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瑜 與時間握手言和
張瑜身上有一種優雅,是時間啃不動的。她是《廬山戀》里輕柔純情的周筠也好,是剪短了頭髮作風強硬的任長霞也好,你都能從她的氣質中,輕而易舉地認出她來,容顏就算褪色,韻致還在那裡。同年齡的女性可能會想:再等十年,再等十年,看你老不老。可她越活越精緻,越走越向雲端,除了眉間一股黛玉愁似在說著這許多年來到底經歷了些什麼。這大概是上海小女人的優勢,又大概是上海小女人的通病——於世間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於己卻不知是福是禍。
少年得意何需愁 上世紀80年代,中國影壇的一大半,幾乎都交付給了張瑜:《廬山戀》和《巴山夜雨》之後,名不見經傳的23歲小姑娘被捧成了女神。但她並未感到明星光環,反倒會拿著43塊錢的工資,自己跑上街去買點心—此時的她,根本不知道電影這個「妖怪」正在她的生命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如果把新中國電影史看成一條靜止的河流,張瑜的位置其實是尷尬的,前有新中國剛成立時的一大波元老老藝術家做著頂樑柱,氣候已成,後有更懂市場規則與造星之法的新秀迎頭補上。但這條河流淌了幾十年,數起那個年代的偶像,人們掰下的第一根手指,便是張瑜。 其實,張瑜這個人,有一點懵勁兒。成名前後,她都不在狀態。她的從藝經驗,說起來更是懵懵的。一個暑假,上海兒童藝術劇院為一部中學生的戲招演員,她陪一個想當演員的同學去試鏡,導演嫌同學胖,又沒什麼天分,沒看上,張瑜當時就火了,跟同學說:「幹嘛非要當演員,我們走!」導演卻看上了這個暴脾氣的小姑娘,後來居然陰差陽錯把她選上了。1973年,張瑜進了上影廠,做了演員,拍了人生中第一部片子《一分之爭》。從這開始,到1980年接拍《廬山戀》,張瑜一直在上影廠做著小演員,演著各種角色,心裡也沒什麼雜念,讓拍什麼就拍什麼。 《廬山戀》之後,全中國像被張瑜點了一把火,她所飾演的周筠成了無數人的「夢中情人」。示愛信一麻袋一麻袋地被拖到張瑜面前,可她還是懵懵的,照樣一個月拿著三四十塊錢的工資,騎自行車上下班,因《廬山戀》而得的百花獎獎盃塞在床底下。在拍攝雜誌封面時,她甚至因為沒有好看的衣服可穿跑去向劉曉慶借。有一次自己跑到點心鋪買點心,被影迷認出來,人越聚越多,結果把上海整條南京路都給堵死了。 張瑜的這種懵,大概得益於她演藝道路之平順,沒有什麼可操心可運籌帷幄的。唯獨對演戲,她是認真的,也不懵了。 「你真傻,傻得可愛!」 《廬山戀》中的這句台詞當年讓多少少女口磨心念,讓多少少年耳梢飛紅。張瑜扮演的周筠和郭凱敏扮演的耿樺之間那種美好的情愫,被張瑜印在郭凱敏臉上的那個吻詮釋得絲絲到位。可誰又知道,張瑜在拍攝這個場面時,害怕得都發抖了。那可是80年代的中國啊,在《廬山戀》之前,從沒有哪部電影男女主人公有如此親密的舉動的。張瑜很猶豫,心理負擔極重,但導演堅持要這個鏡頭,她便咬咬牙,湊上去在郭凱敏的臉上輕輕碰了一下。這就是傳說中的「新中國第一吻」。她後來自己回憶,因為太緊張,根本連親的是哪裡都不知道,羞澀得不行,親完了還渾身發抖。可就是這種羞澀,把一個柔情似水、嬌赧可愛的周筠演活了。 後來拍《小街》,張瑜的膽子倒大了。她演的是一個「黑五類」的女兒,被剃了陰陽頭,為了保護自己,索性剃短了頭髮。角色是這麼著,張瑜真就剪掉了一頭長髮,留了一個男孩頭。