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中的百花世界

08-09

北國春來，百花盛開。快來和小喵一起到漢字的世界中賞花吧~漢字中的百花世界文 / 凌麗君

驚蟄一過，春的腳步就近了。坐著公交上班，從城北到城南，擦肩而過的是一兩處粉白粉白的山桃花，才知北國的春已然在身邊了。

要說報春之花，當然得屬迎春，那一叢一叢絢麗的嫩黃，是何等的軒昂。跟隨著山桃、迎春的腳步，讓我們一起走進漢字漢語的世界，看看這裡的百花園是怎樣的。

玉蘭

北師大電子樓前的那幾株玉蘭，我以為，是師大春天的花魂，它們一開，就宣告著鐵獅子墳的春天到來了。玉蘭花香芬芳，盛開之際，清風吹過，令人如痴如醉，大概是因為「花香如蘭似杜（杜若）」的原因，所以古代稱為「木蘭」。以玉蘭稱之，花色如玉般的潔白。

木蘭是《楚辭》中常見的香木，並常與蘭桂並提，象徵君子和忠臣。如《九歌·湘君》：「桂棹兮蘭枻，斫冰兮積雪。」《九嘆·憂苦》：「葛藟虆於桂樹兮，鴟鴞集於木蘭。」木蘭類的木材肌理細膩，材質優良，可供製舟、傢具等，所以在詩句中又會見到「木蘭舟」的說法，如馬戴《楚江懷古》：「猿啼洞庭樹，人在木蘭舟。」

玉蘭的另一個稱呼是辛夷。《九歌·湘夫人》：「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辛夷楣是指用辛夷花來裝飾門楣。為何叫辛夷？因為玉蘭花的花蕾初生像荑（白茅嫩芽），味又辛，所以得此名。唐代詩人王維有著名的「辛夷塢」詩，宋代王安石則寫有「試問春風何處好？辛夷如雪柘岡西」。那片雪白，正是這個春天師大最美的風景。

海棠

很多年前，在師大新主樓的位置，有一棵白海棠。每年四月，它都盛開。一樹的潔白，輕盈，靈動。有一年的四月，久旱的北京難得地下起了幾場小雨。很輕很輕的雨，打在海棠樹上，一樹的白與綠，清新繁盛。從此，海棠在我心中烙下了這小清新的文藝印象。

海棠的得名，依李時珍《本草綱目》所言：「凡花名海者，皆從海外來，如海棠之類是也。」可見，是因為來自海外，非中原本土之物，故名「海」。至於「棠」字，則取譬於甘棠。《詩經·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詩中之「甘棠」，即今之棠梨或杜梨。海棠與它相似，故而得名。

海棠的美，是搖曳多姿的，歷代文人墨客題詠不絕。其中最有名的是兩位，一位是蘇東坡：「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海棠》）另一位則是陸遊：「為愛名花抵死狂，只愁風日損紅芳。綠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陰護海棠。」（《花時遍游諸家園》其二）詩人對海棠是因愛而恐，因愛而惜，那是對海棠最美最直白的讚譽。

與之相比，元好問筆下的海棠是如此的靜謐與清靈，「枝間新綠一重重，小蕾深藏數點紅。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好一個「且教桃李鬧春風」！躲在桃李喧囂下的海棠，你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美啊？

牡丹

四月也是牡丹盛開時節，牡丹被譽為中國的花王，正如詩中所吟詠的那樣「看來誰作韶華主，總領群芳是牡丹」。牡丹有個孿生姐妹——芍藥，兩者都屬芍藥科，枝葉、花朵相似，很難區分。

晉人崔豹在他的《古今注》中說道：「芍藥有草木二種，木者花大而色深，俗呼為牡丹。」原來芍藥還是姐姐，被譽為花王的牡丹最初是依附芍藥的。兩者的區別在於芍藥是草，而牡丹是小灌木，因此人們又稱牡丹為「木芍藥」，芍藥為「草牡丹」。

關於牡丹的得名，說法不一。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說：「牡丹以色丹者為上，雖結籽而根上生苗，故謂『牡丹』。」依此說，牡丹花色眾多，國人以大紅為上，故以「丹」命名。就像「山丹丹開花紅艷艷」中的山丹丹，同樣得名於鮮紅的花色。

至於「牡」，古人云「飛曰雌雄，走曰牝牡」，牝牡即雌雄，故牡即雄，所以植物蔴的雄株稱為「牡蔴」。牡丹是兩性之花，此處「牡」應指無性繁殖而生，「根上生苗」而不靠「籽」。牡丹的富貴和名氣是從唐朝開始的，唐代劉禹錫《賞牡丹》一詩，最能代表唐人對牡丹的喜愛之情：「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開花時節動京城。」

時至今日，牡丹依然是我們吟唱的永恆之歌，你聽，「啊，牡丹，百花叢中最鮮艷，啊，牡丹，眾香國里最壯觀……」

芍藥

芍藥跟著牡丹開，看完牡丹，就看芍藥。北京芍藥一般開在穀雨後，芍藥一過，三春花事已了，所以又叫「殿春」。

芍藥最初寫作「勺藥」，《詩經·鄭風·溱洧》「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講的是在溱水、洧水邊游春歡會的男女，臨別時男子送女芍藥花，以結恩情。因此，勺藥又名「可離」，表示離別之義。

