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非典型美國職場性騷擾

一場非典型美國職場性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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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國家混了這些年,有綠卡,有工作,可陳煥生至今都還是搞不清,如何跟白人——尤其是白人女孩——打交道。

作者:小杜

前言

在美國,職場性騷擾十分普遍,一個讓人不適的段子都可能被認定成性騷擾。

另一方面,發起自好萊塢的#MeToo運動,又掀起了一場反性騷擾的全民浪潮。極端者,有的男人僅僅因為碰下女同事的膝蓋,或發條暗示性的簡訊,就丟了工作。

像大多數初入美國職場的中國人一樣,我努力工作謹慎行事,可一場非典型的#MeToo,卻悄然逼近。

1

公司不大,坐落在中西部的大平原,像孤零零的蒲公英,在花粉飄蕩的春風中搖擺;待遇很一般,但這是陳煥生走出學校的第一份工作,他又是公司里唯一的中國人,所以加倍努力。

老闆山姆看在眼裡,不但給他升職加薪,還要招兩個助手。

「陳,面試他們時要有信心,」山姆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把你當成我,你就是老闆,明白么?」

「我會儘力的。」陳煥生用力握了握那隻手。

「不,不能說『儘力』,」山姆鬆開手,笑呵呵地拍著自己的肚腩,「你要說『肯定做得到』,而且要從肚裡喊出來,明白么?美國人肚子比別人大,不光是可樂漢堡,還有的,就是我們總是從肚子里喊『肯定做得到』!」

陳煥生點點頭。來公司一年多,他還是跟山姆客客氣氣的。太富幽默感的老闆他搞不定,同事間甩的段子他也保持距離。

公司HR是個喜歡戴黑框眼鏡的白人太太,最近懷了孕,花了好幾天功夫才篩出四份簡歷,面試時只來了兩個。陳煥生知道這是公司的起薪太低,山姆卻很樂觀:「也好,咱們省事兒了。」

面試的女生叫Elyse,陳煥生儘力擺出一副主管的腔調:「你好,埃里希。」

「叫我愛麗絲,」她立即糾正,「伊麗莎白的另外一種叫法兒。」

「謝謝你,愛麗絲,」山姆笑呵呵打著圓場,「連我都不知道伊麗莎白還有這麼好聽的別名。」面試中,愛麗絲對答如流,山姆很滿意,當場就簽了聘書,姑娘都走了,陳煥生腦袋裡還閃著她那口整齊的白牙。

另一位面試者是個叫Edward的男生,這名字初中就學過,陳煥生信心滿滿:「你好,愛德華!」

山姆卻說:「能叫你艾迪么?」(艾迪是愛德華的昵稱)

艾迪聳聳肩:「無所謂,叫啥都行。」

「告訴我,艾迪,」山姆清了清嗓子,「你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勝任這工作?」

「這問題我在網上能查出二十條答案,你們有興趣聽么?」

「告訴我你的答案。」

「我不想再花老爸的錢,就這樣。」

山姆面無表情,問陳煥生還有沒有要說的。

「你的專業和我們要求的不符。」

「我可以學,」艾迪笑,「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學生,學習是我的職業。」

面試結束,山姆問陳煥生感覺怎麼樣,陳煥生實話實說:「專業不對口,有點不靠譜……」

「你好好培訓培訓,」山姆打斷陳煥生,「公司現在大力擴張,能招一個是一個。」

2

有了兩個白人助手,陳煥生一開始感覺還挺不錯。

可好景不長,山姆分派的工作量明顯增大了。入職沒多久,艾迪手腕上就打了石膏,沒法完成動物中心的崗前培訓,原本該是他的活兒,還得陳煥生來補。

連續幾個周末都在加班,陳煥生有點急了,卻沒法直說,只問艾迪手是怎麼傷的。

「你難道不更想知道,這手什麼時候好?」艾迪一頭亂蓬蓬的金色小碎卷遮住半邊臉,鼻子又尖,活像一隻金色的刺蝟。

「你總該知道公司的規定,」陳煥生感覺又好氣又好笑,「兩個月搞不定崗前培訓就得走人,到時候我想幫也幫不了你。」

「謝謝你陳博士,」艾迪用一支手連吞三塊乳酪披薩,「我不會搞砸的。」

艾迪身材高大,牛仔褲,帆布鞋,紅色的棒球帽總是被亂髮撐得漲鼓鼓的。同事們對這小夥子沒什麼好感,背後叫他「艾迪小子」(Eddie Boy,在英文語境中,一個略顯輕視的叫法)。落地窗外就是停車場,每次艾迪遲到,大家就邊笑邊看他開著那輛特殊牌照的敞篷吉普找車位:「瞧他那大吉普,肯定是老爹給的!」

