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互助獻血後,這些「吸血鬼」們還有活路嗎?

為打擊血頭,確保用血安全,2月5日,北京衛計委聯合北京市紅十字會下發了《關於強化無償獻血與臨床用血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求從2018年2月10日起,北京市正式停止互助獻血。

打擊血頭的同時,這些「吸血鬼」又該何去何從呢?

在醫院等了一個多小時,何琳終於迎來了最渴望的一句答覆,這已是她的第十二次輸血治療。由於患上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MDS),68歲的何琳每兩周就需要輸血「續命」。

與何琳一樣,諸多血液病患者過著「以血為生」的生活。在無償獻血不普及、血液資源匱乏的現實下,他們不得不遊走在生存與法律的邊緣——找血。

「知道買血不合法,但我就靠這個活命了」

坐在醫院輸血室的椅子上,何琳看著400cc血液,緩慢地流入自己的身體,臉上恢復了一絲生機。

飽受慢性病痛折磨多年,如今何琳最關心的,還是「哪裡有血」。

2015年初,何琳被診斷患上了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這個讀起來略顯拗口的病症,至今仍沒有明確病因。何琳總覺得是自己「葯吃的太多」,才落下了病根。

第一次出現癥狀,何琳覺得頭暈、乏力,醫生給出了貧血需要輸血的診斷。由於身體狀況一直不好,何琳最初並沒有在意,只不過大夫的一句「要讓家裡人早點做準備」,讓她有了一絲不安。

「最開始我還不知道準備什麼,直到第二次輸血才明白,要準備的,是血。」第二次來醫院就診,何琳就醫的醫院表示血源不足,無法給何琳供血,然而由於MDS失去造血機能的她,今後只能定期輸血,「醫院的人跟我說,讓我的家人去互助獻血。」

所謂「互助獻血」,是指《獻血法》中允許的一種獻血方式,這項於1998年10月開始實施的法律中規定:「為保障公民臨床急救用血的需要,國家提倡並指導擇期手術的患者自身儲血,動員家庭、親友、所在單位以及社會互助獻血。」

「大夫當時明確說,我的家人去獻多少血,就能給我輸多少血。如果沒人獻,醫院也就沒有血給我。」拿著醫院開出的「互助獻血單」,無兒無女的何琳,只能找親友救急,她的侄子去北京市血液中心獻出了400cc全血,就在獻血後的第二天,何琳如願以償的得到救命所需的獻血——同樣是400cc。

只不過流入何琳身體的,並非她親人的血液,按照互助獻血的相關規定,互助獻血通常只需要血型、血量相同,親友所獻血液按照正常流程進入血庫,何琳拿到的,則是從血庫調配的400cc。

然而好景不長,輸血後僅僅十幾天,何琳再次感到頭暈乏力,醫生要求其再次輸血,這一次,何琳已找不到親友幫她獻血:「侄子就算還能獻,也要六個月後,家裡親戚歲數都大,沒人能幫忙。再說就算能幫,我這個樣子,家裡人能撐多久?」

正當無可奈何之時,醫院的一位工作人員暗示何琳,「得找些別的路子」,陪何琳就醫的親戚,在醫院衛生間的牆上抄下一串電話號碼:「說是可以解決血的問題,我也沒其他招了,就想打打看唄。」

電話很快被撥通,電話的另一端剛聽何琳說了兩句,就心領神會,道了一連串的「明白」,也開出了價碼——400cc血,3000塊,兩天內保證可以輸上血——何琳所要做的,只是把互助獻血單交給他:「我也沒其他辦法,半信半疑把互助獻血單給他了,第二天就接到電話,去醫院一問,血已經到了。」

「我後來經人點撥才明白,他就是個血頭,拿著我的單子,找人冒充我的親戚去獻血了。」第一次買血後半個月,何琳再次需要輸血,這一次「血頭」開出的價碼是2500元,看到價格下降,何琳直接就「訂購」了800cc:「我當然知道買血不合法,但我就靠這個活命了。」

「抗到不行才去,這樣能保證醫院給血」

找到了血源,何琳的擔心並沒有解除。高昂的買血費用,讓經濟條件本不寬裕的何琳無法長期堅持——2015年2月至4月間,何琳買血4次,共2000cc,便花去了一萬兩千元。

一位同病相憐的病友,為何琳提供了另一個選擇——拼血——按照醫療診斷標準,血色素低於六(g/dl)的病患應該予以輸血治療,想要到醫院「拼到血」,則需要等到貧血更為嚴重時,直接去三甲醫院急診挂號,由於大型醫院往往血量更多,外加病患指證已至危重,「這時候往往都能把血拚出來。」

