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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圍棋史話 (2)

日本圍棋史話(2)

不敗的秀策秀策一出道,確實鋒芒畢露,幻庵大敗如斯,絕非偶然。事實上,此時連乃師秀和八段也讓不動他一先了。嘉永元年(1848),二十歲的秀策升為六段,並被立為坊門跡目。翌年正式參加御城棋賽,由此進入了他一生最光輝的時代。 秀策之所以被尊為棋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參賽前後十三年,共經十九戰,創造了御城棋賽的全勝紀錄!對手全都是當時第一流的高手,若非曠世奇才,怎能夠有此成績?不過,秀策這十九局中,也有相當危險的棋,特別是嘉永三年(第四局)與伊藤松和的一局棋,簡直可以說是九死一生。

[size=-1]秀策(虎次郎)傳全三冊 伊藤松和乃本因坊元丈的弟子。此人不但棋好,而且為人豪爽,不拘小節,故而與他相交之人甚多。松和性嗜酒,一日三餐,杯中之物是絕不可省的。但他嗜酒有個好處--從不喝過量,而且飲酒之後,思路敏捷,膽氣甚旺,常能弈出好棋來。當時名古屋大津町住著一位習武的奇人。松和與他意氣相投,經常來往,手談取樂,手合松和要讓他六子。一日,那奇人新得了一柄寶刀,正在觀賞之際,正巧松和來訪,接過一試,見那寶刀端的是削鐵如泥,鋒銳無比,不禁面生艷慕之色。那奇人見他愛不釋手,便微笑道:「今日對局,讓我在天元上再布一子(讓七子),君若勝,便將此刀奉送如何?」松和道:「主人雖以寶刀相賭,但我身無一物可作扺,奈何?」那奇人笑道:「何必以物相扺?今日降雪,寒氣侵肌,君若敗,只須脫光衣裳,僅留條短褲,便如此赤條條回去即可。」那松和正值痛飲之後,膽氣勃發,大笑道:「好! 一言為定。」此局松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險勝。那奇人不顧松和百般推辭,依約將寶刀奉送。後來,松和將此刀懸於腰間,人若問,松和必贊那奇人之厚意。松和的成名作,就是天保十二年(1841)與本因坊秀和的一局棋。當時正是秀和擊敗幻庵,銳氣最盛之時。結果松和執白棋居然與秀和弈成和局。丈和、幻庵看了此棋後,均皆贊賞道:「此局秀和絲毫沒有走錯,然而松和竟以白棋成和,實可謂名人之作。」自此之後,眾人都對松和刮目相看。秀策當然知道松和的厲害。在那次御城棋賽之前,便做了精心准備,自覺執黑棋大致取勝不難。不料開局不久,秀策的黑35便弈出緩著來,被白40搶佔要點,邊攻中腹黑子,邊擴張右下白勢,頓時陷入苦戰之中。好秀策臨危不亂,黑67、69先頑強作劫,然後置中央大棋於不顧,87以下先取白角;之後139再次脫先,拼搶實利。真可謂渾身是膽。他在白棋重圍中且戰且走,249手終於活凈。 結果於驚濤駭浪中以三目告捷。

[size=-1]秀策記念郵票 秀策的棋是以堅實著稱,常常在中盤之前便已打好了不敗的根基,一旦獲優勢,別人便再難挽回。尤其是秀策執黑 棋時,不戰而勝的例子非常多,故而人稱他「先番必勝」。不 過秀策在劣勢時,其戰鬥力之強亦是令人驚訝,與松和一戰便是極好的例子。由此看來,秀策實不愧「棋聖」之稱。嘉永四年,秀策在御城棋賽中四戰四勝。此時,弈風之盛已到了空前地步。一般顥宦豪商,以請棋士來家教棋為時尚,並經常舉行棋會、研究會等等,請好手下棋,指導費亦相當高。卻說信州地方有個叫關山仙太夫 (Sekiyama Sendayu) 的人,聽說秀策大名,便寫信請秀策來弈棋。關山仙太夫這個人在日本棋史上相當有名,是個傳奇式的人物,值得大書特書。仙太夫出身貴族,幼名虎之助。此人從小好弈,後拜在本因坊元丈門下,十八歲時巳有了初段棋力。他既然全力學 弈,武士之道自然不如別人。一次武士聚會,會上有人冷嘲熱諷道:「虎之助棋才有餘,卻疏於武道,哪裡還有武士的味道?」仙太夫聞言,深以為恥,一怒之下,十九歲時毅然棄弈學武。此後,他習文不避三伏酷暑,練武不懼數九嚴寒,直到學得文才出眾,弓馬嫻熟熟,足可列入第一流武士而無愧。至此地步,再回頭學弈,自然人人欽佩,不敢再有一句閑話。文政年間,仙太夫以信州松田藩真田家的臣子身份到江戶任職,故而接觸了許多高手,更加上坊門的熏陶,棋藝自然大進。仙太夫自問已有高段力量,便託人向丈和名人要求升為五段。事實上,他實有五段實力,但從初段一躍至五段,此事從無先例,丈和恐諸人不服,故只答應給三段證書。仙太夫何等心高氣傲,一賭氣,三段也不要了,決心當個終生初段。天保二年,仙太夫任滿回歸,自覺關山萬里,後會難期,便要求與丈和弈一局二子指導棋,作為永久紀念。丈和自然一諾無辭。六月二十三日,這局二子棋在真如院的書院裡,於陣陣松濤聲中開始。由於是臨別贈局,丈和神態嚴肅,分外凝神,仙太夫亦全力以赴,盡其所學。二人弈得相當精彩。傍晚時分,全局終了,結果黑棋一目勝。其後丈和對門人戲語道:「我弈此局,真如院以五百貫為酬謝,但賽前四五日,為養精蓄銳,每日食鰻魚要用二百貫,實在是虧本生意。」眾門人為之絕倒。回過頭來再說秀策接到仙太夫之邀,當即前往信州。仙太夫大喜,熱情款待之後,即日便開始對局。秀策因是晚輩,又知仙太夫這個初段是空前絕後的硬初段,是故約定弈二十局,定為仙太夫受先。這二十局棋只用了二十天,除了吃飯睡覺,幾乎全部時間都在弈棋。此時仙太夫已七十高齡,這等連續作戰,自始至終居然毫無倦色。結果仙太夫七勝十三敗。弈畢,仙太夫對秀策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這二十局仙太夫第一著都佔目外,用的全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布局,而秀策每局都採用不同的布局,尤其是上局贏了之後,第二局的下法,力避雷同,完全是指導性質的。不過仙太夫亦有出色表演。其中第二局和第十六局是他的得意之作。秀策評為「黑棋無懈可擊」。 秀策臨歸時.仙太夫送他酬禮一包,秀策接過,甚覺沉重,打開一看,竟是二十兩黃金!秀策以為此禮太重,拒不 肯受。仙太夫笑道:「此金原木就是作為教棋之酬金,已經積蓄多年,絕不致影晌生計。以閣下之技受之無愧,請萬勿推辭!」秀策只得收下,回去告訴老師秀和,秀和深感仙太夫意氣深重,之後常常以此教誨門人。世人聞知仙太夫這一豪舉,一時傳為佳話。

[size=-1]秀策四段證書 雄藏的真面目嘉永六年(1853),秀策在御城棋賽中銳不可擋,連戰連捷,人人為之側目。當時,有一位德川幕府的紅人叫赤井五郎的,喜好弈棋,常常召集棋士聚會。一日,談起秀策的技藝,在座的九世安井算知、伊藤松和、口仙得及服部正徹等第一流棋士,皆眾口一詞稱贊秀策「棋藝非凡,天下無敵」,卻不料惹惱了座中一人,此人便是日本棋壇之怪傑--太田雄藏。原來這太田雄藏乃安井家的高人,他和秀和曾對局一百五大局以上,有譜可稽者135局是歷來對局數最多的一對。考其勝負雄藏大概受先有仔餘,半先不足。以此成績,因此能據四傑之首。以下是太田對秀和的一局,號稱「破壞傳統規矩之局」:

