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與羅斯巴德跨越時空的對話
出場人物:
墨子,中國春秋戰國交替時期的重要思想家,開創了墨家學派,墨者集團的領導者(第一任矩子)。
羅斯巴德,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經濟學家之一,奧地利學派的代表人物,同時也是傑出的自然法哲學家、歷史學家,現代自由至上主義運動的開創者,美國自由黨創始人。
背景:
墨子在天堂與羅斯巴德不期而遇。兩人展開了一場縱穿古今、橫貫中西的對話。
羅斯巴德:
墨子先生,你好。我曾寫過一篇《自由至上主義在古代中國》。當時手上中國古代史料極為欠缺,直至上天堂後繼續補課,發現把您給忽視了,特此致歉。
您所處的時代,是中國歷史上思想最為活躍的時期,產生了各種不同學派,史稱「諸子百家」。其中最有影響力的分別是:道家、儒家、法家,當然還有您創建的墨家。
道家的可貴之處,莫過於「道法自然」、「無為而治」。這個學派清醒地認識到人民身受的最大禍害,乃是國家滋彰的法令、泛濫的稅收,在於「上之有為」。莊周對老聃思想進行了繼承,儘管在否定政府權力方面有了更大的進展,可是卻在精神主觀自由上過度發揮,以致道家思想到後世墮落為一套避世養生的學說。
儒家作為那個時代的保守派,想要保守「周禮」為代表的秩序。孔子本人只限於道德說教,給不出堅固的理論框架,為了適合變化的社會,不斷開出自相矛盾的藥方,其尊卑差等的學說,還為儒表法里的虛偽統治術埋下伏筆。
法家則是世界上最早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之一。他們的全部學說就是為了加強君主的專制權勢,擴大國家的統治範圍,把人民當成實現君主慾望的工具。這一品質惡劣的學派,以武器的批判,代替批判的武器,最終以暴虐的大一統,徹底宣告了中國古代這個思想黃金時代的終結。
最近湊巧讀到了墨子先生您的著作,居然發現其中很多思想都與古典自由主義思想和理性哲學不謀而合呢!大有如獲至寶之感啊!
墨子:
您實在是過譽了。最初認識閣下,是因為讀到您的《戰爭、和平與國家》,裡面所主張的理念,與我的非攻學說幾乎沒有二致,但您的學說,分析更加深入,闡述更富邏輯。進一步閱讀您的著作,比如《人、經濟與國家》,您在經濟學、倫理學、歷史和哲學方面的豐富貢獻,可謂嘆為觀止,不僅深深折服。
羅斯巴德:
既然相見恨晚,那麼今日有暇,不如你我深入交換一下看法吧!就如您所言的上古十人十義,其實思想的混亂,至今猶然。你我觸膝,或許可以求得二人一義。
墨子:
甚好!可是從哪裡著手,可以有牽一髮動全身的效果呢?
羅斯巴德:
那就從咱們的想法最相近的地方開始。
墨子:
我相信一定是「非攻」吧。
羅斯巴德:
不錯。這是我閱讀您的著作,最心有戚戚焉的地方了。
我以為墨家的「非攻」實際上就是人與人、國與國的互不侵犯原則。墨家主張「非攻」,告誡勿「虧人以自利」,因而,殺人比起盜竊是更嚴重的罪行,殺十人是比殺一人更嚴重的罪行,依此類推,最嚴重的罪行,就是國與國之間的攻伐戰爭,殺人不可勝數。對這些在先的暴力侵犯,個人採用暴力的防衛則是正當的(為此墨經中相當部分是講用暴力防衛守御之策)。那麼這裡的問題就是:是否一切戰爭都是不道德——用您的語言就是「不義」的呢?
墨子:
不盡然。在我這裡,攻伐是不義,但是替天行道的誅罰,比如湯武革命,則恰恰是正義的體現呢!
羅斯巴德:
嗯!這一點我們大同小異。我的立場是,一切對在先侵犯的防禦都是正當的,但只要意圖傷害無辜就走向其反面,而現代一切國家間的戰爭之所以不正義,是因為當代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運用,幾乎不可避免地會傷及無辜的平民。另外,先生所說的誅罰,和我所說的正義革命其實相去不遠。
我在您的著作里還看到了天道的思想。這其實是第二個我非常讚許的地方。我認為墨家區分了自然法與人造法。墨家主張「治法」莫若「法天」,正所謂「以天為法,動作有為必度於天,天之所欲則為之,天所不欲則止」,而「天志」就是「兼相愛、交相利」。您在古代提出了在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現代理念——「人無幼長貴賤,皆天之臣也」,並且指出:暴君捏造「天命」,泡製謊言,樹立自己偉光正的形象,是為了蒙昧和麻醉大眾,以便對他們施暴。那麼暴君的矯命,也就不是什麼正當的法律。這些觀點實在太精彩了。
墨子:
我的「尚同」理論說的正是這個道理。要改變十人十義的混亂局面,就得「尚同」:萬民同於治理者,治理者同於上天的意志。我看到後代有人說我的學說是唯物主義,以為這是在讚美我,其實這是在羞辱我。我的思想可是挺「唯心」的呢!