同樣患有MDS的陳娟,就是一位「拼血高手」,患病7年時間,她一直在「買血」和「拼血」中度過

北京市人民醫院門診樓一層南側,一間「輸血室」藏在診療室盡頭,這裡擺著六張椅子和一張破舊的鐵床,每個月陳娟都要到這裡輸血續命。

「我都是等到血色素到三四(g/dl),抗到不行了才去,這樣能保證醫院給血。要是五克上下,去了醫院可能會競爭不到血。」家住昌平的陳娟,每一次「拼血」都力保成功,「從家到醫院就兩個小時,如果沒有血再坐公交回來,還是很吃力的。我比較年輕,一些年老的病人更可憐,每次都要耗到這麼低才能輸血,要是有個萬一……」

即便如此,仍有「拼不到」的情況出現,尤其是疾病還會造成血小板缺乏,而血小板資源比全血更為稀缺:「實在急了只能買,沒有什麼更好的途徑。」

患病7年,陳娟輸血已超過80000cc,「等於400cc的血輸了200多袋,大醫院的血液科、急診室里,我這樣的『吸血鬼』挺多。」

而在一些醫療工作者口中,陳娟和何琳等病患,還有個更為不雅的名字——「血耗子」。

「MDS、白血病、再障……很多消耗性疾病的患者都需要長期輸血,級別低一些的醫院,血源本身就很緊張。自然要緊著危重病人,比如外傷手術或者產婦大出血的情況使用。」朝陽區某醫院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醫生表示,雖然沒有明文規定,「血源緊張時消耗性疾病患者不予輸血」已成為許多醫院的潛規則,患者想要得到血液,唯一的辦法就是「互助獻血」。

「說是親友互助,但大家都明白,消耗性疾病的患者,靠幾個親友是不可能助過來的。」該醫生坦言,按照我國血液管理相關規定,醫院用血調配多由血液中心管理,而在血液資源緊缺的現實下,即便是大型醫院,也很難保證隨時「足量供應」,因此「救急不救窮」成為常態:「我們也明白這種情況,所以對患者買血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說了,血頭帶人去血液中心獻血的時候,他們的工作人員看不出來么?」

一個更為嚴肅的事實是,何琳、陳娟們所面臨的困境,在未來幾年內,有可能更加慘烈。

「在過去十年里,長期需要輸血治療的患者在大幅度增加,其中各類血液病患者至少增加了十倍。」北京東方醫院血液免疫科主任醫生韋雲介紹,由於環境污染等原因,血液病正呈快速發展的趨勢:「三十年前,北京市醫院血液科的病床都住不滿,現在每家有血液科的醫院,都人滿為患。」

「要打擊血頭,就是斷了我們的活路」!

「你是要血么?」

中午11點,北京市紅十字血液中心,幾個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女,坐在服務大廳門口。看到有人走近,一位挎著公文包的男性主動湊了上來。

記者表示家人患有「MDS」,想自己來互助獻血時,自稱「老薑」的血頭微微一笑,「我明白,你自己可別獻,你獻得了那麼多麼?我們都是找民工,什麼血型都有,你拿單子過來就行。」

老薑口中的「單子」,指的便是醫院開出的互助獻血單。聽記者需要400cc的O型血,老薑表示價碼是2000塊,要是今後都在他這裡「定」,還能再便宜一點:「我原來家裡也有得這病的,咱實話實說,這兩天血庫不缺血,你先帶你親戚去別的醫院問問,可過倆月保准缺血,你再來找我。」

「得了這病,肯定老得輸血。但兄弟你也別著急,只要開出單子來,我們這立即就能找人,不耽誤病人。手續你都不用管,獻血證什麼的我們都搞定。」老薑表示,每次交易都可以「貨到付款」,也無需擔心血液中心會查出獻血者並非患者親屬,「我們干好幾年了,包準沒事。」

老薑口中的「沒事」,換一個角度則是供血安全的風險所在。據媒體報道,2015年初,北京市警方曾打掉一賣血團伙,33名組織賣血者被刑事拘留,在賣血過程中,血頭從河北組織貧困農民來京獻血,遇到血液不合格的獻血者,該賣血團伙就讓獻血者服用藥物再獻血。

以「有償獻血」為關鍵詞,通過QQ群搜索,也能發現為數不少的有償獻血群,群中每天都有血頭髮送獻血信息,400cc血液的價格約為400-500元。而對於獻血者的要求,往往只有身高、體重、無紋身等外觀要求。