[size=-1]1843年4月2日:破壞傳統規矩之局:本因坊秀和執白2目勝太田雄藏 事緣日本棋壇數百年來傳統習慣,第一著一定要放在右上角小目,以示對執白者的尊敬 (黑子第一著下在一一,豈非絕大的侮辱嗎?),大約太田比秀和大十多歲,懶得向後輩示敬,第一著就下在目外!一時局外人頗多非議,所幸此為友誼賽,二人私交亦篤,當局者既不以為忤,大家就講過算了。九十年後,吳清源對本因坊秀哉,第一著竟來個三三,後果就非同小可了,此是後話。以太田雄藏的實力,早巳該升七段上手。照當時規定,七段便有資格參加御城棋賽,接受幕府薪俸,故日本棋士之想參加御城棋賽,猶如中國科舉時期秀才想中進士一樣,值得為之奮鬥。像算知、口、松和等等,早就升上七段,參加御城棋賽了,但太田雄藏卻對此不感興趣,甚至連七段證書也不想接受。原來,日本自古以來,棋士一升七段,便要剃髮成僧形,以示六根清靜,專心弈道,然後再 參加御城棋賽。偏雄藏乃是個美男子,生得粉面朱唇,眉清目秀,尤其是一頭美髮別有一番風姿。一聽說要剃光頭,自然寧死不從,所以遲遲未升七段。然而當時雄藏的棋技實在優於眾七段,元老們也愛惜他的才能,經與棋院四家協商,才准予他帶髮升段,但御城棋賽則永無資格參加,故而雄藏雖居七段之首,卻無緣在御城棋賽中會會秀策。此時雄藏一聽眾人如此吹捧秀策,心中大為不服,起身冷笑道:「我曾讓過秀策二子,弈了十六局才改讓先,有什 麼了不起?到現在為止我和他還是分先的棋,說秀策天下無敵,未免太過分了吧!」如此一來,赤井趁勢發起秀策、雄藏之三十番大賽。 是時雄藏巳四十七歲,秀策才二十五歲,前者氣吞山河,後者穩如泰山,龍爭虎鬥,令人驚心動魄。秀策的棋固然歷害,但雄藏對付坊門棋士卻另有一手,秀策絞盡腦汁,一時竟也奈何他不得。直弈至第十七局,秀策執白棋三目勝後,才算多贏了四局,改為半先 (先相先)。秀策第一次打倒勁敵,高興得當真難以形容。雄藏被降至半先後,又多輸了二局,情況已然不妙,下一局棋又輪到秀策先著,秀策乃出名的「先著不敗」,眾人莫不替雄藏捏把汗。不料雄藏突發神威,中盤妙著連發,居然弈成和局 。局後,秀策也不得不承認道:「此乃太田雄藏畢生之傑作也!」經此一戰,雄藏名聲大振,故後人稱此局為「雄藏的真面目」。 第二十三局弈完之後,雄藏就去越後旅遊,不幸染病,竟然客死他鄉。秀策失去了好敵手,不禁大為痛惜。事實上,自秀策參加御城棋賽以來,唯一能與他相抗的便是太田雄藏,二人盤上刀兵相交,盤外則惺惺相惜。秀策雖勝雄藏,但對他的棋力相當推崇,認為他不愧為天保四傑之第一人。

跡目糾紛 話說本因坊秀和因國家動亂,幕府自危,對名人棋所只得吞淚斷念。此後,國事愈亂,終於在文久元年(1861)爆發 了「倒幕派」與幕府政權之間的南北戰爭。文久二年,御城棋賽宣布延期。文久三年又因千代田城之火災,再次延期。本來御城棋因故停賽先前也曾有過,大家尚不在意,卻不料此次之停,竟成永絕,之後就再不曾復辦。如此一來,由豐臣秀吉設置、德川幕府扶植,昌盛達二百五十餘年之久的棋所,便被自然而然地廢絕了。

[size=-1]光氏溫泉遊興圖(三代歌川豐國 (歌川國貞)浮世繪 1861) 圍棋也是藝妓需要熟習的技藝之一 那本因坊秀策,竟象是專為下御城棋而生的,御城棋一停,他祿命便也到頭了。當年夏季疫病流行,秀策因探患病親友,染上了麻疹。三天之後,獨步天下的秀策,居然就此夭亡,享年只有三十四歲。秀策死時棋力名為七段,實際上不劣於歷代任何一位名人。對他的早逝,舉國棋士一致痛悼,實可謂整個棋壇不可彌補之損失!

[size=-1]到了因島,別忘了買一盒「秀策餅 」 秀策不只在棋藝表現優秀,在他晚年的時候,他拜書道家竹雪道人為師學習書法。傳說他書法優美,常人難以分辨其書法與其師的筆跡。他流傳的書法真跡並沒有留下多少。留下來的作品,除了他寫予石谷廣策的『圍棋十訣』,在某棋盤上所寫的『慎始克終,視明無惑』外,就只剩下他寫給其雙親的信件了。從現存的許多書信中可以看出秀策是位很孝順的人,他不僅把對局的結果、生活情況以及在東京發生的事情向家人匯報,並在信中夾著錢寄回家。秀策的妻子(秀和之女)花子追述道︰「在他死之前,我從未看見過一次發怒的表情。」 可以看到他溫厚的性格。另外還有一個故事:秀策當年跟著兄長一起到江戶。經過東海道時,住宿在驛口,拂曉之時就得出發。旅店的人因為錯把東邊的月光誤看成曙光,便對他們發出 Morning Call,他們兩個便出發了。一邊走一邊聊天,漸漸地,他們走進了「鈴鹿之森」中。森林中可以聽見狗的吠叫及人的聲音。 秀策的兄長說『鈴鹿之森是個刑場,一些強盜就在此築巢,我們趕快逃離這邊避難去吧。』 秀策卻泰然的說道:『如果現在就逃的話,他們一定會追過來的。不如先發制人,來個出其不意。』那群漸漸靠近的盜匪們對秀策及其兄大聲喊叫,猙獰的臉龐好似鬼一般。秀策泰然自若地保持著冷靜的態度,他慢慢地走向他們,從他衣袖中拿出了一些錢,說道:『我們並不是從京城(指京都)來的,所以,我們的盤纏也不會有多少錢。你們放過我們吧。』說著說著,便翩翩的離開了,也沒有回頭看那些盜匪一眼。那些盜匪因為看傻了眼,連追也沒追。 把握機會,先發制人是棋士的秘訣之一。這也可以說是他活用這個秘訣的一個例子吧。 秀策的遺物大部分都被放置在秀策生前的家中,現在被改建為『秀策紀念館』,很多喜愛圍棋的人們都會抱著探訪著好友的心情去拜訪秀策的紀念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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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因島秀策記念館               [size=-1]秀策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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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本因坊秀策碑(因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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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因坊秀策師之碑(三原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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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因坊秀策全集 秀策既死,本因坊秀和哭得肝腸斷裂,自在意中,眼前最重要的大事.便是另選跡目。秀和門下高徒不少,但以棋 而論,村瀨秀甫應最有資格。

