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怎樣處理一張罰單

一件小事說民主

余曉平/文

如何了解民主呢？我個人認為大致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去讀那些理論性的文章，深入了解民主制度的法律法規，以及西方民主的歷史；另外一種是通過生活中的小事去體會民主制度下的生活。那麼有沒有其它的方法呢？肯定有，但不是兩個公民之間的爭吵，民主是公民與政府之間的事情，這是一個基本的常識。

過去我們總覺得民主就是少數服從多數，但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條件，那就是所有人掌握足夠的信息，在一個新聞封鎖，人們需要翻牆的環境當中，你再多的人支持一件事情都不能代表公正。如果有人想以少數服從多數來決定自己的觀點是否代表真理的話，首先要保證人們的信息是足夠的。因此無論支持還是反對民主的人首先需要爭取新聞的自由，以保證人們可以得到足夠的信息，這樣即便是兩個公民爭論起來也會顯得公平。記住，自由和民主是要找政府去要的，別糊塗到找公民去要。

什麼樣的生活才是令人滿意的？這可能每個人的標準不一樣。但有一條底線基本都會差不多。那就是你有地方去說理。再深入一點說，就是你去找你覺得該找的地方，保證有人會搭理你，保證有人會給你一個說法，假如你對這個說法不滿意的話，還有另外一個沒有連帶關係的地方再給你說法，這個說法可以把上面的說法給否了。那麼經過幾道以後還不滿意呢？最後一道是捅到媒體上去，西方的媒體除了關於恐怖活動以外不會受到政府干預的，特別是很多民事糾紛，政府更沒有權去干預，媒體一報，民眾自有評論。如果民眾都覺得你是錯的，那你只能認了。政府更犯不上把民事的東西說成是恐怖事件，那樣會影響他們執政的，因為有反對黨來揭發，下一屆選舉就體現出來了。

說說我經歷的小事，而且是海外華人經常遇到的小事，大家去體會什麼叫民主。作為一個普通民眾，無需知道太多的理論，人們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生活。我只將我所經歷的生活介紹給大家，用以補充人們的信息。

我的一位朋友前不久在美國駕駛的時候吃了一張超速的罰單，在限速20英里/小時的地區開到了40英里/小時，（一英里等於1。6公里）被停在路邊警車裡面的警察測到了，屬於超速100％，罰金大約190多美元。

首先，朋友打電話找我，我們先討論這警察在執法時有沒有問題。朋友問我這算不算警察在釣魚執法？大家評論一下，到底是不是呢？釣魚執法是你明明不想犯罪，有人引誘你去犯罪，給你設置一些犯罪的條件。而警車蹲在限速牌以後的某一個地方用測速槍對著來往的車輛，這肯定不是釣魚執法。最重要的是下了高速的小路，大概限速多少應該是交規已經學過的事情了，屬於一般常識，再快也不能超過30英里/小時，在警察的測速器裡面有你超速的證據。

我繼續詢問警察執法的過程，看看有沒有可以挑毛病的地方，這樣省下近兩百美元可以磋一頓龍蝦呢，這便宜不能讓政府佔了。整個過程無非是朋友車子開過以後，警燈亮了，朋友停車，在車裡手扶方向盤等著。後面的警車停下以後，警察先在他的電腦聯網系統裡面查查你這輛車有沒有問題，美國警察的信息和加拿大是連著的，甚至車主的身份都調出來，看看有沒有報失，犯罪紀錄之類的，發現問題就馬上找同伴支援，這時候你要是跑，警察肯定把你當逃犯了。大約磨蹭5分鐘，警察出來，要你搖下玻璃，出示身份證件，你要是車主，那就簡單多了。然後告訴你到底犯了什麼錯，給你一張罰單，讓你簽字，當然你可以不簽。反正已經成事實了，不會因為你不簽而多罰你。

確定警察執法沒有問題以後，朋友問我，怎麼辦？我馬上說，上訴。憑什麼痛痛快快地把錢扔給政府，上訴是我的權利，你看著我起碼給你省筆錢回來，到時候我陪你一起上法庭。我在美國生活過，這經驗是早就有了，維護自己的權利，美國人非但不會看不起你，他們覺得這是應該的。你不信走著瞧，他們法律當中的每一步都設計了如何對付刁民的辦法，讓咱也體驗一下。

幾天以後，一封來自美國有關部門的信件寄到朋友家裡。下面有三個選項：第一是我根本就不認這個罪，警察是錯誤的。第二是我認罪，但是我需要在法庭上面有一個解釋。第三是我認罪並支付罰款。如果你選擇第三，寫張支票隨信寄回就完事了。選第一或第二，簽個名寄回去再等著。

第一肯定是不能選啦，警察的測速器有證據，你要是輸了弄不好就會影響你的名譽，還要多付好像是50塊錢。這種事肯定輸定的，一點也不複雜，沒有任何餘地。不過很多華人選第一個，為什麼呢？因為庭審的時候如果那位警察不能去，你就一分錢都不用交了，一般法庭會安排這個時間段審理的都是這個警察的罰單，警察一般會出庭的。不敢賭第一，只好選第二個，簽了名把信寄回。

又等了很長時間，收到一封信。上面寫著開庭的時間和法庭的地點，信的後面有一項這樣的條件，那就是如果你選擇認罪，無須經過法庭審理，那麼你只需要交168美元。這時候你只要填了支票寄走就算完事了。朋友問我怎麼辦？我說別理他，等著開庭，咱們去開開眼界。主要是因為法庭就安排在美國和加拿大交界的地方，40分鐘肯定到了，去開庭肯定能把油錢（20美元）省回來。