唯有陳煥生還叫他愛德華,既是客氣,也是疏遠。

這家公司全是白人,連訂的午餐都是白人愛吃的漢堡披薩三明治。陳煥生吃不慣,每天都自帶中餐。同事們請他嘗嘗「美國美食」,他就抱歉地笑笑:「我乳糖不耐受。」

每天和這些白人講無數句英語,和他們在一棟樓出入,呼吸同一片空氣,打嗝放屁摳鼻子相互受著,但還是跟他們沒什麼話說。活兒一幹完,他就會立刻離開這棟被玉米地包圍的大樓。時日一久,同事們周末喝酒party什麼的,也都不再叫他了。

陳煥生老家在一個邊陲縣城,爸媽放心不下,時常發微信問:「工作還適應么?別光忙自己的,平時也和美國同事好好相處,人心都是肉長的,哪國都一樣!」

「你們就甭操心了!」他關掉微信,繼續切他的土豆絲。


倒是那個愛麗絲,會在午餐桌上跟他閑聊。

「陳博士,你飯盒裡是什麼?聞起來很香嘛。」

「炒的土豆絲。」

「天啊,那麼細!是你自己切的么?」

「是的。」

「我在大學認識幾個中國女孩,看的美劇比我還多。」愛麗絲往生菜葉上擠色拉醬。和那些在乎身材的美國女生一樣,她的午餐總是那幾樣:生菜,堅果,酸奶,拇指般大小的胡蘿蔔。「你看美劇么?」

「很早以前看。」

「都看過什麼?」愛麗絲眨著眼。

「《老友記》。」她那綠眼睛太漂亮了,陳煥生從來都沒法對視。

「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天啊!」愛麗絲捂嘴尖叫,鄰桌的女孩們也都瞪圓了眼,「您多大了?」女孩們相互看看,「我下輩子也不會讀博的!」

「我下輩子肯定還會讀博,」陳煥生有點惱,不停往嘴裡送土豆絲,像嚼口香糖那樣大口嚼著,「讀博才有《老友記》看。」

「你太逗了!」愛麗絲樂得差點甩掉手中的塑料叉子。

一時間,愛看《老友記》的陳博士成了白人們的笑柄,他卻沒法抱怨——愛麗絲現在是公司最紅的新人,她不但提前完成了崗前培訓,還會每天一大早給同事們煮熱乎乎的黑咖啡。不僅自己的活兒幹得井井有條,有時,連艾迪的那份也全都攬了下來。

「公司很看好你們這三人組,」又過了幾天,山姆又把陳煥生叫到辦公室,毛茸茸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但要記住,三人組是三個人的小組,不是兩個人的,你懂么?」

這是讓我多跟愛麗絲套近乎,還是勤管管艾迪? 陳煥生不得要領,只好來了個美國式的自信:「我肯定做得到!」

「酷!」山姆滿意地捋了捋鬍子。

3

愛麗絲身材嬌小,自嘲是「全樓最小的人」,又很愛笑,笑起來渾身亂抖,抖得臉上的雀斑都要落下來。陳煥生覺得她毫無風情,可在白人們看起來,卻很有魅力。

可是一進動物實驗中心,愛麗絲就不苟言笑了。她總會依照規定,把實驗白服、乳膠手套和塑料防護頭罩套在自己的小身板上。可一回到午餐桌上,她又變成那個滿臉雀斑的公司紅人:肆意說笑,不穿外套,肩上的胸罩帶清晰可見。

愛麗絲的雀斑從臉部一直蔓延到手臂,陳煥生總覺得,自己的蒜苔炒牛肉和那條勒在雀斑里的胸罩帶委實不搭,後來就獨自去了角落。

可餐廳的那一邊,愛麗絲的笑聲卻不依不饒:「早知道我這麼矮,就一直練體操了!我以前一直在橄欖球拉拉隊的。」她放下酸奶,也不怕走光,直接在地板上穿著裙子連折了三個跟頭,「我空翻玩兒得最溜。」

愛麗絲早就成了公司的「段子女王」,大家都愛聽她大學時在姐妹會攢下的段子。

「大學時候,我最好的朋友也叫愛麗絲,Alice,跟我這個Elyse拼法不一樣。兩個愛麗絲從小就認識,她身材很棒,尤其是那兩條腿,天啊,那才叫腿呢!她很有表演天賦,後來居然去了好萊塢,邊在咖啡館打工邊找機會,可是兩年過去了,她才用那兩條神一般的腿拍了幾個沙灘廣告——」

她講得起勁,大家聽得屏心靜氣,陳煥生在角落小聲嚼著蒜苔。

在這個很美劇的段子里,愛麗絲的閨蜜被一個大牌經紀人給騙到酒店,灌了葯,三天三夜,什麼都幹了,出來卻不見半張合同。愛麗絲憤憤不平,說閨蜜在大學有很多男孩追,卻因為夢想一直沒談戀愛,誰知夢到最後就夢了這麼個人渣。

