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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詩亮:錢鍾書喜歡什麼樣的清代詩人

來源:東方早報http://www.dfdaily.com/html/1170/2014/4/20/1144013.shtml 上周日(4月13日)下午,在上海古籍書店六樓的「海上博雅講壇」(浙江大學出版社、上海圖書公司主辦,國學新知協辦),上海大學中文系的王培軍老師作了題為「錢鍾書與《乾嘉詩壇點將錄》」的講座。   王老師說,之所以選擇這個題目,緣起是2011年的兩篇文章。范旭侖先生讀了劉衍文先生為《當代詩壇點將錄》所作序言《泯天罡、地煞之界》(《上海書評》2011年3月20日),寫了《〈容安館日札〉論〈乾嘉詩壇點將錄〉非舒位作》(《上海書評》2011年4月3日)一文,文中提到,錢先生在《容安館日札》第一百六十八則中曾引用貝子木《半行庵詩存稿》卷一《為葉丈廷琯題詩壇點將錄》一詩,並下以斷語說貝子木所題詩壇點將錄「蓋即《乾嘉詩壇點將錄》也,故曰『人才蔚起乾嘉會』。足證俗傳舒鐵雲作之訛」。劉衍文先生之子劉永翔先生則撰《關於〈乾嘉詩壇點將錄〉的作者》(《上海書評》2011年11月20日)一文作為答覆,力證《乾嘉詩壇點將錄》的作者仍是舒位舒鐵雲。受這兩篇文章啟發,便有了這個講座題目,其實是「無中生有」,「好比作八股時的『截搭題』,把兩樣並無聯繫的事物拉到一起,事實上,錢先生對《乾嘉詩壇點將錄》這本奇書是沒有太多研究或批評的」。   《乾嘉詩壇點將錄》(下文統作《點將錄》)所點的詩人,錢先生在《談藝錄》《管錐編》中論及的很少,只袁枚、趙翼、蔣心餘、張問陶數家,但若檢視《容安館札記》與《錢鍾書中文筆記》就會發現,《點將錄》中的詩人錢先生其實讀過許多。《點將錄》中共有一百四十八家詩人,錢先生讀過七十多人,對四十多人有詳細評語,「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因為有些詩人的集子都沒流傳下來」。錢先生評論詩人喜歡挖苦,用語非常尖刻,但又幽默生動,常常鞭辟入裡。排名高的詩人,他未必稱讚,排名低的詩人,他也未必瞧不上。借錢先生對點將錄的評語,正可以看出這位大批評家的詩學見解。王老師特地摘錄了錢先生對幾位詩人的評語,作為典型與示範。   對《點將錄》中點為「沒羽箭」的舒位,錢先生是不以為然的,他說舒位「有氣勢而無風骨,欲性情而乏韻致,塗澤狼籍,遠在船山、子瀟之下,定庵過譽,汪惺吾評則如漢庭老吏矣」(《中文筆記》第14冊)。汪惺吾即汪精衛堂兄汪兆銓,錢先生摘了他的《惺默齋詩》卷四《題舒鐵雲集》第一首詩:「騰蛟筆縱才終弱,祭獺詞工意不瑩」,並點評說:「此評最的,遠勝定廠詩所謂『詩才瓶水與謨觴』云云。用典雜湊割裂,力求風華,了無韻致,亦不工對偶,不能為直白語。」(《中文筆記》第5冊)   對與舒位齊名的「黑旋風」王曇和「病尉遲」孫原湘,錢先生的評價都不高。王曇為詩太過粗豪:「好填塞典故,而割裂牽強,以岸氣嚇人耳。此四句可以隅反……近體對仗亦不勻稱……」 (《中文筆記》第10冊)孫原湘則自我重複太多:「傷春之作太多」,「自少至老,未易厥體,篇什多而變化少,意境重疊,語言復出,故是大病。詠情慾管領群芳,則湘綺評易哭廠所謂純乎寶玉議論也;惜花則又黛玉腔吻矣。」(《中文筆記》第8冊)王老師補充說:「我點校過孫原湘詩集,他每到春天都會傷春,這類詩讀得多了,也覺得乏味。」   除了對詩風粗豪的粗獷一派有批評,錢先生對辭藻華麗的風華一派持論也極為嚴苛。如陳文述:「藻繪富麗,氣機流轉,而望之金膏水碧,按之土飯塵羹……懷古既無幽情,香奩不免俗套,千篇一律,肥膩可厭。」(《中文筆記》第2冊)。   