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的活著,是一種修行

高山流水

樂府

純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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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韓乾昌

回首過去一年,有兩件事讓我耿耿於懷、無法原諒自己。

其一,是戒了一年的煙,又抽上了。

其二,是悄無聲息胖了十斤。

因抽煙的壞習慣,我總嫌惡自己,也數次想狠心跟她分手,終又禁不住她曼妙婀娜的身姿和盈香縹緲的誘惑,重攬入手,品咂把玩。我想,我是多麼無藥可救,受她蠱惑而騰雲駕霧、不惜靈魂出竅。冷靜時便懊悔不跌,一來,這是對生命的無謂消蝕。二來,一個不能剋制壞的慾望、嚴格要求自己的人是多麼可憐可憎。想到自己的墮落,我便無地自容。

回想戒煙的一年,不僅自覺神清氣爽,置身公共場合時,亦能夠有一份被世界欣然接納的喜悅。不必因為身上的煙味給別人帶來不適,也不會因為煙霧繚繞讓身邊的人產生不悅——這種因自己而引起別人的不悅,實在是糟糕體驗。即便別人不明說、沒有在表面上顯出一定的厭惡,自己終歸心虛。倘若被明著用某種躲避的神情或動作表現出來,則有恨不能立刻鑽入地縫的恓惶。

在家裡,躲到陽台或者廚房去抽煙,總有做賊之感。尤其是面對孩子時,就無法做到理直氣壯。一個放縱自己的父親,如何從容堅定的對孩子言傳身教?其身不正啊!

有時,以阿Q的精神自我安慰,抽煙,也頗有幾樣實在的好處。比如寫文字時、比如思考時、比如有了煩悶時,嘴裡叼起一支煙,彷彿是精神上有了一個可依賴的溫暖懷抱;彷彿置身煙霧中思想便可以格外深邃起來,也不顯得那麼孤獨。

可迴轉一想,自己也不禁慚愧莞爾。這終究是精神世界不夠豐富、意志不夠堅定的外化。一個有著堅定信念和內心豐富到不借任何外援而與自我精神世界獨處的人,才是真正強大而獨立的人。

由此來看,嘴裡叼著的煙,其實是叼著精神的奶嘴,內心實質是一個未斷奶的嬰兒,這種自我安慰,不過是尋求一張理直氣壯讓自己的惡相似乎賞心悅目起來的溫床。

借外在力量和自欺欺人以求解脫與安慰。實乃精神勝利法之一種。

每當從煙盒裡彈出一支煙,迷離著眼神,以頹廢之勢叼在唇間,吸而入肺,吐一口文藝的煙霧出來,感受到心肺得以麻醉的舒暢愜意時,罪惡感也隨即而來。便深覺自己的墮落,這墮落和百年前榻上高卧吸食鴉片的人沒有本質區別。

使我感到墮落的還有一件,就是無故又胖了十斤。這墮落不光在於審美,更在於與抽煙一樣的自我放縱。

近些年,我在堅持著健身習慣。其實無所謂健美,更多是一種修行。在大汗淋漓和肌肉酸痛之間體味獨自修行的妙處。其實,叫做修行實在有點兒大言不慚。更準確來說,是為了保持一份生命的痛感——這痛感於我而言,一來證明自己尚有血有肉的活著,二來是,以這痛感來克服生命之癢——即那些噬嚙肌體和精神的、不恰當的慾望。比如無節制的飲食、保暖而思的驕奢淫逸等。

活著,不以還能吃喝拉撒為明證,在於還能體驗到一種痛覺存在。對自我靈魂何以寄寓、歸置的痛;對世間眾生苦難的悲憫之痛。

我在想,倘若某天對自身從何而來、往何而去沒有了追問與思考;倘若對世間眾生之苦完全置若罔聞,那樣活著,即便如烈火烹油,也不過行屍走肉。

活著,看似是一群人狂歡,實際,是獨自一個人面對自己的作戰。

人是生而有惰性的,如果能夠躺著吃飽喝足,就不大情願沐風櫛雨。長此以往,則身體日漸豐滿而大腦日漸萎縮,人便和蛆蟲芻狗無異。

時刻保持一份由身體而精神的痛感,實在有其好處。

克制自己的慾望,乃是與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做對抗。人類進化脫胎於「叢林法則」,從「物競天擇」中一路走來,曾經以戰勝自然、打敗別人為生存前提。跨越生存的基本需求後,終歸發現,實現自我超越,其實不在於戰勝客觀世界,而在於戰勝自我。戰勝別人一萬次,不如戰勝自己一次。以從自然擄掠、佔有;以從別人索取、爭鬥而來的滿足感、優越感,遠不如自我修行而來的超脫更讓人生出對生命的欣欣然。