[size=-1]秀甫 秀甫原名彌吉,生於天保九年(1838)。此人出身極貧,其父乃一工匠,按說絕不會有學棋之機緣。但彌吉有個得天獨厚的條件,便是住在本因坊家隔壁,連棋子落盤的叮叮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當時正值坊門勢盛,大門口出出進進盡是高官貴人,彌吉看在眼裡,羨在心中,於是決心畢生投身此道。也合該彌吉走運。一日,有個人進鋪來買剪刀,此人乃幕府下面的一個官員,名叫山本河源。彌吉一見,知他常來坊門走動,必與坊門有些淵源,忽然福至心靈,忙去櫃裡選了一把上好的剪刀出來,並死活不讓其父收他的錢。果然那山本見彌吉小小年紀,卻如此乖覺,心中喜歡,便坐下與之敘談,彌吉遂趁機要求山本教棋。山本一時高興,便拍胸應承。於是第二天,果真帶了弈具,來教彌吉下棋。按說圍棋之技教授實在不容易,教初學者尤不易討好。幸虧彌吉固然一竅不通,那山本也不過是略知皮毛,教起來反倒方便。他僅僅把提吃、打劫、死活之類大致講了一遍,便和彌吉盲人瞎馬對起局來。不料,彌吉確有棋才。不消半個月,就把山本殺得不亦樂乎。山本奇之,便把他推薦給坊門,約期見面。屆時,彌吉由山本陪同來到坊門。此時坊門正由十三世丈策當家,他見彌吉天生一副聰明相,便答應考試一局。山木河源更在旁大次法螺,說他只學了半個月就如何如何。丈策一聽是山本的徒弟,知道靠不住,便讓彌吉擺上九個子再掛上「燈籠」(即於四角三三處再各擺一子),日語稱此為「聖目風鈴」。彌吉滿以為盡得老師秘傳,受十三子必勝無疑,哪知一交手,才覺做活與圍地事難兩全。一局下來,被殺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按坊門之規,此局便是入門考試。彌吉被殺得如此狼狽, 以為休想再入坊門,一時面如死灰,怔在當地。多虧在旁觀看的秀和慧眼識人,覺得彌吉棋技雖微,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 的楞勁著實可貴,便力勸丈策予與收留。於是,八歲的彌吉就以「備取」的資格,當起棋童來,由此開始了他的棋士生涯。後來,彌吉身為方圓社社長,手執棋壇之牛耳後,深感山本河源大恩,故贈給他十級證書。當然,以山本之技,恐怕連十六級都稱不上。此為後事,按下不表。彌吉既入坊門,天才就有發揚機會。第二年春天,丈策偶然想起,又試了他一局九子棋,果然今非昔比,反被他殺得熱汗直流,潰不成軍。於是大大誇獎他一番。彌吉十一歲時晉升初段,十四歲時成為秀和的「內弟子」。所謂內弟子,便是學弈期間一直住在老師家中的弟子,與老師的關係遠較一般弟子為親,故能學到一些真本事。不過,內弟子也有其苦處,不管學弈多苦多累,也要兼管老師家的許多雜事家務,彌吉當然也不例外。當時秀和的長子秀悅 (Shuetsu) 剛二歲,次子秀榮又剛剛出生,於是大小家務便都光顧到彌吉身上。他每日雞鳴便要起身,忙碌一天,晚上還要偷空打譜研究直至深夜。多虧彌吉生在貧家,身子骨還算硬朗,不問嚴寒酷暑,只管埋頭苦幹。有時秀和外出旅行, 彌吉就穿著草鞋,挑著行李,充當腳夫。而且從挑選旅店,結算飯金,一直到為老師准備接待客人的衣服,無不由他一人操辦。盡管如此,只要有一時半刻的空閑,彌吉便苦研棋技。為此,秀和對他另眼相看,將自已畢生所學全力傳授於他。不久,彌吉的父母相繼去世,他從此再無牽掛,越發專心攻研。果然功夫不負苦心人,彌吉如此精勤努力,棋力突飛猛進,自在意中,差不多一年升一段。後來秀和讓他先,已感吃力。萬延元年(1860),師徒二人弈了三局棋,結果 彌吉二勝一和。秀和高興之下,特恩准他改名秀甫。這個「秀」字,可是非同小可,等於承認他為坊門嫡系了,等閑之 輩哪有這等福氣!當時同門的棋聖秀策,棋力正處顛峰狀 態,所向披靡,群雄喪膽,唯獨秀甫受先可當其鋒芒。文久元年(1861),兩推在秀和的主持下,作過一次讓先十番 棋。這十番棋盤盤精彩,皆可列入名局之林。這十番棋弈完,秀甫六勝三敗一和,成績裴然。當時秀策棋力,舉國一致公認有強九段實力。秀甫能獲此成績,棋力無論如何也不止六段。這一年,秀和便推薦秀甫升七段。安井家、林家均無異議,獨有井上家的松本錦四郎反對。原來錦四郎繼任掌門人時僅有四段,後來升為五段。他御城棋倒是年年下,但下了十數年後,還是五段,無論如何也升不上來。此公雖天資有限,棋力平平,卻也曾弈出一局好棋來。文久元年的御城棋賽,錦四郎正巧碰上秀和,定為受先。秀和知道他的棋力,以為贏他如同探囊取物。不料此局錦四郎弈得堂堂正正,進退有方。弈至中盤,秀和才發覺情勢不妙,忙使出全身解數欲待扳回。萬沒想到,那錦四郎此時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副心在焉的神態,卻一子一子著得飛快,而且再無錯著,把個秀和氣得兩眼翻白。全局終了,錦四郎一目勝,頓時引起轟動。本來錦四郎大可以此申請升段,但在場眾人異口同聲認為他所以弈出如此好棋,必定是幻庵因碩的陰魂附體相助。不但說得神乎其神,而且同時把錦四郎貶得一錢不值。那錦四郎好不容易才弈出一局好棋,卻落個如此下場,有苦說不出,只得自認晦氣,哪敢再要求升段?此時,他眼看秀甫要升七段了,便佯作不同意,希望坊門來打圓場,你升我也升,落得撿個便宜。卻不料坊門因他前年反對秀和做名人棋所,現在又反對秀甫升七段,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當即發出挑戰書。錦四郎不防此變,只得硬著頭皮應戰。此次升段之爭棋,定為錦四郎受先,結果秀甫連勝三局。錦四郎第四局再輸便要跌到四段,做低段棋士了,嚇得他魂飛魄散,只好免戰牌高懸,同意升段。和秀策相反,秀甫天生與御城棋無緣。他先前是沒有資格參賽,等到好不容易升為七段,頭髮都剃了,御城棋卻也廢止了,確實令人遺憾。再說以秀甫棋力之高,與秀和關係之密,秀策既死,他理應做坊門跡目,連秀和心中也認為非他莫屬。不料天下事盡多意外,正當秀和准備立秀甫為跡目之際,卻遭到丈和遺嫡 (秀策的岳母)的堅決反對,理由是秀甫放浪不羈,品行不端。這當然純屬無稽之談。按說此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不該有利益衝突,所以不但坊門弟子甚感驚訝,連秀甫自己也丈 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太夫人。如此一來,便讓秀和鑽了空子。 原來秀和為人私心極重,此時他的長子秀悅已經嶄露頭角,十四歲年紀,棋力巳達三段,心中便有「子承父業」之 意。無奈本因坊家自一世算砂以來,就有一條家法:立跡目必立棋力最強者。當年丈和為報師恩,立丈策為跡目,已然有違家法,好在丈和同時又立棋力最強的秀和為「再跡目」,總算與開山祖師本意沒有衝突。坊門所以發揚光大,與此法甚有關係。話雖如此,但誰人不愛子?何況秀悅又有如此能耐。然而秀和先前還不敢造次,現在經丈和遺孀一鬧,正中下懷,於是甘冒大不諱,在文久三年正式冊立秀悅為跡目。消息傳出,人人駭然,紛紛為秀甫不值。 那秀甫一氣之下,便離開坊門,四處雲游去了。秀甫落魄 話說秀甫離開坊門,原想雲游四海,領略一番名山大川的風采。不料時值天下大亂,盜賊叢生。秀甫一人獨行,當然大吃苦頭。不久便弄得衣衫襤褸,分文皆無。一日,行至京都附近,秀甫忽然想起臨行時有人告訴他,杉山千和正在京都,據說混得不錯,自覺是個投奔去處,於是兼程向京都進發。待秀甫風塵僕僕趕到京都,前去探望時,千和卻出遠門去了,須一個月方能回來。秀甫舉目無親,身無分文,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好容易被他打聽出某處茶館有賭棋的,這才救了秀甫一命。本來以棋賭錢是不大光彩的事,尤其專門棋士更不肯自降身份去幹此勾當。 此時秀甫已山窮水盡,哪管三七二十一,先填飽肚子再講,於是隱姓埋名,前去著彩。以七段上手的力量和賭徒比棋,自然是有多少贏多少。幸虧秀甫網開三面,不忍痛下殺手,只要騙得數日的食宿費用,便鳴金收兵。如此混了月餘,千和果然歸來,二人相見,倍覺親切。原來杉山千和,出身望族,本姓山本,幼好文墨,立志要苦讀詩書,搏個功名。其父卻嗜好弈棋,便教給千和。不 料只過了一個月,其父遂不能敵,就讓千和拿白棋。千和因自幼受母親教誨,不但極有孝心,而且養成謙讓之美德,當然再三不肯。不僅如此,後來千和升高段後,與其父對弈,也常拿黑棋。其父深恐埋沒了千和的才能,便領他到名古屋的伊藤松和處學棋。只一年,技大進。之後,千和投入坊門,由丈和授與初段。秀甫進坊門時,千和剛剛升至四段。他比秀甫大二十六歲,對初進門的小秀甫,熱心指導。其後數年,更在秀甫身上下了不少功夫,秀甫對千和也最為敬服。安政二年 (1855),千和由本因坊秀和授以五段證書。文久二年 (1862) ,千和離開坊門,從此苦心讀書。平日除了弈棋讀書 外,又留心國家經濟水利農林,更與維新派人士交往,確實是一位人才。再說千和一見秀甫,喜不自勝,拉住秀甫的手問長問短。一聽說秀甫以賭棋騙錢混日子,不由大笑起來。看看日已西斜,便命人擺上酒菜,與秀甫邊飲邊聊,直喝到深夜。談話間,千和見秀甫精神萎傾,話題始終離不開跡目之事,知他有滿腔 的怨氣,但此時又不宜馬上勸解,便笑道:「剛才聽說老弟隱名去賭棋,倒讓我想起一件趣事。不知關口隆吉此人,老弟聽說過沒有?」秀甫道:「是不是做靜岡縣知事的那f立關口?」千和笑道:「正是他。此人才學出眾,不免自命不凡。他好弈,又經手下人一捧,便忘乎所以,以高手自居了。一日關口偶來我家,見旁邊放著弈具,竟然問道:「此地還有會弈棋的?」我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便答道:「不才略知一二。」他樂得眉開眼笑,連聲叫 妙,非要與我對弈一局不可。我存心氣他,說道:「足下若先擺上九子,不才願意奉陪。」關口一聽,勃然大怒,瞪著我問道:「我若擺九子,你輸了又如何?」我答道:「是打是罰,聽憑閣下處置!」於是他滿肚子不高興,勉強對局。結果一至中盤,我便殺得他丟盔卸甲,滿盤皆是死子,只得乖乖認輸!那關口呆了半晌,才道:「我還未嘗見過象閣下這樣的高手,閣下應東上考個棋士證書才是!」我見他至誠,這才把實情相告。他卻又問道:「我的棋固然不行,但之前你何以見得要讓我九子?」我答道:「在棋界中,沒有不知道杉山千和的。 但閣下連我是否會弈棋都不清楚,可見尚未入門,自然要讓 九子了!」他一聽,滿面慚愧,忙告辭而去。不料,不打不相識,關口從此倒和我稱兄道弟,做起朋友來。此次老弟賭棋騙錢之時,不知是否交上「不打不相識」的朋友?」說得秀甫笑起來。秀甫笑道:「我賭棋時,唯恐被人識破身份,哪還敢拿出真本事來?不過前幾天,有一個富商與我賭棋,二局皆輸。 那富商不知是羞惱過度,還是心疼輸了幾文錢,竟異想天開,要我讓他五子著大彩,一目十文錢。我正需錢用,有此機會,心中大喜,表面上裝出極為難的樣子。那些賭客皆是唯恐天下不亂之徒,見有熱鬧看,哪肯放過,七嘴八舌,拉拉扯扯,非逼我應戰不可。我於是順勢點頭答應。這局棋,我手下再不容情,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真刀真槍地大殺起來,那富商何曾見過這等陣勢,被殺得亂碰亂撞,到頭來竟然一個黑子不曾活。弈畢,那富商目瞪口呆, 癱在地上。我足足贏了一大筆錢,之後再未去過。若說交朋友,那「贈金」的富商應算一位,可惜我「打」是「打」了,卻不曾「相識」。」還有一個笑話,也出在此地。長門藩主手下有個叫伊藤俊輔 (即伊藤博文, 1841-1909) 的,此人到過英國,才能極高。有一次,伊藤與朋友山尾庸三同宿旅館,看到一副弈具,山尾便問伊藤會弈否?伊藤實不懂棋,但不肯示弱,便答道:「有什麼不會!不就是四子吃一子嗎?」山尾認為他知弈,二人便弈了起來。這局棋著實令人絕倒。原來二位仁兄都是平生第一次弈棋,只知道圍住便吃,弈到後來突然下出一個劫來。二人不知提劫要隔一子的道理,誰都不肯讓步,於是你提過來我提過去,提了約莫十多手,心中均感奇怪。山尾恍然大悟,道:「難怪有些靠棋吃飯的人,弈一局棋要用二、 三天!」到底伊藤聰明,皺眉道:「不對頭!如此著下去,別說二三天,怕是一百年也是老樣子。」於是二人只得停弈,跑去請教別人。此事一傳出去,聞者無不笑破了肚皮!」 千和說完,二人同聲大笑。

