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古建築雜記：繪塑雙絕（續）

田義墓石刻

法海寺西側不遠處即田義墓，為明萬曆年間司禮監掌印太監田義的墓園，是目前全國範圍內規格最高、保存最完好、石刻最精美的太監墓園。

圖：法海寺、田義墓示意圖

田義（1534－1605年），別號渭川，陝西華陰縣人。9歲入宮，在宮廷生活63年，經歷了嘉靖、隆慶、萬曆三朝，由於辦事「周慎簡重，練達老成」，所以「歷事三朝未嘗有過」，並且「始終寵遇不衰，祿米歲增」，最終官至司禮監掌印太監。明劉若愚《酌中志》稱其「貞介忠誠，有大臣度……性儉樸寡言，休休有量，人不敢幹以私」。田義墓中宦官墓群林立，正是因為在田義死後，同朝宦官欽佩其為人，同時羨慕蟠龍山前這塊風水寶地（馬榮墓碑中曾描繪墓北「有山如龍，嵯峨屏峙，林巒秀麗」），因而願意伴其左右。

圖：田義墓壽域全景——由左至右依次為無名墓、馬榮墓、田義墓、王奉墓、慈有方墓

墓園建於明萬曆三十三年（1605年），佔地約0.6公頃，由神道區、享堂區和壽域區三大部分組成，形成「前方後圓」的格局——神道區、享堂區為兩重方形庭院，壽域區平面呈半圓形。整個墓園建築群背倚曲折延綿的蟠龍山，面對模式口老街，依山就勢，沿南北中軸線布局，由南至北順次為神道門、華表、石像生、欞星門、碑亭、享殿遺址、壽域門、石供桌、墓碑、寶頂等，為研究明代墓葬制度的重要實例。

圖：田義墓全圖_來源：王南繪

田義墓最受人矚目的則是其精彩絕倫的石雕藝術，代表了明晚期石雕藝術的最高成就。以下依次略述該墓主要建築及附屬雕刻。

神道門

田義墓的神道門為一座磚石小門樓，硬山卷棚頂，門框、門檻、門枕、門楣及門簪皆為青石製成。門垛下半部為石制須彌座，束腰上雕如意連紋，精細流暢。四個八角形門簪簪心上刻成蓮花的四種不同造型，分別為「蓮苞欲放」、「蓮蕊初綻」、「綠荷怒放」、「子實成熟」，寓意「冬蘊、春長、夏綻、秋結」，同時象徵人生的不同階段及因果境遇——可謂構思精巧、寓意深刻。門額刻「司禮監掌印太監田公神道」。門兩側砌有磚石素心影壁。依照明代墓葬形制，神道門兩側應該還有圍牆、旁門，門外還應當有牌坊、月橋等，現已不存。

圖：田義墓神道門門額及門簪

華表

神道門內為神道，神道兩旁分立華表、石像生各一對。華表通高7米余，為八稜柱，直徑85厘米，下雕江涯，上刻祥雲。柱頂承露盤上蹲坐兩隻神獸面朝南方，昂首挺胸、神采飛揚。華表底部的須彌座雕有雄獅、麒麟、獬豸、貔貅、天祿、辟邪、海馬、寶象、神駝、玉兔等十餘種不同的神獸以及獅舞繡球、雙龍戲珠等圖案，雕刻豐富而華美。

圖：華表蓮花座石刻

石像生

神道華表北側為石像生一對，東為文官、西為武將，高約3米，比明十三陵神道文武官石像生略小，但卻比清西陵的還大。

文官頭戴七梁冠，身穿朝服，手捧笏板，面容謙和。在其朝服的垂帶上雕有仙鶴一對，為文官一品的標識，雕刻線條流暢精美。武將頭戴金盔，身著鎧甲，手杵鋼鞭，神態威嚴。武將周身雕琢細膩，甲胄上的甲頁、鞭柄上的寶石、戰靴上的神獸乃至繩結均刻畫入微。武將身後的護腰大帶上刻有一組「胡人馴獅圖」，為一品武官飾品。

圖：田義墓神道石像生

明、清時期對墓葬石像生的放置有明確的等級規定：二品官員以上墓地可置石人、石馬、石羊、石望柱各兩件；三品官石虎、石馬、石羊、石望柱各兩件；四品官石虎、石馬、石望柱各兩件；五品官石馬、石羊、石望柱各兩件；六品官員以下不得置。有趣的是，田義僅僅官至四品，其墓園卻立有石人一對（且石像生官階均為一品），並且是北京地區除了明十三陵以外最大的石人，明顯屬於「逾制」——足見田義生前權勢之大。