對世界心存敬畏、於愁苦人間而得大歡喜。一粥一餐、行起坐卧,皆是修行。

體重的增加,並不在於因為不好看而讓人自慚形穢,而是因為自我剋制與修行的懈怠讓人羞愧。

我在想,人活一世,終不是草木一秋,縱絕大多數人於世界而言卑若微塵,生死無跡,可於具體自身而言,何嘗不是波瀾壯闊。人生不在於活了一遭,而是經歷一回。生命的本質都是生死,誰也不能倖免,可不同的經歷和體驗卻體現了生命的質量。

想起一些往事。

幾年前,父親罹患重症。幾年間數次出入於手術台和重症監護室,除了身體遭受旁人難以體會的痛楚,從他眼裡,更讓我痛切體悟到健康對於一個人生命尊嚴的意義。

一向倔強自尊的父親,從沒有求人的習慣。從我記事起,幾乎未見過他為了家庭或者子女的事向人求情下話。在醫院裡,面對醫生,某一刻,他的眼神里居然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諂笑。雖然一滑而過,卻如刀劍剜我心於無形。

穿著白大褂高高在上、侃侃而談的老大夫,其實待人和藹、專業負責,可當看到對面的父親鬢角灰白的頭髮因那笑而微顫、曾厚實高大的脊背因謙卑而佝僂人前時,那個和善專業的老大夫在我心裡的形象瞬間扭曲起來——我感受到一種高大與渺小之間強烈對比後的、對生命極致的卑微感。曾如一座大山一樣倔強堅硬的父親,此刻像一隻任人擺布的軟體生物一樣匍匐在命運腳下,期待著未知結果的審判……

我想,世上所有的父親都不會、也不情願當著子女的面,對任何人表現出軟弱和祈求。父親那一刻的心跡自然流露轉瞬掩飾而過,可那千分之一秒於我們父子之間猶如真切又恍惚的半個世紀。

父親佯做無異,我,裝作無察。

健康有時不在於健康本身,它關乎尊嚴。

又想起前年大伯因為突發疾病入住某醫院重症監護室。因為要送一個輔助器具的需要,我被法外允許進入室內。監護室里躺著兩個危重病人,大伯旁邊還有一位年紀更長的老人。他赤身裸體,渾身插滿各種管子,像一具了無生命痕迹的章魚。之前和大伯眼神交流時的一絲慰藉,瞬間被這氣氛凍成冰凌,我凄惶而逃。

生命行進到此刻,縱然你曾多麼巍峨顯赫,如今一如沒有生氣的軀殼,被人以科學的名義去解剖、實踐,無論你是心甘情願還是情非所願,全然不由自己。

轉到普通病房後某一天,我又去看大伯,一向健談熱情的大伯良久無言,眼神里有罕見的悲涼。我不堪面對,出門徘徊。恍惚聽見他對身邊陪護的大媽呢喃——大意是,和他同在重症監護室的那個老頭,一開始稍有氣力時,還和他閑談,後來陷入昏迷,由於他的「不配合」而被小護士毆打……

