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字母C的喜劇演員

利維坦按:華萊士·史蒂文斯是我非常喜歡的一位美國詩人,而這位詩人的長詩我尤其喜歡,例如《最高虛構筆記》、《秋天的極光》。這首《作為字母C的喜劇演員》曾在《最高虛構筆記——史蒂文斯詩文集》(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一書中由陳東飈翻譯過,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對照著來閱讀。

譯者方軍(www.douban.com/people/1023147/)除了翻譯之外,也是一位詩人,這首史蒂文斯的作品他在幾年前就翻譯了,只不過沒有翻譯完。大概在今年年初,我催促他儘快把這首作品翻譯完,哥們兒不負眾望,在2013年的歲末終於出手了!

另外,回復65可以看史蒂文斯的《最高虛構筆記》。


文/華萊士·史蒂文斯

譯/方軍(太上老軍)

詩人史蒂文斯

史蒂文斯和福克納居然也有交集……

史蒂文斯(左一)和女詩人瑪麗安·摩爾(左二)、詩人蘭德爾·賈雷爾(左三)、女詩人繆里爾·魯凱澤(左四)以及詩人阿蘭·泰特的合影

作為字母C的喜劇演員

Ⅰ沒有想像力的世界1 請注意 :人,是其土壤的智力,2 是至高無上的幽靈。同樣,也是3 蝸牛的蘇格拉底,梨子的音樂家,4 原理與法律。但問題是 :這事物的5 同一副假髮,這愚蠢的學究,也是6 大海的導師么?克里斯賓在海上,7 在他的日子裡,創造了一絲懷疑。8 一道對果凍、胸衣與村莊的漿果9 最靈敏的目光,一道理髮匠的目光,10 一道屬於陸地、簡單的色拉菜底和11 樸實的被子的目光,克里斯賓的目光,12 懸于海豚而非杏樹之上,懸於13 習慣沉默的海豚之上,它們的拱嘴14 在波浪中掘進,那波浪有如須髯,15 一個費解的世界中費解的毛髮。16 一人吃一份肉餅 ,甚至加鹽,真的!17 它其實不太像是失落的陸地,18 來自那海與鹽的暖冬,19 一口氣就吹了一個世紀的風。20 重要的是自我的神話,染有污點,21 髒得洗不幹凈。克里斯賓,22 跳蚤的魯特琴師,無賴,領主,23 有緞帶的手杖,吼叫的馬褲,24 中國斗篷,西班牙帽子,專橫的25 嗯啊與嘟噥,盤根問底的植物學家,26 啞默且如少女般靦腆的生手們的27 大詞典主編,如今凝視自己,28 一位瘦骨嶙峋的水手窺看海鏡。29 哪個詞語,在喀噠響的音節中分裂、30 在群集的音調下騷動,被用來31 命名領受全副衝擊的這個短腿佬?32 克里斯賓被宏大蕩滌。33 仍然殘留在他體內的生命的整體34 縮為一個在他耳朵里亂彈的聲音, 35 是無所不在的震蕩、擊掌和嘆息,36 是超越他指揮棒戳刺的復調音樂。37 克里斯賓能否抵抗海中的啰嗦,38 阻止藍與綠多變的透明度中溶解的39 特里頓,這水汪汪的現實主義者的40 老年期?一個嘮叨的、水汪汪的年紀,41 向太陽的同情竊竊私語,夜夜召集42 海上星辰的聚會,並五體投地地43 躺倒在月光嘚嘚的步道上。特里頓44 對令其成為特里頓的一切加以簡化,45 屬於他的什麼也沒留下,除了46 在那些黯淡的、記憶中的手勢里,47 那手勢,彷彿波浪中的肩與臂——48 這裡,是如同致幻的號角般的風49 之起落中的某物;還有這兒,50 一個沉沒的嗓音,以交替變換的51 語調,既屬於記憶又屬於遺忘。52 於是一位古老的克里斯賓溶解了。53 暴風雨中的貼身男僕被廢除了。54 從波爾多到尤卡坦,接著是哈瓦那,55 然後是卡羅利納 。簡單的遠足。56 克里斯賓,狂風中純粹的小寫字體,57 放任他的情緒低落到騷亂。