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速東晉滅亡的腳步——桓玄之亂
桓玄,字敬道,又名靈寶,據說其生母馬氏半夜見有流星下墜於銅盆中,變成二寸左右的火珠,就以水瓢接取吞服,過後就懷孕,生下桓玄。因此,桓玄的小名就叫靈寶。晉人愛神異附會,肯定是以訛傳訛的故事。但有一點是真實的——桓玄從小就姿貌端妍,聰慧不凡,桓溫非常喜歡這個兒子。桓溫有六子,臨終遺命以桓玄襲其南郡公之爵。
桓溫一年喪期滿,昔日的文武屬官都齊集於桓溫之弟桓沖的府中拜辭。面對滿府的僚屬,桓沖撫摸著桓玄的頭,對這個年方七歲的小孩子說:「這些人都是你家故吏啊。」桓玄雖小,聽此語憶念慈父,頓時淚流滿面,使得一府文武都大相嘆異。
長成之後,桓玄形貌瑰奇,風神疏朗,琴棋書畫,無不關涉,又寫得一手好文章。由於東晉朝廷一直疑忌桓家子弟,桓玄二十三歲時始得太子洗馬這樣的「素官」,根本沒有實權。
孝武帝時,桓玄知道當時眾議其父桓溫晚年有篡奪念頭,便上書皇帝指稱桓溫「投袂乘機,西平巴蜀,北清河洛」,有興復的大功,不僅如此,桓溫還有「廢昏立明、翼戴宗廟」的不世之勛,為其父申屈明謗。失意之時,青年桓玄曾登高望遠,嘆息道:「父為九州伯,子為五湖長」(當時他作義興太守的「小官」)。
憑藉門第貴顯以及父親名望,桓玄在優遊中縱橫捭闔,文武並下,最終能在東晉的混亂政局中節節而勝,一步步清滅了殷仲堪、楊佺期、劉牢之、司馬道子父子,終於掌握了東晉朝廷的最高權力。桓玄掌權後,「增班劍為六十人,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奏不名」,已大有權臣跋扈的風範。同時,他又對桓氏族人大加封賞:以其兄桓偉為安西將軍、荊州刺史;以堂兄桓謙(桓沖之子)為左僕射,加中軍將軍,領選(掌管朝中用人權),以堂兄桓石生(桓豁之子)為前將軍、江州刺史;以堂兄桓修(也是桓沖之子)為右將軍、徐兗二州刺史。同時,又委命自己的謀士卞范之為建武將軍、丹陽尹,又命自己的姐夫殷仲文為侍中(此人還是殷仲堪堂弟)。
與前代諸權臣一樣,大事安排完畢,桓玄出鎮姑孰,但朝中大政皆要他點頭後才可施行,「小事則決於桓謙、卞范之」。桓玄初當政,黜奸佞,擢俊賢,百姓欣然,朝臣推戴。沒過多久,這位名家子弟的真面目暴露出來,「陵侮朝廷,幽擯宰輔,豪著縱慾,眾務繁興,於是朝野失望,人不安業。」不久,桓玄相繼誅殺了高素、竺謙之、劉襲等昔日的劉牢之手下諸將,遇害之人,皆北府舊將,多是晉廷有功之臣。
異己清除的差不多,桓玄「諷朝廷」封自己為豫章公,食邑七千五百戶。接著,他又自導自演,先上詔表示要「北伐姚興」,又自己派人以朝命「下詔阻之」,暴露出他虛榮好大言的輕佻習性。在姑孰,桓玄又造數艘輕巧小船,遍載書畫古玩奇物。有左右問其原因,桓玄說:「兵荒馬亂,倘有意外,這些東西輕而易運。」大家聞之一笑,心裡皆開始有輕視桓玄之意。
安帝元興二年(公元403年)九月,桓玄親兄桓偉病卒,桓玄想以堂兄桓修代領荊州刺史一職,為其屬下所阻,說:「桓謙、桓修兄弟專據內外,權勢太重」,於是,桓玄就以堂兄桓石康(桓豁之子)為荊州刺史。
史長病死,桓玄也加快了篡晉的步伐。其左右親信卞范之、殷仲文等人都暗勸他早受晉禪,私下已經把九錫文和冊命準備妥當。元興二年陰曆十月丙子,晉廷以桓玄為相國,總百揆,封十郡,為楚王,加九錫,楚國置丞相以下官。這是篡位第一步,封王、開府、置官、加九錫。