後來,這個老人一句話也不說了,就像一具埋進土裡千萬年的、衰朽的屍體。

我不知道清醒時的大伯目睹此情此景時做何感想,我也不敢進一步去設想,我對這種設想帶有一種負罪感——一種目睹親人受難而自己無動於衷的負罪感……

我不知道那個毆打老人的小護士在她生命的某一刻,會不會也有某種負罪感——對此,說實話,我至今沒有奢望。

這裡,我已不想、也無力去控訴誰、責難誰,我對打人的護士居然想恨又怎麼都恨不起來。

面對一個個衰朽而毫無色彩的生命,日復一日繁重操勞,護士們原本柔軟的心該是麻木的。從專業來看,她們面對重症病人時的心情與我們常人一定截然不同。職業的特性要求她們必須暫時收起人類基本的情感,以一種更加理性的姿態看待一個生命的沉浮幻滅。乃至於長久的習慣性思維加之難以遏制的某些負面情緒,讓她做出我們看來泯滅人性的行為。可反過來想,她何嘗不也是這場生命的宴會即將結束時、被各種複雜難言的情緒綁架的受害者——如果說生命本身是一場盛宴的話。

如果不是選擇了這個職業,她們原本也該是想從容不迫的坐卧行走、吃喝拉撒;也期望生活的面目一如童話故事般美好而氣定神閑。可頻繁面對生死,生死之重已然被日常麻木所輕;高尚和悲憫等人類的基本情懷被無意戕害——當然,並非指責她的不高尚,也許於殘酷之外,她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和無奈。——終歸,當抬起巴掌扇向那個昏睡老人的一刻,她著實是一個麻木者、也是一個被戕害者。

如果換做我們任何人,我們能保證比她做得更好嗎?會表現得比她更加高尚嗎?在懷疑的同時,我又陷入對生命這場盛宴即將散席時,人人不得不承受與面對的悲哀……是的,我心裡只有一股滔滔長天之水也無法蕩滌的悲哀。

大伯把這事只悄悄說給大媽,而不是他的子女和親屬,除了作為一個父親的尊嚴和不願傷及子女親人心的顧慮,一定也有無限的悲涼之感。我想,他一開始大概也不情願說給大媽聽,可實在無法獨自承受這份透著幾多無奈與蒼涼的徹骨寒。

大媽聽後無言。

作為子女親屬,眼睜睜看著親人身體和精神的痛苦與煎熬,會產生悲哀的無力感。可這悲哀終究比不得面對至親的尊嚴被撕扯踐踏的無限蒼涼——其實,以我蒼白淺薄的辭彙量和想像力,已實在找不出一個恰當的詞來述說這種感受,只好說是蒼涼。或者,說這是一種感受也是不準確的……可我實在無能為力。

寫到這裡,看似是悲觀的、壓抑的。可我想說的是,我們努力、我們奮鬥、我們和自己較勁、和自己的心對抗,於這繁華又悲苦的人世間走一遭,活著,要為尊嚴,尊嚴的活著,更是為死得尊嚴。

只有生命在消逝一刻體現出無上尊嚴,才算尊嚴的活過一世。

但尊嚴不是被施捨贈與而來,當然也不是爭取後就一定能如願以償。我們只能在活著時,建構且儲蓄尊嚴,以獲得實現尊嚴的最大可能。

比如,今天的自我要求、自我剋制、自我修行,就是為獲得一個健全、健康的身心,以至於當某天離開時,走得從容一些、莊嚴一些。

於是,我把每一件尋常的事,都當作一種修行。我跑步運動,不僅是讓自己健康愉悅;我反思檢討自己,不僅是讓自己接近豐富而遠離淺薄,還在於儲蓄尊嚴。希望我的儲蓄可以使自己活著時盡量尊嚴,死的時候,保持尊嚴。

某種程度上,你的身體不只是你自己的。你健康的活著,要為自己的尊嚴負責,也是為子女親人的尊嚴負責。

你的尊嚴也不是專屬於你一個人的尊嚴,還關乎那些被你愛著和愛著你的人。

健康的身體,是自己的財富,也是留給子女的財富。

健康的精神和心靈,是你的寶藏,也將是饋贈子女親人的豐厚遺產。

相對於活著時的美好追求,我更希望自己某天死亡時,也能夠以一個美好的狀態。我希望我的墓志銘寫著,這是一個平凡至極卻健康的、活出自己的人。

我希望自己死後,在見過我的人眼裡,是一個身體依然矯健而面容安詳的人。

作者簡介:韓乾昌,甘肅天水人,七零後暖男一枚,現居蘭州。喜歡文字、崇尚自由,天真的理想主義者、悲憫的現實主義者。偶有心結,小撰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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