後來閨蜜回了老家,嫁了一修車的,再也不提什麼狗屁好萊塢了,兩條美腿也跟著粗了。

「我和她都叫愛麗絲,又是最好的朋友,我總覺得我們心意相通,現在全世界都在搞#MeToo,我讓她也去曝曝光,可她說她有孩子了,只想好好當個母親。你聽聽,好好當個母親?這狗操的世界!」

大家一片唏噓。

等午餐結束回到辦公室,愛麗絲立刻又職業無比:「陳博士,還有什麼我能幫你?」

「不用,謝謝你。」陳煥生平時對美國的大事小情都毫無興趣,但也聽說#MeToo搞得很兇,據說有人還丟了飯碗。他在這國家混了這些年,有綠卡,有工作,可還是搞不清如何跟白人——尤其是白人女孩——打交道。為安全起見,他覺得自己還是對愛麗絲敬而遠之比較好。


上半年綜評結束,愛麗絲不出所料拿下「最佳新人獎」,公司上下叫好聲一片。另一位新人艾迪也終於摘掉腕上的石膏,做了崗前培訓。

陳煥生本指望,這次艾迪也該出活兒了,沒想到,他剛進動物中心,就弄丟了一隻長著人腫瘤的老鼠。山姆很惱火,因為這種實驗用鼠不但昂貴,還要上報實驗動物審查委員會,一旦有閃失,委員會勢必介入,那就相當麻煩了,「上次那幫狗娘養的來查,我們停工半個月!」山姆的兩隻大手捂在臉上。

最後還是愛麗絲救了場,她鑽遍中心的各個犄角旮旯,終於在冰箱底下抓到了那隻老鼠。

「愛德華,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愛麗絲,你倆同時來的,現在差多少?」陳煥生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那妞兒是有點神經兮兮。」艾迪摘下球帽,亂糟糟的金髮一下涌了出來。

「神經兮兮?」陳煥生搖頭,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別人。「山姆要找你談,祝你好運吧。」

艾迪一步三晃,推開主管辦公室的門。再出來時,陳煥生問他怎麼樣。

「不咋樣,再丟老鼠我就滾蛋。」艾迪對著那支受過傷的手若有所思,石膏里捂一個多月,那手明顯比另一支更蒼白。

「你手好利索了么,就去弄老鼠?」

「我不是著急給你幹活兒么,陳博士。」

「你個傻X!」陳煥生心下一暖,居然在公司講了髒話。

艾迪噗嗤笑了:「你不想知道我的手是怎麼傷的么?」

「我管你咋傷的呢。」陳煥生也笑。

「周末咱們去『車庫』吧,」艾迪把亂髮塞進球帽,長腿疊在辦公桌上抖個不停。「到『車庫』你就明白了。」

4

艾迪所謂「車庫」,真的就是一間廢棄的車庫。若非牆上貼滿電影《葉問》的海報,陳煥生根本想不到,這竟是個無照經營的拳館。

館主叫吉姆,對詠春拳很狂熱,自稱是「整個美國中西部唯一得了真傳的」詠春弟子。

「哦,詠春,」陳煥生打量著這個五短身材的白人小胖子,「有點意思。」

「嗨呀嗨呀,詠春拳,」吉姆笑起來滿面春風,南加州腔里夾著發音古怪的粵語,「母乖,母乖!」(粵語「唔該」,意為不好意思)

按照這位吉姆哥的說法,他也曾年少輕狂過,受不了張口閉口都是錢的加州人,看了幾盤李小龍的錄影帶,就在家脫光膀子甩起了雙截棍,前胸後背甩得紅藍青紫,活像兩塊塗料板。後來又迷上詠春,聽說葉家後人在香港,便在麥當勞炸了半年薯條,攢下張單程票就飛了過去,可惜到了香港才發現,自己根本拜不起葉家的拳館,只好再找別家。

師父可憐他身無分文,又是個老美,能給孩子教教英語,便勉強收了,管吃不管住。好在香港不冷,他就每晚睡在九龍公園的公交車站,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一伸懶腰就是柏麗購物大道。盤桓幾個月,功夫沒精進多少,只學了幾句半吊子粵語,轉而北上投奔少林,發現跟麥當勞一樣都是「money machine」,失望之餘,又跑去一所三流高校當外教,本想賺夠回LA的機票,豈知還多賺了個中國老婆。

「嫂子呢?叫出來見見?」陳煥生覺得這個散發著狐臭的小胖子有趣得緊。

「他倆剛離。」艾迪在一旁邊練拳邊搭腔。


破車庫裡擺了一高一矮兩個木人樁。矮的舊脫了漆,是師傅吉姆專用的;高的很新,油光鋥亮,徒弟艾迪扛過來的。

原來吉姆回來後一門心思要開拳館,可是加州華人遍地,誰缺心眼兒拜一老美當師傅?——何況他那身材,活脫脫一美版郭德綱。在勢利浮華的加州混不下去,吉姆只得帶老婆來了中西部,重新在麥當勞炸起薯條,一路炸成了分店經理,供老婆讀財會碩士,也供自己玩兒這車庫拳館。老婆堅持不要小孩,畢了業,拿到綠卡就和他離了,不知是嫌他太胖,還是把詠春拳當成理想太夢幻。