錢先生最鄙視翁方綱,雖然翁的學問不錯:「余向讀《復初齋詩集》《文集》(按:即翁方綱詩集、文集),極薄其為笨伯、學究,今復尋繹,欲為幽光密理,而乏真情意、真氣骨,全仗工夫撐持,故其議論糾繞而不透澈,描摹細切而不生動,筆致鋪疊,了無振警,於堆垛化為煙雲之旨,概乎未聞……東坡大才,道園、漁洋乏真才情,卻非鈍根,覃谿則得力於三人之多隸事耳。」(《中文筆記》第1冊)翁方綱一生仰慕蘇軾,甚至自號「蘇齋」,作詩卻學不來蘇軾的瀟洒出塵,錢先生譏諷他「以鈍拘學超逸,大奇大奇」(《中文筆記》第7冊)。   王老師說,錢先生不喜歡別人讀了他寫的小說進而關注他,但他自己常常是吃了雞蛋還想著母雞,以小說家的眼光來解剖詩人,頗為關注詩人身世,「錢先生有時候也是很八卦的」。如對樊樊山,就考證出他對妻妹行「小周后之事」。對王文治(號夢樓),錢先生斷言「夢樓必好男色」,理由是:「集中無狎妓詩也。卷十一《無錫錢瑾岩工為詩歌,兼精音律,……頃余攜瑤生及鈿郎奉過,彈絲品竹,略展閑情》。」(《中文筆記》第12冊)他還引用趙翼調侃王文治的《素食歌》:「有如寡婦雖不嫁,偏從淡雅矜素妝。吾知其心未必凈,招之仍可入洞房」,嘲笑王文治學佛而心不凈,「歸依釋氏,而講求聲色之奉,口腹之養」。對「極好標榜」的吳嵩梁(號蘭雪),錢先生嘲笑他「標榜及於妻妾」,津津樂道於自己的嬌妻美妾,自己「年過五十,大病幾死,閨中三婦艷(見卷十二《三婦詩》、《留別閨人》)已如忠奴、孝奴矣(見《說郛》卷九羅點《聞見錄》),乃尚託言玉簫再世,更思納姬,色荒撒謊,令人絕倒」(《中文筆記》第1冊)。王老師介紹說,「忠奴」、「孝奴」這個典故,在《管錐編》第三冊880頁已經出現過一次,出於《聞見錄》:「有一士夫年老納二寵,托其友命名,友以忠奴、孝奴名之,其人曰:忠孝誠美名,然而命婢不稱。友曰:有出處,孝當竭力,忠則盡命。」凡此種種,都很能見出錢先生論詩的刻薄一面,可謂謔而近虐。   至於一些小詩人如郭麐(號頻伽),錢先生卻頗為喜歡,說:「閱《靈芬館詩集》(按:即郭麐詩集)畢。清雋爽秀,風致嫣然,七絕、七律、五古,尤所擅場,雖體骨未能逋峭,詞氣不免孱薄,而自是真名家,勝於偽大家,非吳蘭雪輩塗澤以為麗、粗獷以為豪者可比。」原因是郭麐作詩像楊萬里:「頻伽七絕,時有似楊誠齋者,不特風格相類,字句亦出撏撦。」錢先生是很欣賞楊萬里的。他也喜歡風格接近李義山和黃仲則的詩人,這兩家是他初學詩的入手處。   王老師最後作結說,從錢先生對乾嘉詩人的評語可以看出,他對標榜宋詩的光宣詩人是不喜歡的,雖然他和宋詩派酬唱時會採用宋詩的調子,如他贈李拔可的《酷暑簡拔翁》就全用宋詩作法,連首句不入韻的規矩也嚴格遵守:「墨巢老子黃陳輩,毒熱形骸費自持。應指中天呼曷喪,欲提下界去安之。烏靴席帽翻江夢,白牯青奴待雨欹。為訊作叢新長竹,蕭蕭可解起秋思。」錢先生也不喜歡肌理不密、過於粗硬的詩人,如評范伯子「叫破喉嚨、窮斷脊樑」 (《中文筆記》第1冊)。他喜歡的,是有靈氣的、聰明的、「詩律細」的詩人,哪怕學問差一點也沒關係,如對金農,錢先生一面說他「於交遊中腹笥最陋,其用事多附會,若為其師何義門見之,當指摘也」,一面誇他身有仙骨,學問比他好的杭世駿(號堇浦)也比不上他,只有厲鶚(號樊榭)能和他相提並論:「浙派中與樊榭抗手,堇浦身中亦無此仙骨,況他人哉。」 (《中文筆記》第1冊)   講座點評嘉賓是徐文堪先生。徐先生說,他的父親徐森玉是錢先生的好朋友,錢先生在上海時,有過不少來往,他也聽過冒孝魯先生與錢鍾書先生聊天議論。他引用了當天《上海書評》上高山衫的書評《這都什麼人啊——鮑培筆下的三個蘇俄東方學家》,說:「這篇文章談到蘇聯東方學家的醜聞,讓我們對其人其學有了更深的了解,可見有的時候了解學者、詩人的生平,對理解他們的學術、創作是有好處的。這也是錢鍾書先生對乾嘉詩人的點評帶給我們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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