   

[size=-1]      日本舊鈔票上之伊藤博文像                 伊藤博文另一畫像 在此補充一句,伊藤博文是明治維新的第二代領袖,他繼承被暗殺的大久保利通之後成為內務卿。明治42年10月26日被朝鮮人安重根暗殺於哈爾濱車站。這三十幾年,他一直躋身於政界的主流。伊藤博文於明治 18 (1885) 年,就任自己手創的內閣制度的第一代內閣總理大臣。此後,共四次就任首相之位,在任期間前後共七年七個月,是戰前的最高記錄。他一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於明治 15 (1882) 年赴歐考察普魯士憲法,回國後成為制訂大日本帝國憲法的中心人物。此外,伊藤博文還致力於制定華族制度、內閣制度、皇室典範、樞密院等制度。雖然他是日本歷史上的大政治家,但也因好色而與豐臣秀吉並列青史。他所交往的女性大多是藝妓,他的梅子夫人也是藝妓出身。有傳聞說他曾拜丈和為師學棋,但丈和死時伊藤只有六歲,沒有太大的可能。久米正雄在《伊藤博文傳》中以此概括其棋藝:「大體地說,他缺乏興趣和愛好。如果多少可以說是愛好的話,那就是圍棋。但這也不怎麼樣,不過是一晚上能夠下數十盤的屎棋之類的程度吧了。」

[size=-1]3代歌川豐國(歌川國貞)(1861):名妓三十六佳撰 千和見秀甫心情好轉,便正色道:「大丈夫四海為家,在哪裡不能幹番事業?何必死死守在坊門。此地近來從江戶 (東京) 來了幾位好手,改天將他們請來,大家熱鬧一番再說。」千和所說的幾位棋友乃小林鐵次郎、高崎泰策、水谷逢治和泉恆治郎。此四人日後都為秀甫創辦「方圓社」立了汗 馬之功,成為棋壇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可不作介紹。小林鐵次郎五歲學弈,十一歲投入井上家十三世松本因碩門下,很快便升為四段,其實力足以讓松本因碩一先。此 不但棋高,而且人品好,頭腦清晰,處事幹練,是個難得的人才。 高崎泰策也是神童,八歲時曾與坊門五段高手瀨川鷹五郎弈過兩盤授九子局,結果一勝一敗。瀨川評其技時說道:「此子手筋甚妙,如若苦學不怠,高段可期!」嘉永五年 (1852年),高崎十歲時,正式拜井上門下的藤田三段為師,不論酷暑嚴寒,每日天未亮就起身幹活,至晚方歇,還要忙中偷閑,研究棋譜,用功程度著實可驚。十六歲時成為初段。在此期間,他曾於一年之中弈了二千八百局棋,其中對老師弈了二百五十局,從受八子一直進步到讓先。這等苦幹實非常人所能及。 水谷逢治乃大島人氏,此人聰明絕頂,似乎天生就是下棋的。別人學弈必要從師,他卻無師自通,十三歲時便稱霸 鄉里。當時秀策偶爾路過那裡,水谷的父親帶他去試弈,秀策一見,大為驚異,勸其隨自己回江戶學弈。可惜水谷之父因他年幼不放心,竟然謝絕。不過水谷雖未去江戶,但苦學之下,棋藝大進,漸入精妙之境。 泉恆治郎大阪人氏,八歲學弈,十二歲時便有二段實力,被人稱為棋童。之後,棋技雖有進步,終因不得明師指教,遲遲未升至高段。不過,此人足智多謀,膽識過人,倒是個幹大事業的人才。 幾天後,鐵次郎等四人果然應約來訪,秀甫一見大喜。原來鐵次郎、高崎不但與秀甫認識,而且因皆好詩畫一類,甚是相投。故而此番重逢,雙方都是又驚又喜。水谷、恆治郎與秀甫雖初次見面,但久聞其名,自然也歡喜不盡。於是舊友新知,客地相逢,杯盞交觸,高談闊論,自有一番熱鬧,不在話下。此後,秀甫留居京都,一住便是三、四年,直到明治三年 (1870) 才重歸江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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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4-9 13:18 | 只看該作者

三、明治時代  

[size=-1]最後一位將軍:德川慶喜

[size=-1]身穿日本傳統服裝的明治天皇

[size=-1]十九世紀版畫

[size=-1]猴兔對弈

[size=-1]河鍋曉齋.《小鬼弈棋》 明治13年(1880)左右

[size=-1]楊洲周延 美人下棋圖 明治35年(1902)

[size=-1]明治明代學英日詞語對照表 諅叫 Checker Board,將棋才叫 Game of Chess

窮途末路的四大家 話說御城棋自廢止以來,日本棋界便開始走下坡路了。秀甫滯留京都之時,由於幕府的津貼一再削減,四大家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慶應三年(1867)十月十三日,日本天皇下密詔討幕。第二年,幕府軍在京都郊外的伏見、鳥羽的決戰中,被倒幕派軍隊打敗,統冶日本達二百六十多年的德川幕府被推翻。於是天皇改元明治,開始了日本歷史上最著名的「明治維新」。明治維新的成功,使日本順利的踏進近代化之路,其中的幕後功臣,無不首推「維新三傑」之一的西鄉隆盛。在當時,王政之所以復興,各藩勢力之所以能結合,幕府之所以能倒,封建制度之所以能廢除,主力在於薩摩藩,當然薩州藩士領袖人物的西鄉隆盛,佔了糾合群雄的地位。