「離了我也不怪她,」吉姆扯出一條浴巾擦汗,「你說她非跑回加州,到底圖啥呢?加州就那麼好?夫妻三四年,我根本不知道人家咋想的。」

「人家知道你咋想的么?」艾迪笑著捶他一拳,「陪你吃陪你睡就不錯了!」

吉姆甩掉浴巾撲了上去。師徒二人當下對練起來,一時間灰塵四起,汗臭襲人。

陳煥生雖是個書獃子,但沒過多久,也被這氣氛感染了。戴上拳擊手套,猛擊吊在角落的拖拉機輪胎。

「等等,」吉姆推開艾迪,「練過拳擊么你?」

陳煥生搖頭。

「那我不建議你打掄這玩意兒,容易傷手,還把步伐練死了。拳擊和詠春不一樣,拳擊要靠步點兒……」

「陳博士是把輪胎當成山姆了。」艾迪喘著粗氣。

「山姆是他媽誰?」

「啊噠——」艾迪怪叫一聲撲向師父,「山姆是他媽老闆!」

車庫後就是吉姆的房子,地上只有一層,因缺了女人,從客廳到廚房都透著股頹喪。地下室倒很寬敞,吉姆指著改成桑拿房的衛生間:「這就是我的現任老婆。」

「你就這一個徒弟?」陳煥生往電石上潑水。

「當然不是,」吉姆摘下臉上的毛巾,抽了艾迪一下,「這小子只是被我揍得最high的一個。」

「知道我手為啥傷了吧。」艾迪的金髮被蒸得服服帖帖,全身通紅,蜷在小木椅上,活像條龍蝦。

吉姆拿出雪茄,一人一支點上。汗,水汽,洗髮香波,或明或暗的電石,有氧運動釋放的多巴胺……陳煥生閉上眼,長吸一口雪茄。

「還有更high的,」艾迪用長毛腿撥他,「試試?」

陳煥生搖頭笑笑,師徒二人亦不多讓,掐滅雪茄出去了,回來時就一身的大麻味兒。


再去「車庫」,陳煥生還真是迷上了那個黑墩墩的拖拉機輪胎。戴上蹭開皮的拳擊手套,狠狠砸過去,一聲悶響,震顫從拳掠到肩。輪胎在半空抖一抖,搖晃著盪回來,像鐘擺,像一個要被擊倒的對手,扶住之後,接著又是一記重拳……如此往複,手套和輪胎摩擦出膠皮特有的味道。他大汗淋漓,汗珠和拳套一起飛向輪胎。

陳煥生感覺自己出國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

「歇會兒,」吉姆遞來支雪茄,「練拳像做愛,過猶不及。」

陳煥生喜歡這麼待著,「車庫」里滿是灰塵、汗臭、艾迪和吉姆的怪叫,中西部特有的陰雨在窗外綿延。

第二天,陳煥生的手腫了,無論什麼都是緊的:握方向盤緊,戴乳膠手套緊,連方便筷子都錯了兩圈兒,唯有龍頭的水沖在手上,比往常清涼十倍。

5

在公司,他和艾迪好像也有了默契。艾迪著急出活兒,時常犯錯,他睜隻眼閉隻眼,能給擦屁股就給擦擦。愛麗絲察覺到兩個男人間的變化,卻不動聲色;而她在午餐桌上的段子,亦有了新的聽眾,那便是毛頭小子艾迪。

「以前我大學宿舍有個冰島女孩,長得又白又冰,我們都叫她冰兒(Icy)——」

「你哪個學校的,還有歐洲人?」 艾迪插嘴問。

「我上的是私立大學。」愛麗絲斜了他一眼。

這個段子的女主角冰兒,一直信奉「多邊戀愛」(polyamory),交的怪咖男友也信這套。可當她知道男友真的同時也和別人在交往時,又矛盾糾結起來。之後,她便不再和人交往,為逃出成家生娃的宿命,便從冰島跑來美國讀書。

「無論信啥,畢竟還是女生嘛!」艾迪一邊評論一邊輕快地抖著腿。

畢業後,冰兒又回到極光多過陽光的冰島,得了抑鬱症,吃得很胖。她老家跟美國中西部小鎮一樣,好幾代人窩在一個小地方,像她這樣想法與眾不同的人,自然很受排斥。 她一邊服用抗抑鬱的藥物,一邊用電郵和愛麗絲訴苦,說她受夠了孤獨,但又不想建立那種所謂穩定的戀愛關係,愛麗絲就給她推薦了一個交友網站。

