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古代希臘的波斯化/東方化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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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選自簡·艾倫·赫麗生的《古希臘宗教的社會起源》
那麼,正統的奧林波斯教為什麼拋棄了對地生神靈的崇拜?在此我斗膽提出一個推測——請注意目前這僅僅是推測,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推測會得到證實 。根據希羅多德和阿里斯托芬的著作,我們已經知道,在當時的普通大眾看來,崇拜各種自然力(包括各種要素及天體、大地、空氣、水、火、太陽與月亮)是「野蠻人」的特性,而在公元前6世紀,所謂野蠻人就是指波斯人。「那個年邁的惡棍赫利俄斯」(見阿里斯托芬《和平》403行)一心一意背叛奧林波斯神。難道沒有這樣的可能:當時人們對大氣哲學的尖刻辱罵並不是由於普通人對思想家的憤怒,而是出於一個愛國者的不滿?坐在籃子里看著星星出神的蘇格拉底(見阿里斯托芬《雲》)並不僅僅(或者說主要)是愛幻想的哲學家,而是受人嘲笑的波斯人。
哲學源於宗教,我們認為這是人所皆知的原理,據說,希臘宗教源於愛奧尼亞人的自然崇拜。那麼,根據上述原理,我們肯定會問。「愛奧尼亞人的自然崇拜從何而來?」不是來自奧林波斯教。泰勒斯、赫拉克利特、阿那克西墨涅斯、阿那克西曼德的學說肯定是源於與水、火、氣、土這四大要素有關的宗教,如果說他們的學說是源於某種宗教的話。在希臘,我們無法找到這樣的哲學。這種哲學產生於公元前6世紀,這正是小亞細亞飽受波斯人影響的時期。
我想,藝術史也在告訴我們同樣的道理。在波斯戰爭之前,希臘藝術可以說是非常原始的。這種藝術既傳統又帶有濃厚的僧侶色彩。但在波斯戰爭之後,希臘藝術突然間幾乎是徹底地轉向自然崇拜,現在我們經常說,希臘藝術在同來自東方的巨大影響進行較量之後煥發出了新的生機。難道沒有這樣的可能,和哲學中的自然崇拜一樣,藝術中的自然崇拜從波斯人的藝術那裡獲得了一種新的推動力;而且兩者都來源於波斯人的宗教?下文我們將看到,奧林波斯神實質上是「藝術品」。
如果我們對發生在公元前6世紀的另一場運動——俄耳甫斯教進行考察,我們將會進一步認識到這一觀點的正確性。俄耳甫斯教本身包含許多本土的因素。它的主要基礎是原始的愛琴海地區的宗教,這種宗教包含自然崇拜和巫術所具有的那些因素。長久以來,我一直認為這種宗教與當時希臘的其他宗教的區別,就在於它所包含的某些從東方引入的因素,主要是來自伊朗(波斯)的自然崇拜和神秘主義。
俄耳甫斯教恰恰是做了奧林波斯神沒有做到或者拒絕做的一切。它對大地崇拜進行了改造,但改造的方式是加強上天的威力,而不是否定這些威力,它排斥巨人,但和提坦神聯手。我認為,這是通過強化波斯的自然崇拜和神秘主義才得以實現的。為了證明這一點,有必要簡要地概括下俄耳甫斯教的主要觀點。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全面地感受奧林波斯教的弱點和呆板。 和一切神秘主義宗教一樣,俄耳甫斯教的廣泛基礎是泛神論的自然崇拜。所有事物都來自天和地。這一教義最充分地體現在歐里庇得斯的《智者墨拉尼珀》中。雖然我們只能看到這部戲劇的殘篇,但其價值無法估量。墨拉尼珀為海神波塞冬生了一對孿生子。海神命令她把這兩個孩子拋棄在荒野上。像我們在神話中經常見到的那樣,在神的干預下,這兩個孩子得敦了,他們得到了一頭野母牛的撫養。後來,孩子被帶到國王面前。國王請來了一個預言家,預言家宣稱孩子是個凶兆,於是國王命令把孩子燒掉。墨拉尼珀被叫來了,國王命令由她來執行這一火刑。她認出那是自己的孩子,因此便苦苦地為孩子求情——她的哀求既古怪又先進。她強烈要求取消凶兆這一類的東西,然後,在自己的孩子依然受到火刑威脅的時候,她闡述了大自然永恆不變的秩序——這是她從自己那半神化的母親希波那裡繼承下來的傳統。希波是珀利翁山上那個富有智慧的喀戎的女兒。墨拉尼珀是這樣說的:
這不是我的話,是我母親所說的:天和地曾經同為一體,但後來它們發生了爭吵,於是各自搬到遙遠的地方住了下來;後來,它們又結為一家,生下了所有的事物:樹木、海洋、花朵、鳥獸,還有那些生活在海洋中的生物,還有人類;每一樣東西都按照自已的規則生存著。