58 鹽像霜一樣縈繞於他的精神,59 死去的鹽水融化於他體內如冬日的60 一滴露,直到他自己什麼也不剩,61 除了某個更荒涼、更赤裸的自我,62 在一個更荒涼、更赤裸的世界——63 那兒的太陽不是太陽,因為它64 從未以溫和的殷勤照耀蒼白的陽傘,65 也未曾垂落到禮拜堂簡樸的花束。66 沖著他破殼而出的聲音,有隻喇叭67 在天上喧囂地冷嘲。克里斯賓,68 成了一位內省的航海者。69 這裡是真正的物自身 ,最終,70 克里斯賓面對它,一種可說之物,71 但那言語是從古老的黑暗中噴出,72 完全不像他的言語,一種可見之物,73 並且,除了可忽略的特里頓之外,74 擺脫了他自己那躺在他周圍別處的75 無可迴避的影子。隔離是明確的。76 羅曼司的最終的扭曲拋棄了77 這不知饜足的自我主義者。78 大海不僅隔開陸地,也隔開自我。79 這裡,在現實面前沒有任何援助。80 克里斯賓凝視,克里斯賓被更新。81 在這裡,在李樹的詩歌中,想像82 無法逃避一個宏大的、征服性的83 最終音調的嚴格的簡樸。84 陳腐生活的滲透不再坍台。85 這虛華、高調的盛裝是什麼?86 它從什麼迅疾的毀滅中躍出?87 它是風與雲的華服,是慣於88 在被巨大者粉碎的詭計中89 製造整體的某種事物。Ⅱ關於尤卡坦的雷暴90 在尤卡坦,加勒比式圓形劇場的91 瑪雅商籟體詩人,無視鷹與隼,92 不理綠色的巨嘴鳥和碎嘴鴉,93 依然向夜鳥奉上他們的懇請,94 似乎棕櫚叢里高居橙色空氣中的95 紫紅色唐納雀還嫌野蠻。96 然而克里斯賓貧乏到無法在97 任何平常事中發現所尋的援助。98 他是一個被大海明艷了的人,99 一個從發光的橫越中走出的人,100 被大吹法螺,被拚命地闡明,101 從潮汐天空的發現中鮮活地現身,102 神諭的搖擺從未給他安寧。103 他繼續走,進入一片荒蠻的色彩。104 在自個的領土上他長得多巨大,105 這昆蟲的旁聽者!他看見,106 公園裡,秋天正以得體的107 憂鬱姿態,大踏步地消逝;108 他每年為春天賦上雙行詩,109 同時也是深沉欣喜的論文;110 在旅行中,他泊於一處蛇鄉,111 發現興衰變遷的際遇極大地112 擴展了他的理解力,使他複雜於113 喜怒無常的群氓,難於也疏於114 作為其貧乏標識的一切慾望。115 他在這裡面,同其他自由民一樣,116宏亮的堅果殼向內咔噠作響。117 他的狂暴,是為了擴增,118 而不是為了恍惚,有如音樂119 對半醒的睡者之所為。他感覺120 為他的熱力而生的清涼迅速來到,121 並且僅僅是在他用自己的羽毛筆,122 以它土生的露水草就的寓言中來到,123 那寓言寫了一個美學暴徒,多面而犟拗,124 讓假正經難以置信,污垢的薄荷,125 扭轉了範例的綠色的蠻野鄙俗。126 克里斯賓預見一場古怪的散步,127 或者說得高貴些,充分利用128 棕櫚的野性,利用絲蘭滋養的129 濃密的屍白色花朵上的月光, 130 利用黑豹的步踏,去感覺一種131 元素的命運,元素的潛力與劇痛,132 以及從未曾見過的漂亮的赤裸。133 那神奇者及其內在的詩行來了,134 猶如兩個精靈,裝飾著來自135 大西洋隅角的光輝,為克里斯賓136 及其鵝毛筆的問答教學進行談判。137 但他們來討論這樣一片土地138 ——因其邊緣和參差的綠枝139 而如此濃密;與盤繞在紫色樹叢、140 猩紅色樹冠中,並於其隱蔽處141 嗅聞叢林的蛇族如此交纏;142 在鳥喙、蓓蕾和果實塊皮中143 如此密布黃藍紅綠的條紋,144 ——這片土地,猶如長肥的種子145 互相推擠的節慶,太過豐饒多汁,146 在黃金那母性的溫暖中擴展。147 說到這就打住。