「是Okcupid么?」艾迪笑問。

「是啊,怎麼了?」

「我也有賬號,你加我吧。」

「去你的。」愛麗絲也笑。

後來,冰兒交往了幾個冰島男人,一開始都信誓旦旦說尊重她的戀愛觀,可沒幾天就露出控制狂的嘴臉。這些經歷倒讓她更堅定了,她不再為自己的信念羞愧,而且下定決心要在這世界上找到自己的同類。恰巧柏林有個工作機會,她就背著包去了。剛開始很不適應,因為柏林是個奇怪的城市,白天是僵硬死板,夜裡卻涌動著「全歐洲的騷」。

「騷?」艾迪摘下球帽,金髮跟著涌了出來。

「對,騷,暗流涌動的騷。」愛麗絲繼續眉飛色舞。

愛麗絲繼續說:若論騷,也只是東柏林,因為那邊房價便宜,混跡著許多尚未出名或永遠出不了名的藝術家,聚集了各路大神,按照冰兒的說法,「那裡隨處可見全歐洲最牛X的塗鴉,隨時能聽到最牛X的歌兒」。冰兒在交友網站上認識了來自土耳其的建築師,德語不行的二人結伴而行,像兩個手拉手的瞎子在柏林遊盪。

到段子的高潮了,愛麗絲故意停下來,邊吃草莓邊眨眼看著大夥。艾迪用手搓弄額前的頭髮。陳煥生剛吃完餃子,滿腦子都是下禮拜的工作,只想尋個機會走掉。

愛麗絲說,兩個人一起加入了一個俱樂部,那裡湊齊了全歐洲的怪物,隱藏在冰兒體內的激情徹底爆發了,她摟著檯燈跳了一夜鋼管舞,然後就和自己的土耳其小夥伴回了公寓,伴著牛奶和麵包過了幾天神仙日子。最後,兩人在黃昏分手,土耳其人消失在一個五彩斑斕的同性戀遊行隊伍里,冰兒在樓上向他揮手,心裡一點都不難受。

「冰兒說不經歷這些,你就沒法體會所謂正常世界裡的男女關係到底有多扭曲、有多扯淡。」愛麗絲講完了,大家還在回味。

「你們聊什麼呢?」山姆的嗓門和肚子一起挺了進來。

「愛麗絲在聊東柏林和西柏林的差別。」其他人作鳥獸散,陳煥生趁機開溜,唯有艾迪不緊不慢答道。

「柏林,我去過,」山姆點點頭,「了不起的地方,啤酒很棒!」

「喂,我沒開玩笑,」回到辦公室,艾迪對愛麗絲說,「我要加你的Okcupid。」

「想都別想,艾迪小子。」愛麗絲眨著綠色的大眼睛,臉上的紅暈蓋住了雀斑。

陳煥生覺著彆扭,在隔間後面乾咳一聲,給兩位助手群發下周的工作郵件。

6

此後,艾迪彷彿洗心革面,開始跟著愛麗絲干這干那,不再遲到早退,金髮剪了,球帽依舊戴著。陳煥生這三人組出活兒更快了,山姆也更滿意了,不僅在會上當眾表揚,還發了獎金。艾迪提議去吃希臘菜作慶,陳煥生點頭,愛麗絲卻搖頭:「對不起,我已經有約了。」

淫雨霏霏的夜晚,倆爺們兒對著燭光吃希臘菜?他們只好拎著啤酒、凍豆腐和羊肉卷,去了吉姆那兒,吉姆挪開木人樁,「車庫」當中立起方桌, 擺上鴛鴦鍋和燃氣爐。

「我前妻是中國北方人,愛涮這些玩意兒,」吉姆往沸水裡擠紅彤彤的麻辣底料,「我開始吃不慣,後來終於喜歡上了,前妻卻走了。」

「今天是我生日,」艾迪拆開三罐啤酒,「咱能不能不這麼喪?」

「生日快樂!」三人幹了酒,六支筷子輪番伸向鴛鴦鍋里的羊肉。艾迪用手撫摸著新剪的圓寸,腦殼是老美典型的渾圓。

「筷子用得挺溜嘛。」陳煥生遞給艾迪啤酒。

「我大學女友是泰國人,」艾迪從臉紅到脖子,「我吃過的九層塔炒飯不比三明治少。」

「然後你這傻X就被泰國妞兒甩了?」吉姆笑。

「是我老爹,」艾迪搖頭,「那老頭兒讓我對泰國有了陰影。」

艾迪說,自己的父親是個職業軍人,在海灣戰爭中曾任狙擊手,被薩達姆的地雷炸斷雙腿,坐輪椅戴勳章飛回國,在全美步槍協會(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找了份差事。因為槍法好,又有前線經歷,在協會裡攀升很快。