欞星門

神道的北端為欞星門，通體為漢白玉雕成，中央為二柱牌坊式門，左右為影壁兩座，面闊7.7米，高5.7米，比例勻稱、造型厚重、雕飾精美。兩個方形門柱柱頭上蹲坐兩隻對望的石獅，雙獅共同守衛著門中央象徵靈魂不熄的火焰寶珠。

圖：由田義墓中碑亭回望欞星門及神道

門左右的石影壁南北兩面四組雕刻為欞星門的精華所在。南面兩幅雕刻主題均為獅子，東壁為一隻雄獅休閑地卧在祥花瑞草之間；西壁則描繪一隻大獅與一隻幼獅于山林間嬉戲。北面的雕刻則以鹿為主題，東、西壁均為雙鹿圖，背景襯以松樹、蝙蝠，以象徵「福」（蝠）、「祿」（鹿）、「壽」（松）。四幅雕刻皆採用高浮雕技法，雕工精湛，且畫面經營十分細膩生動，觀者可由畫面背景的林間花草之中不經意發現栩栩如生的昆蟲如蟈蟈、蜜蜂等等藏匿其間。

圖：田義墓欞星門東壁雄獅雕刻

圖：田義墓欞星門西壁雙鹿雕刻

碑亭

欞星門內為一字排開的三座碑亭，是整個墓園保存最完整的三座磚石建築。

圖：田義墓三碑亭

位於中軸線上的中亭平面呈八角形，首層檐為八角形，上為圓形攢尖頂，形制頗奇特。東西南北四面各闢券門一道，亭內立明萬曆十一年（1583年）敕諭碑一座，刻萬曆皇帝《敕諭南京司禮監太監田義為南京守備》的聖旨全文，通高4.7米，寬1.26米，螭首方趺座。東、西兩碑亭為造型一致的方形碑亭，屋頂為重檐歇山頂，南北兩面各闢券門，東西兩面雕出券形假窗。東亭內立《乾清宮近侍司禮監掌印兼掌酒醋面局印總督禮儀房司禮監太監渭川田公墓表碑銘》碑；西亭內立《敕內官監太監田義》聖旨碑。三座碑亭造型小巧精緻，屋頂方圓成趣，以磚石模擬木結構亭閣的效果，惟妙惟肖。各亭內部全部為青磚券砌成的穹隆頂，頂端為漢白玉雕成的圓形高浮雕龍紋壓頂石——中亭圖案為蛟龍探海，東西二亭為雙龍戲珠。

圖：田義墓中央碑亭內部仰視

來源：趙大海攝

其中，中亭內石碑的方趺座雕工細緻精美，為田義墓石雕藝術的代表作：正面與背面均雕三龍，一條正面坐龍和兩條側面坐龍，刀工遒勁，莊嚴大氣。方趺座東西兩側分別雕「雄獅林間休憩圖」和「猛虎嘯山狂風圖」——比之南、北兩面之「三龍戲珠」圖，東西兩側的獅虎雕刻顯得更加生動傳神、妙趣橫生，尤其在獅虎等畫面主角之外，匠師還在背景中加入「螳螂捕蟬」等細節，充滿浪漫的生活情趣。

圖：田義墓中碑亭石碑方趺座雕刻

圖：田義墓中央碑亭墓碑石刻——「猛虎嘯山狂風圖」

來源：趙大海攝

圖：田義墓中央碑亭墓碑石刻——「雄獅林間休憩圖」

來源：趙大海攝

圖：田義墓中央碑亭墓碑石刻——「雄獅林間休憩圖」中的」螳螂捕蟬「局部

來源：趙大海攝

享堂遺址

享堂亦稱「顯德祠」，原為墓園中最大的祭祀建築，位於全園核心，可惜民國時期為當地富戶薛厚田拆毀。現僅余台基、三扇石窗及一些大塊建築石料。經測量考證，享堂面寬14米，進深9.4米，主要為磚石建成，與三座碑亭類似。其石窗由青石雕成「十字菱花窗」造型。現遺址上還立有萬曆時期的三座諭祭碑，另有一座慈祥庵皇恩准給碑。所謂諭祭是皇帝遣使弔唁，為規格很高的喪葬禮儀——田義能得到萬曆皇帝三次諭祭，足見其地位之尊。

