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葯神」陸勇的真實故事：我只是一名白血病患者，我不為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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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宗鶴先生

原創首發︱微信公眾號「先生手賬」（ID: czhapp）

—— 新都市年輕群體第一微刊

近日，某部徐崢主演的電影上映後，引發了全社會對於「抗癌藥」空前的討論。今天我不談該部電影里的細節，也不會劇透。我只是和大家聊聊這部電影的主公人原型，一位白血病患者：陸勇。

和電影不同的是：他，不靠賣葯賺錢。

一

2002年8月，對於34歲的陸勇一家來說，是個晴天霹靂的日子。醫院診斷書下達，陸勇不幸患上了慢性粒細胞白血病。這並不是一個能100%治癒的疾病，在醫學界，治療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的首要辦法是骨髓移植，移植後可以最大限度延續患者的生命。

然而，要找到配型沒那麼簡單。大家知道骨髓移植的供應者是相當的少的，所有的白血病人都在等合適的供體移植，大家一起排隊，好多人都是在排隊中還沒等到病情就惡化去世了……

對於陸勇也一樣，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要排隊到何時才能有合適的供者進行骨髓移植。可能半年一年，也有可能5年、10年……那在這等待供者的時期中該怎麼辦？有沒有藥物可以穩定住白血病的病情呢？

答案是：有的。

主治醫師告訴陸勇，世界上有一種靶向葯可以最大限度穩住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它的名字叫瑞士諾華公司的「格列衛」。

「在等到供體前，你每天都需要服用瑞士諾華的格列衛，這樣可以儘可能穩住病情不讓其惡化，而且對你以後骨髓移植也是非常有幫助的。」醫生誠懇地建議陸勇。

醫生並沒有騙他，也不是為了此葯去拿回扣，因為陸勇聽完建議後是去日本買的。服用後的陸勇表示藥效真的不錯，雖然靶向葯都有些副作用，但相比其他毫無作用的藥物，這個「格列衛」對於慢粒白血病患者來說，真的屬於唯一的「救命葯」了！

然而，殘酷的現實同時也擺在了陸勇眼前：這個葯太貴了。

正品的瑞士諾華 「格列衛」從日本購買可以說是相對「折扣」價格了，但即便如此，一盒正品「格列衛」也需要人民幣23500元。對於慢粒白血病患者來說，每個月必須要服用1盒，且不能間斷才能有效。而且一旦開始服用，就需要長期服用了。

如今50歲的陸勇是一名小手套廠的廠長，可當初34歲的陸勇什麼都不是，在一個非常普通的家庭中，每個月接近3萬左右的醫療費用，讓他整個家庭承受著無比大的經濟壓力。

僅從2002年診斷出病症到2004年期間，陸勇花在藥品和治療上的費用就高達了近70萬元！要知道那個時候是2002年，若用70萬買一套房現在已經600萬了！即便不用房價比喻，算上通脹也該等值今天的好幾百萬，可見當時的70萬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真的意味著什麼？！

二

時間來到2004年6月，陸勇的家底被徹底掏空了。他再怎麼借款也負擔不起天價靶向葯「格列衛」的支出了。並且，此時合適的骨髓移植者排隊還沒排到，若一旦停用病情隨時可能惡化，直面死亡！

該怎麼辦呢？

此時，上帝似乎對陸勇展現出了公平的一面：給他關上一扇門門，卻打開了一扇窗。

走投無路的陸勇在極其偶然的機會下發現，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印度，有一種「格列衛」的仿製葯，藥效幾乎相同。（據對比檢測結果顯示，印度仿製葯與格列衛藥性相似度高達99.9%）。是由一家印度的小藥廠生產的。

我在上個月的文章中寫過，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仿製葯生產基地。很多人以為仿製葯是要等正品葯版權保護過了後才能去仿製，其實不是這樣的。現代醫學發展起來一共就這麼幾年，許多新的抗癌藥都是近幾十年間研發出來的，要等你版權過期的話，不知要等到何年馬月。急需用藥救命的病人怎麼辦？