這多情的移民148 在鸚鵡的聒叫中發現一種新現實。149 喏,別計較那瑣事。現在,當這個150 古怪的發現者走過港口的街道,151一邊做筆記,一邊檢閱市政廳 ,152 查看大教堂正面,他聽到153 一陣轟隆響,像來自墨西哥之西,154 步步逼近,彷彿鼓聲的自吹自擂。155 白色的市政廳變暗了,正面156 像天空一樣陰沉,被悲哀地157 吞沒在迅猛、連綿的陰影中。158 那轟隆聲降臨時變寬。那風,159 狂暴的號角,發出沉重的呼嘯,160 帶著鈍鈍的悶雷襲來,161 比巴松管里音樂的復仇更可怕。162 閃電手勢洶洶,神秘,蒼白地163 飛掠而過。克里斯賓從這兒逃開。164 一位注釋者也有其顧慮。165 他與眾人一同跪在大教堂里,166 這位元素命運的鑒賞家,167 意識到精妙的思想。這風暴168 是為數眾多的這類宣言之一,169 它宣告了某種東西,比他從聽到170 布告板在寒夜裡嗚咽或看到171 他的窗格上仲夏的炎熱伎倆中172 所學到的更為嚴苛。這是力量的173 跨度,是事實的精髓,是一位男僕174 試圖擁有的火神伏爾甘的音符,175 是他在短語中嫉妒的東西。176 而且,當暴雨的洪流還在屋頂悶響,177 他覺出安第斯的氣息。他的心靈自由,178 並且不僅是自由,是激昂,熱切,深沉,179 專註於一個主宰了他的自我,在他180 起航的那個粗硬頑固的市鎮里,這個自我181 還不在他體內。在他之外,向西邊,182 綿延著峰巒起伏的山脊,紫色的欄杆,183 其中有響雷在霹靂中滑落,184 放低它嗓音的巨大震顫,185 讓克里斯賓再度大聲叫喊。Ⅲ接近卡羅利納186 月光之書尚未寫,壓根還沒開頭,187 但當它開寫時,且騰出空間,188 為克里斯賓,這月火中的束薪,189 在穿過汗涔涔的轉變的朝聖190 之途的擾攘中,他永遠忘不了191 那種清醒,抑或沉思冥想的睡眠,192 其中有陰鬱的歌詠隊起舞,欣然193 而及時地托起那催眠的低沉歌調。194 因此,在那未寫的書中騰出空吧,195 為曾在克里斯賓那居於一片大陸196 之上的頭腦中燃燒的傳奇月光。197 美國,對他來說,始終是北方,198 西之北或北之西,但總是北,199 並因此是極地的,極地紫,僵冷200 而瘦長,從一片泡沫僵硬的海里201 上升與陷落,水平地後退,伸展於202 無邊的岩礁中,閃著光,寒冷地203 浸沒在一派北方月光的朦朧中。204 春天來到這兒,半融化的霜結成205 叮噹響的圓錐花序;在冬天的空白206 返回前,夏天到來,如果確曾來過,207 被拂掃,濕漉漉,沒變成熟。208 桃金娘,倘若確曾盛放,那一定209 像是大氣之上一抹冰川的粉紅。210 在曙光的冰雪中,綠色矮棕櫚211 冷漠地修剪藍黑色的子午線,212 陰鬱的明暗對照被凄涼地描畫。213 在規行矩步的行程中,他向自己214 拒絕了多少詩行,比他渴欲的215 最無情的接觸更次要的事物;216 他忽略了多少海的面具;什麼樣的217 聲音,被他關閉在調和的耳朵外面;218 什麼樣的想法,像影響幽居新娘的蕩婦;219 又是什麼樣的高音部,被他放逐!220 也許,北極的月光的確在他自己221及其環境間提供聯絡,狂喜的聯絡,222 對他,並且不止是對他而言, 223 那曾是,且現在也是,首要的動機、224 最初的喜悅。它恍如幻影,225 黯淡模糊,像霧多過像月光,226 反覆無常,錯得如同向北京偏離,227 對他來說,它被假定為他的主題228 「粗俗者」,是他的主題、頌歌與飛行,229 一隻熱情地操心瑣事的夜鶯。230 月光是一種逃避,若非如此,則或是231 一次較小的會議,輕易的,微妙的。