看了電影的觀眾都不敢相信,寫信問張瑜:怎麼捨得剪那麼短啊。可也怪了,後來竟有許多女孩跑到理髮店,專要理髮師照著張瑜的髮型來剪,名叫「張瑜頭」。 「如果我就這樣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廬山戀》之後,用如日中天來形容張瑜的事業絲毫不為過,她先後主演了《巴山夜雨》《知音》《小街》等影片,憑藉《巴山夜雨》,她成為了第一位金雞獎最佳女演員。頭頂金雞百花雙重榮譽,1985年,張瑜忽然做下一個決定—離開影壇,出國留學。 這一切不是沒有徵兆的。張瑜有野心。1981年,她曾給電影評論家鍾惦棐先生寫過一封信,信中寫道到:「一塊多邊形的碎玻璃也許會在幾個角度閃光,但畢竟還是玻璃。」她大概不願意再做一塊玻璃,而要想方設法地去雕琢自己。她去了美國。 留學生活是一把苦果,那苦是張瑜沒有想到的。初到美國時,她身上的錢不多,租了一間地下室之後,所剩無幾。這逼迫她找了一份教中文的兼職,每天上課之外,還要踩著破自行車去僱主家教課,回到家時,累得只能癱在床上睡覺,連洗漱都顧不上了。而更讓張瑜心力交瘁的,是學業的壓力。她在美國加州州立北嶺大學學習影視製作,英語不是很好的她,聽課十分吃力,最初幾次考試都是班裡墊底的。為了提高成績,她買了一個錄音機,經常熬到凌晨三四點,把教授的話一遍一遍地聽,弄懂為止。這樣高強度的學習、生活,張瑜根本吃不消,出去第一年的春節,她就病倒了。一個人發高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她忽然起了一個念頭:「如果我就這樣死了,可能都不會有人知道啊。」可她咬牙堅持了下來,局面也漸漸好了起來。張瑜以優異的成績得到了舊金山新教育基金會的獎學金,以及蘇州同鄉聯誼會頒發的優秀生獎學金,還拍攝了一些廣告,經濟上終於不那麼拮据。因生活重壓所造成的失眠症也在積極治療下漸漸好了,她還考取了美國著名的電影理論大師Lee Strasberg創辦的藝術研究院,學習了電影理論和表演藝術。 後來有人問張瑜當時是怎樣堅持下來的,張瑜笑笑說:「面對這樣的情況,你不能退縮,只能去戰勝。就像我當年在上海學游泳那樣,遊了五六個小時的時候是最難的時候,教練在岸上盯著你,只要你的腳一碰到地面,一竹竿就打過來。」
台灣跑片
「雙料影后」張瑜學成卻沒有回大陸繼續拍戲,這在當時也成為一個話題。張瑜並不是不想回大陸,而是抹不開面子。當年她執意留在美國,想要圓一個好萊塢的夢,哪怕丈夫張建亞再三勸說她回國,她還是堅持,成為夫妻二人破裂的導火索。可這個夢卻沒有衝上去,叫身為影后的她怎麼心境坦然地回去呢?於是她繞了一個彎兒。當時正好有台灣的製作人找她接洽《李師師》的劇本,看到《李師師》的劇本,張瑜心動了,便答應拍攝。 難料的是台灣的商業運作模式,再一次把張瑜逼上絕境。《李師師》是「中視」八點黃金檔的節目,具體拍攝是三機作業,一場戲要求一氣呵成,拍完一場戲,工作人員就一擁而上來改裝,換衣服的換衣服,換髮型的換髮型。更讓張瑜吃不消的是,劇本都是「進行時」,臨時才傳到劇組,張瑜只能在梳化時趁熱搶背。可李師師是一位出口成章的名妓啊,她的台詞多為詩詞歌賦,比普通台詞要難記多了。可張瑜不能掉鏈子,因為只要自己這一環出了問題,就會影響劇組進度,那就意味著可能導致播出事故,她一直提著一口氣,直到電視劇拍完才松下來。《李師師》的收視效果很好,台灣的觀眾喜愛上了這位大陸來的「雙料影后」。可張瑜卻病倒了,這樣高壓的拍攝讓她疲憊不堪,「忐忑不安地拍完了這部戲,人瘦得像一片樹葉。」
