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與人文》兩種文化的爭論(4)

《科學與人文》兩種文化的爭論(4)科學既已被視為人類所掌握的前所未有的利器,可以用它來研究一切事物,那麼它本身可不可以被研究?這是上海交通大學教授江曉原在《當代「兩種文化」衝突的意義——在科學與人文之間》一文中,提出的問題。江曉原教授為該校科學史系主任、文學院院長。根據他的身份和所發表的許多文章,可以看出他是科學文化人。正如本文(1、2、3)所介紹的那樣,江曉原認為,哲學中原有一路被稱為「科學哲學」,這是專門研究科學的哲學。這些科學哲學家們有不少原是學自然科學出身,是喝著自然科學的乳汁長大的,所以他們很自然地對科學有著依戀情緒。起先他們的研究大體集中於說明科學如何發展,或者說探討科學的成長規律,比如歸納主義、科學革命(庫恩、科恩)、證偽主義(波普爾)、研究範式(庫恩)、研究綱領(拉卡托斯)等等。對於他們提出的一個又一個理論,許多科學家只是表示輕蔑,極力想把與科學套近乎的人早些打發走(勞丹語)。因為在不少科學家看來,這些科學哲學理論不過是一些廢話而已,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和價值,當然更不會對科學發展有任何幫助。然而後來情況出現了變化,「求婚者」屢遭冷遇,似乎因愛生恨,轉而開始採取新的策略。今天我們可以看到,有人從哲學上消解科學的權威。在P.K.費耶阿本德(1924-1994),於1975年,他的的成名作《反對方法—無政府主義知識論綱要》面世,正式公布「認識論的無政府主義」觀點。1978年《自由社會中的科學》面世,他絲毫沒有放棄在《反對方法》□□布的立場。他認為沒有任何確定的科學方法,「怎麼都行」,他還認為科學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威,甚至包括星占學,應該有資格、有位置生存。總體來看,費耶阿本德的學說並不企圖否認「科學是好的」,而是強調「別的東西也可以是好的」。比如,針對「科學不需要指導,因為科學能夠自我糾錯」的主張,他論證指出,科學的自我糾錯只是更大的自我糾錯機制(比如民主)的一部分。諸如此類的論證,當然是與他的「怎麼都行」的方法論一致的。他的學說消解了科學的至高無上的權威,但是並不會消解科學的價值。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知道科學並非萬能,並非至善,只能更適當地運用科學,使它既有助於增進人類福祉,又促進科學本身發展。據說作為一個哲學家,「不怕荒謬,只怕不自洽」,似乎費耶阿本德也有點這樣的勁頭,他宣稱要「告別理性」,這應該理解為矯枉過正,不可能真正告別理性。為什麼要矯枉過正呢?因為自從科學獲得了巨大的權威以後,只站在科學的立場上,很可能認為科學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就是許多人文學者,也在面對科學的時候,日益自慚形穢,喪失了平視的勇氣。他們經常在談到科學的時候,先心虛氣短地說:我對科學是一竅不通的啊……;而不少科技工作者或自命的科學家,如果談到文學的時候,卻不會心虛氣短。有的人甚至對人文學者傲然宣稱:我的論文你看不懂,你的論文我卻看得懂。所以,有些「傲慢與偏見」,事實上是雙方共同培養起來的。「理性」也可以有不同的定義,這就要用到分層的想法了。技術層面的理性,誰也不會告別,因為這是我們了解自然、適應自然、改善生活的最基本的工具。費耶阿本德要「告別的「理性」,應該是在價值層面的一種「理性」,這種「理性」認為,自然科學是世間最大的價值,而其它的知識體系或精神世界,比如文學或歷史等等,與之相比則是相形見絀、微不足道的。由於現代科學技術的巨大成就,它確實被一些頭腦簡單的人認為,科學應該凌駕於所有的知識體系或精神世界之上。科學哲學作為一個學科,其規範早已建立得差不多了,至少在國際上是如此,也得到了學術界的承認。更進一步,挑戰科學的權威,這就直接導致「兩種文化」的衝突。江教授指出,科學已經取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威,並且既掌握著巨大的社會資源,也掌握著具有絕對優勢的話語權。而少數持狹隘的唯科學主義觀點的人士,則以科學的捍衛者自居,經常從唯科學主義的立場出發,對來自人文的思考,持粗暴的排斥態度。這種態度必然導致思想上的衝突,就好比在一間眾聲喧嘩的屋子裡,一位人文學者(比如哲學家)剛試圖對科學有所議論,立刻被申斥:去去去!你懂什麼叫科學?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哲學家當然大怒,哲學原可以研究世間的一切,為什麼不能將科學本身當作我們研究的對象!我們要研究科學究竟是怎樣在運作的?科學知識到底是怎樣產生出來的?這時,原先的「科學哲學」也就擴展為「對科學的人文研究」,於是「科學知識社會學」、「建構論」等等的學說出現。宣稱科學知識都是社會建構的,也就是少數人在房間里商量出來的,並非客觀真理,當然也就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性。這種激進主張,理所當然地引起了科學家的反感,也遭到許多科學哲學家的批評,這反映了來自科學家陣營的反擊。對於喝著自然科學乳汁長大的人來說,聽到有人要否認科學的客觀真理性質,無論如何在感情上總是難以接受的。江教授認為,改革開放以來,科學與人文之間的主要矛盾表現形式,已經從輕視科學與捍衛科學的鬥爭,從保守勢力與改革開放的對立,向單純的科學立場與新興的人文立場之間的張力轉變。這一判斷或許並不十分準確,但無疑是富有啟發性的。江教授指出,中國的兩種文化的總體狀況比較複雜。一是科學作為外來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存在著巨大差異,科學與玄學論戰的矛盾基礎依然存在。二是中國的科學基礎仍然薄弱,但是唯科學主義卻已經常在社會話語中佔據不適當的地位。三是科學及技術尚未發揮足夠的作用,但是技術所造成的社會問題,如環境問題等,卻已經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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