232 就這樣他將自己的航行理解為233 在兩種元素之間的上上下下,234 在日與月之間的起伏波動,235 進入金色與深紅色形體的一次突擊236(如這次旅途中,是由於精靈作祟),237 然後退卻,像是一次折返,238 以及沉落,落向在月光中239 有其習俗的那些放縱。240 但是,若這些倒退的衰落能夠,241 就讓它們向他搖扭其誘惑罷,242 克里斯賓知道,這是一片243 為其復甦必需的繁盛的熱帶,244一個豐沛的地域,多刺而執拗, 245濃密而和諧,而這和諧,並不246 為了音栓過於文明的壓抑的樂器247 而精鍊或提純。於是他就這樣248 顛擲於一箇舊時的卡羅利納249 (一個小小少年,一個古老的奇想)250 與從他越過船首所見之物中251 提取的可見的、周詳的呈示之間。252 他來了。這詩的英雄,沒有棕櫚葉,253 沒有雜耍戲法,沒有王冠權杖,254 他駕臨時看到春日已至,這一時令255 與這位虛無主義者,或志在搜尋256 豐饒之極小值的探索者格格不入。257 月光的虛構消失了。這春天,258 儘管在面紗里展開靈巧的競爭,259 在露水和清晨芬芳中映出虹彩,260 但對探求一種強健赤裸的他來說,261 不過是鑲嵌珠寶的牽線木偶。262 一條河將船向內推。他傾斜鼻子,263 吸入哈喇的松脂味,潮濕木材的264 濃味,倉庫門內彌散出的氣息,265 還有繩子的勁風,麻袋的朽腐,266 以及所有十足的惡臭,這幫助267 他完滿了他那粗蠻的美學。268 他玩味惡臭如同耽於肉慾。269 他標記船塢周圍的沼澤濕地、270 爬行的鐵路岔道、腐爛的籬笆、271 給這非凡的半吊子開設的課程。272 它凈化。它讓他看出,有多少273 他見過的,其實壓根兒沒見著。274 他更緊地抓住本質的散文,275 在一個如此贗偽的世界上,276 那是為他保持的一個完整,277 仍有可能做出的一個發現,278 對它來說,一切詩都是附屬,279 除非散文最終換上詩歌的裝束。Ⅳ一個殖民地的想法280 請注意 :他的土壤是人的智力。281 那更好。值得跨海追尋。282 克里斯賓,用一個簡潔的句子道破283 他那雲一般的漂流,規劃一片殖民地。284 心智的月光退場,法律退場,285 國王與原理退場,整個那一攤子286 都退場。全部退場 。這裡有287 比任何翻跟斗的詩更精妙的散文:288 一個可以入住的仍然新鮮的大陸。289 他朝聖之旅的目的是什麼?無論290 這目的在他心中呈現何種形態,291 若不是(在說出一切時)為驅散292 他那些從天上來的同儕們的陰影,293 並使一種從他們那陳腐的智力中294 釋放出的新智力獲勝,還能是什麼?295 因此,他最初的中心頌歌的詞句中的296 迴響,最難聞的雞零狗碎的297 贊祭者,對其美學與哲學298 之力量的檢驗,這一切,299 越招人恨,就越惹人渴望:300 向捲心菜請求支援的花匠,301 赤裸無遮的富人,怯怕的騎士,302 當天文學家的盲人,出於鄙視303 而棄之不用的被委派的權力。304 他的西行之旅結束,又開始。305 挑剔思想的折磨變得鬆弛,306 來了另一種,甚至更加好鬥。307 因此,他寫下他的緒論,308 並且,充滿反覆無常地記下309 那混為一體的紀念品與預言。310 他進行了一次非凡的核校。311 例如:雨之土著乃是多雨的人。312 儘管他們描畫耀眼的碧藍湖泊,313 覆蓋白色、粉紅林木的四月山坡,314 然而他們的碧藍卻有雲的鋒緣,315 他們的白與粉卻有山茱萸散播的水亮。316 他們的音樂中,吟詠著紛灑的聲音。