後來,張瑜又接拍了《黃土地外的天空》《紙婚》《包青天》等電視劇。人氣越來越漲,她的精力卻被榨乾了。這時,張建亞伸來了橄欖枝。他正在籌備影片《王先生之慾火焚身》,想要張瑜做女主角,於是他打電話給張瑜,說:「不要去管別人怎麼說,重要的是自己要生活得開心。這裡有愛你的親人和朋友,和那麼好的觀眾,不要怕,回來吧。」3年的台灣生活,被這一句話沖得七零八落。張瑜想:我真該回去了。 這距離她離開大陸,已經8年。 小女人的沉澱 8年在外,張瑜吃了不少苦,但將她的性格由不經風雨鍛造成獨立有韌。當年張瑜赴美國求學之時,她與張建亞剛剛結婚,初到美國時的孤獨感把她拉鋸得快要撐不下去。這時候是張建亞的書信聊以安慰。1985年,張建亞到美國參加舊金山中國電影展,順便探望了張瑜,那段時間是張瑜最最開心的日子。台灣3年,她撐得那樣辛苦,若不是張建亞一通電話,幾句熱語,倔強又好面子的她恐怕還要再掙扎些時日。 張瑜和她柔弱甜美的外表一樣,對於堅實的靠背是有些渴望與依賴的。但她的野心與夢想又矛盾地充斥在這副外表之下。張建亞赴美,她勸他留下來,認為作為導演的張建亞應該在美國謀求一番天地。張建亞不肯,覺得這想法如天方夜譚。結果她獨自留下,堅持著朝好萊塢拼搏。 從台灣回來之後,張瑜漸漸褪去了小女人的許多特徵,拍了幾部電影之後,迅速轉型做了導演和製片人。作為導演的張瑜和作為演員的張瑜幾乎是兩個不同的側面,她提攜著整個劇組,頗有魄力與威信。她跟許多如今已大紅大紫,但當年只是普通青年的演員合作過,像周迅、范冰冰、李晨、章子怡,都是經她之手「調教」過的。對於後輩,她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態勢,常對這些年輕演員說:「好好演戲,不要把錢看得太重了,因為你們都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賺錢機會還很多。新演員不要這麼激烈,要在生活中逐漸沉澱。」管理劇組她也有自己一套柔中帶剛的辦法,她告訴自己的工作人員,如果有意見,一定要提出來,不要憋著不說,「既不認同,又不告訴我到底錯在哪兒」。 自1995年開始,張瑜先後導了《太陽有耳》《八十一格》《雲之錦》《廬山戀2010》等片,這些片,幾乎沒有幾部是得到市場廣泛認可的。但張瑜從來都心沉不紊,她只管拍好戲,結果從不考慮。拍《太陽有耳》時,她把自己在台灣拍片和美國做生意掙的錢1000多萬都投了進去,頗有破釜沉舟的豪情,結果內地票房並不理想,倒是在國際上一炮打響,獲得了第46屆柏林國際電影節影評人「最佳故事片獎」和最佳導演「銀熊」獎。張瑜覺得,這就夠了,「作品也有自己的命,好壞隨它。」她的搭檔王立平因此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張大膽」。 從小女人到「張大膽」,張瑜走過了30多年。從演員到導演、製片人,張瑜塑造了另一個不同的自己。如今的她,很平和,很淡然,許多事情都能如雲煙一般任它散去。前幾年宣傳《雲之錦》時,有記者問她,這麼多年了,難道沒有人追你?她竟笑著答:「好男人都結婚了呀。我覺得自己有點毛病,真的有點毛病。」 誰知道呢。這個優雅到骨子裡的小女人,這個驕傲到極致的大女人,時光總不忍把她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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