[size=-1]西鄉隆盛像

西鄉隆盛生於文政十年(1827),由於家境貧寒,十八歲時擔任「郡方書役助」來貼補家用,且另與大久保一藏、有村俊齋等人,一同研讀「近思錄」,學習王陽明學說,並在無參禪師門下參禪。二十八歲時,隨著藩主島津齊彬到江戶去。此時適逢將軍繼嗣問題,全國分為兩派,一派為德川慶喜,一派為德川家茂。西鄉隆盛則加入慶喜派,而四處奔波。安政五年(1858年) ,因為「安政之大獄」,也就是在安政年間,鎮壓擁護慶喜派的人之大獄,西鄉隆盛保護著被幕府追殺的僧月照返回故鄉。萬萬沒想到薩摩藩也對他們加以追殺,於是兩人投身錦江灣自盡。西鄉隆盛因大難不死,而被處以流刑。1864年,西鄉回到薩摩藩之後,在倒幕運動中,不斷的展現他的爆發力。1868年他擔任征討大總督參謀,與敵軍談判下,不浪費一兵一力的進入江戶城。他在返鄉時急流勇退,拒絕擔任比藩主地位還要高的職位,視名利為糞土,視死如歸。但是在維新政府的改革之下,下級武士的生活日漸窮困,在實施徵兵令之後,武士的軍事權又再度喪失,為了打開此僵局,亦使西鄉隆盛興起「征韓」的念頭。然當前此遣往歐美考察的岩倉具視、大久保力通、木下孝允一行人回國以後,認為應該以解決國內各種問題為優先,等一切安頓好,再解決對外的事物,因此推翻「 征韓」之議,隆盛亦遂憤下野。下野以後,西鄉返回鹿兒島辦學校作育英才。在明治七年 (1877) 的佐賀之亂(此為第一次大規模的士族叛亂,以因主張征韓失敗而歸鄉的前任參議江藤新平為首) 結束不久,隆盛所辦的學校之學生和 下級武士擁為統帥,攻擊位於雄本的軍營。政府立刻調兵予以鎮壓,同年九月二十四日,舉兵反抗政府失敗 。西鄉隆盛於鹿兒島近郊之城山切腹自殺,享年四十一歲,此謂西南戰爭。西鄉隆盛雖然失敗了,然而他的人格,最受日本人所喜愛。到今日,他的精神,一直支配著日本全部政黨。西鄉最後日子雖與政府大軍對抗,然其本人視死如歸,竟日以圍棋渡日,並作詩云:「百戰功無半歲間,首邱幸得返家山,笑儂向死如仙客,盡日洞中棋響閒。」可見其達觀之人格以及對圍棋的愛好。明治維新,對全日本來說是一大轉機,但對棋壇四大家則是一大悶棍。元老們溜的溜,跑的跑了。新人新政,雖然一並暫維舊規,但五十石俸米已減至十三石了。而且維新之初,百廢待舉,平民百姓哪有功夫來弈棋?是故證書乏人申請,乾脆絕了收入。弄得四大家家督捉襟見肘,卯吃寅糧,門下弟子也大半改行他去。最不幸的是本因坊家。明治二年,政府發出通知,要把本因坊家世居的房屋撥給維新功臣居住。此訊如晴天霹靂,唬得秀和魂飛天外,馬上內外打點,請求收回成命。否則的話,不但樹倒猢猻散,十幾代祖宗的積業毀於一旦,連自已安身之地都沒有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付了若干地稅,上面才算準以續居。當時坊門家日無隔夜糧,又沒有任何收入,眼看就混不下去了,只得掃除出幾間房子出租,靠房租糊口。好在時值戰後,時勢變遷,投宿者每日不絕,暫時尚能維持。卻不料由此埋了禍根。這些借宿之人半夜打牌喝酒,一不小心碰翻油燈釀成火災。日本式房屋乃全木結構,最怕火燒,更兼時值隆冬,風助火勢,登時就不可收拾。把個本因坊道場燒成一片灰炭。僅有的一點備急積蓄全付之一炬,其狀慘不忍睹。 次日坊門師徒只得在廢址上搭個窩棚,勉強安頓。多虧坊門倉庫離住宅較遠,倖免於禍,變賣渡日尚可喝口薄粥。秀和天生的硬脾氣,雖逢此大難,也不肯自降身份去求助別人,領著弟子苦苦支撐。 明治四年,維新政府下令索回俸米,換句話就是說政府不再津貼,任棋士們自生自滅了。事實上,一年只有十三石俸米,取消不取消已無所謂,但此舉對四大家心理上的打擊著實不小。可憐秀和漏屋偏遭連陰雨,破船又遇頂頭風。眼見弈道衰落,每況愈下,回顧往日之隆盛,恍如隔世一般。此中歲月,秀和神情恍惚,終日以淚洗面,二年後便一病不 起,享年只有五十四歲。秀和一生並無著述,但收徒極多,而且成器者也極多,是其一大長處。日後,力挽狂瀾重振弈風的方圓社,其中重要人物,幾乎都是秀和的弟子。所以,日本棋壇有今日盛況,頗得力於秀和的提倡之功!秀和死後,長子秀悅繼位,是為第十五世本因坊,也是第一位自父親手中接過衣缽的本因坊。當時秀悅二十二歲,棋力已有六段,比起其餘三家掌門人:井上家的松本因碩、安井家的十世算英、林家的秀榮三個五段來,秀悅還算高出一籌,並不辱沒「本因坊」三字。無奈任何人如有一技突出,那麼此人對於人情世故之應酬本領,必然略遜,何況秀悅自小便浸在黑白子中,只知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從來 不曉得做人有這般難法。更兼時值維新大變革後,社會尚未安定,度日之艱難,連飽經風霜的秀和都經受不住,涉世未深的青年人當然更不濟事了。那秀悅年少氣盛,禁不得幾個不如意,焦慮憂愁之下,精神便不對頭了。一日傍晚,某棋友在家招待幾位客人吃晚飯,正飲酒間,忽見秀悅懷揣短刀,手提明晃晃利刃,闖將進來。進門便道:「不好了!後面有大群惡漢欲追殺我,望君助我一臂之力!」眾人見他神情惶急,語不成聲,皆信以為真,連忙出門去看,不料人影皆無。正疑惑間,只見那秀悅猛竄出來,四下揮刀虛砍,口中連連喊殺。眾人大驚,方知他神智失常。幸虧客人中有會武者,奪下秀悅手中之刀,將他送回坊 門。此後,秀悅病情愈甚,竟把廚房菜刀偷出來亂揮亂砍,嚇得眾人四下奔逃。親屬無奈,只得晝夜監護,不敢怠懈。可憐坊門既逢天災,又遭人禍,愈發陷入凄慘境地。 井上家松本因碩,人緣最不好,能力又有限,按說生存不易,幸虧門下有個得力弟子小林鐵次郎出謀劃策,老早安排好後路,在關西方面發展,另闢生路,總算渡過難關。 安井家存底最厚,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故而家督算英的日子還好過一些。