317 這十足的印第安人溺愛什麼奇特的浮沫,318 什麼伊甸小樹的樹膠,什麼加蜜的血痂,319 什麼用天真蒸餾出的果漿少許?320 帶條紋的黃金會在他體內發言,321 還是在他的形象與詞句中曬太陽?322 如果這些粗野的例子以粗野的力量323 檢舉其自身,且讓原則簡單明了。324 克里斯賓努力爭取實施,325 憎惡土耳其人如愛斯基摩人,326 憎惡琵琶如馬林巴,木蘭花如玫瑰。327 在提出這些前提的基礎上,他328 規划了一個殖民地,將擴展到329 一個鳴嘯的南方以南的薄暮中,330 一個包羅萬象的島嶼的半球。331 那個在喬治亞的松林中醒來的人332 應當是松樹發言人。這個做出反應,333 在佛羅里達種下他純樸果核的人,334 應當從此不彈索特里爾琴,而撥弄335 班卓琴那絕對的羊腸線,嗒嗒,336 嗒嗒,當火烈鳥拍打他的桂冠。337 痛飲蒼白的龍舌蘭酒,早已忘卻338 阿茲台克曆書的墳墓的先生們,339 應當進行複雜的鋸齒山脊的掃描。340 而在咖啡館裡沉思完美無瑕的341 潘帕斯小曲的黝黑的巴西人,342 應當塗抹出一份警醒的選集,343 作為他們最新的透明的情人。344 這些是最寬泛的例證。克里斯賓,345 作為如此廣闊領域的鼻祖,346 對聰明的細節並非無動於衷。347 瓜應當有適當的儀式,348 需穿綠色禮服完成,還有桃子,349 當它的黑色枝條在佳日發芽,350 應當念咒施法。而再一次,351 被堆在淺碟上,芳香浸透夏日,352 應該給它來一場聖禮與儀式,353 精明的見習修士將會充當354 我們的體驗的書記員。355 這些進入未來時光的平淡遠足,356 在羅曼司里與向後的飛行相關,357 不論多揮霍,不論多自豪,358 在其神啟中,始終包含著最初359 驅使克里斯賓開始漫遊的責備。360 他不能滿足於贗品,不能滿足於361 思想的假面舞會,和那些肯定會362 揭穿折磨人的假面舞會的倒霉詞句,363 也不能滿足於虛構的誇飾,哪怕它們364 預定了他之激情的許可、外套的掛法、365 紐扣的地位、以及他之鹽的度量。366 這種垃圾也許能幫盲人,但幫不了367 安詳而狡猾的他。它讓他煩透了。368 因此它存在,不取注釋而選正文,他369 謙恭地服完偶然事件的怪誕的學徒期。370 也許是個小丑,卻是個有抱負的小丑。371 我們的夢裡有一種單調的胡言亂語,372 讓這些夢成為依附於我們的後嗣,373 葬於我們睡眠中的夢者的後嗣,374 而非那即將來臨的出身更好的幻夢。375 那學徒熟悉這些夢者。如果他夢到376 他們的夢,他就小心翼翼地夢。377 所有的夢都叫人煩。把它們抹去罷。378 但要讓兔子跑,讓公雞慷慨陳詞。379 瑣物的混成品,招搖的天藍色床單,380 還有鬼祟的招搖撞騙者克里斯賓?381 不,不,每一頁都是誠實的,準確的。Ⅴ一個美好的蔭涼的家382 隱士克里斯賓純粹而能幹地383 生活在陸地。也許,倘若不滿足384 讓他仍是個刺人的現實主義者,385 從「曾經是」、「是」、「將會是」386 或「應該是」的逗趣糖果里選擇387 他的元素,那他可能已越過波爾多,388 越過哈瓦納,遠越過煩惱的尤卡坦,389 來拓殖他的極地種植園,把他的390 丫頭們在雲一般的膝蓋上搖晃。391 但他為那想法的冒險很快加速。392 克里斯賓住在陸地,一邊住著,393 一邊通過緩慢的休歇從他的大陸394 滑向他實際的眼目中的事物,395 對叛逆思想的異議充滿警惕,396 當天空碧藍。這藍感染了意志。397 也許是他田地里的歐蓍草將398 沉鬱的紫紅色封在它的關心下面。399 但日復一日,時而這事時而那事400 限禁了他,同時它們一點點地401 寵溺,寬恕,似乎這領主的壤土402 以狂歡使他羞慚到謙卑,且仍然403 依附。這似乎是個偶然的結局。