到了開庭的日子，來到指定的地點。原來是地區市政廳的後面，進了市政廳，一個窗口是負責接待的，她要我們在休息區等候，態度極好，休息廳還有咖啡。陸陸續續來了一大群人，每個人手裡都捏著一張單子，估計都是像我們一樣的刁民，大家有說有笑地進入一個號稱是法庭的大房子。

開廳時間一到，好像是書記員的小姐先介紹付款的地方，再介紹如果不服的話如何去上訴，介紹完畢，大家起立，一位看似老爺爺的法官進來正襟危坐，我悄悄地跟朋友說笑，P大點的事兒吧，做得跟真的似的。朋友可不怎麼想，他說你看人家，這麼點事也那麼認真，才百十來塊錢，這要是點大事兒，他們還不知整成啥樣呢。想想我們這些刁民也夠糟糕的哈，弄得人家老爺爺都沒法睡午覺了，錢難賺哪。

開始叫名字，是按時間排好的順序，我們是第三位。我和朋友兩個人上前，朋友出示身份證件，我自我介紹是翻譯。接下來是我們申辯的陳述，這時候我才感覺到英雄氣短，自知慚愧，明明是無禮攪三分。因為我們已經承認超速了，還能說什麼呢？我就編了三點：第一，我們是外國人（加拿大居民），對當地的路況不熟悉。第二，當天天氣不好，下小雨視線不佳，沒有看到限速牌。第三，我這位朋友是第一次超速，以前從來沒有挨過罰。

猜猜是哪一條起作用了。肯定大家知道，是第三條。法官慢條斯理地說，根據你駕照的材料顯示你是第一次犯法，我把你的罰金降到120美元，如果你需要上訴，那麼請到書記員那裡去辦理。我們趕緊說，謝謝，謝謝。一場表演算是看完了。

那麼我們來算算賬。老老實實交錢是190美元，選擇當刁民，減到168美元。還想當刁民，又減到120美元。那麼有兩個問題會被提出來，第一，這樣的法律不是鼓勵刁民嗎？那不是人人都願意當刁民來省錢了嗎？但是你忘了時間成本了，還有出庭的交通成本。總共省下的這70美元等於一倘汽油費加上兩三個小時的時間，正好持平，除非是我們這些不上班的，誰會請一個下午的假去折騰這些事呢？又沒有多大的油水，我們的目的是看一場民主表演，目的不同，行為肯定不一樣。第二個問題顛覆中國人傳統的觀念。明明你犯法需要懲罰的金額是190美元，政府是不能含糊的，你要是不交就應該把你抓起來，政府把罰款一減再減會影響法律的嚴肅性。這是你沒有考慮開廳的成本，老外把房間佔用費，書記員、法警、法官。甚至照明的錢都考慮進去了。你要是乖乖交錢認罪，他們就把這些錢省下來了，那可絕對不止70美元。你看這兩個問題，一個是考慮你的成本，另一個時考慮政府的成本，這是一個算成本的社會，算成本才有效率。

這一切源於這個國家對法律的認識，法律是用來幹什麼的？是用來防止你下一次犯罪的，起到作用最重要，至於罰多少，怎麼執行，其實都不重要。你當刁民可以省錢，但是有一個特別重要的細節就是你是第一次。這是什麼意思呢？是你的信譽。

政府假定你是無辜的，不是刁民，同時假定你不是故意犯罪。給你機會不是讓你當刁民，而是給你一個假如真的有什麼冤屈，連那麼小的一件事，政府都必須（我再強調，反覆強調是必須）搭理百姓。不需要自焚，不許要下跪，甚至是理直氣壯的。你發現了沒有，政府怎麼對付刁民，不是強制執行，而是一步步退讓。退讓的目的是為了省納稅人的錢，避免和你糾纏，假如他們跨省追查，用的也是納稅人的錢。記住，所有的一切都因為你是初犯，你還願意犯第二次嗎？

民主就是那麼簡單。我們總結一下吧。第一政府必須搭理百姓，讓百姓有和政府平等對話的權利，哪怕是那麼小的一件事，這是程序，不管你是富豪，還是新移民，每個環節都給你算好的。估計那個老法官沒有能力幫你減到80美元。第二政府的處理態度是妥協式的，協商式的，不是強制式的，這絲毫不影響法律的尊嚴。什麼是法律的尊嚴？是你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去犯法了，犯不上。甚至都懶得去當刁民了，還不如好好上班，每個小時也二三十美元。除非是真的遇到什麼冤屈，這種小事政府都那麼認真，何況更嚴重的事情了。

沒聽說哪個公民跳出來跟你理論這個罰款該不該交的，對方再紳士我都不會搭理，因為他沒有權代表政府給我一個說法。你每一次申訴的部門都是獨立於上一個的，因為美國沒有黨的一元化領導，更沒有政法委來協調。法庭可以否警察，中院可以否地區法庭，中國別說是交通違法案，命案都沒有這樣相互制約的機制。你說民主和你沒關係，如果真的有冤屈了，你願意下跪你下跪，你願意自焚你自焚，那是你的自由。但是相信會有人不願意像你一樣，至少我就不願意。我們總說不能完全照搬西方的那一套東西，這一套可以照搬吧，應該同樣的交通，同樣是人，同樣開車，沒有不適合中華民族的地方是不是？那麼這一套搬來了，還要有與之配套的東西呢？你沒有配套的東西搬來了也是演戲。西方的東西肯定不是靈丹妙藥，一用就什麼都靈。那麼要是不搬，我們有其它解決方案嗎？

慢慢來？我們父輩的生命就這樣快耗沒了，現在該輪到我們這一輩了。看看什麼叫「人」該享有的東西，我們現在連這麼簡單的東西叫民主都不知道呢，政府連搭理都不搭理你，大家還在公民之間吵什麼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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