[size=-1]秀榮 此時,林家的掌門人為十三世秀榮。秀榮乃本因坊秀和的次子,元治元年(1864)過繼林家為跡目,三年後繼任林家掌門人。林家的棋歷來就不如其他三家,全仗著祖上留下的產業渡日,故而棋所、御城棋的廢止,俸米的歸還等,對林家的打擊還不算致命。苦心經營之下,衣食住行尚無問題。至於四家之外的其他棋士,則紛紛自找生路。有能力者去做官、經商,無能力者或當兵或做工,實在無路可走者,只好沿街教棋混飯吃。所以當時棋士的地位一落千丈,其生活實在不比乞丐好多少。再說本因坊秀悅患病後,弟弟秀榮、秀元 (秀和的第三子) 到處請名醫為其醫冶,無奈總不見好轉。秀榮雖巳是林家掌門人,但林柏榮的遺嫡也就是秀榮的養母美喜子對其甚有戒心,尤其坊門遭火災後,她唯恐秀榮拿林家的錢財去贊助坊門,更將財權家務牢牢把在手中。弄得秀榮在林家空有虛名,只有下棋的份兒,連芝麻大點兒的事都做不得主。秀榮原本就是坊門血脈,如此一來,便有些「身在曹營心在漢」了。秀悅久病不愈,秀榮看在眼裡,急在心中,知道坊門立跡目之事已刻不能緩,便將中川龜三郎召來商議。秀榮的意思是想請客居京都的秀甫回來做跡目,認為以秀甫的棋力,定能光大坊門。不料中川龜三郎大加反對。 原來龜三郎乃丈和名人之子,棋力六段。以前因坊門名手甚多,一直蟄伏在下,不得出頭。他棋力雖遠遜其父,但心計卻過之而無不及。秀悅病後,他見坊門弟子老的老,小的小,秀榮已是林家的人,秀元人小,棋力只有三段,唯 有自己才有資格繼任坊門家督,終日便以秀悅的繼承人自居。此時一聽要請秀甫回來,豈不等於絕了自家的念頭?於是當即反對道:「秀甫棋力雖高,但品行不端,聽說在京都更是喝酒賭錢,無所不為。如立此人,家母處恐不好交待。何況秀悅之病尚有轉機,未必就治不好,秀甫能光大 坊門,秀悅就無此能力?還是等等看吧!」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秀榮頓時語塞。 事實上,秀悅棋力也確實厲害。明治四年時,秀甫曾回東京,以先相先與秀和作過一次七番棋賽,這是此師徒二人最後一次比賽。結果秀和拿黑棋時都甚覺吃力。於是秀悅奉命上陣,棋份為受先。秀甫以為取勝不難,不免大意,卻不料秀悅初生牛犢不怕虎,著法兇悍之極,只弈到 89 手,秀甫便認輸了。秀甫大驚,方知後生可畏,要求再弈一局。此局雙方全力以赴,殺得更為激烈。結果秀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以三目險勝。所以此局可視為秀悅畢生的代表作。實際上,當時秀甫棋技之高,已在秀和之上,秀悅受先竟能抗衡,確實不同凡響。正因如此,龜三郎一反對,秀榮也無話可說。龜三郎以為得計,心中暗喜。卻不料秀榮當初要立秀甫,是怕秀元難挑重擔,如今被龜三郎一攪,索性下了立秀元的決心。只是秀元棋力僅有三段,還不便正式冊立,所以先讓秀悅帶病支撐,必要時兄終弟及。不久,消 息傳出,龜三郎滿腔熱望化作一灘冰水,氣得大罵秀榮不仁。正值此時,秀甫忽然二次回訪師家,似乎專為跡目之事而來。龜三郎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心想:「秀元年僅二十齣頭,他若做上跡目,我今生哪裡還有指望?秀甫雖然厲害,畢竟是近四十歲的人了,我若扶助他做跡目,他必定投桃報李。將來秀甫之後,坊門家督之位還能讓它跑了?越想越覺此計大妙,便將秀甫請到家裡,熱情招待。席間,龜三郎向秀甫道:「本門向有立第一人為跡目的家法。當時秀和立秀悅已然惹起多少閑話,如今又要立秀元,豈不錯上加錯?以棋力而論,坊門跡目非君莫屬,我一定在秀榮面前全力推舉閣下。」秀甫以為知己,二人一唱一和,談得十分投機。計議巳定,龜三郎便跑去見秀榮,先承認自己鼠目寸光,然後力勸秀榮舊議重提,立秀甫為跡目,直說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秀榮何等機警,秀甫此番回來,意在跡目,他豈能不知?後秀甫去龜三郎家之事,也未能瞞過他。秀榮本來心中就有些不快,此時見龜三郎居然一反常態,替秀甫大吹法螺,早猜中他的心思,便冷冷答道:「跡目早巳內定給百三郎(即秀元)了,煩請轉告秀甫先生不必費心,你也不用再 操勞了。」龜三郎碰了個老大釘子,心中大怒,便有獨立門庭 之意。日後方圓社之發起,龜三郎大出其力,而且處處與坊門作對,就源出於此。 秀甫聞知,大失所望,便想重回關西去走走,臨行前去坊門告辭。秀榮一聽,大為動心,自覺在林家呆得窩囊,倒不如四處闖闖,便請求同行。秀甫雖因跡目之事感到不快,但秀榮乃是他一手抱大,頗有些感情,故而點頭答應。於是二人結伴同行,奔向關西。在京都、大阪一帶游蕩了三年才回東京。此一段時期,二人狼狽不堪,借債度日。常常一為人質,一去押藉以付店錢。一日,行至某地,二人囊中枯竭,再無典押之物,旅店老闆怕收不回店錢,將二人關在店中,不許外出。二人進退維谷,只得聯名寫張借條.請店家代往當地富豪家借錢。當地豪富乃土倉氏,此人素好棋道,一聽名揚天下的秀甫、秀榮居然會付不出房錢而被老闆關押,哪肯相信,以為借條必是偽造,只給了來者應付的店錢。二人這才脫困,前往土倉家致謝。土倉一見,驚得目瞪口呆,嗟嘆不已。二人也自慚形穢,羞得滿面通紅。後來秀榮得志後,再也不肯到關西去,別人問其故,他答道:「當年在關西人窮志短,到處借債,賭棋騙錢,如今實在不好意思再見他們!」

方圓社的創立

昭和初期的日本棋壇,棋士們多數改行他去,往日之種種活動,幾乎全面停頓,顯得愈發凄涼。好客易天從人願,自昭和五年起,風調雨順,年年豐收,更兼社會日益安定,於是弈風又漸漸興盛起來。 明治十一年(1878),中川龜三郎、小林鐵次郎、水谷逢治、高橋周德等人見時機成熟,欲在東京組織研究會,與四 大家爭霸,便寫信讓秀甫來商議。此時秀甫尚在京都,成日借酒澆愁,混得一塌糊塗。接信後喜不自勝,當即趕到東京。眾人商議時,秀甫說道:「當今棋士支離分散,致使棋壇衰敗如斯。而今國泰民安,正是重昌棋運之絕好時機。我 等應廣加聯絡,糾合同志,開設一大研究會,重振往日之盛況。」眾人皆拍手贊同。於是決定祚立「方圓社」,公推村獺秀 甫任第一屆社長之職。秀甫做夢也沒想到還有今日,居然黃袍加身,一下子精神大振,當場推舉龜三郎為副社長,鐵次郎為總幹事,共謀大事。之後,大家同心協力,分頭籌備。第二年四月,方圓社正式成立,當朝顯貴名流,維新之大小功臣,以及棋界人士約一百多人,都成為方圓社的後援者。方買社之創立,確實是日本棋壇劃時代的舉動,對重振弈風起了決定性的作用。過去棋院四家只知閉門弈棋,從不管社會之事,而且波此之間貌和神離,互相拆台。如今方圓社在秀甫、龜三郎、鐵次郎等人領導下,廣招人才,宏揚棋道,幹得轟轟烈烈,花樣百出。加上秀甫高瞻遠矚,不計成本發行《圍棋新報》,果然影晌極大。相形之下,本因坊等四家愈發展得死氣沉沉、了無生氣。最令四大家頭痛的是,方圓社居然開始發證書,不但把歷來認為證書只可由四大家專賣的傳統打破,而且把四大家最大的財路搶去,這 一下頓使四大家痛感生存威脅之嚴重了。