這是一個原始而又美麗的宇宙起源的故事,也是產生神秘主義的合適土壤;但也許有人會問,這跟俄耳甫斯教有什麼關係?從傳統上說,至少亞歷山大時代的人們認為這跟俄耳甫斯教有關。羅得島的阿波羅尼俄斯敘述了這樣的故事:在阿耳戈船起航前,英雄們吵了起來;伊阿宋設法阻止他們之間的衝突,這時,俄耳甫斯高聲唱了起來:
他歌唱的是大地、天空和海洋在遠古時候原本同為一體,後來他們發生激烈爭鬥後分開了;歌唱太陽、月亮和星星在蒼穹里沿著固定不變的軌跡運行著;歌唱大山如何隆起、河流如何奔涌;歌唱飛禽走獸何時降生。
(羅德島的阿波羅尼俄斯《阿爾戈英雄紀》第一卷494行以下)
儘管在風格上不同於墨拉尼珀的敘述——在外表上更加含糊,但同樣,我們從中可以看到俄耳甫斯教古老的宇宙起源論。恩培多克勒的《涅科斯》和《菲利亞》就深受這種理論的影響。在這一宇宙起源故事裡,根本沒有奧林波斯神的影子。在墨拉尼珀看來,大地和天空是萬物的成因、萬物的起點。正如海倫所說,奧林波斯神也許是(萬物的)「成因」,但他們只是大自然這個巨輪中的輪輻,並不是推動巨輪前進的動力,也不是大自然的成因。
瓦羅明確地告訴我們:
正如薩莫色雷斯神秘宗教所宣揚的那樣,大地和天空是偉大的神祗。
薩莫色雷斯是東方化的小亞細亞和大陸之間的天然橋樑。最有說服力的是俄耳甫斯教神秘主義者關於自己的部族和出身的宣誓。他們並不把自己看成是奧林波斯神的孩子,認為自己的祖先是那些比奧林波斯神更早、更值得尊敬的力量:
我是大地和布滿星星的天空的孩子。
這還不是俄耳甫斯教徒的入會宣誓的全部內容。它還包括另一句話,在我看來,這句話不無抗議的意味:
但我的部族(只)生活在天上。
俄耳甫斯教徒所遵守的教義同色諾芬尼宜揚的教義顯然是互相對立的:
萬物皆源於大地,同時大地是萬物的歸宿。
色諾芬尼還說:
萬物都是水和土生成的。
他還說:
因為我們都是生於土、生於水。
在此,火這一要素被故意忽視了。
我們幾乎可以這樣認為,俄耳甫斯教徒在他的入會宣誓里似乎是在說:就本性和出身而言,我來自我的大地母親,但承蒙神的恩典,上天收養了我,於是我成了天的孩子。顯然,天與地這兩種宇宙力量被嚴格區分開了,而且俄耳甫斯教更喜歡天。
但是,我們還有其他明確的證據證明俄耳甫斯教強調奧林波斯教所否定的東西——對天體的崇拜。 在傳說中,俄耳甫斯被描寫成一個太陽崇拜者。厄拉托色尼有過這樣的記載:
他(俄耳甫斯)不尊敬狄俄尼索斯,但把赫利俄斯尊為最偉大的神,並把他稱為阿波羅。每天清早起床後,他就爬上那座潘加翁山,等待太陽的升起,他要最先看到東升的太陽。據詩人埃斯庫羅斯說,狄俄尼索斯為此非常憤怒,於是派巴薩里德去攻打俄耳甫斯。
在崇拜赫利俄斯時,俄耳甫斯只是遵守了他的故鄉色雷斯的習俗。索福克勒斯在他的《忒柔斯》中讓劇中的一個人物說道:
啊,赫利俄斯,色雷斯騎士熱愛的名字,啊,最古老的火焰!
推羅的馬克西姆斯說,佩奧尼亞人敬奉赫利俄斯,在他們的心目中,赫利俄斯是高高的柱子上的一個小圓盤。
厄拉托色尼也說,俄耳甫斯把赫利俄斯稱為阿波羅,而且後來以畢達哥拉斯學派信奉者名義出現的俄耳甫斯教徒也一直崇拜阿波羅。參加秘密祭典的信徒知道,阿波羅和赫利俄斯是同一個神。我們從歐里庇得斯的《法厄同》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一點。魯莽的法厄同倒下了,他是被太陽的一道強光殺死的;他的新娘這樣控訴殺害她丈夫的人:你毀了我,噢,明亮的赫利俄斯,你毀了我和我的男人。噢,凡人尊敬的阿波羅,默默無聞的神靈都知道,你也被稱為毀滅者。
由此可見,在奧林波斯教要徹底把眾神人格化的同時,還有一場回歸自然崇拜的運動在進行著。這場運動始於公元前6世紀,大體上說,它與愛奧尼亞哲學的興起是同時的;如果我們的論斷正確的話,愛奧尼亞哲學在某種程度上是基於波斯人的自然崇拜。如果我們認為俄耳甫斯教主要是在波斯宗教教義的影響下產生和發展的,這是不是太輕率了?根據傳說(這個傳說被人遺忘得太久了),當居魯士在萊斯博斯的俄耳甫斯神示所請求神示時,這個波斯人得到的答覆既奇特又意味深長:「噢,居魯士,我的也是你的」。
此外,俄耳甫斯教在雅典一直受到誹謗——我認為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儘管俄耳甫斯教聲稱自己道德高尚,儘管它被認為是經過改造的、更純潔的狄俄尼索斯教,但它在雅典從不受歡迎。難道這種誹謗在某種程度上沒有可能是源於政治、種族上的偏見? 綜上所述,奧林波斯教成功地使人們對大地崇拜產生了懷疑,但在禁止人們對天體的崇拜方面,它表現得非常拙劣。要不是由於波斯戰爭(或者說波斯人的影響),也許奧林波斯教不會採取這一落後的做法。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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