等艾迪出生,這位戰爭英雄已成了射擊訓練營的金牌教官,報酬豐厚,再加聯邦政府的津貼福利,年收入都高過一般的公司主管。所以同事們沒說錯,艾迪那輛拉風無比的敞篷大吉普,還有退伍殘疾老兵的車牌照,都來自他老爹。

「那是全美最牛逼的牌照,」艾迪被辣得直伸舌頭,「周末超市門口,別的車都在蒼蠅似的找車位,我只要停最前邊就OK了。」

可這個牌照並不能讓艾迪自豪。相反,他覺得那牌照底下,是老爹一雙斷腿和無數伊拉克人的陰魂。他甚至反對擁槍,結果被老爹痛罵:「你他媽懂個屁,這國家有八個總統都是咱們的會員!」

「這老頭兒是挺操蛋的。」吉姆搖頭。

「更操蛋的是我吃穿上學都得靠他。我以為找到現在這工作,就能獨立了,結果傻X公司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必須開車上下班,我只能借老東西的車,讓他那麼得意,攢夠錢我馬上買自己的!」

火鍋要燒乾了,陳煥生起身添水。

「就這點陰影讓你跟泰國妞兒黃了?」吉姆把話題又拉了回來。

「去你媽的!」艾迪懟了師傅一拳。


艾迪的父親酗酒成性,早年常常坐輪椅上,對艾迪的母親揮舞酒瓶:「我他媽竟為了你這種婊子在沙漠里炸斷了腿!」

離婚後,老人的健康直線下降,一握槍就抖,也沒法在步槍協會當教練了。好在協會有退休金,政府還給養老,他每年都有閑錢去泰國旅遊。剛開始艾迪還不明白他為何對泰國情有獨鍾,後來交了泰國女友,才明白老爹每年不遠萬里飛泰國,其實是為了「租妻」——租一個和兒子年齡相若的泰國女孩,當上個把月老婆。

「在那邊租個女孩過蜜月比住美國養老院還便宜,」艾迪捏著空酒罐,噼啪作響,「你給她們點錢就夠了,不用把她們當成老婆,有的連錢也不要,你吃什麼喝什麼帶她一份兒就夠了!這就夠了,你們懂么?」

吉姆和陳煥生不知道怎麼勸,只好放下筷子。火鍋下了太多羊肉,湯濃得咕嘟不起來。

艾迪發現了父親「租妻」的網站,偷偷用父親的賬號登錄,發現裡面列著每個女孩的裸照,標註了價格、身高、血型和牙齒情況。「我那老頭兒——當年名震海灣部隊的狙擊手——坐著輪椅年年飛泰國,我不知道他是年年換還是有個老相好,我甚至不知道哪種情況更他媽噁心。」

一旦明白父親為何總往泰國跑,艾迪就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和女友的關係了:女友在泰國家裡條件不錯,但在美國就是一個弱勢的留學生,那他算不算利用自己的美國身份和她交往呢?如果他不是白人,他是不是還有機會,讓她喜歡上自己呢?他被這些想法折磨得受不了,就把父親的事情告訴了女友。

女友很震驚——震驚自己竟和一個去泰國租妻的白人家庭發生聯繫——要知道感恩節的時候,艾迪還帶她回了家,那租妻的老頭兒就在輪椅上擁抱了這女孩,給她看他收藏的古董槍,還有他在伊拉克的戎裝照。

「所以就分手了,」 艾迪一甩手,捏癟的空酒罐砸在懸空的輪胎上。「畢竟她是女的,搞不好比我痛苦十倍。」

「好吧,艾迪有個比屁眼兒還操蛋的老爸,」吉姆打著哈哈,熄掉燃爐,打開最後三罐啤酒,「我把詠春拳當成人生夢想,然後被老婆甩了,你呢,陳博士,你有啥喪的,講出來讓我倆也樂樂?」

「我一個中國人在美國,有啥好喪的?」夜深天涼,火鍋里的滿湯油膩在陳煥生眼前迅速凝固,「我爸媽身體都好,經常吵架,但還沒離婚。我自己也沒有過啥理想,或者就算有也早當個屁放出去了。我和同齡人一樣上學考試出國,找到現在這工作,談不上喜歡,也不討厭,就那麼回事兒,升升職漲漲薪水啥的,把每天混完拉倒。」