桓謙私下問來京城述職的彭城內史劉裕:「楚王(桓玄)功高德重,朝廷上下均認為將有禪讓之事發生,卿以為如何?」劉裕馬上表示:「楚王,桓宣公(溫)之子,勛德蓋世,晉室衰微,民望已移,乘運禪代,有何不可!」桓謙大喜,「卿謂之可,即可耳!」其實,早在來京之前,劉裕與高參何無忌就想在山陰起兵討桓玄,但當地人孔靖勸他:「山陰離建康道遠,舉事難成。現在桓玄未篡位,不如待其篡位之後,於京口起兵紂之。」劉裕期待的,就是桓玄的篡位事成的那一天。梟雄氣度,自是不與凡人相同。
十一月,桓玄又假惺惺「上表請歸藩」,同時,他又派人讓大傻子安帝「手詔留之」。
桓玄還到處使人散布錢塘臨平湖開、江州甘露降這樣的「符瑞」,宣示自己登帝位的「吉兆」。和王莽一樣,才子出身的桓玄又想在國內廢錢用谷帛作交換單位,恢復肉刑,「製作紛紜,志無一定,變更回復,」最終一件事也沒辦成。和古今大貪一樣,桓玄喜好古人書法、圖書、名宅腴田,只要聽說別人有他喜歡的東西,必把對方請到府中,以賭博的方式取為己有。試想,和桓玄賭博,誰敢不輸啊。桓玄「尤喜珠玉,未嘗離手」,數世貴公子,竟然天天一把名貴首飾握在手心,把玩不已。各項工作準備就緒,公元403年陰曆十一月丁丑,卞范之作「禪詔」,派臨川王司馬寶逼安帝照描畫虎抄一遍,禪位於桓玄,「百官詣姑孰勸進」。十二月庚寅,桓玄築壇於九井山。壬辰,即皇帝位,追尊桓溫為宣武皇帝,桓溫正妻南康公主為宣武皇后,封其子桓升為豫章王。
繼位之後,當然要改元。桓玄喜歡吉利文字,就改元「建始」,詔下,右丞王悠之忙進言說「建始」是「八王之亂」中趙王司馬倫篡位用過的年號;桓玄馬上下令更改,改為「永始」,但這個年號又是當年大奸王莽當權時的西漢不祥年號。冥冥之中,似乎已經預示桓玄政權的崩潰結局。
接著,桓玄下詔封安帝為平固王,遷於尋陽軟禁。此舉還算厚道,桓玄對司馬宗室及安帝兄弟均未加屠害。
改朝換代已畢,桓玄的大隊儀征從姑孰出發,向建康皇宮進發。當日大風異常,所有的儀仗旗皆被吹折刮散。桓玄臨登御座,大龍椅子忽然散垮,朝臣們皆倉惶錯愕。幸虧殷仲文有捷思,忙在一邊說:「陛下聖德深厚,地不能載。」知識分子拍馬屁,就是有板有眼,恰到好處。桓玄大悅。晚上宴請群臣,桓玄內殿中坐帳以黃金為檐飾,四張雕木金龍,羽蓋流蘇,極盡奢華。但群臣私下相語:「此帳頗似王莽篡位時所造的『仙蓋』,金龍者,亢龍有悔也,皆不祥之兆!」
桓玄為了宣示他的仁主形象,以皇帝之尊,親坐殿中面審罪人,罪無輕重,都一律釋放,以示其「寬仁」;百姓中不少有當街攔乘輿呼冤叫貧的,桓玄時時散金銀與之,行此小惠,以惑人心。同時,他本性苛細,喜歡炫耀自己的學問大,臣下奏事,連筆劃之間稍有細誤,都會被這位皇帝以御筆朱點而出,「必加糾撻,以示聰明」。由此,天子似吏,其臣下苦不堪言,桓玄凡事都「親力親為」,東插一腿,西伸一腳,自任官員,手書條令,最終導致紀綱不治,案牘山積,法令不行。
桓玄好排場,大開建康諸殿大門,重修寬廣的馳道,興造可容三千人坐的大輦,以兩百人牽曳(可入吉尼斯大全);他還愛好出外畋獵,令人製作了極其精巧的「徘徊輿」,機關眾多,轉動靈活,近乎現代汽車的古代版。同時,桓玄日夜笙歌,游宴無度,即使在為其兄服喪期間,也「不廢音樂」。由於土木頻興,徭役繁重,督迫嚴促,致使百性愁苦,紛紛思亂。