羅斯巴德:
正是,正是!
後世人因為著名的「小孔成像」實驗,誤以為墨家類似於經驗實證主義學派。然而,現代科學尤其是理論物理,許多原理都是直接從邏輯推導而非實驗觀測。愛因斯坦也說:我們的理論決定了我們觀察到什麼。如果沒有事先提出夸克、引力波這樣的概念,人們甚至都不知道要觀察什麼,而觀察到的又是什麼。經驗實證主義從總體上講是一個謬誤的學說。
您的學說,我看還是理性主義的。比如您提出「本、原、用」的三表法。換成現代的表述,就幾乎是一套理性主義的治學方法:「本」就是去尋找根本的原理和規律,「原」就是通過邏輯推導並運用經驗(也包括實驗)選擇那些對於實際有用的理論,「用」就是把理論付諸於實踐。
墨子:
可以這樣說。不過呢,我的「本」只能從上古的聖王那裡尋找的,因為只有聖王的行為體現了「天志」;「原」就是考察在下的百姓所需要的;「用」就是拿天志做有利於百姓的事情。其實所謂「三表」,就是體現天道的三個做法而已。
羅斯巴德:
原來如此。看樣子我是做了先入為主的解讀了。不過我看到先生還有同樣精彩的論述。
比如雖然墨家也像西方的古典自由主義者一樣,認為政府存在有其必要,但這樣的政府是用來維護「天志」(自然法)以及提供防衛服務。超出這個限度的勞役和租稅,為了滿足他們的奢侈無度(樂葬),必然是在虧害百姓。墨家進一步提倡:「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假如統治階級不僅不提供「守夜人」服務,還躺在納稅人身上作威作福,端百姓的飯碗,砸百姓的鐵鍋,那就成為像桀紂這樣的革命對象。那些反對暴君酷吏的階級革命,當然也就是正當的。
墨子:
那是我的「天志」理論自然的推理結果。上天兼愛,而人主不仁,那麼上天是要降災給這些暴君的。就如我前面說過的那樣,這叫做誅罰。一個政府,無論是一個鄉邑,或是諸侯國,還是周室,治理者的理想必須是維護「兼相愛、交相利」的自發秩序。除此以外,絕不可以有更多的追求,如果與民爭利、或者暴斂無度,那就是走向暴政。治理者就是暴君,必定遭到天譴的。
羅斯巴德:
你的學說精彩之處還有:我發現墨家思想中孕育著現代經濟學——交換學的雛型。墨家除了正確地認識到資本財貨源自於在先的節約——「其生財密,其用之節也」,還指出買賣不存在所謂的「貴」,因為價格由買賣雙方互動決定。以用貨幣去買米為例,雙方是相互買賣關係。(買家)認為值得就會買,不值就不會買(反之亦然)。貨幣重量不變,而米價會變化,那麼貨幣價值也會隨之變化。墨家提出的這一「自由放任」的價格學說,是專門用來反對那個時代法家大力提倡的「主流經濟學」,即認為商人囤積居奇,導致物價「太貴」,因此需要官方設定「准平」,對價格進行調控管制。
墨子:
法家思想無非就是要把社會變成一個大軍營。雖然他們也標榜法律,但目的是為了把人民改造成一群聽話的奴隸、待宰的羊群。
另外,這些有關貨幣、買賣,宇宙、運動等等科學研究,只是我注重實用、關懷現實的興趣延伸所及罷了。
羅斯巴德:
問您一個超越您時代概念範疇的問題,您的思想方法是主觀主義和個人主義的嗎?我想您看了我的作品後,對這兩個概念應該不陌生。
墨子:
可以這樣看待。因為我們墨者都心懷踐行天志的理想,所以自願地組合在一起,為的是替天行道。我們把「大義」排在生命之前,所以我們墨者可以為了這個理想而犧牲自己的生命。但是我承認你可以把天下排在自己生命之後,因為你可以認為生命的價值高於天下。你知道我生活的時代有一個叫楊朱的人,他就說過「拔一毛利天下不為也,就是秉持個人生命高於一切的理念。
不過自願成為墨者以後,你必須按照墨者的紀律行事,否則巨子有權處罰違反紀律的人。不過這在加入時就已經說好了。
羅斯巴德:
讓我背誦您這段話相關的句子吧:「斷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其所取者,人之所執也。」
看樣子您的思維方式是主觀主義的,而墨者團體的治理方式,雖然往往被世人誤讀為集體主義,但其實是建立在個人的自願契約之上。
墨子:
您對我的著作的確挺熟的啊!現在我可以問您幾個我在讀您著作的時候的困惑嗎?
