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實短篇小說集:為「關中風月」繪形寫神
陳忠實短篇小說集:為「關中風月」繪形寫神
2016-05-16 文藝報「陳忠實是以小說為『關中風月』繪形寫神的高手,既繪出了這塊土地的世相,也寫出了這塊土地上人的風骨。他的小說往往正面地描寫農村生活,直接逼視農民的生存真相。對關中這塊土地上農民的傳統文化心理進行剖析更是陳忠實小說的著眼點和著重點。因無助而無奈,因無奈而自強,自強不息,生生不已,這是中國農民的生存狀態,是中國農民的精神狀態,同時也映現出我們民族的某些精神底蘊。」
《關中風月》:
寫盡關中的人與事
文|邢小利
陳忠實的小說集《關中風月》寫的都是陝西關中的人和事。從1992年3月寫完《白鹿原》擱筆,到2001年8月《日子》刊發,有9年時間,陳忠實除了把黑娃舔碗這個情節重新展開寫了一個短篇《舔碗》外,沒有寫過小說,只寫一些散文和隨筆。他曾說過:「有人猜測我是怕跨不過自己的高度而不敢寫。其實是,在《白鹿原》之後以至於今,我對小說沒有感覺,沒有產生創作的激情,就不能逼著自己硬寫。目前我正努力恢復對小說的激情,爭取今年寫出幾個短篇。」陳忠實在這裡談到了作家創作中一個很重要的東西,這就是藝術的「感覺」和「激情」。也許是兩年準備而後又是長達4年的《白鹿原》創作把他關於小說的感覺掏空,激情燃燒凈盡,所以他在隨後的9年里都沒有寫過小說。
(仇一凡 作)
經過9年的心理調整和藝術蘊蓄,陳忠實於 2001 年發表了短篇小說《日子》。他說:「《日子》對我來說意義是巨大的。它使我找到了與《白鹿原》之前所寫的短篇小說完全不同的一種感覺,最重要的是恢復了對中短篇小說的興趣與感覺。」他不斷地強調「感覺」,說明「感覺」對他的創作意義重大。這裡所說的「感覺」至少可能包含兩個意思,一是恢復了興趣,產生了創作的激情,二是對小說特別是短篇小說這種形式有了新的藝術感悟。比較他自《日子》以後所寫的一系列短篇小說,如收入本書中的《作家和他的弟弟》《臘月的故事》《貓與鼠,也纏綿》《關於沙娜》《娃的心,娃的膽》《一個人的生命體驗》《李十三推磨》,可以明顯地感到,他切入敘述對象的角度更為巧妙而且提綱挈領,語言更為老辣精到,刻畫人物更為簡潔有力且入木三分,敘述更為收放自如,張弛有度,有閑庭信步般的從容自若,有庖丁解牛似的遊刃有餘,體現出一個小說家的真本領和硬功夫。
(仇一凡 作)
找到寫短篇小說的新「感覺」,與作家藝術體悟的深入有關,也與作家生命體驗的深入大有關係。陳忠實對農村生活的體驗,對農民生存命運的觀察,其長久與深入,在中國當代作家中,可能沒有幾個。柳青是從陝北農村再到北京城市又到西安城市復到長安農村,屬於由外至內的「下鄉」,陳忠實則是土生土長,我本關中人,鄉居50年。居鄉50年,50歲以後入居城市,形成了陳忠實人生的兩種生活樣態,一個是「原上的生活」——鄉居,一個是「原下的日子」——城居,城居已有十餘年,其實居於西安城也是在關中大地,但對關中農村的觀察和體驗,兩種生活樣態卻變作了兩種不同的角度,一是入乎其內,一是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關中風月》是描寫陝西關中風情、關中人物與故事的小說集。關中這塊土地,既是中國北方典型的平原地貌的農村,又曾是拱護周秦漢唐十餘個封建王朝的京畿之地,宋時張載在關中創立的關學昌行,此後其精神在關中大地余脈不絕,關學崇儒學而重務實,這個特點典型地體現了中國幾千年農業文化的特點,因而可以說關中是一個積澱著深厚的傳統文化的土地。陳忠實在這塊土地上入之出之達五六十年,是以小說為「關中風月」繪形寫神的高手,既繪出了這塊土地的世相,也寫出了這塊土地上人的風骨。
