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背後,一個少年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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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作為九十年代出生的我還在上小學。
那年突發SARS,我和其他同學被政策性的隔離在學校,不能回家。我記得老師帶領我們在教室里朗讀課文,我的同桌狗蛋(化名)在我耳邊聲情並茂的念著:要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其實我們只是隱約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可絲毫不影響我們洪亮而堅定聲音從內心發出。
後來狗蛋突然哭了,他告訴我他爸爸生病永遠醒不過來了,他之前還答應狗蛋要給他買手槍的。那時候小小的我還不能理解死亡的意思,也不知道什麼叫永遠。我安慰狗蛋,沒事的,等你爸病好了一定會給你買的。
等我真正懂的時候,已經是一年以後了。狗蛋漸漸變得少言寡語,也不經常和我們一起打彈珠了。整天就被媽媽按在家裡寫作業、做家務。小學畢業前,老師再次問我們,每個人的理想是什麼。狗蛋說他不想當警察去抓壞人了,他以後要做一名醫生,去救治所有生病的人們。
2003年,非典肆虐。當初宣布治癒的患者,如今大部分得了非典後遺症,82.2%出現了股骨頭壞死,肺纖維化。很多人的骨頭脆到一扶牆就斷。連多呼吸一下都是艱難。
2008年,我和狗蛋在城鎮上初三,一起等待奧運的到來。有天校長竟然把火炬給弄來了,我們所有人激動地去參觀,爭相與火炬合影。狗蛋的成績一直在年級名列前茅,不僅如此,他還心地善良,樂於助人,我們寢室的衛生總是他在打掃。
5月12日,四川地震的消息突然傳來,震驚了全國,整個社會都在組織捐款,我們學校也不例外。本來學校只是安排在校內捐,每個班級按人數算,班主任捐一百。學生每人最少十塊錢。後來狗蛋突發奇想,午休時間帶領我們全班同學走上了街頭,每個人都做了個紙箱,在街頭巷尾吆喝著,希望好心的叔叔阿姨一起施以援手。
後來我們一共收到了3000多元的善款,是整個學校募集款項最多的班級,校長在大會上重點表揚了狗蛋和其他同學,大家都十分自豪。
但是後來不知從哪傳來了小道消息,說是校長私吞了一部分捐款。狗蛋聽到後十分憤怒,揚言要打市長熱線舉報校長,被班主任知道後把他叫到辦公室訓斥了一下午,其實班主任是怕他這麼做會被學校開除,不想他惹出事端。畢竟狗蛋成績這麼好,不應該就這麼白白斷送了學業。
這是狗蛋第一次看到了人性的黑暗面,他整個三觀都被刷新了。十幾歲的年紀,當我們都在偷偷跑去網吧玩遊戲的時候,狗蛋卻從博客和論壇上看到了和新聞報道不一樣的另一面。再次震驚了他幼小的心靈。
截至2008年9月18日12時,5·12汶川地震共造成69227人死亡,374643人受傷,17923人失蹤。此後十年,這個數字再未更新。三聚氰胺事件,2008年9月因使用嬰幼兒奶粉而接受門診治療諮詢且已康復的嬰幼兒累計39,965人,正在住院的有12,892人,此前已治癒出院1,579人,死亡4人。重症患兒得到了3萬元賠償,一般性治療患兒2000元。「結石寶寶」父親郭利與施恩牌奶粉公司達成和解,一次性獲得賠償40萬元。2009年郭利以敲詐勒索罪名帶走,入獄5年。2014年7月22日,郭利刑滿釋放,因拒不認罪,未減一天刑。2017年4月7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郭利敲詐勒索案再審改判無罪。
2009年,狗蛋上了高中。
很多人要麼被學業壓得抬不起頭,要麼是情竇初開,開始談起了戀愛。我那時整天無所事事,看各種小說電影,崇尚英雄主義。我迷戀馬特達蒙和周星馳的片子,跟各種人安利國產凌凌漆、教父和諜影重重。當時狗蛋已經和我不一個學校了,不知道那三年他過得怎樣,只聽說他變得更孤傲,不愛去交朋友了。
後來狗蛋又十分巧合的和我走在了一起,他來了我在的城市上大學,那時我已經不念書了。有時碰到他,他總是和我談論那些社會話題,聽得我都煩了。他徹底變了,從一個相信真善美的少年變成了一個充滿憤怒的青年。大家都覺得他瘋了,連老師也說他思想太激進,總是批判性得看待問題,把社會想得太黑暗。他卻說自己是個樂觀的理想主義,你們活得才是悲劇。
狗蛋整天在網上罵制度,罵教育,罵社會。他身邊的人都是抱著一種功利心在讀書,想著畢業後怎樣找一個好工作,考個公務員。狗蛋卻抱著一個偏執的信念,一邊罵著醫療一邊在學醫。他還是選擇了學醫,沒有忘記自己治病救人的理想。
後來狗蛋竟然混成了一個微博大V,更加激烈地發表著自己的觀點。直到2016年,又發生了很多事,他徹底被封號。突然間他覺得沒勁了,便不再說了,徹底從網上銷聲匿跡。
2011年7月23日,動車事故。2012年,《東方早報》記者簡光洲,三鹿奶粉首位報道人,發表「新聞已死」,離開新聞行業。2013年,《新快報》記者劉虎,因實名舉報工商總局副局長,被關押346天。2013年,中國揭黑記者第一人王克勤,因《北京暴雨失蹤者》一文,《經濟觀察報》調查部被解散,王克勤本人被迫離職。2015年,郜艷敏拐賣事件。……
2018年,我們都長大了。很多老同學結婚了,生了孩子。還有很多人當了老闆,很多人還在底層掙扎。大家都成了建設社會主義道路上的螺絲釘。
前段時間初中同學舉行十周年聚會,大家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有的女同學留學歸來,打扮得很精緻,失去了以前的古靈精怪,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一種陌生的優越感。還有以前玩得不錯的班長,滿口都是功利主義的話語,而他以前卻是班裡最老實正直的人。
觥籌交錯間,每個人都變了模樣。
期間有個同學說,現在做了新聞行業才發現,我們擁有的權利太少了;想出去走走,生活的太麻木了。
班長卻說,傻X!認真你就輸了。真相與否不是我們該關心的。要啥自行車啊,有吃有喝有妞泡就行了,你看你房子也買了,再過兩年車子也買得起了,你還想要什麼?我們不住在天津不住在河北,女朋友不會被拐賣,房子也不會爆炸,什麼自由權利真相的,操心這些幹什麼,老老實實做個順民就行了。快來,喝了這一杯找姑娘唱歌去。
我們就這樣被生活改變了。那天狗蛋坐在席間,聽到別人說的這話,他笑了笑,沒有吱聲。後來他大笑著和同學乾杯,笑得比誰都開心。
昨天我和狗蛋喝酒,班長突然急急忙忙打來電話找他,問他有沒有辦法檢驗給孩子打的疫苗有沒有起作用。
狗蛋告訴了他方法,然後罵了句,操,怎麼又發生這種破事啊,真沒勁。
我說現在都在討論這事,大家都很恐慌。
狗蛋說,談論有個屁用,年年出事年年說,到頭來不還是一汪死水,這裡已經爛透了。反正不關我的事,我明年就準備出國了。
我這才發現,當初那個要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少年已經死去了,不再為可悲的事感到憤怒。
最可悲的是我們已經對可悲的事免疫了。可以把所有驚天動地的大事都當做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來看待,再多的苦難都可以習慣。
「我希望我得到的少一些再少一些,我希望我的生命短一些再短一些。」
也許這樣,我看到的絕望就能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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