「你已經很牛X了,」艾迪拍拍他肩膀,「換我去中國,一邊講漢語一邊找工作,肯定混成一坨屎。」

「你不會連個妞兒都沒有吧?沒有就把我這大輪胎抱回家算了!」吉姆愉快地拄著下巴,肉乎乎的手背上現出四個小坑。

「喂,艾迪,」陳煥生沒稱呼「愛德華」,不知是混熟了還是酒勁,「愛麗絲可是大有意趣哦。」

「那個混過姐妹會的麻臉妞兒?」吉姆顯然聽說過愛麗絲,「她不會是泰國人吧?」

「別瞎扯,」艾迪幹掉最後一罐酒,「她是公司的人。」

三人也不清桌,打著酒嗝去地下室蒸出一身臭汗。艾迪開著那輛敞篷吉普,送陳煥生回公寓。

「艾迪,」夜風習習,陳煥生下車就吐,「沒給你準備生日禮物,抱歉!」

「去他媽的生日!」艾迪對著夜空搖頭笑,「我爸還從泰國給我發了郵件呢。」

7

中西部的秋天很美,也很短,冬夏對接起來像是幾乎無縫。每天都是陰沉沉的乾冷,又不見陽光,陳煥生整日犯困,又怕得上抑鬱症,只能開始服用大劑量的維生素D。

下個月是他生日,吉姆提議哥仨去一趟新奧爾良:「給陳博士開開眼,那兒是全美最牛X的地方。」

陳煥生上網搜了一下,冒出一堆圖片:酒吧,賭場,裸女,爵士樂……找了半天,他還是沒看出哪兒像「全美最牛X的地方」,但還是很期待——至少新奧爾良在南方,有暖烘烘的太陽。

吉姆搞定了三張打折機票:「上飛機前咱仨誰要是有妞兒了,還能退票。」

於是,除了「車庫」里的廢輪胎,陳煥生終於又有了新樂子——每天下班前搜一搜旅遊攻略。等爸媽再叮囑他跟美國同事們好好相處時,他就在微信里回了機票截圖,「放心吧,處得好著呢,下個月跟同事出去玩兒,不是出差!」


這天他正盯著新奧爾良的名菜「炭燒牡蠣」,突然收到愛麗絲的郵件:「我在老鼠房,很怕,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能過來么?」

他不敢馬虎,趕忙鑽進動物中心的老鼠房。愛麗絲靠著電腦顯示器,白服手套頭罩捂得嚴嚴實實:「看見艾迪了么?」

「沒有,怎麼了?」

「他又要約我出去。」

「約你?」

「對,約我,好幾次了,都是在上班的時候!」

雖然是英語,又隔著兩層頭罩,塑料盒裡長著人類腫瘤的老鼠吱吱亂叫,陳煥生還是聽出這女孩在哽咽。

「他每次都找各種理由跟我獨處,我說這樣不行,我們在一個小組裡。他不聽,反倒問我是不是把別的男生也撩起來就甩。」

愛麗絲用乳膠手套捂住被頭罩遮住的臉。陳煥生啞口無言,既愕然於竟會有這種事發生,更是平生第一次遭遇白人女孩的哭泣。

下班時間一過,中心自動切斷光源,黑暗是嚙齒類的白晝,老鼠們叫得更厲害了。陳煥生一動也不敢動。

「我不知道怎麼辦,我不想給公司惹這種麻煩,但實在受不了,我必須得說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陳煥生好不容易才想起來,自己該說點什麼勸一勸,可翻來覆去也只是「對不起」,好像是他自己幹了什麼壞事。

「你覺得我可以找山姆談一談么?」

找山姆?那豈不是全公司都知道了?艾迪呢?會被炒么?會抓起來么?他的小組不就完蛋了?這該死的美國,找到工作,拿了綠卡,卻還是活得一竅不通!

「你出去看看艾迪在不在吧。」愛麗絲見這中國人說不出所以然,自己先鎮靜下來。

艾迪不在,陳煥生鬆了口氣。他不知道這事到底有多嚴重,更拿不準這種情況下,美國人該怎樣面對朋友。

那晚,他沒去「車庫」。艾迪給他發簡訊,也不回。這小子難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是被冤枉的?還是個沒心沒肺的渣兒?

「愛麗絲給我發郵件了,可憐的姑娘,」倒是山姆打來電話,「明早那狗娘養的來上班,叫他去我辦公室,我他媽要狠狠收拾他!」

「狗娘養的」?現在只是愛麗絲一面之詞,到底怎麼回事誰都不知道,山姆為什麼這麼肯定?是不是在美國一出這種事,就肯定是男方的錯?

一想到這是美國,陳煥生的擔心又多了層——全公司人大概都知道他和艾迪下班總混在一起,如果老闆說艾迪是「狗娘養的」,他們也會跟著說艾迪是「狗娘養的」,那他一個中國人以後怎麼混?