陳忠實的小說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往往是正面地描寫農村生活,直接逼視農民的生存真相。《日子》是寫當下時態農村生活的,寫出了當下中國農民真實的生存狀態,也寫出了一個農民如何生存並且賴以生存的精神世界。《日子》的故事背景是關中的滋水,小說講述一個高考落榜的男人和一個曾經有過好腰的女人在滋水河邊的沙灘上撈挖石頭的生活,這種單調而艱苦的勞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就是他們的日子,真實、瑣碎、具體。他們生活的希望是女兒能考上重點班而後再考上大學。夫妻倆一邊勞作一邊拌嘴,拌嘴是沉重而乏味的生活的調濟,拌嘴之中,也透出他們對周圍世界的認識和對生活的理解。他們非常清楚自己的生活,瞅人也罷,議人也罷,都是不相干的,「我早都清白,石頭才是咱爺」,他們的日子就是撈石頭,他們的希望也在撈石頭。對他們而言,「日子」就是周而復始地在沙灘上撈挖石頭。
小說寫道:「男人重複著這種勞作工序。女人也重複著這種勞作工序。他們重複著的勞動已經有十六七年了。他們仍然勁頭十足地重複著這種勞動。從來不說風霜雨雪什麼的。」一方面是粗糙的甚至是殘酷的生存環境,一方面是頑強的堅韌的生存意志,這就是當下農村最真切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即使是在經歷了惟一的安慰和希望破滅之後——女兒考試失利,在經歷了最沉重的打擊之後的男人,仍然能在躺倒之後再爬起來,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平靜繼續面對未來的日子,「挖一擔算一擔嘛」,「再不說了」,「大不了給女子在這沙灘上再撐一架羅網喀!」簡直是一種「老人與海」的精神。但與其說這是關中人特有的言行,毋寧說是在整個傳統文化的浸染下,中國農民具有的普遍文化心理。因無助而無奈,因無奈而自強,自強不息,生生不已,這是中國農民的生存狀態,是中國農民的精神狀態,同時也映現出我們民族的某些精神底蘊。
關中是一個歷史文化積澱極其深厚的土地,對這塊土地上農民的傳統文化心理進行剖析更是陳忠實小說的著眼點和著重點。《舔碗》塑造了一主一仆兩個豐富而生動的人物形象。黑娃給黃掌柜家當長工,主家黃掌柜除了給足工錢而且管住管吃,黃掌柜吃啥他吃啥而且可以盡飽吃,但黃掌柜因自己的生活習慣也是祖上傳下來的習慣,對黑娃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吃完飯後要舔碗。舔碗就是在吃完飯後把殘留在碗壁周圍包括碗底的飯渣用舌頭舔凈,這至少是關中農村過去常見的生活習慣,顯然是農業社會幾千年來因為珍惜糧食也因為崇尚節儉的文化心理而形成的一種吃飯習慣。但黑娃卻沒有這個習慣也接受不了這個習慣,於是舔碗與反舔碗、要求舔碗與拒絕舔碗就構成了黃掌柜和黑娃的無以化解的矛盾。黃掌柜亮明他是好心,他不是嫌黑娃多吃了,他只是在告訴黑娃一個能過上滋潤日子的訣竅,他給黑娃交心透底地說,他家偌大的家業就是從祖輩以來舔碗舔出來的。黑娃提出寧肯年底少要兩斗工錢糧也不想舔碗。這篇小說有著豐富的農業文化內涵,從中可以看到幾千年來農業文明中人與糧食的關係和感情,積澱很深的傳統文化心理。
黃掌柜對黑娃曾有一番勸導:「庄稼人過日月就憑倆字,一個是勤,一個是儉。勤開財源,儉聚少成多、積小到大。一般人做到勤很容易,儉字上就分開了彼此。」黃掌柜忠厚待人、勤儉持家,他對黑娃可謂厚也,他要求黑娃的只是儉。如果僅僅從這個角度看,黃掌柜似乎沒有什麼錯,而且還很有道理,但他把他的習慣也許是醜陋習慣推己及人,強人所難,令人無法接受。這篇小說在充分展示主家黃掌柜與長工黑娃的舔碗與反舔碗衝突中,也隱含著對傳統文化心理中某些陋習的批判,揭示出傳統中國幾千年來許多奉為圭臬的東西,其實是醜陋不堪的,甚至是令人噁心的。
關注現實,從現實生活溯其源進而剖析人的傳統文化心理,陳忠實的目光在現實與歷史中往複梭巡。他以短篇的形式進行「三秦人物摹寫」。陳忠實小說中的三秦人物,大都是錚錚硬漢,身處逆境困境甚至絕境,但精神絕不屈服,甚至以死抗爭,是寫歷史人物,也是在張揚作者自己的思想和感情。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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