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老牛
孤獨的老牛
陽志喬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我那年六歲,便開始了長達八年的看牛生涯。
我照看的這頭小牛犢屬於當時「生產隊」的,由於原主人的虐待,當時顯得很瘦小,無精打採的,常被生猛的大水牛欺負。當時,我也屬於「狗崽子」之列,常被同齡人欺侮。也許是顧牛自憐或是自憐顧牛的緣故吧,特殊的年代把我與我的小水牛結成了沒有語言交流的夥伴。那年頭,人們幹活沒多大勁頭,大都把沒吃飽的牛早早地趕回了臭烘烘的牛棚。我可憐那頭瘦小水牛,再則又受到我母親善心的熏陶,我總是獨自把牛牽到一個青草茂盛的去處,讓它吃上一些時辰。在我的呵護下,瘦小的小牛犢漸漸地長大了,變得健壯了,它犁田、耙田也有了勁頭。有時,這頭牛在「刷刷」吃草的同時,會猛然停下來,凝視著我,我說不清它是在揣度我的心情,還是在感激我對它的精心照料。
在我獨自放牛的時候,來自原野的情愫不斷地浸潤著我的心間——滿眼翻飛的勞燕,拂面的清風,小溪的叮咚流水和田野山地的蟲鳴蛙噪,置身其中,恍惚自己也融入了這靜謐的自然中。在孤寂中,我似乎忘卻了自我,包括平日里那些揮之不去的憂鬱煩惱,任憑思緒縱橫,翩翩起舞。當我牽著吃得肚子發圓的牛兒,踏著黃昏的餘輝走向炊煙繚繞的村莊的時候,我心中頓時升起了一種踏實的美感。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獨處的意境了,因為它有一種從塵世中剝離出來的超脫、清純和自然之美,它又如一把利劍削去了生活的塵垢,使人感悟而塑造出獨立人格。這一孤獨而深沉之美的畫卷上,孤獨的我深情地牽著我那同樣孤獨的牛。
考上高中那年,我告別了看牛生涯。三年後的一個冬日的下午,我正走在離村不遠的水渠邊上,已乾涸的水渠里一頭老牛突然仰起頭怔怔地望著我,然後急切地爬上來,並向著我一路小跑過來。我一怔,認出了它正是我的「老夥計」,我不由自主地返身向它迎過去。我輕輕撫摸著「老夥計」的頭,從它潮濕而混濁的眼睛裡我似乎體味到了因邂逅相遇而產生的驚喜和依戀。但這時我的老牛的確是衰老了,羸弱的身軀上稀疏地殘留著枯萎的黃毛,肚子凹陷。我一陣心酸——原本毛髮光亮、膘肥體壯的,僅過了兩年你怎麼潦倒到這步田地?但我只能顯出幾份哀怨,幾份無奈,幾份惆悵。我轉向又繼續向前走去,而我這頭可憐的「老牛」卻一步步緊跟著走來,我擺手使它停下。當我走過一段路再回頭看時,只見那老牛仍高昂著頭凝視著我,像一尊凝固了的雕塑。我感慨萬千:一畜類尚且記著人對它的丁點好處,不知我們人類那些忘恩負義、生性冷漠的人倘面對此情此景是否感到汗顏哪?
第二年,一個寒風凜冽的清晨。「找到了,在這裡。」一群小孩在屋外大聲叫喊和喧嘩。我忙走出屋外一看。一孩童指著不遠處一頭老牛對我說,這頭牛病了,要殺掉。我赫然看見那是我那可憐的老牛——一頭瘦骨嶙峋的身軀,在寒風中蹣跚而行,因寒冷、恐懼和無助而不住地顫慄。老人說,馬牛狗之類的畜類將被宰殺之前,對自己的末日處境一般有感應,為此它會流出絕望的眼淚。當時我感覺到我的「老夥計」看到了我,它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向我發出了求救的目光,但我怔怔地望著它,心亂如麻,沒有也不可能做出任何救援行動。我眼睜睜地看著有人強行把它牽走了——不是踏著晚霞的餘暉滿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而是絕望而悲涼地走向猙獰的刑場!我分明看到了老牛眼神中僅存的一點希望破滅了,流露出了悲愴的絕望。「哞——」,勞累了一輩子的老牛一聲凄慘的長哞,似乎在向人間發出無奈的質問!至今我常常夢見我那頭老牛在寒風中翹首凝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期盼著什麼。
一個風聲鶴唳的夜裡,我看見一群壯漢憑著幾分狡黠與魯莽,睜著血紅的眼睛,向著與我們朝夕相伴的異類朋友舉起了明晃晃的的屠刀,我的老牛和一群哀求無助的動物在屠刀下淌血、呻吟、掙扎……我正在惶恐間,這把血淋淋的屠刀突然向著自己砍來!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頭孤獨無助的老牛,我驚出一身冷汗,醒來發現是一場噩夢,卻像真的一樣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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