所以，在印度，政府是默許藥廠仿製正在版權保護期限內的抗癌藥的，背後原因顯然是為了讓所有平民都吃得起抗癌藥，治得起病。

（具體流程是，這些葯無法在印度申請專利成功，比如格列衛的專利申請被法院駁回了，所以大量仿製葯能在印度流通，而他們在中國都申請了專利。印度仿製葯很便宜，藥效相同，價格有的卻比正版葯便宜近十倍甚至幾十倍。）

說回印度「格列衛」的仿製葯，藥效幾乎完全相同，可是價格竟然與正版的「格列衛」相差達近8倍！2004年，一盒印度仿製的「格列衛」只要3000元人民幣。

發現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後，陸勇毫不猶豫地第一次花了3000元服用起了仿製「格列衛」。

三

連續服用兩個月後，陸勇驚奇的發現，藥效果然和正版的「格列衛」一模一樣。是的，抗癌藥到底有沒有效，只有癌症患者自己服用才知道。之前服用近兩年正版瑞士「格列衛」的陸勇確認印度仿製葯功效99.9%相同。

相比之前23500元，如今每月只要3000元的靶向葯，陸勇負擔得起！就如涅槃重生般的欣喜一樣，陸勇再次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這兩年抗癌的路程，讓陸勇結識了許多不幸患上慢粒白血病的病友，他們共同組了一個QQ群，經常互相打氣，互相安慰，互相交流治療心得。得知印度仿製葯有效的陸勇興奮的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QQ群中所有的病友：

我們的命有救了，窮人的命有救了！

可是，連英文都不會的病友們並學不會如何去印度買葯，陸勇將購買仿製「格列衛」的所有教程都寫給了他們，他們還是不會。面對著幾十個、上百個白血病患者的託付，陸勇只好自己搭起橋樑，統一為QQ群里的病友採購印度仿製「格列衛」葯。

14年過去了，當記者再度問起陸勇，你到底有沒有因為統一採購仿製葯賺錢？陸勇仍然斬釘截鐵的回答道：「我沒有賺錢，我不為盈利。和電影里不一樣，我不是藥販子，我只是提供一個渠道。」

事實是，在2015年檢察院同樣也做出了相同的裁定「陸勇未構成銷售假藥罪，不存在犯罪事實」。撤銷了所有對陸勇的指控。

四

我們再將時間回到2006年。

通過QQ群，以及各個病友的相互介紹（當然藥物有效才會介紹給其他患者），找陸勇買印度葯的人越來越多，採購量也越來越大。此時的陸勇為了去確認這家印度廠商到底有沒有真正的合格資質，隨同一位北京志願者，以及在韓國慢粒性白血病協會律師的陪同下，前往印度這家製藥公司實地考察。用來確認製藥廠在印度到底正不正規。

同時，他也帶著談判的角度，去該製藥廠爭取談一個更低的團購價格，來給到他要求代購的病友們，到底我國慢粒白血病的患者數量與需求非常大。回國後的陸勇確認，這家藥廠資質合規，至少在印度是「合法」存在的。

那麼問題來了。

雖然仿製葯藥廠在印度是合法的，但是中國國內，這個葯沒有經過註冊（仿製的無法註冊，且拿不到進口藥品銷售許可證），仍然是不合法的。即便療效相同，在中國的法律下印度「格列衛」就是「假藥」。

是的，就算如此點對點的採購，在兩國差異的法律體系下，這並不是一個合法進口的渠道。各位群友買葯的錢當然也無法以合法通道進入印度的製藥廠。於是劍走偏鋒的陸勇可以說犯下了一個此生最重大的錯誤：他在淘寶違法買了3張信用卡。

