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世獨立 別樣佳人

2016-06-25 14:01 | 豆瓣：散煙齋

作者有話說

前兩篇都是匆匆忙忙寫完，這篇開始準備重新做人，雖然留給我寫這篇文章的時間並不多orz

近兩千年前的東晉時期，某個平凡的冬日，一代名相謝安謝太傅在給晚輩們講論文義，忽然天空中飄起了雪，謝安心裡一開心，想試試家族中晚輩們的才學，便問：「白雪紛紛何所似？」白雪紛紛下落，像什麼呢？

謝安弟弟的兒子謝朗說，「鹽空中差可擬。」像天空中撒了一把鹽。聽完這句，謝安哥哥的女兒謝道韞說，「未若柳絮因風起。」意思是說，還不如風吹起柳絮飄蕩空中。

謝道韞

這就才女謝道韞最廣為人知的軼事，柳絮的比喻顯然勝過撒鹽許多，將漫天飛雪，緩緩下落的情景做了適當的對比。撒鹽撒得再多，也是又細又難辨別，落地速度快，撒在地上有細小的聲音，撒到人臉上還會有些疼。柳絮就不一樣了，隨風緩緩而起，漂浮在人眼前，又輕又緩，美感就出現了。

謝道韞作為才女，對自己的老公不是很滿意，曾將老公與家族中有名的親戚做了對比，深有「要是我是男人，肯定能很出色」的意思在。《世說新語》將謝道韞的事迹記載在冊，足以證明作者對出色女性的讚賞，不過，有一點不得不提，謝道韞不僅自身出生好，嫁的也好，他的老公是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所以與其說《世說新語》記錄的是魏晉優秀女子，不如說是記錄那些魏晉門第中的才女巾幗。

《儒林外史》中也有一位才女沈瓊枝，但她的身世遠沒有謝道韞顯赫。沈瓊枝的父親是一位普通貢生，曾在青楓城受蕭采相邀教了幾年書，之後攢了一點銀子攜著女兒回常州老家，路過揚州時想與鹽商宋家履行早年定下的婚約。

明朝時期，買賣鹽貨的利潤很高，鹽商作為擁有大量財富的群體之一，與官場關係甚密，沈瓊枝一家與宋鹽商之間經濟差距懸殊，而那宋鹽商仗著財力勢力，竟把沈瓊枝當著妾取進門來，眼看宋家的態度，父女倆就明白了過來。老父親對著年輕貌美的女兒說道，「女兒，你也須自己主張。」

沈瓊枝很有主張，她讓父親放心，「我家又不曾寫立文書，得他身價，為甚麼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場，爹爹若是和他吵鬧起來，倒反被外人議論。我而今一乘轎子抬到他家裡去，看他怎模樣待我。」

宋鹽商府上當然是娶妾的模樣待她。小老媽在門口同看門的管家說笑話，見沈瓊枝的轎子來了，讓她下了轎自己走到大廳里。沈瓊枝一到大廳坐下，便喊著讓宋老爺出來，還質問為何將她作為妾一般去進來。那宋老爺聽聞後，讓老媽子們把沈瓊枝帶到府上一個幽閉的小院落里，推辭說不在家。沈瓊枝的「雅」在這時體現出來，她看到這幽靜的獨立院落後，心裡暗道：「這樣極幽的所在，料想彼人也不會鑒賞，且讓我在此消遣幾天。」雖然被作為妾娶進門來，雙方勢力財力懸殊，但沈瓊枝倒並未作過多擔心，在封建時代，身為一個女子，身處幽處也是一片坦然，這點很難得。

此時沈瓊枝的父親在外寫狀子遞官府，卻被宋鹽商壓了下來，老父親被官府押著回了常州。沈瓊枝不得父親消息，心下猜到了八九分，便將那房所有動用的金銀器皿、珍珠首飾，打了個包袱，自己扮作小老媽的模樣，買通了丫鬟，半夜從後門走了。

逃出來後，沈瓊枝並未選擇回常州，「恐惹故鄉人家恥笑」，又想「南京是個好地方，有多少名人在那裡，我又會做兩句詩，何不到南京去賣詩過日子？」於是來到南京王府塘處，寫了個招牌：

毗陵女士沈瓊枝，精工顧綉，寫扇作詩。寓王府塘手帕巷內。賜顧者幸認「毗陵沈」招牌便是。

原本是獨立的謀生手段，但在當時的環境下，這樣的方式被大多數人曲解為賣藝的另類方式，閑言碎語自然是少不得的，還有登徒浪子，市井無賴時常光顧，都被那沈瓊枝一一罵回去。

沈瓊枝

從沈瓊枝登場開始，她大部分時間都表現得像只刺蝟一般，生人勿近，一有情況就縮起來，將尖刺對著外面的世界。這就是沈瓊枝和謝道韞最大的區別，謝道韞擁有先天的門第基因，她的才學和地位來的都很容易，但沈瓊枝就不一樣，她的人生需要自己帶著刺划出一條道路來。

幸而沈瓊枝遇到了杜少卿和武正書兩位名士，兩人趕在官府抓沈瓊枝之前，為沈瓊枝寫了首詩，並一齊附到詩卷中。那官府正是收到宋鹽商的狀子，過來捉拿她。公堂上，知縣讓沈瓊枝作詩一首，沈瓊枝答得又快又好，知縣又看了她包裹中的詩卷，知道她與本地名士唱和，便讓官差押送沈瓊枝倒江都縣，一路小心，並寫私信給江都縣知縣，托他開釋此女，還其父親，另行擇婿。

這種情況在《儒林外史》中並不少見，名士們或許沒有實權在手，也無雄厚財力，但他們遠播的名氣有時可以充當一紙權威文書，影響官府官員的最終決定，沈瓊枝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兩位官差奉命將沈瓊枝送往江都縣，下了船，差人問沈瓊枝要船錢，沈瓊枝聽了立馬說，「我昨日聽得明白，你們辦公事不用船錢的。」那差人的話很有意思，「沈姑娘，你也太拿老了！叫我們管山吃山，管水吃水，都像你這一毛不拔，我們喝西北風！」沈瓊枝聽了這話，依舊不給，跳上岸就趕緊走，兩個差人慌忙上去扯住她，沈瓊枝被扯了一個「仰八叉」，樣子應該不甚雅觀。那沈瓊枝爬起來，就開始同那兩個差人吵成一片，最後還是船家好說歹說，雇了一乘轎子，沈瓊枝坐上去，兩個差人跟著去了。

給官差銀子，這在《儒林外史》中也是常見的，即便是幾位著名賢士，也免不了要塞點小費，不給小費的幾乎沒有幾個，沈瓊枝是其中一個。

自由永遠是相對的概念，在男尊女卑的時代，女性的自由被扭曲禁錮，且不論才華的施展，連基本的生活方式都無法自主作選擇，沈瓊枝是一個例外。作為一朵帶刺的玫瑰，沈瓊枝大部分時候很扎手，挺好的一朵花，長滿身得刺做什麼？然而當自由被壓制時，唯有滿身得刺才能讓玫瑰突破風雨綻放美麗，即便會過上少有人理解的艱辛日子。

一頂轎子旁跟著兩個心有埋冤的差人，沈瓊枝的身影就這樣消失於青山綠水間，安安穩穩坐在轎子里的她此刻或許感受到了些許真正的自由。在《儒林外史》最後一章中，吳敬梓將她選為三甲第一，這就意味著，在男權社會中，沈瓊枝憑藉自己的力量獲得了一席之地，她以她自己的方式獲得了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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