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山智麗相比，福原愛是多麼幸運

福原愛在中國的歡迎程度並不比在日本差。她與朝鮮隊員的銅牌爭奪戰，中國人是多麼希望她贏啊。賽後的報道中，所有的網站都專門為她發了一條稿子，要知道，即使是中國運動員，連個銅牌都沒拿到的話，是不配發稿子的（寧澤濤那樣的全民老公除外）。

愛醬，這是中國人送給福原愛的昵稱。奧運期間，微博上到處流傳著她的視頻，包括她小時候很多因為比賽打輸哭泣的短視頻，都被很好地集納起來。「好萌啊」，人們紛紛感嘆。「萌」是一種新的美學，它不同於漂亮，也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的「乖」，甚至比「可愛」也要高級一點點。

本屆奧運會，不管中國隊最後成績怎樣，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本屆觀眾很行。除了那些辛苦翻牆去討伐霍頓的孫楊粉，還有那麼多人喜歡「洪荒之力」，喜歡福原愛的「萌」，喜歡寧澤濤的完美肉體（當然也是盲目的），這真是很大的進步。

印象中，央視對升國旗放國歌這樣的儀式也開始懈怠了，也許它仍然在認真地升旗，不過觀眾已經散掉了吧。辦公室掛了一台大電視，但90後門不會隨便地為金牌站起來。

2004年，福原愛16歲，她參加了雅典奧運會，並且來到瀋陽，加盟了中國的俱樂部隊，和王楠做了隊友。福原愛很快就能熟練操作充滿幽默感的東北話，成為了中國媒體的寵兒。本應該仇恨日本人的大東北，也接納了這位東瀛姑娘。

在「萌萌噠」發明之前，中國人還沒有找到一個很好的詞來形容她，只好稱之為「瓷娃娃」，相比於一臉嚴肅為國爭光的中國運動員，她確實是太可愛了。十幾年過去，當人們在電視上看她打球時，都快忘記她是一個日本人了。

這讓人想起小山智麗。1994年，原名何智麗的上海姑娘，在廣島亞運會上，用日語喊著「喲西」，一路戰勝中華台北的陳靜、中國的喬紅和鄧亞萍。尤其是戰勝鄧亞萍的決賽，那一聲聲「喲西」，引起無數中國人的反感。

「喲西」只是一個普通的日語詞，相當於「好」的意思，中國人看抗日神劇太多，以為所有和日本有關的都是罪惡，所有和中國人有關的都讓人自豪。10年後，他們開始喜歡逗著福原愛說東北話，心中湧起的是同一種自豪感。

1994年，我還在讀高中，並沒有看電視直播。那時候，電視也剛剛開始在城市流行，所以央視的解說員喜歡說「也許你剛剛打開電視機」。沒有看到電視，沒有聽到「喲西」，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們對小山智麗的仇恨。

大家都很憤慨，我的一位好友，寫了一首《致小山智麗》的詩，投到某中學生雜誌，也順利發表了，這是我們「愛國行為」的高潮。後來才知道，北京有報紙發起了「小山智麗的挑戰」這樣的大討論，甚至有人主張去砸她上海娘家的玻璃，懲罰其父母竟然生出了這樣不肖的女兒。我們的「愛國」也算是溫和理性吧。

和小山智麗相比，福原愛是多麼幸運。不但日本人喜歡她，中國人也喜歡她，萌妹子萬歲。中日民眾之間，很少能為一件事情達成一致，福原愛是不多的例外。

當初，小山智麗說她為日本奪得冠軍比代表中國隊奪冠更開心，真讓很多中國人氣得要命，卻很少有人去追問當她還是何智麗時，被中國乒球隊內部讓球的潛規則害得苦不堪言。

現在，當寧澤濤因為廣告代言而與中國游泳隊的和國家體育總局的矛盾被媒體曝光後，他的很多「老婆」仍無條件支持他，甚至埋怨體育總局的霸道條款讓「老公」賺少了。20多年，中國社會真是取得了巨大的進步。

但是，這種進步是否已經到了中國人無條件接受福原愛的地步，其實是很有疑問的。在奧運會開始前的幾個月，福原愛在微博上突然爆紅，各種有關「愛醬和大魔王」的段子滿天飛。

張怡寧已經退休多年，她在賽場上很有統治力，但是比起鄧亞萍來，還是有點遜色，但是在她退役後，其統治力被網友大大強化，並追封為「大魔王」。她可以把福原愛打哭，也可以心疼福原愛，讓一兩個球。網友創作了各種「大魔王」和「愛醬」的段子，讓強者更強，讓後者更萌。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人們需要一個更可愛、更萌的福原愛來襯托我們的「大魔王」。里約奧運會，福原愛成績不錯，網友甚至精心發現了她幾個讓球的片段，當然，對象是蒙古選手。

有一局比賽，她本可以打對手一個11：0，但是卻不經意間讓對方得了1分。她「讓球」的片段傳播非常廣，被視為是遵從了中國教練孔令輝的教導。

人們故意誇大她的實力，其實是在等待她輸給中國選手。她一路前進來到半決賽，遇到中國選手李曉霞，並且敗下陣來。這符合網友的期待，最流行的標題是「鐵打的福原愛流水的大魔王」，福原愛永遠可愛，但是中國卻總會不斷有「大魔王」出現，讓她只能可愛，而沒有威脅。

在福原愛與李曉霞的比賽中，很少有中國人願意讓她贏，而到了銅牌爭奪戰，大家卻一邊倒地支持她。中國人是真的愛她，「愛醬」這樣的稱呼聽上去也確實親切。但這種愛卻有非常明確的限度，以不能威脅中國運動員奪冠為前提。

李曉霞雖然最終獲得了銀牌，但是沒有多少人會記住她。在中國乒乓球隊，偶像的光環一直處在遞減之中。鄧亞萍可以做到副廳級，而張怡寧只能在網上才能成為「大魔王」。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乒乓球作為國球，冠軍必須是中國人的。

人們精心打造了福原愛的形象，她必須是萌萌噠，而不能真的「喲西」，更不能成為「大魔王」。當年小山智麗奪冠，日本天皇很開心，說「感謝中國為我們培養了一個乒乓球冠軍」，這話讓中國人很鬱悶。

福原愛已經28歲了，看來她奪世界冠軍是不可能的了，或許正因為如此，中國人才會更愛她吧。

【注】本文原標題為《小山智麗、福原愛與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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