即便存在顯而易見的問題,當記者表明身份,希望探究買賣血液過程時,絕大多數血液病患者仍選擇迴避。MDS病友QQ群中,一位網友道出了糾結的心聲:「賣血買血的危害誰不懂,可作為患者,要打擊血頭,就是斷了我們的活路。」

在這種血源嚴重不足,血頭猖狂的情形下,北京市衛計委和北京市紅十字會2月5日聯合下發的一個通知。從2018年2月10日起,北京市停止互助獻血,按國家衛計委的要求,其他各地在3月之前也要逐步實行。這意味著,以輸血維繫生命的吸血鬼們面臨更為嚴重的血源缺口。

血製品輸注,是危重症患者的剛需,尤其是骨髓移植預處理後進入移植艙的患者,在近一個月里,其自身骨髓沒有造血功能,血小板幾乎為零,必須輸注血小板。

病人們說,對很多跟他們一樣每周都要輸血維持生命的患者來說,離不開互助獻血。「北京長年血荒,要等血庫給我安排血很難,大概要十天,大多數人因怕發生意外,等不了,因為消化系統、口腔經常出血,如果腦出血就沒救了。一年中,我只有兩三次是靠醫院的血。」想要得到血小板這種成分血,更是難上加難。

朝陽某三甲醫院血庫負責人張雲用「度日如年」四個字表示血庫工作人員的狀態。「現在缺血嚴重。」

這種情況下,各個醫院都在想辦法幫助病患。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的患者告訴記者,2月11日以後,醫院專門開設了「小窗」,病患家屬義務捐獻的血小板,將由北京市中心血站定向返回給北大人民醫院,不過血回到醫院血庫後根據病情分配,不能像以前一樣指定互助。

但這扇小窗,並不能滿足「血荒」下的患者用血。

2016年,全國共有1400萬人次參加無償獻血,獻血率僅1.05%,臨床用血需求以每年約10%至15%的速度增長,獻血人數增長緩慢,供需缺口逐年增大。

等到一扇窗開?

緊急情況下,互助獻血確實可以幫助患者渡過難關,但血頭的行為,不僅增加了病人的用血成本,同時由於獻血者來源廣泛,不排除有吸毒、賣淫等從事高危職業的人群,對病人安全構成了嚴重威脅。為此,互助獻血被叫停。

而在此之前,多個城市也叫停了互助獻血。如南寧2017年3月宣布正式停止互助獻血。南寧市衛計委官網的一篇文章顯示,從2014年1月到2015年6月,血站檢測出的不合格血液中,有68.2%的標本來自互助獻血人群。

從多個「互助獻血」群及部分醫院、血站的走訪情況看,血液買賣受控制的力度空前加強。

關閉了一扇利益之門,另一扇真正「互助」之窗如何打開?

在缺血情況下,國家衛計委、北京市衛計委、北京紅十字會、各大醫院等都提供了應對之策。2月25日,北京市紅十字會血液中心網站發布消息稱,正在採取多種方式全力保障血液供應。包括增加獻血點,與個別醫院合作設置獻血屋,或實行團體獻血,並進行省際調劑。

希望,現在不僅是要呼籲獻血,更重要是建立應急預案,無償獻血的宣傳及獎勵都應該由政府層面來解決。

2月27日,北京某三甲醫院血液科負責人曹志平向記者表示,隨著技術的不斷提高,檢查手段比較先進,基本能防止因有償獻血帶來的傳染疾病的不安全,此次更多是為了斬斷賣血的利益鏈條。

那麼面對此次「取消互助獻血」,醫生們應該做什麼呢?

「醫生現在能做的就是安撫病人情緒。把每天病人需要的用血量統計出來,報給醫院血庫,醫院拿著這些名單去血站要血。現在每個醫院都只能先供給住院病人。在內蒙古、河北等較近的地方,我們勸他們回當地按照我們提供的方案治療。」曹志平說。

曹志平稱,春節前已經放走了一批病人,他最擔心的是後續問題,從以往數據看,1-2月份患者數量相對少,但到3月份北京就醫的人數會繼續增多。「目前很多血從外地調過來的,在3月中旬後,全國各地都要陸續取消互助獻血,到時候可能會更緊張。」

對此,北京市將組織專業機構協助醫療機構提高用血效率,節約資源;加強北京市街頭采血點的設置和運營維護,計劃新增16個街頭采血點,主要分布在大型交通樞紐和文化博覽等人流密集地段和場所;還將加大單位和團體無償獻血的組織力度,與團市委和高校等組織志願者和青年學生無償獻血;通過強化京津冀三地聯動,增加血液供應;建立長期異地調劑機制,解決季節性供需問題。

文章來源:北晚新視覺網,21世紀經濟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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