[size=-1]秀元 秀榮眼看著方圓社氣焰張天,知道再無所作為,將坐以待斃,便先安排秀悅退休,由秀元 (Shugen) 繼任十六世本因坊,准備 以坊門、林家的實力,再聯絡其餘兩家,與方圓社對抗。無奈秀元天性倔強,久處逆境不得舒展,不免借酒澆愁,到後來竟然嗜灑如命,秀榮也毫無辦法。倒是秀甫見四大家岌岌可危,心中不忍,有意提攜。明治十三年,秀甫借方圓社成立一周年之際,在江東中村樓舉行圍棋大會,把四大家的掌門人都請了來。會間秀甫慷慨陳詞,希望棋界大團結,訂立「研究合同」同心協力,宏揚棋道。不料四大家督各懷疑慮,不肯明確答復,只說回家商議後再作決定。棋士聚會,會後必然有棋。於是自秀甫開始,方圓社所有言的棋士都參加對局,觀者人山人海,殊不知比賽中,旁 觀的四大家督之間竟然演出一場極不愉快的場面來,秀甫的團結計劃也因此破產。原來當時棋界遺留一個陋習,不論是同門或異家,棋力高一段者可以隨意支使低一段的人。井上家的松本因碩本來就是濫用權力之人,自以為是前輩,又是六段,不免要擺擺威風。那一天在座中就對本因坊秀元道:「百君,倒杯茶來!」秀元一時失措,居然替他倒了。事後一想,自己為坊門家督,給人家倒茶,未免太失身份,心中懊悔不已。偏偏松本因碩不識相,過了一會又對秀元道;「百君,煙草盆里的火柴沒有了!」叫了二三遍,這次秀元就變色不理了。秀元自思,松本在大庭廣眾之下,直呼小名而差役我,實在是存心讓我丟臉。越想越氣,棋也不去看了。吃晚飯時,秀元恰和松本因碩同桌,酒過三巡,秀元突然將手中摺扇直伸至松本面前,「嘩」的一聲打開,口中喝道:「你以為百三郎是誰?他乃棋界棟梁秀和之子,現任十六世本因坊者也!適才你卻在大眾面前任意喚遣,如役小兒,是何道理?你要說個明白!」說時口沫亂飛,滿面通紅。合座為之吃驚,松本也嚇了一大跳,只得答道:「此乃我之口癖,絕非故意所為。」秀元不依不饒,揮拳要打他,眾人急忙勸開。松本只得退席,此會不歡而散。 數日後,四大家對合作之事表態了。井上家因小林鐵次郎的關係表示贊同,但其餘三家則全都反對,其藉口為席次 不公。秀甫前去解釋,同意席次細節可以再考慮。誰知秀元說道:「方圓社若有松本錦四郎就休想讓我們兄弟參加!」秀甫聽了大為煩惱,自思四大家如有一家不參加,則棋會仍非完壁,而且礙著鐵次郎的面子,驅逐松本,此事如何做得?只好不置可否,告辭而去。秀元脾氣本就古怪,見秀甫不肯買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於第二天登報聲明,把秀甫和中川龜三郎開除出坊門,並派人吊銷坊門發給他們的證書。林家的秀榮也把參加方圓社的本門弟子林佐野女開除家籍取回證書。此舉實屬胡鬧之至,不但於事無補,反面顯得二人太過小器。果然,坊門的高橋杵三郎就大不以為然,將秀元痛斥一頓,自動交回坊門免伏,脫離坊門轉兩投奔方圓社去了。更為糟糕的是當年冬天,坊門又遭第二次火災,這一次連倉庫也燒掉了,祖傳寶物和多年來保存的棋譜、資料皆付之火海,損失慘重。經此打擊,秀榮等兄弟自顧不暇,再也無力與方圓社抗衡,只得銷聲匿跡於棋壇.任方圓社去稱霸了。此段時間,秀榮、秀元等自怨自嘆,真有說不盡的煩惱,道不完的憂愁。秀元更是頹唐,終日喝得大醉,一醉便痛哭失聲,家中之事全仗秀榮一人支撐。 以本因坊秀和的三個兒子來說,老大秀悅聰明,但鋒芒太過,以致快刀折刃,老三秀元雖有棋才,但性格孤僻,更兼貪戀杯中物,自不必提,唯獨老二秀榮,人品、才學皆佳,棋路正大,著法渾雄,頗有大將風度。難能可貴的是秀榮雖聰明絕頂,卻外圓內方,鋒芒不露,確實是成大器的人物。如此苦撐數年,被秀榮悟出了一個道理:技不如人便只 有逆來順受,家督的尊嚴全憑棋力,否則不足以振家威,不足以扺外侮。於是督促秀元和自己一同苦鑽棋藝。此時,林家的老闆娘喜美子已去世,秀榮太權在握,更加精進不懈。無奈秀元已酒精中毒,大腦受損,棋力至四段就再也不長了。秀榮 (Shuei) 當機立斷,讓秀元退休,把林家併入坊門,自己繼任為第十七世本因坊,時在明洽十七年(I884)。林家遂絕,從此四大家就剩下三大家了。 方圓群英 話說方圓社成立後,只一年功夫, 便逼得四大家銷聲匿跡,成為獨霸局面。而且社中之人,個個盡力,借著交通之便利,於各地廣加宣傳, 宏揚弈道。更兼改府方面提倡聲援,一時弈風大盛,更在天保年間之上,日本國民不必說,連駐日的美國、英國等公使也成為方圓社的座上客。可見「國運盛,棋運昌」,此此話半點不假。如此一來,社長村瀨秀甫的大名,也就轟然海內,婦孺皆知了。對此,四大家只有忍氣吞聲。井上家的松本因碩覺得自已乃棋壇元老,面子實在難看,整天愁眉苦臉,長嗟短嘆,激激得門下高足黑田俊節暴跳如雷。 那黑田俊節當然也是神童出身,十二歲入段,後升至五段,實際上已有六段。此人為人豪放,不拘小節,常常蓬頭垢面,敝衣露懷於大庭廣眾之下。而且脾氣暴躁,動輒大呼小叫,拔拳相向。 幕末時期黑田雄心勃勃,棄弈從軍,於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為維新派立下赫赫戰功。維新後,棄政從商,不幸一敗塗地,只得重新靠棋吃飯。眼看方圓社興盛發達,秀甫聲名雷動,黑田本就不服氣,現在一見井上家受如此窩囊氣,心中更把秀甫恨得要死,決心要去教訓一下秀甫,便和知己同門商量。原來黑田此時正在壯年,棋力名為五段,己有六段力量。二年前曾與秀榮分先下過十番棋,結果黑田六勝四負。所以他自以為秀甫授他先,可大有勝望。 眾人也知道黑田棋力了得,無不勉勵他前往。臨行前,井上家眾門人為他設宴送行,席間黑田慷慨激昂道:「諸位盛情,俊節心領,此次東上,必力殺秀甫,請諸泣靜候佳音。」言罷,連飲數大碗烈酒,就頭也不回地出發了。 到了東京,黑田直奔方圓社,公然指名道姓地向秀甫挑戰。眾人見他氣勢洶洶,知道來者不善,勸秀甫不要理他。 卻不知秀甫棋力,名為七段,實有八段不止,對社內棋士都是授失有餘,平日不免有些寂寞感覺,如今有人打上家門來挑釁,正是換換口味的好機會,便立即表示應戰。雙方決定黑田定先,一日一局,四局升降,由小林鐵次郎擔任公証人。比賽之日,社內外棋友全部趕來觀戰。第一局,秀甫弈得點水不漏,殺得黑田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僅弈 了百手便認輸了。接著兩局,黑田又是中盤大敗。一交手便是三比零,真可謂慘敗之至。按說此時已不宜再下,因為第四局再輸便要降級,關係甚大,一般棋士絕不 肯冒此危險。鐵次郎念同門之誼,力勸黑田及早收兵,不要自討苦吃。卻不料黑田惱羞成怒,不但不聽忠告,反罵鐵次郎多管閑事,非要再弈不可,秀甫也只好由他。只見黑田抓起棋子,第一著就狠狠地下在天元,直打得入木三分,幾乎將棋子拍碎。當時規矩,執黑者第一著必須要著於自己的右上角,以示對上手的恭敬。黑田居然第一著下在棋盤中央的天元,實屬不禮貌之舉動。方圓社棋士又驚又怒,只有秀甫知他因羞惱而失態,故置之泰然,不動聲色。再看黑田面如土色,呼吸急促,雙手發抖,抽煙時,手中的煙管與牙齒撞得格格作響。那模樣真是氣急敗壞,恨不能將秀甫一口吞吃掉。無奈下棋最忌發怒,黑田技不如人,再加求勝心切,這局棋的結果當然不問可知了。經此一戰,秀甫大名愈顯。二年後,便被社內棋士公推為八段准名人。明冶十七年(1884),手下人為拍秀甫馬屁, 提議推舉他為名人。秀甫知道後,拂然不悅道:「歷代名人,皆乃屈指可數的大賢人,我這等雕蟲小技,還敢居此高位?爾等欲使我羞見列祖列宗於九泉乎?」斷然謝絕。事實上,以此時秀甫之棋力,足可獨步棋壇,升名人也是實至名歸,並無不可。然而秀甫堅辭不受,其恭謙禮讓確實令人敬佩。方圓社有秀甫領導,再加上小林、中川等得力幹將扶佐,發展壯大當然不在話下。值得一提的是:方圓社規定棋士必須定期比賽,此制度一反四大家閉門學弈的作風,增加了棋士之間的交流,確實是使日本棋壇受益無窮的創舉。發展到後來,這種比賽就逐漸變成日本現在的升段賽了。正因 如此,方圓社棋士個個都有長進,更出了象水谷逢治、小林鐵次郎、酒井安次郎和高橋杵三郎等厲害角色。其中最為了得者乃水谷逢治。方圓社成立時,水谷亦為發起人之一,但他正式入社反在第二年。