404 作為現實主義者,他首先承認,405 任何人,就算在逐獵一片清晨大陸,406 仍有可能突然停在一棵李樹前,407 感到心滿意足,並且依然是一個408 現實主義者。事物的言辭糾纏混亂。409 李樹比它的詩活得更長。它可以410 平靜地懸在陽光中,被樹下走過的411 那些人的碾碎了的神經錯亂染色,412 花里胡哨,露滴令人迷亂,開出紫花。413 然而它以自己的形式倖存,超越414 這些變化,那美好、肥大、猛吃的果實。415 於是克里斯賓,為他自己,把那倖存的416 「將是」或「應該是」的形式扣在「是」中。417 他將用最深沉的銅管嘶吼這個,418 以賦格的安魂曲驅散他的夢幻?419 他將用手鼓的號哭耙掘天空,420 給最廣闊的死滅之物做伴?421 草草塗寫一位悲劇演員的遺囑? 422 就算那高個樂師喊啊喊,懶怠的423 輓歌也只會將他喊到死,卻要用424 這輓歌延展他的活力?透過內折的425 唱詩班,向極遙之雲念禱「阿門」?426 因為曾在喧涌的海濱規劃427 饒舌圓柱的他修了一座木屋?428 因為他再度轉向色拉菜底?快活的429 克里斯賓,卻佩戴著災禍的黑紗?430 他將會擱置私人事務,讓自己的431 命運成為所有命運的一個例證?432 在這麼多人里,一個人是什麼?433 在這樣一個世界裡,這麼多人是什麼?434 一個人能想一樣東西並長久地想它么?435 一個人能是一樣東西並長久地是它么?436 恰是那個蔑視誠實的被子的人437 躺在他的輕蔑里,被子蓋到頭頂。438 對現實主義者,所是即是其所當是。439 於是就這樣,他的小屋草草完工,440 他的樹木被種下,他的保姆帶來441 她虹彩般的金髮女兒交到他手裡,442 窗帘掠動,大門緊閉。克里斯賓,443 一個單人間的教師,閂上了夜晚。444 一個如此低沉的聲音坍落,445 彷彿這孤獨藏匿並覆蓋了他,446 還有那與他情投意合的睡眠。447 一個如此低沉的聲音坍落,變成448 一個長長的預言的緘默,落啊落。449 蟋蟀在風中敲鼓,這些監管者,450 行進著一場靜止的行進。451 在清晨的急板中,克里斯賓每日452 踏步而行,依舊好奇,卻是走在453 一個比他原以為必需的少了些刺頭、454 多了許多適宜的圈子裡。像贛第德 、455 自耕農與苦力,但卻眼見一株無花果,456 以及給無花果的奶油,給奶油的銀器,457 一個金髮女人來傾側銀器,來品嘗458 葡萄渣的風味。好星星,那將如何459 在它們的木屋下流話里將它們退火!460 日常仍在榨乾哲人,但克里斯賓461 這樣的人希望他們即便不是自願,462 也是有意地,循蹤思想的無賴。463 但那日常同他的一樣,由早餐緞帶、464 鋪放在枝葉中的果實、大山雀、465 肉桂樹與玫瑰組成,儘管這玫瑰466 不是裙撐展開的高貴的荊棘,467 而是有一種苦苦思念的甜蜜;468 日常,由如破裂的百葉窗一般469 被猛拋向褶皺底部的傍晚組成,470 由那些對微溫的夏涼無動於衷的471 脆弱的監管者守望的夜晚組成,472 當他向躺在身旁的她的嘴唇傾泄,473 像這樣的日常,如太陽一般,474 榨乾了真正的占卜人。因為,475 它獲取的一切,全從卸了鎖的476 花斑國庫里付出了豐隆的回報。VI還有留鬈髮的女兒們477 預示性的闡述,與被賜福的音節478 聯姻的音節,在抒情短歌中479 泡沫般鼓漲起極樂的聲音,480 音樂那豐產而折磨人的溫柔,481 當它趨於諧和,聚到一塊兒482 並大膽敲響克里斯賓的最終推論。483 帶著一筆驕傲的賞錢,484 彈撥他宏大的宣言與遺贈。485 眼如藍花草的丫頭們來受他搖晃,486 手不碰卻仍有深切的觸碰,487 他雲一般的膝蓋,這預言的關節上488 沒為它更神聖的幼仔留下空位。