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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故事」舞者

「原創故事」舞者

來自專欄等山

房間里沒有光,也沒有窗。

他盤腿坐在地板上,交錯的長髮遮住了臉。他輕聲說:「達爾文,看不見燈;門外人,聽不見風。」又低頭沉默,看著地板。好一陣子,又說:「達爾文,聽不見風;屋裡神,看不見人。」說完嘿嘿地笑,用力拍手,慶祝作品完成。

接著他站起來,張開雙幣,左手向前一摟,右手輕輕握住,好像有人入懷。房間響起一首舞曲,音色慢慢滲入空氣,房間里有了一點生機。

他就像摟著舞伴跳舞。地板上鋪的是正方形地磚,他就一格一格踩過去,準確無誤。不知跳了多久,他越來越開心,從華爾茲跳到爵士,到後來已經沒了章法,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跟著節奏搖晃。

不知過了多久,一塊地磚發出了暗紅色的光,忽明忽暗,一閃一閃。他立刻撲上去,仔仔細細地看那團光。只見光的顏色越來越鮮艷,暗紅轉眼變成了鮮紅。他盯著光源,忽然開始吐口水,吐到喉頭髮干,光色終於漸漸淡了。

他鬆了口氣,坐了起來,不時還有點乾嘔。

他偏過腦袋,一邊耳朵貼緊了地板,聽得認真。

許久,他笑了。一個響指,房間里又有了音樂。這次是狂烈的重金屬搖滾,他竭力蹦跳,一件件脫光了衣服,躺在地板上氣喘吁吁。

這時,又有一塊地磚發出了暗紅的光。他爬過去細看,只見光源深處,一個小小的漩渦在快速旋轉著。漩渦的樣子顏色看起來與地磚的紋理無異,需得仔細辨認。他神情嚴肅起來,對著漩渦伸手揮舞,越揮越快。不久之後,漩渦慢了下來,紋路散去,紅光消退。

他沒了興緻,任由重金屬在空氣里肆意迴響。過了一會,他心情好些了,就想站起來繼續跳舞。但是沒站穩,滑了一跤,屁股重重坐在地上。他驚了一下,起身看坐倒之處。

那是他難以忘卻的一刻。地板深處有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好像能認出他。他見過很多雙眼睛,漂亮的醜陋的,狡詐的老實的,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堅定的。這雙眼睛屬於一個長發女孩兒,她抱著一幅破裂的畫,氣勢洶洶地仰頭看他。

他有點不安。雖然坐壞人家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從來沒人如此堅決地怒視他,好像真的知道他的存在。

他躺在地上翻來覆去,心跳得厲害。不知多久,他突然明白了,笑了。

他決定補救。

顏料畫具是一瞬間的事,難的是怎麼畫。他爬遍每塊地磚,終於找到了最優秀的畫師。他決心每天觀察畫師,畫師畫一筆,他就跟著學一筆。可是他實在是沒有天賦,地板又常常發紅,所以學得很慢。

好在他有的是時間。

畫家畢竟根基已深,他學不到基礎,也不願意隨便變一張,只好依樣畫葫蘆。往往畫家隨意一塗,他就要反覆練上千百次。於是他專心記下畫家的每一筆,等畫家休息了再依照記憶反覆練習。

終於有一天,他可以臨摹女孩兒的畫了。那是個一臉煩躁的男人,他小心翼翼地按女孩的風格去畫,但始終畫不好。尤其是男人的眼睛,他只要想起來,就心生煩悶,畫不出精髓。最終,他只好閉著眼睛畫,畫一點對一遍,直到完成。

可是,怎麼送給她呢?只好冒險。他選了個熟睡的男人,英氣逼人,暫時攝了那人心神,去見女孩。

女孩正好下班,他遠遠跟上了地鐵,猶豫著如何相見。幾站路後她下了地鐵,左拐右拐,眼看要進入一幢公寓樓,他心知不能停留太久,所以必須行動。

「你好。」她回頭,眼裡有深海涌動。他已經不會跟人交流了,就乾脆遞上了畫。她啊了一聲,喜出望外,卻又遲疑:「你怎麼有這幅畫?」他笑:「就是有,你別管,拿去吧。」她又猶豫:「你說吧,多少錢?」他愣了一下:「我沒有錢,只有畫。」她吃得笑了,眼眸舒展如桃花爛漫。他是不能久留的,就硬把畫塞給女孩,任由女孩喊他,慢慢離開。

