事兒……我越想越氣,越想越害怕,就想著乾脆把爸爸殺死了,然後我就去跳樓自殺。」

「殺死你父親,都用了哪些工具?」

「用了廚房裡的西瓜刀、菜刀、水果刀,用了爸爸平時收藏的摺疊刀,還用了廚房裡的磨刀石。用西瓜刀、水果刀、摺疊刀捅了我爸爸的胸、脖子、肚子、後背,用菜刀砍了他的頭、後背、手腳,最後用磨刀石敲砸了他的腦袋,就這樣把他殺死了。」

其他犯罪嫌疑人交代殺人情節時,要麼音調升高、言語緊張,要麼聲音低沉、無力,充滿負罪感。而曉雯在交代這些殺人情節時,很平靜,像是在與人正常交流、訴說。

「一共捅了、砍了你父親多少刀?」

「不記得了,捅累了,我就在沙發上坐下休息一會兒,喝些飲料,給我姨媽發發微信,還和媽媽通了電話,然後再繼續,直到我的手沒有力氣了。」

說到這,曉雯將原本看著我的視線轉向了地上,眼裡閃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光。

「你父親是如何對你家暴的?」幾秒種的沉寂後,我繼續問。

「我小學的時候爸爸就開始打我,常常威脅要挑斷我的腳筋,要把我的鼻子割掉,要把我從窗戶上扔下樓去,要用刀子割斷我的喉嚨殺死我……他有時在家裡播放黃色影碟,我在家時他也不避開我;甚至有時我在家時,他在衛生間洗完澡後,光著身子就走出來去他卧室換衣褲……」

說到這些,曉雯已明顯不如剛才平靜,而是聲音開始發顫,神情越來越忿恨,情緒越來越激烈直至失聲痛哭。

「那為什麼打媽媽,並逼她下跪?」

「因為爸爸對我家暴時,媽媽要不不敢管,要不就是勸不住爸爸。我只想永遠遠離爸爸,就想讓媽媽與爸爸離婚,但媽媽做不到,我情緒失控,就打了媽媽,逼她下跪。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一直聽人說河豚有劇毒,我還曾去市場里買了三條河豚,拿回家煮熟後吃了,想自殺,但哪知根本就沒有作用。」

「為什麼對阿嘉、劉小陽他們說康漢明是你繼父?」

「因為我覺得,親生父親是不會像我爸爸這樣對我的,他不配做我的親生父親。另外,說是繼父,更能激起他們的同情心,更願意幫我吧……」


幾次審訊下來,曉雯與我已有些相熟了。後來說起看守所的生活,曉雯說,開始還不習慣,但是後來管教的阿姨對她特別關心,「前幾天的文藝匯演上我還表演了舞蹈和朗誦呢!」說到這,她的臉色也比之前明顯光彩了許多。

「叔叔你能不能幫帶幾本書給我?」

「你喜歡看什麼書?」

「我平時喜歡看余華的書,現在想看他的《活著》。另外我在監倉里看到報紙上在介紹、宣傳一本名為《擺渡人》的書,我也想看看。」

這之後,我們還去向曉雯的鄰居和老師了解情況,他們無不為她感到惋惜。在曉雯初中班主任秦老師的心中,曉雯一直都是一個成績好、愛讀文學書的好孩子。

「如果不是家暴,她能考上最好的幾所高中。」秦老師嘆息不已,「沒想到曉雯就這樣毀了。」

6

案件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前,我再次提訊曉雯。

「你覺得在你殺死你父親這宗案件中,各方應該如何承擔責任?」

「我自己應該承擔30%,我爸爸承擔30%,我媽媽承擔30%,社會承擔10%。」曉雯的這個回答竟讓我無法辯駁。

「殺死你父親,你感到後悔嗎?」

其實我希望曉雯回答感到後悔,因為《刑法》規定有悔罪表現是可以從輕處罰的。

曉雯低下了頭,沉默了幾秒鐘,又抬起頭說:「我殺死了我爸爸,觸犯了法律,我做錯了事,我爸爸是我的爺爺奶奶生的,我沒有權利去剝奪他的生命,我對不起爺爺奶奶。但是爸爸又憑什麼這樣對我呢?事情已經發生了,也無法挽回了,我也沒什麼後悔的了。」

「除了對你家暴的印象外,你對你父親還有什麼好的印象或回憶嗎?」

「小的時候騎在他肩膀上,他給我買奧特曼的玩偶,他說我要是一個男孩子就好了;我讀小學一年級時,曾經被班上的一名男孩子欺負,他親自到班上,當著老師和那名男孩的媽媽的面,要那名男孩跪下向我道歉。」

「那名男孩下跪了嗎?」我扯了扯領口與胸口的衣扣,想讓胸口周圍的衣服寬鬆些。

「他下跪了。後來這名男孩轉學了。」

「你想過以後怎麼辦嗎?」

「我想過,我希望我能在監獄裡好好服刑。多看些書,學習寫作,從監獄出來後或許可以成為一個作家。希望在這裡學習舞蹈,因為我小時候就喜歡跳舞,我在小時候還經常扮演小天使呢!我希望從監獄出來後,我能成為一名舞蹈演員……」

此時,我依稀看見,曉雯的眼裡泛著閃亮的光,不知是她的淚光,還是希望之光。

尾聲

最終,曉雯判了13年。劉小陽等人因案發前不知曉雯要殺人以及沒有直接參与殺人,因此在刑事拘留一個月後,依法解除了刑拘,轉了治安處罰。

編輯:唐糖

題圖《楊梅洲》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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