489 對社交天性的回歸,一旦開始,490 不論進軍或衰退,上坡或斜道,491 都將他捲入如此密集的助產術,492 他的小屋被當作經文護符匣,493 然後是惱人的轎子的場地, 494 然後是輕咬甜蜜虛空的孩子與495 顯著衰老的嬰兒出沒地,再後496 是拱頂與聖地,供給解縛的妻子、497 世上綠色水果的綠色填鴨者、498 為其極樂而出價與留駐的人、499 克里斯賓及其粘土二者的親生女。500 這一切,連同這人,這事實上的501 殖民者的大量罰金,在庭院中502 猛然停步於他自己寬闊的盛開旁。503 然而,沒料到的是:這盛開變得504 更成熟,展露它終極之圓的尖端, 505顯出加香料、經風化的胭脂的506 幼稚色調,將把那停步者複雜成507 沉溺的宿命論者。克里斯賓首先508 向最金貴的閨女微笑,她似乎是509 這嘉布遣會修士王國的常住居民,510 面泛如此柔美的紅暈,被如此511 謙恭地注目,專註於秘密而獨特512 事物的花冠。其次,將微笑送給513 第二位相似的對應者,一位少女,514 與第一位像極了姐妹,除了515 慈母般的腳步,還沒啥能喚醒她,516 卻不時驚訝於被搖撼的睡眠。517 然後是第三位,頭髮在陽光中仍顯518 亞麻色,在活潑的樹葉下爬來爬去。519 還有第四位,被花哨玩意逗樂的520 純粹的喧鬧鬼,吵吵嚷嚷、狼吞虎咽,521大不敬的粉紅。再過幾年,這朱紅的522 嘉布遣修士會給比實際更氣派的木屋523 奉上適合這樣一棟房子的美好預兆。524 正在調情的二女兒,羞於525 從她拙劣的補綴裡帶來火熱的526 環抱者,羽翼豐滿的他本人。527 那目瞪口呆望著黃鸝的第三位,528 嫻靜地給自己題字,如同變成了529 一位珍珠般的女詩人,向狂想曲攀升。530 第四位如今噤了聲,有一丁點兒好奇。531 四個女兒,在一個起初如此複雜的532 世界上,四件輕快的樂器,有著533 形態各異的支柱,四個嗓音,534 在躺椅上各不相同,再多四個角色,535 如歌劇小丑般親密,仍然各形各樣,536 四面本應是銀色的藍鏡子,四顆慣常的537種子,暗露不可思議的色調,四道相同的538光線,在歡鬧的黑暗中鋪展著色彩學,539 四個提問者和四個肯定的回答者。540 克里斯賓從潰退中調製教義。這世界,541 一個曾被如此欣然地拔出的蕪菁,542 被裝袋運到海外,被抹掉古老的紫紅,543 修剪得只剩下傳宗接代的主體,544 由這最僵硬的現實主義者再播種,545 開始在紫色中繁殖,家族的字模,546 那同樣難解的塊莖。這宿命論者547 踱進來,沿著嗉囊落下吃吃輕笑,548 沒風度,也沒牢騷。譜寫這為其精髓549 而發明的軼事,其形式無關教義,550 但設計上,卻如克里斯賓所願,551 是偽裝的公告,摘要,秋天的552 概述——在其自身中尖銳刺耳,553 卻又啞默,沉思,並在那些554 不祥的口音、音節與在他膝蓋上555 達至和諧的音樂之聲中,556 像其固有的天球一樣完美地旋轉;557 是純潔者的六翼天使般的宣告,558 以一種洶湧向前的氣勢發布。559 或者,倘若音樂粘滯、軼事虛假560 倘若克里斯賓是個徒勞的561 哲學家,發端於綠色的自賣自誇,562 終結於枯萎凋殘,倘若作為一個563 易發脾氣的人,他的品味降低,564 輕浮而胡摸亂撞,善變,隱晦,565 用帶尾光的輕拂掩飾他的生活,566 從一個被幽靈吞咽的奇想567 照亮普通和尋常的事物,568 將慌亂與那年頭隔開,569 用難馴的點滴造出猛吞的劑量,570 並且如此扭曲,證明他所證明的571 啥也不是,那麼這一切又算個啥,572 既然那關係溫和地走到了盡頭?