說來也怪,桓玄篡位後,東晉各地守將立時起兵的人很少,只有益州刺史毛璩(東晉明將毛寶之孫)拒不受命,傳檄周遭,進屯白帝,準備進軍討伐桓玄。為了拉攏朝臣鎮將,桓玄對劉裕分外看重,提撥他為徐兗二州刺史,並在朝會後的盛大酒會上向他親自敬酒。桓玄皇后劉氏有鑒人智略,對老公說:「劉裕龍行虎步,視瞻不凡,恐終不為人下,不如早除之!」桓玄不從,表示:「我正要平定中原,只有劉裕這樣的人才英武可用。等到關、洛平定,我再想除他的辦法。」
劉裕還京口,正所謂放虎歸山。他馬上與何無忌等人密謀興復晉室,討伐桓玄。同時參與密謀的,還有竟陵太守劉邁的弟弟劉毅。主意已定,劉裕遣人入京聯繫,又招兵買馬,以劉穆之為主薄。公元404年春,何天忌詐稱詔使,率人騙開京口城門,直衝府門,立斬桓修,佔領了京口重城。
劉毅之兄劉邁怯懦,在京城接到劉裕等人密信後,驚嚇過度,手持密信向桓玄「自首」。桓玄大驚,立封劉邁為重安候,斬殺與劉裕有聯繫的王元德、童厚之等人。第二天,桓玄想想不妥,又殺掉了劉邁。劉邁這個侯爺當得冤枉,不過十二個時辰。
眼見天下亂起,桓玄只得硬頭皮加以應付。他以堂兄桓謙為征討都督,以姐夫殷仲文代領桓修軍職,派手下悍將吳甫之、皇甫敷率兵抵擋劉裕。桓謙等人要求馬上齊集大軍先發制人,桓玄以持重為由,不從。其左右就勸解:「劉裕烏合之眾,勢必無成,陛下何必如此憂慮。」桓玄此時倒有見地。「劉裕足為一世之雄;劉毅家無餘儲,樗蒲(一種博戲)一擲百萬;何無忌酷似其舅(劉牢之)。此三人共舉大事,何謂無成!」果然桓玄烏鴉嘴很靈。皇甫敷、吳甫之二將與劉裕苦戰江乘(今江蘇句容),均被斬首,全軍覆沒。而此時的劉裕,其實手下總共只有將士不滿兩千人。
聞聽二將死訊,桓玄驚懼。他命桓謙、卡范之等人合軍二萬,堅守覆舟山(今南京太平門附近)。不進退守,桓玄敗象已定。
劉裕軍人早晨進食一飽,悉棄餘糧,以示必死之心。進至覆舟山下,劉裕先派羸弱之兵多帶旗幟登山,以為疑兵嚇唬敵軍。接著,又把軍隊分成無數小隊,數道並進,布滿山谷。桓玄得報,以為劉裕「軍士四塞,人多無數」。桓謙所統軍士,大多是北府兵舊人,以前大多受過劉裕指揮。進攻開始,劉裕、劉毅身先士卒,手下將士皆死戰前沖,無不以一當百,呼聲震天動地。桓謙軍隊一時大潰,許多先前的北府兵也不戰而降。桓玄方面,在派遣桓謙等人出戰的同時已經作好逃跑的準備,讓殷仲文在石頭城附近預留數艘大舟。接到桓謙敗訊,桓玄率親兵數千人,帶著兒子桓升和侄子桓浚兩個小孩,以赴戰為名,從南掖門往外逃奔。
途中,桓玄昔日的下屬胡藩扣馬進諫,勸他率余軍與劉裕決戰。桓玄以手指天(大意是「天亡我也」),鞭馬而走,跑至石頭,他坐上船就跑。由於逃亡倉猝,眾人一天都沒進食。夜間,左右進獻粗米飯一晚,桓玄驚懼交加,競不能下咽。其子桓升才六歲,「抱其胸而撫之」,安慰這位悲傷的「父皇」。桓玄「悲不自勝」。
劉裕入據建康,焚桓溫神主,盡誅桓氏未及逃跑的宗族。
桓玄逃至尋陽,帶上廢帝晉安帝等人,「遷都」江陵。一月之間,倒也威勢復振,有眾二萬,「樓船器械甚盛」。至此,如果總結失敗教訓,養兵休整,桓玄還有翻盤的可能。但他卻埋怨諸將無能,輕怒妄殺,使屬下之人紛紛離怨。桓玄接連接到敗報。桓振(桓玄堂侄)、郭銓、何澹之、郭旭等人數道皆敗歸。不憤之下,桓玄自率戰艦二百艘,以苻宏、羊僧壽為先鋒,前往崢嶸洲(今湖北鄂州江上)與劉裕軍決戰。
當時,桓玄兵多船堅,劉裕兵僅有幾千人。但桓玄心怯,大戰前即在指揮艦旁停靠了兩艘便於逃跑的小船。屬眾知之,皆無鬥志。