壽域

享堂遺迹之北為壽域門，門內為平面半圓形的壽域。門額上刻「古華陰渭川田公壽域」。壽域的主體為一字排開的五座寶頂（即墳冢的象徵），其中中軸線上最大者為田義墳冢，其西為馬榮墓，東為王奉墓，最西為無名墓，最東為慈有方墓。學者依據各墓的方位推測：馬榮為田義屬下，王奉為馬榮屬下，無名墓主為王奉屬下，慈有方為無名墓主屬下。

壽域區的石刻藝術分別體現在各墓的石五供（包括香爐一隻、燭台一對及寶瓶一對）、石供案、石碑及環繞寶頂的圓形矮牆之上。其石刻題材豐富、手法多樣、風格各異、蔚為大觀。

五座寶頂之前均有石五供、石供案及石碑。諸墓的五供、供案和墓碑大都殘缺不全，其中西側二墓較全，東側二墓殘損較嚴重。

圖：田義墓前石香爐

田義墓前由南之北為石香爐一座、石供案一方和石碑一通。石五供雖僅余中央大香爐，然而造型魁偉，雕鑿華美，由此可推想五供之規模。大石碑高4.1米，碑座方趺，碑身高2.24米，寬、厚皆為0.8米，呈正方形，重約10噸，體量之大在北京地區為不多見。碑額鐫有篆書「明皇」二字，碑身刻「司禮監掌印太監兼酒醋面局印渭川諱義田公之墓」，全碑上下周圍雕有盤龍，游龍達42條之多，碑座兩側雕麒麟。寶頂環以八角形磚牆（從其餘寶頂外牆為精緻的石雕可以推測田義墓寶頂外牆原來也應當飾以石雕），中部為穹隆形封土。其下為地宮，由墓道和墓室組成，磚石結構，面積約20平方米，民國時墓室曾被盜，現建築保存完好。

圖：田義墓供案、石碑及寶頂

圖：田義墓墓室

其餘諸墓中，最西端的無名墓前的石五供最為完整，造型、雕飾最為華麗，其形制之高堪與明十三陵中崇禎皇帝思陵前之石五供相媲美——甚至其石香爐爐帽的重檐歇山屋頂規格還要高于思陵，其形式及雕刻風格也與思陵石五供驚人地一致。

圖：田義墓西側無名墓石五供南面全景

圖：田義墓西側無名墓石五供北面全景及石供案

各墓前五供及供案的每個平面幾乎都布滿雕刻，寶頂側牆也是遍身紋飾，題材從歷史故事、民間傳說到佛教圖案，極其豐富，趣味盎然。

圖：田義墓壽域石刻——佛教八寶與樂器（八音）圖樣

圖：田義墓壽域石刻——八仙過海

圖：田義墓壽域石刻——吹簫引鳳

圖：田義墓壽域石刻——讀碑窠石

北京石刻藝術遺存頗豐，諸如天寧寺塔遼代磚雕、居庸關雲台元代石雕，均蜚聲遐邇，但如田義墓這樣種類豐富、題材博大的大型石雕群卻不多見——實在是一座難得的石雕藝術露天博物館。

圖：田義墓壽域石刻——彭祖焚香

古都北京雖也不乏欣賞古代繪畫、雕刻的經典博物館，諸如故宮博物院武英殿繪畫館、五塔寺石刻藝術博物館等，然而在博物館欣賞藝術品，與像法海寺、田義墓這樣在自然山水、古代建築中欣賞作為古建築重要組成部分的繪畫與雕刻，完全是不同的心境。一日之間，徜徉於石景山模式口法海寺與田義墓間，可以盡情感受中國古代繪畫、雕刻與建築藝術水乳交融的宏大而精微的藝術旨趣，同時享受畫境、刻功與建築意，實為京郊古建築游賞中無可替代的絕妙體驗——本文雖題為「繪塑雙絕」，實際上應該是繪畫、雕塑與建築藝術「三絕」才是！

在此提示：因汛期影響，法海寺自2016.8.8~11.10維護閉館。一整天的時間盡可以徜徉于田義墓這座石刻藝術露天博物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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