2006年的淘寶還是非常亂的，商鋪中什麼都有，違法行為無處不在。從淘寶賣家手中非法買到3張信用卡的陸勇，試用了下，發現2張無法激活，但有1張可以使用。於是他將這張信用卡用作印度製藥廠商的收款賬戶，留在印度藥廠手中。而群友的買葯錢通過他轉賬到這張信用卡上。

7年後，2013年8月，湖南省沅江市公安局破獲了一起涉案巨大的網路銀行卡販賣團伙。他們將所有的買家記錄一一盤查下來，找到了一個曾經的開卡人：陸勇。

警方迅速找到陸勇，盤查了非法信用卡的用處，發現用途是在賣「假藥」。

沒錯，按我之前所說，雖然印度的仿製葯「格列衛」在印度是合法的，但在我國註冊名單之外，沒有中國進口藥品銷售許可證的葯就是屬於非法，即便你有藥效，也被判令為「假藥」。（順便說句，按照法律的邏輯，這個判令是可以理解的，沒什麼錯。）

於是警方迅速以涉嫌「妨礙信用卡管理罪和銷售假藥罪」將陸勇刑事拘留。

2013年8月拘留，直到2014年3月取保候審，陸勇整整在看守所里待了7個月。

五

其實當年陸勇被抓後就已經引起了一定的社會反響，但當時只是白血病病友圈對他的支援，其他人由於從不會去關注這類事情，故輿論一直在小範圍內出聲。

2014年7月21日，沅江市檢察院向陸勇提起公訴。

此時，曾經受到陸勇恩惠的白血病病友們忍不住了，總共300多名白血病的患者聯名寫信給到司法機關，希望免除陸勇的刑事處罰。因為委託陸勇買葯的他們知道，陸勇並沒有犯罪，他是在救命！

身患絕症的300多名白血病患者在生命危機關頭最想保護與求情的人，竟然是以涉嫌「賣假藥」給他們的「罪犯」？不管從哪裡看，這罪名都是講不通的！於是，這封關鍵的聯名信似乎起到了一點效果。

隨後，湖南省沅江市檢察院又重新對陸勇案調查了一番，根據陸勇的資金鏈以及各病友提供的證據，證明得出陸勇確實沒有巨大的謀利動機！除了必要的成本如附加車馬費以及廠家給到陸勇的促銷藥物，這些都屬於正常，其他的算利益的話微乎其微。於是在2015年1月27日，沅江市檢察院正式向法院請求撤回對陸勇的起訴，湖南沅江市法院當天就對「撤回起訴」做出准許裁定！

陸勇，終於重獲清白！

是的！檢察院的證據反而最終證明了陸勇說的話：「我不是藥販子，我只是提供給白血病病友們一個渠道。」

六

其實，印度的仿製葯「格列衛」仍然算作「假藥」，這點是不變的。如果有對這類仿製葯涉嫌走私、高價販賣等行為，仍然是會被抓的。但是陸勇並不在違法的範圍之內。

按照陸勇的律師所言，其當初在淘寶購買信用卡的行為確實有違法性質，但並沒有到構成刑事犯罪的嚴重程度，不該承擔刑事責任。而爭議最大的「銷售假藥罪」，由於陸勇為其他病友的「代購」模式未對仿製葯格列衛進行巨額謀利，所以本身他並沒有構成一個「銷售」行為。最多只能算自己「購買假藥」的行為。然而我國法律規定，對於購買假藥行為的買家是不構成犯罪的，所以最終檢察院撤回了對陸勇的起訴。

3年半過去了。如今50歲的陸勇是一家小手套廠的廠長，他的手套生意出口至世界各地，這幾年生活開支稍許寬裕的他也是拜這家手套廠所賜。

工廠的一個小妹告訴記者：「現在還是有許多白血病患者打電話找廠長（陸勇），有時他們打電話都還打到我這裡來了。」

是的，陸勇至今仍然在以志願者的形式提供給慢粒白血病病友們團購印度仿製葯的渠道。他說：「經歷過了牢獄之災與重獲自由的波折，我更加珍惜與堅持為病友們提供印度仿製葯了。但是我只協助他們買仿製格列衛，其他病的葯我不碰。一方面我不懂，另一方也不是我該做的。我不是醫生，也不是藥販子。」