「勺藥」的「葯」並非藥草之義。為何取名為「勺藥」？還得從它的古音說起。在古代，「勺藥」與「玓瓅」「灼爍」「熠燿」「的礫」語音相同，其實是一語之轉，所以它們所指的事物狀貌也有相同特點。「灼爍」指火光，「玓瓅」指珠光，《說文·玉部》：「玓，玓瓅，明珠色。」「熠燿」也指火光，如《詩經·豳風·東山》：「熠燿宵行。」西漢經學家毛亨解釋道：「熠燿，燐也。燐，螢火也。」「的礫」本指珠光，後用以指人之美，如張衡《思玄賦》：「離朱唇而微笑兮，顏的礫以遺光。」

這些詞都有明亮之義，明眸皓齒的女子，那是何等的亮麗？從人之美，轉而又指花之美，芍藥之花，鮮盛清麗，故以此命名。後來為了增加字詞的表意性，又寫作「芍藥」。

芍藥花大而艷，又是宿根草木，便於培植，因此常常大面積地種植。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中有一「芍藥欄」，在《紅樓夢》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圃》中，湘雲醉卧在一石磴子上，正在香夢沉酣，但見「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頸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鬧嚷嚷的圍著，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人花合一，這是《紅樓夢》中最美的情景之一。

荷花

早在《詩經》年代就有荷花的相關記錄了，如《陳風·澤陂》：「彼澤之陂，有蒲與荷。」《鄭風·山有扶蘇》：「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過這裡的荷、荷華，都還只是草名，並不專指它所開的花。荷華的花，古人或稱「菡萏」，或稱「夫容」。還沒有開花的花骨朵叫菡萏，已經盛開的則叫夫容。

「菡萏」是個聯綿詞，「萏」是「菡」衍生出來的語音，起不到表意的作用。「菡」從「函」得名，「函」指包容關閉，「信函」「包函」「函谷關」等詞，仍取此義。所以「菡萏」特指荷花「含苞待放」的蘊蓄狀態。

為何「已發為夫容」呢？「夫容」猶「敷與」、「敷蕍」，敷是鋪開之意，與、蕍相當於「榮」，榮即花。所以「夫容」即花開四布之意，後又寫作「芙蓉」。但是芙蓉又有木芙蓉和草芙蓉之分，表示荷花的芙蓉是草芙蓉。《楚辭·離騷》：「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杜荀鶴《春宮怨》：「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這裡的芙蓉都指荷花。

梔子

「梔子花開呀開梔子花開呀開，像晶瑩的浪花盛開在我的心海……」，耳邊響起這首歌的時候，我又回到了魂牽夢繞的江南。盛夏江南，處處皆聞梔子花香。花香過於濃郁，引來飛蟲眾多，所以在盛開將盡時，梔子花有時也會被摘下扔進河中。參差梔子，左右流之，那也曾是江南的一道景。

梔子，最初叫「鮮支」或「鮮枝」，司馬相如《上林賦》中曾提及到「鮮支黃礫，蔣苧青薠」。這裡的「鮮支」就是梔子。「鮮支」指白色的絹，梔子花白，或因此而得名。「支子」大概是在「鮮支」的基礎上變異而來的。

韓愈在《山石》中寫到，「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支子肥」，梔子花大，故詩人以「肥」修飾。至於「梔子」的寫法，是因為梔子花的果實像酒杯，而古人稱酒杯為「卮」，故以此命名，後寫作「梔」。梔子花雖是白色的，但它的果實卻可製成黃色染料，也可入葯，誠如《說文新附》所說的那樣：「梔，木，實可染。」

梔子花潔白而又芬香，歷來是詩人們吟詠的焦點，如南朝蕭綱有詩：「素華偏可喜，的的半臨池。疑為霜裹葉，復類雪封枝。」（《詠梔子花》）唐人劉禹錫則寫到「色疑瓊樹倚，香似玉京來」（《和令狐相公詠梔子花》）。在這個喧囂的城市，何時才能「閑看中庭梔子花」，那應該是個奢侈的夢吧？

木槿

木槿花在江南是六月起開花，花色大多為粉紫色。此花最大的特點是朝開暮落，因此又名「舜」。《詩經·鄭風·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孟姜這位女子啊，既美又優雅，容貌似那木槿花般嬌艷。「舜」即「瞬」，意指轉眼之間，用來喻指花開的短暫。所以李商隱有一首《槿花》詩：「風露凄凄秋景繁，可憐榮落在朝昏。未央宮裡三千女，但保紅顏莫保恩。」借木槿花之易落，喻紅顏之易衰。

木槿，最初寫作「木堇」，後來為了增加表義性，故字形又作「槿」。為何以「堇」命名？「堇」有少、小之義，從堇得聲的字，如「僅」（僅），表示數量等少，「謹」，表示話少，「饉」，年成不好，表示收成少。在古代漢語中，我們把這樣的詞稱為同源詞，同源詞具有共同的詞義特點。

取名「木堇」，大概是關注它開花時間的短暫。木槿的葉子，使勁搓揉，會擠出澄靜的汁水，可以作洗衣、洗髮之用。想要一睹木槿花最嬌嫩的美貌，那就選一個清晨，像詩人王維那樣：「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積雨輞川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