「好的,我明早第一時間叫他見你,」陳煥生深吸一口氣,「同時我保證不讓他和愛麗絲碰面。」

「好的,陳,我知道這事很突然,但你處理得很棒,公司都看著呢,晚安!」

陳煥生輾轉反側,一夜無眠:如果艾迪真是個狗娘養的,事情倒還好辦了。

8

「嘿,你昨晚去哪兒了?」第二天一早艾迪歪戴著球帽,笑嘻嘻地站在他辦公桌前,「不會是有妞兒了吧?」

「山姆在辦公室等你。」陳煥生盯著電腦,不敢看他。

「Okay,」艾迪有點莫名其妙,臨去前又回頭笑道:「昨晚我把吉姆揍傻逼了!」

陳煥生板著臉,點開愛麗絲的郵件:「我今天沒法來公司。你們要是有什麼問題可以打電話找我。」

收件人是山姆和HR,陳煥生是被抄送的。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已說不上話了,儘管他是兩位當事人的頭兒。

「去你媽的山姆!」艾迪摔門而出,球帽一甩,頭也不回走了。敞篷大吉普發出轟鳴,落地窗內,每個人看起來都在專心工作。但陳煥生很清楚,每個人都知道了。

艾迪的球帽落在飲水機旁邊,每個人去接水都繞著走,陳煥生過去撿了起來。他總算看清帽沿上繡的是一位印第安酋長。

「陳,坐下聊聊。」山姆關緊辦公室的門。

大肚子的HR在沙發上正襟危坐:「把您知道的都說一說。」

「我並不清楚他倆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他們在工作中磨合得不錯。」

「到底發生了什麼,愛麗絲已經說了,那混蛋也都招了,」山姆兩隻大手疊在一起,手指交錯,婚戒閃著碩大的寒光,「我們是需要你提供一些平時的情況。」

「對,平時的那些細節,比如他是不是提過他父親去泰國之類的。」HR的聲音乾澀冰冷,很難想像這聲音的主人的體內正孕育著一個新生命。

「平時——」他們連這些都知道了?陳煥生頭皮發緊。「平時他倒是提過他父親總去泰國,他好像有陰影,也挺孤獨的。」

「還有么?」山姆遞來一杯咖啡。

「他好像在午餐時約過她。」

「怎麼約的?」

「他要加她的什麼交友網站賬號。」

山姆和HR對視一眼,繼續問:「動物中心的人曾見過他追著約她,挨個鼠房地追,還有肢體接觸,你見過么?」

「沒有。」

「那你覺得這種說法成立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倆工作時有許多近距離接觸,尤其是鼠房那種窄小的空間,所以都有可能吧。」也許是因為山姆煮的咖啡太濃,陳煥生的心狂跳不止,眼前閃過艾迪那支被石膏捂白的手。他深吸一口氣,決心還是要為哥們兒說句話:「愛麗絲平時在午餐說過不少很私人的事兒,段子什麼的,可能讓艾迪誤會了吧。」

「愛麗絲講的我聽過,很可愛,絕不會讓誰感覺彆扭或受侵犯,所以那什麼都不算,就是調節氣氛的小段子,員工在休息時間需要放鬆,你明白么?」HR立即回道。

「明白了,謝謝。」陳煥生放棄了,盯著那小半杯黑乎乎的咖啡。

「很好,你提供的這些信息很重要,」山姆站起來伸出毛茸茸的大手,「謝謝你,公司很快會處理的。」

「陳,你很棒,」HR也站起來,西裝套裙襯出的孕婦輪廓,在這掛著星條旗的辦公室里極具壓迫力,「你做了對的事!」


午餐時大家照樣說笑,原來無論少了愛麗絲還是艾迪,都沒少什麼。

下午,公司全體員工收到HR的郵件:「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愛德華今天就會離開。由此給您工作上帶來的不便,公司深表歉意!」

大家炸了鍋,還差一個小時下班,沒人幹活,只有八卦。

「那小子一看就是變態!」

「我他媽也想揍他!」

你他媽想揍誰?陳煥生斜了一眼那同事,腦海划過艾迪在「車庫」里的怪叫,滿頭金髮的李小龍。

愛麗絲第二天就上班了,照樣上妝,照樣工作努力,照樣當她的「段子女王」。為了避嫌,山姆把她分到了別的組,還升了職。HR給陳煥生又轉來一份面試簡歷,男的,中國人。

陳煥生一直沒找艾迪,艾迪也沒找他,也不知道倆人誰虧欠了誰。

「艾迪回老家了,」倒是吉姆打來電話,「算他倒霉吧,這種事兒公司肯定要擺個姿態的。」

「新奧爾良以後再說吧,」陳煥生如釋重負,「幫我把票退了?」

「沒問題,還剩艾迪的那張怎麼辦?」

「你看著辦吧。」

陳煥生掛掉電話,開著車子。窗外陰雲密布,雪卻遲遲下不來。

他在公司里依舊獨來獨往,也再沒去過「車庫」砸那個拖拉機輪胎。爸媽問他跟同事出去玩兒得怎麼樣,他說工作太忙,暫時取消,下次再說。

跟往年一樣,憑著大劑量的維生素D,他又熬過一個冬天。

(陳煥生系作者,化名。)

編輯丨沈燕妮

題圖丨《廣告狂人》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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