好消息是，陸勇早在2005年，也就是在服用仿製葯的一年後，找到了骨髓配對提供者進行了移植。當然，他們全家都非常非常感謝這名骨髓移植的志願者。移植後，陸勇至今仍有在服藥。記者見到他時，根本看不出來是一名身患白血病的病人，50歲的小手套廠廠長和普通人一樣的精神。

他說，這是藥物給他帶來的效果。

而經過這幾年的次次調價，今天印度仿製「格列衛」的價格是多少呢？你肯定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如今仿製格列衛已經降價到了每盒200元，似乎不管多窮的病人都吃得起了。

那麼反過來，正版的瑞士諾華公司「格列衛」今天在中國的價格多少呢？

仍然是12000元！相差60倍！

七

「誰不想服用正品的葯？」陸勇對記者無奈的說道，「如果大家都買得起的話。」

「我們也知道專利保護對藥廠好，有專利他們才能有動力研發新的藥物來救更多的人。但對我們這群特殊的人來說，專利法反而變成了另一個性質。當我們這些白血病病人連命都要失去的時候、買不起正品葯救自己的時候，誰還在乎專利的問題呢？！在版權與生命的二選一面前，有時你不得不做出一個後者的選擇。」

「我們（白血病病人），只想活下來！」

八

抗癌藥與仿製葯是在許多國家都存在的倫理命題。

在注重專利權的發達國家，當然是不允許仿製葯的存在，但同時這些國家的醫療保險與社會保險也會幫你報銷掉大部分高昂抗癌藥的費用，以至於讓買過社保的人是吃得起葯的。

而在發展中國家的印度，進口正版葯實在太貴，為了讓人民吃得起抗癌藥，故特赦藥廠用來仿製部分價格高昂的靶向葯。至於侵權的罵名，則由印度政府自己來承擔。

那麼，在中國呢？一方面注重進口抗癌藥的專利權，不允許仿製葯存在與進口；一方面面對高昂的抗癌藥，我國的社保又不能報銷，只能靠患者自費支付。這就瞬間變成了無數個像陸勇一樣進退兩難的患者。

（註：這兩年中國政府剛開始鼓勵與放開了國內葯企對仿製葯的研發，然而離成形、臨床、上市還有段距離。）

社保能報銷的國產葯救不了命；能救命的抗癌藥又太貴，吃不起。怎麼辦？讓醫保也包含進口葯報銷么？不，醫保現在已經快虧空了，連國產葯的報銷都要有限額了，怎麼辦？這才是中國醫療制度下，最大的問題之一。

在這種畸形且掙扎的醫療環境下，無數個為了活命的「陸勇」們，只能走向印度去購買廉價的仿製葯。

但是，我又要提醒下。陸勇只有一個，真正的「藥販子」近幾年卻越來越多。這些人抓住癌症患者急切的需求，在印度與中國之間做起了大量的仿製葯生意。他們和陸勇的性質又完全不一樣了。

其次，若藥販子你送到癌症患者手中的仿製葯真的有效，那也算了。但現在更有甚者良心黑到什麼程度？他們用冒充印度仿製葯的假藥（完全沒效的那種）來欺詐絕症患者們的救命錢！這種人真的該下18層地獄了！（具體案件上個月有寫過，公眾號後台回復「印度」兩字查看）

所以，對於中印邊境仿製葯的流通，管會成為問題（癌症患者吃不起正版靶向葯），不管也成問題（用假藥冒充仿製葯騙錢的人越來越多），就和城管的問題一樣，又成了我國法律體系下矛盾的核心。

或許，這才是「陸勇案」最終給我們留下的思考。

完

作者： @陳宗鶴先生 ︱先生手賬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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