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與傳銷的一次近距離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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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與傳銷的一次近距離接觸

「你是個有福氣的人，你們家族都會因此得福。」

說這句話的人，讓人很難聯想到與刻板印象中的傳銷人員。

而現在站在我面前，個頭不足一米六，身材瘦小，皮膚枯黃的張**女士，也不這樣認為。已經年近半百的她說話走路風風火火、自信而果斷。

在人群里並不顯眼，但是你覺得不會想到，這個小學沒畢業的女人運營著數個超過三百人的微信大群， 是一個跨國傳銷組織中的「成功人士」。

數天前，經過朋友介紹，我被拉入一個「香港**（張的名字）群主致富群」。雖然我聲稱自己只是單純好奇，但是我的朋友顯然並不相信，堅持警告我「風險極大，千萬不要腦子一熱」。

在我堅持要見這位傳說中的群主之前，朋友已經忍無可忍：「我該說的都說盡了，這個人煽動力極強，你要把握好自己。」

而現在我坐在觀塘一家百貨商場的kfc裡面，對面就是這位傳說中「煽動力極強」的**女士。她沒有脫下卡其色鹿皮絨風衣，也沒有叫食物或飲料，開門見山地問：「你是做什麼的？家裡哪裡？之前做過哪些投資 ？Kelly（我的朋友）和你什麼關係？」

在微信上約見面時，我沒有透露自己是個記者，雖然涉及到一些新聞道德問題，但我想先見到她。然而到她拋出這些問題的這一刻，我仍舊不確定她是否會接受記者採訪，於是我打算把球踢回去。

「我和Kelly 網上認識的，並不太熟，她也不了解這個項目，因此我麻煩她幫我約你出來聊聊。幫我簡單介紹下？」

「你不是真的想投。」

肯定的句號如同高空落下的重鎚，「當」一聲在空氣中敲出緊張的火花。

假裝鎮靜、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能微笑著繃緊後背等著她再次開口。

尷尬的安靜持續了大約幾年，接著她向我要了紙筆，打開iphone7里的計算器，開始在紙上仔細演算如何能實現她之前在群里所宣稱的一年翻一倍，兩年翻數倍。

簡單來說，這家名叫mbi的公司通過自建的mfc平台進行融資。股東（他們自稱粉絲）通過購買易物點（可以理解成股份）進行投資，公司每年五月和十月以1：1.6左右的比例派發新的易物點（配售新股），但每個易物點的代表的價值不變，相當於戶頭財富憑空增長。到目前為止，這個組織看上去只是涉嫌非法集資（我沒有查到任何關於這個公司的註冊信息）。

如果投資者要提現，錢是不會自動打到銀行卡上的。投資者必須將手裡的點數賣給其他投資者，或者賣到公司的其他市場上。張女士告訴我，因為點數只能從現有投資者手裡購買，不能直接從平台申購，所以十分緊俏，她是出於好意，只願意把手中的點數賣給朋友，不願賣到其他地區市場上，但是「如果我想，隨時夠可以提現。」

她隨手打開了一個紅色圖標的應用mfc club，向我展示如何在平台上交易。

「我現在不想賣到市場上提現，還等著它升值呢。」

說著邊用力點屏幕上的美國國旗，但明顯那裡並不是什麼按鈕，只是一個圖片元素。

「我只是覺得這個投資平台很好，所以介紹給周圍朋友，投不投隨你，」她強調：「投不投隨你。」 之後的談話中，每當我提出任何質疑，她便拿出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不信的話，是你與富貴無緣。」

為了掩飾尷尬，她生硬地扭轉了話題，不再談論項目，轉而談起她的家人和朋友。

「我的妹妹，妹夫還有侄子，都在做這個，」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六，身材幹瘦的女人靠向椅背，將手機拍在桌上，「你看。」