573 就這樣讓每個人的關係被修剪吧。

史蒂文斯的墓碑

為了一些可能還不知道史蒂文斯的朋友,我下面附上一篇網上有關該詩人的簡介:

1879年10月2日,華萊士·史蒂文斯出生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雷丁市。大學時就讀於哈佛,後在紐約法學院獲法律學位。1904年取得律師資格後,在康涅狄格州就業於哈特福德意外事故保險公司,1934年就任副總裁。

1914年11月,《詩歌》雜誌社的哈里特·門羅將史蒂文斯的四首詩刊登在戰時特輯里,從此在法律和商務圈之外,史蒂文斯就開始有了另一個身分。他的第一本詩集《風琴》,在1923年出版,流露出英國浪漫主義和法國符號學派對他的影響,顯示了他對審美哲學的傾向,還有一種完全原始的風格和感覺:異乎尋常、想入非非,浸透著印象主義繪畫的色彩光亮。與其他現代詩人相比,史蒂文斯更為關注想像的轉換能力。他在上下班的途中,或在晚上構思他的詩歌,史蒂文斯繼續過著在辦公室里寫字檯上的日子,生活平靜安祥。

雖然如今被公認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美國詩人之一,但史蒂文斯直到他臨死的前一年才得以出版他的《詩集》(利維坦註:並不確切。據詩人張棗的序言,史蒂文斯是「1955年,他76歲,因癌症屢次接受住院治療……才不情願地出版了他的全集」)。他的主要作品有:《秩序觀念》(1935),《拿藍色吉它的人》(1937),《最高虛構筆記》(1942),論詩歌文論集《必要的天使》。

1955年,華萊士·史蒂文斯在美國康涅狄格州首府哈特福德市去世。

史蒂文斯視寫作為純然私人的興趣,因此終生不與文學界人士往來(利維坦註:這一點並不十分準確,比如他就曾和詩人弗羅斯特有交往。嚴格說,應該是在史蒂文斯生前,文學專業圈從來沒什麼人關注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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