羅斯巴德:
呵呵!儘管問,我一定解釋清楚。
墨子:
拜讀您的著作,第一次接觸了自由至上市場制度的概念。當得知司法和防衛也可以完全由私人組織競爭性地提供,也是大吃一驚。
羅斯巴德:
哈哈!先生莫非忘了嗎?防衛可由自願私人組織提供的最佳典範——世界上第一家有案可查的私人防衛企業,正是你們墨家啊。
當您聽說強大的楚國要進攻宋國,您立即帶動弟子去協助宋國守城,防務籌備得當後,您啟程前往楚國面見楚君,和他的軍事工程師公輸盤展開一場不見血光的攻守遊戲、兵棋推演。公輸盤用盡全部計策後,您還深藏後手。您讓楚國認識到,要想奪取敵國,不僅不會成功,還必然付出慘重代價。結果,不用一卒,不損一人,就消弭一場原本可能奪去千萬人生命的戰禍。墨家防衛公司的名聲和品牌從此在各國打響。
墨子:
但由私人組織競爭性地提供司法和防衛,如何避免一人一義、十人十義,百姓之間互相賊害,導致天下失去秩序的現象?我原先的想法是普及「兼相愛」的理想,達到「交相利」的結果,天下思想統一到天子那裡。似乎我的路徑要走到您的方面么?
羅斯巴德:
我正是採用先生您所說的「尚同」之法。贊成相同法律的人之間,挑選並與同一家或同一個系列的私人防衛企業簽訂合同,以求在他們之間,通過事先達成的和同和平解決爭端;而不同私人防衛企業之間,又進一步簽訂司法協作合同,以求在不同的防衛企業之間,通過事先達成的和同和平解決爭端。這個體系自發演發的結果,就會出現法律的契約化、市場化和趨同化,最終在司法制度的市場競爭之下,愈來愈趨近於合乎天志的自然法。
墨子:
您說的這個算是「尚同」新解嗎?就好像您對我的「三表說」做全新的解讀一樣。你的自由至上主義,比我提倡的小政府主義,似乎更進了一步。我主張的天下萬邦,如果允許人民自願來往和退出,也庶幾乎閣下所描繪的秩序。
最近,我注意到有香港有年輕學者志在傳播墨學,其之於繼興絕學,固然功不可沒,但令我每每不安的是,他們還停留在與沒落的舊學派如所謂「儒家」的論爭當中,有固步自封之嫌;且稱「教主」之人,似乎對切格瓦拉這樣的殺人暴君情有獨衷。我曾說:殺害一名無辜者,即便打著為了天下蒼生的旗號,也根本不算什麼正義(「殺一人以存天下,非殺一人以利天下也。」)。這個手上沾滿無辜平民鮮血的人,即令他是革命者,又怎麼能被真正的墨家門徒所崇拜呢?
羅斯巴德:
我在著作中也曾稱讚過切,當然純粹是因為他正確地把鬥爭矛頭指向帝國主義及「土地封建制度」(一種以口頭宣稱或法令侵佔他人拓殖土地的制度)。但我也在文章中指出,革命者應該把火力精確對準統治者,如果他也像切一樣,肆意奪取平民的生命,公有化私人的財產,就無疑走向了初衷的反面,就和他所反對的人一樣,成為不可饒恕的罪犯。
墨子:
今天談下來,我的感覺是:咱們的想法有不少相合之處,但是無論是理論的前提,還是理念推演的方向,都尚有某些異趣之處呢!不過,我們有一個最大的相似之處,那就是:我們都不是坐而空談的理論家,還是積極改造世界的行動派,我創立了當時天下聞名的墨者團休,而您則開創了影響巨大的現代自由至上運動。如果說墨家有當代傳人的話,則非你們奧地利學派莫屬。
羅斯巴德:
我並不強求一個古老的思想處處都合乎自由至上理念。我興趣在於發現古老思想的魅力。就像我在離開人世之前所作的那個未竟《經濟思想史》的三部曲,我細數了歐美古代近代諸思想家的理論,努力發掘他們的閃光處。我對於中國古老思想的興趣點也正在於此。所以,當我看到老莊哲學的自由主義因素的時候,我無比興奮,而當我在看到法家陰暗的學說後又發現了墨家的光輝,您一定無法想像我的狂喜。
兩人相談甚歡。墨子大悅,以歌頌之:
天志發憲,自然之法;
皆為天臣,人無等差;
視人若己,交利兼愛;
非攻互益,節用生財;
不容侵犯,私產權利;
利害取捨,皆執於己;
強求為義,非為正義;
虧人不義,反擊則義;
桀紂禍民,革命有理;
私法契約,尚同合意;
自發秩序,制度競爭;
興利除害,天下和平。
你的讚賞是我堅持原創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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