照片是三個西裝革履，身材高大結實的年輕人，三人手裡各自舉著一個深綠色的「導師」資格證。根據張女士介紹，這個證明是公司頒發給通過考試，具備合格資質的投資人的。

「工作哪有這個來錢容易。」談到自己，她終於開始放下戒心。這個雖然年近半百，但是寫字、演算尚不太熟練的女人 自稱只念到小學三年級，身為單身媽媽的她靠打兩份工養大了三個兒女。老家在番禺附近的小鎮，靠一己之力搬家到深圳，現在在香港已有房產。但被問到具體賺了多少錢，她再次諱莫如深。

說到這裡，我打開她的朋友圈，求證她在朋友圈中發的那些用平台點數在深圳一家茶餐廳和超市消費的照片是否是真的。隨即，她給我推薦了一個公眾號，Mtravel，並告訴我公眾號中提到的所有品牌都可以用平台點數消費。然而這個公號除了旅行攻略，並沒有涉及任何品牌。

「就在這個商場裡面，有沒有你能用點數消費的地方，演示給我看一下可以嗎？」

「沒有。」

這家位於觀塘的APM是香港最大的商場之一，擁有數百家品牌門店。

談話進行到這一步，我發現自己真的難以相信這家公司的確存在，而不是只是眼前這位女士的臆想。

她再次，果斷地甚至讓我覺得她有點生氣地，把手機拍在桌上。屏幕上是一張銀行轉賬簡訊的截屏照片，十四萬人民幣，時間是早上，但收款人不是張的名字。

她告訴我，這是一位七十多歲的香港老人剛剛轉給她的。如果我想，可以和她通個電話，說著她用微信的語音通話播了過去，打開免提將電話遞給我。

電話接通以後的確是一個年邁的聲音，操著一口還算標準的普通話（這在香港實屬少見）。然後不管我問什麼，老人只有一個回答，這個平台真的好。

「您和家人一起住嗎奶奶？」

對面的女人抬起頭，示意要手機。

「你不是真的想投。」

肯定句又來了。

「只要你證明這間公司真的存在。」

她嘴唇緊閉，盯了我幾秒，終於開口。

「我們在旺角有一個辦事處，你要去嗎？」

我完全沒有預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走。」

觀塘到旺角不需要換線，只需大約二十分鐘的車程。離開kfc之前我找機會去了下洗手間，發了一條微信給一個朋友，告訴她我現在要去這家傳銷組織的位於旺角的辦事處。

這棟位於彌頓道726號的寫字樓看上去已經被各種餐廳佔領，沒有辦公樓常見的接待和安保人員，客梯門口擠著運送建築材料和貨物的小推車。門一開湧出大約一二十穿著像地產和保險中介的中年人，人人手裡拿著一份資料，興奮地交談著。讓我詫異的是，這群人說話帶著明顯的來自內地北方省份的口音。在香港，除非是內地省份同鄉活動，否則很難聽到如此龐大的人群一起講同一種方言。

我身邊的張女士一下興奮起來，向我解釋今天大概有集中授課活動。

上到二十層，更多的剛剛從會場出來的「地產中介」聚集在電梯門口。一位戴著黃色絲巾和銀色胸針的女士向我們介紹說，這些學員都是mbi公司的粉絲，自費從內蒙飛來香港接受培訓，今天有大約150人。

「所有人都已參投這個平台？」

「是的，都是在這個平台賺到錢以後，想把這份機緣帶給更多人。」

「除了內蒙，還有別的省份？」

「全國都有。」

我舉起手機相機，假裝掃描牆上二維碼。

「不能拍、不能拍。」

聲音從不同方向同時響起。我試圖進入會場，幾個帶著相同黃絲巾的人攔在門口。背後，張在暗暗推我離開，我只好隨著人流進入電梯。

最近香港的天氣陰冷潮濕，從傍晚時分的旺角天橋上看下去，好像穿越到寂靜嶺中的里世界。

「我信基督教，等下去教堂，會為你祈禱。」

「祈禱什麼？」

「祈禱你能放下疑慮，抓住機遇。」

作者是正在香港讀財經新聞碩士的在校生，能寫文章能做視頻，對公司和產業新聞感興趣，在此撒潑打滾求實習求工作，請私信或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