雙方交戰。劉裕軍士乘風縱火,盡銳爭先,不要命地衝殺而來。桓玄軍大潰,燒輜重連夜逃遁。桓玄將郭銓、殷仲文相繼投降。桓玄逃返江陵,其將馮該勸他出城復戰。桓玄破膽,不從,欲出漢川,投奔梁州刺史桓希。混亂之間,桓玄乘馬出城門時,在城門洞被左右兵衛襲擊,衛士們混戰一團,前後相殺,交橫於道,桓玄勉強得命,逃到座船。當時,益州刺史毛璩的弟弟毛璠病亡,其孫毛祐之與毛璩參軍費悅送喪回江陵,一行有二百多人。桓玄身邊的屯騎校尉毛修之是毛璩侄子,眼見大勢已去,很想拿桓玄當作頭功的籌碼,便勸誘桓玄入蜀。桓玄從之。
這桓玄也是死催。自他稱帝後,首倡義旗討伐他的就是毛璩,危急之時,竟然聽信毛氏族人,自己前去送死。毛修之早已和毛祐之等人打好招呼。桓玄一行人傻乎乎大張布帆,向益州軍船駛來。眼看距離不遠,毛祐之令手下人放箭,迎擊桓玄。毛修之趁機跳水而逃。矢下如雨,桓玄身邊兩太監真的很忠勇,以身蔽桓玄,皆被射得刺蝟一樣,登時身死。就這樣,桓玄仍身中數箭,血流不止。他六歲的小兒子桓升一面哭,一面用小手撥去父親身的羽箭。
益州護葬軍士中一個叫馮遷的小頭目很勇悍,第一個跳到桓玄船頭,提刀直前。桓玄忍住巨痛,撥出頭上價值連城的玉導,遞向馮遷,喝問:「你是何人,敢殺天子!」馮遷大叫:「我來殺天子之賊耳!」一刀揮至,桓玄頭落,時年三十六。同船的桓石康、桓浚均被馮遷殺死。桓升雖是小孩,氣度酷肖其父其祖,眼見周圍父親、叔叔、堂兄的人頭滾滾,敵人紛紛登船,仍鎮靜不凡,說:「我是豫章王,諸軍勿見殺」。益州兵將雖暴橫,見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如此舉止,均沒敢動手。小孩子後來送至江陵後,也被劉裕下令斬首於市。
桓謙、桓振方面,仍有安帝兄弟掌握手中。聽聞桓玄死訊,桓振提劍,闖入晉安帝的住處,怒向安帝高叫:「臣一門何負國家,而屠滅若是!」白痴皇帝晉安帝呆望桓振,口不能發一言。倒是其弟司馬德文連忙向桓振施禮,說:「此事豈是我兄弟之意!」桓振稍稍怒解。
不久,聽聞玉孩兒桓升又被殺於鬧市,桓振怒極,又要殺安帝兄弟,為桓謙苦苦諫阻。桓振是桓溫親侄桓石虔之子。桓石虔小名鎮惡,少年時諸將射虎,開玩笑讓桓石虔撥箭,小英雄真的從受傷怒跳的猛虎身上親手撥出數箭。桓溫入關伐苻健,桓石虔競以單騎沖入前秦萬人軍中,救出被圍的叔父桓沖,「三軍嘆息,威振敵人」。桓振有其父風,果銳敢斗,但暴橫無行。眼見桓玄、桓升已死,桓振只得與叔父桓謙重推安帝為主,自為荊州刺史。
由於桓振勇武,劉裕派去的大將魯宗之被打得大敗。不久,劉毅等人擊敗桓玄將領馮該,桓謙逃走,眾人迎安帝反正。
桓振收拾潰軍,復襲江陵,敗中取勝,竟能大敗東晉宗室司馬休之(譙王司馬尚之弟)。最後,桓振身邊僅剩數十人,仍與晉將索邈大戰於沙橋。「(桓)振雖兵少,左右皆力戰,每一合,(桓)振輒瞋目奮擊,眾莫敢當。」估計是內心深知日暮途窮,桓振數戰之後,以酒當水,痛飲完畢,又乘醉突陣。晉軍齊放箭矢,桓振身中數創,仍前沖不畏。最後,這位桓家勇將也戰死於沙場。桓謙聞桓振敗亡,奔於後秦。後來,他又入蜀,與譙縱等人反晉,為晉將所殺。
桓氏親族中,只有桓沖之孫桓胤被特赦,徒於新安軟禁。但殷仲文等人日後「謀反」,想推立桓胤為桓玄之嗣。事發,桓胤也為晉廷所殺。桓氏一家,煙消雲散。經歷桓玄之亂,東晉的國祚,也馬上要走到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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