他是緊張的,也是開心的。尿尿的時候沒扶穩,灑了,於是一塊地板里泛洪水了。他皺著眉頭,雙手做碗狀,對著鮮紅的地磚用勁舀動。

「他媽的人怎麼這麼脆。」說了一句回想一下,上一次罵人不知是哪年了。

不該這樣的。他覺得情緒不對,但是又覺得有點意思。好像畫里男人的眼睛長在了他心裡,攪了他的一池春水。他知道自己還有事沒做,心癢難耐,便又借了一人身軀走一遭。

這一次是酒吧。女孩勾出魅惑的眼影,腰肢如水蛇亂舞,雙腿如夜裡的兩束白光。他實在忍受不住人身上的氣味,只好帶了三層口罩,慢慢向吧台邊的她靠攏。

女孩抱著畫在舞池裡亂舞,沒有章法。他不再靠近,變成了翻騰的人潮里的一尊雕塑。只有他發現她在哭,一邊哭一邊掏出打火機,火焰一點點吃掉畫里男人的眼睛,警報響了,眾人散了。在保安圍上來之前,他拉了女孩逃走了。

「畫里的人是誰?」他看著女孩吐得狂風暴雨,但還是要問,不是誰都能讓他這麼花時間的。時間可以浪費,但得值得。「前男友,分了五年了。這幅畫本來已經破了,有人補好了,但我已經不想要了。」女孩盯著他,噴著洶湧的酒氣:「你真好看,有點膽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好人。」他笑,不說話。女孩也笑:「不過我不在乎。你說吧,多少錢?」他覺得奇怪,明明用了另一個身軀,怎麼會被發現的。不過也沒什麼,抹掉記憶就好了。「我不要你的錢。」她咯咯笑了,突然吻了上來,酒氣嗆到了他,他猛地後退,捂住鼻子,人類啊人類!女孩臉色發紅,眼裡的深海翻騰上來,氣勢洶洶。

他沉默了一會,想到一個問題:「你會覺得命運無常嗎?」她一下子生氣了:「操你媽,你裝什麼逼?」他搖搖頭:「我只是很想知道這個答案。」他抬手,準備抹掉女孩的記憶。女孩覺得莫名其妙,獃獃看著他。一分鐘後,他嘆了口氣,轉身,背著手,慢慢走入黑夜。

他回到房間里,打坐半天,咬得嘴唇出血。忽然,他從房間的角落拖出一把鎚子,對著女孩所在的地磚猛砸,整塊地磚瞬間染紅。

瞬間,他心頭劇痛,清醒多了。錯了!錯了!他嚎啕大哭,拼湊著破碎的地磚。他看到這片方寸深處所有人都哭喊著「地震了!救命!」他又氣又急,劃開手臂,用血來粘合地磚。

迷離間,他看到人群漸漸平靜,強震居然沒有人傷亡。來不及慶幸,一雙大手從天而降,連扇他幾十個耳光。他滿口牙血,還是笑了。

從此以後,房間里再也響起過舞曲。

酷暑時節,菜市場人潮人海,腥臭撲鼻。

一個豐腴的背影穿梭在人群里。她穿著半透明的防晒服、熱褲和人字拖,地上的污泥不時濺到雪白的腳踝上,但她來不及擦,因為小黃魚很寶貴,跟時間一樣寶貴。

「喲,這麼大肚子還自己來買菜啊。」賣魚阿姨眯著眼睛對她笑。她也笑:「老公上班呢。」「那你小心喲!」「哈哈,沒事的。」

她拎著小黃魚回家,洗凈、剖開、處理、入鍋,窗前最後的光線也黯淡了下去。鍋里響起了一點呼嚕嚕的聲音,她慢慢走到椅子邊,坐下來喘氣。魚湯其實喝不了多少,何況還要貢獻給馬桶。

她吐得眼淚迷離,如狂風暴雨。最難受的瞬間,她心裡有點委屈。為什麼呢?因為就當是死了的他?還是這麼多年來一事無成的生活?她總覺得自己應該有過一些特別的故事,認識過一個特別的人,可是她記不得,也沒精力去想,因為翻江倒海的感覺淹沒了她的理性,她只好扶著馬桶哭。

稍微平靜一點,她打開音響,放了一支舞曲。從懷孕以來,她就特別喜歡聽舞曲,一開始還能亂舞,有點年輕時候泡吧的青春感。但是現在肚子越來越大,她也只能躺在地板上靜靜地聽。恍惚間,她好像看到地板的紋理深處,有一個小小的旋渦。再仔細看,好像就是紋理。

除了做飯,她就這麼從早躺到晚。小生命已經抽取了她全部的靈氣,鏡子里她的雙眼無神,就像一汪死水。她有點難過,輕輕吻自己,對自己說:「現在只有你能保護自己和寶寶了,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她打開電視,只是聽個熱鬧。走上陽台,聽著電視里模糊不清的台詞,演員在笑,她也笑。夜裡星光正密,對面樓只有幾扇窗戶還亮著。她忽然發現月亮周圍好像長出了眼瞼,對她眨巴眨巴。她心裡慌了一下,腹部開始劇痛。

來了,來了!她這一刻卻無比冷靜,打電話,說清地址,等人敲門。電視里在播緊急新聞,東南亞某國遭受颱風襲擊,雲圖上一個小小的旋渦正在快速轉動。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聽到有人敲門,但是她實在爬不動了,淚水和汗水交錯,眼裡的死水好像變成了一片深海。

「別怕,來跳個舞吧!」她聽到有人溫柔地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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