水谷棋技原就不錯,經過社內比賽的磨練後,進步愈速。明治十四年,正是秀甫獨步棋壇,將一流棋士們全部降至先二以下的鼎盛時期,唯水谷一枝獨秀,受先巋然不動。是年十月,二人弈了一盤極為精彩的棋。此時,水谷受先已多贏三局,再勝則升至先相先,故而對這局棋,雙方都異常重視。因為當時對局沒有貼目的問題,所以保持先著效力是黑棋取勝的最大關鍵。水谷在這局棋中弈得無比堅實,自始至終保持著先著效力,秀甫在167手後便認輸了。這局棋在日本棋壇相當有名,被認為是保持先著效力的模範對局,亦可視為水谷逢治畢生之傑作。 經此一戰,水谷躍至先相先,棋界為之側目。之後又連敗小林、高橋等先輩,晉升為五段,第二年便升至六段,是全社連續升段的第一人。此時的水谷儼然已是社內除秀甫之外的頂尖高手了。岩崎軼事明冶十六年三月,做了官的岩崎健造出差到東京來。耳聞方圓社大名,自然要來拜訪。秀甫一見大喜。原來岩崎健 造便是出自安井門下的那位海老澤健造,此人後來成為棋界的重要角色,不可不作介紹。健造原名鍋言,生於天保十三年(1842),出身極為貧苦,九歲時生母便去世了。之後,其父又娶了一個後母,從此鍋吉就晦氣纏身,註定要倒霉了。平日幹的是大人的活兒,卻還要三天兩頭挨打,打得他見了後娘的影子也發抖。偏鍋吉從小就喜歡弈棋,竟然無師自通,在村裡也算個好手。當然礙著後娘的拳頭,平素很少有機會對局。一天,合當有事,後娘叫他速去鎮 上買碗豆腐回來下鍋。鍋吉那敢怠慢,飛奔而去,買了回來,偏偏在路上碰到棋友田原鐵之助,一把拉住道:「我叔父回來了,而且有許多高段棋士同來,快去看他們下棋呀!」鍋吉知道鐵之助的叔父是有名的四段,雖怕回家遲了要挨打,但覺得機會難得,以為看一看就走不要緊,便一同去了。到了鐵之助家,鍋吉死活不肯入內,也不怕曬,站在外邊看。卻不料對局者並非別人,正是有名的太田雄藏和鐵之助的叔父田原恆三郎二位。高段對局,鍋吉原想「看一看」,但一看之後,再也捨不得走開,索性橫了心,拼著挨打,也要把全局看完。這樣足足站了四個鐘頭,對局終了,鍋吉拔腿就走,只覺一股酸臭味直衝上來,方知豆腐酸了。這一嚇,不由魂飛魄散。回到家中,一頓好打,打得鍋吉死去活來,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事後,太田及同來的本因坊秀和、村瀨彌吉知道此事,心中都很感動,便一同去鍋吉家看望。秀和還當場授九子與他弈了一局棋,結果黑一目勝。秀和見此子不凡,有意收為門下,無奈鍋吉後娘堅辭,只得作罷。過了年,父親去世,後娘改嫁。鍋吉走投無路,跑到東福寺去當小和尚。多虧方丈實願和尚對他甚好,得閒便教他經文和棋藝。鍋吉十分感激,待實願如生父一般。鍋吉十三歲那年,實願和尚病重,需大黃作藥,但大黃在日本貴比人參,寺院無力購買。鍋吉一急之下,僅帶了十枚天保銅錢作本,到鄰村去賭棋,居然贏到一兩二分銀子。第二天又去川越,又被他贏到七兩二分,心裡一高興,就連夜趕回。不料樂極生悲,途中碰上強盜,要將他銀兩、衣物盡數奪去。鍋吉苦苦哀求道:「我頸上的銀項圈和衣服,你們盡管拿去,但這銀子是為師治病用的,死也不能給你們!」強盜聽了,倒也很受感動,便放他過去。不過藥是買了,可實願和尚壽數已盡,僅維持三個月便撒手歸西。 鍋吉只得投奔實願的棋友吉澤。吉澤是安井算知的寄名弟子,有二段棋力,視鍋吉如親子一般,將他改名為健造,後又繼故鄉富翁岩崎的姓,所以鍋吉後來就一直叫岩崎健造。二年之後,吉澤把他介紹到安井家去做棋童,至此,健造才得其所哉,專心學弈。十六歲初段,十七歲二段,十八歲三段,進步甚快。 健造在安井家時,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是有名的「懶蟲」。卻不知,健造當過和尚,對禪門打坐功夫頗有研究,他夜裡根本坐而不睡,直到東方透紅才躺下睡一會兒。當時,棋家弟子中流行一種迷信,以為必須裸體參拜不動明王,棋力才可上進。十人中間有九人是信的。這裸體參拜,白天自然不方便,晚上又熬不住瞌睡,所以相當辛苦。偏偏健造原有坐功,又是個從不肯馬虎的人,別人參拜一二個時辰也就罷了,他卻參拜一整夜。由於當時對局不限時間,健造這獨門功夫,在實戰中確實佔盡使宜。據說他臨局對敵時,激鬥拼殺,雖三晝夜而不交睫。後來秀榮名人見了他頭痛之至,連長考出名的秀哉也被他「坐垮」,此是後話不提。健造三段時,便開始教棋存錢,而且視錢如命。別人得空都要溜出去喝一杯,花些錢尋點樂趣,可他連朋友間交往應酬也一毛不拔,所以大家背後叫他「慳吝鬼」,哪知他心中另有打算。一日前往坊門,恭恭敬敬將五兩銀子的全 部積蓄雙手奉上,充作指導費,務請棋聖秀策指導一局。秀策見慳吝鬼作此豪舉,著實感動,當即同意對局,但銀子再不肯受。健造認為指導棋不收費用,此例一開,棋士將無以為生,語至懇切,不由秀策不收,少不得大大指導一番。數局之後,健造居然從二子進步到先二,這五兩銀子也實在沒有白花。 當時安井家的九世算知,見健造忠心耿耿,就把兒子算英交他指導。算英從小嬌生慣養,又得母親疼愛非常,自不 把健造放在眼裡。健造是受慣苦的,最看不慣這等嬌少爺,一動怒,順手一個大巴掌,打得算英大哭起來。師母心痛嬌兒被打,惡狠狠地叫算知將健造逐出家門,算知也很生氣,將健造叫來痛斥。嚇得健造忙膝行而前,解釋了嚴師出高徒的道理,並建議把算英送到坊門去學棋。如此無人偏護,必可專心學弈。算知恍然大悟,便照此辦理。果然算英在坊門棋藝進步一日千里。從此算知對健造就益發另眼看待了。不過,盡管如此,算知死後,算英對他終有點芥蒂,健造自然覺得無趣。當時他與秀甫感情很好,所以秀甫離開坊門時,他也跟著走了。健造為人機敏,又極有能力,見弈棋飯難吃,便投身司法界。幾年後,居然混了個法院書記的官職。再說秀甫見到健造,心中大喜,又知道健造是個難得的人才,便勸他到社內幫忙。健造心裡雖很願意,但此人極好面子,社長、副社長、總幹事既然輪不到他了,自覺以前輩資格,起碼應作首席棋士才有面。但為此就必須先打敗水谷不可。於是健造便要求與水谷弈一局。原來岩崎健造雖棄枰從政,但研究棋藝從未間斷,名義上還是五段,實力卻已達到六段。自覺以先相先出戰水谷,取勝有望。故出此議。水谷銳氣正盛,自然來者不拒。於是決定第二天開始對 局。 此局健造執黑,尤覺輸不得,故弈得非常用心。布局伊始,秀甫就贊道:「真乃堂皇之布局!」經此一贊,黑1到白10竟成其後四十年的流行布局,與「秀策流一三五」並駕齊驅,直到新布局誕生,才漸趨沒落。布局既佳,中盤更是精彩萬分。當然,以現代眼光來看,雙方都不無小疵,但二人於搏殺中所顯示的戰鬥力,就令人嘆為觀止了。 憑心而論,健造的黑棋下得不錯,但畢竟水谷技高一籌,中盤勝了。健造輸了棋,自覺沒趣,氣得又回法院做其書記了。水谷戰勝了健造,秀甫將他大大稱讚一番。第二年,水谷比賽成績很好,秀甫便宣佈要升他為七段,豈科卻因此引起軒然大波。原來日本棋士入段後,第一目標是升五段,只有五段才算高段;第二目標是升七段,七段稱為上手,另有一套「段服」。棋士升至七段,便足以令人肅然起敬。按說,以水谷逢治的實力,升七段並不為過,可惜此人人緣不好,社內棋士大都與他合不來。原來水谷從小就有肺病,全仗著其父開藥店,成日裡名貴湯藥伺候,才保住性命,但病根並未盡除。大凡久病體弱者,十個人中有九個是憂鬱善感、孤僻寡歡的。水谷則又進一步,接人待物一臉的債主面孔,等閑不見半絲笑容。更糟糕的是,水谷的對局態度非常惡劣,別人思考時,他不是作出一臉的不耐煩樣兒,就是目光炯炯,死死盯在人家的臉上。特別是對方形勢不利,皺眉苦思時,他總要嘿嘿冷笑,以自鳴得意。如此一來,別人當然恨他恨得牙齒發癢。秀甫為此不知勸戒他多少次,但惡習已成,總不能改。所以大家一聽水谷要升七段,心中皆老大不願意。脾氣耿直的高橋杵三郎,當場就堅決反對。秀甫甚感為難,但也不便左袒,只好決定爭棋定論。於是同室操戈的升段之爭,便火辣辣地展開了。 高橋原是本因坊秀和的弟子,後因不滿秀和「吊銷」秀甫等人的證書,就自銷證書,投奔方圓社來。此人天資雖不算最佳,但用功程度著實驚人,被稱為「定式通」、「活棋經」。此外,他指導下手極有辦法,堪稱棋界第一「教授」。高橋之所以反對水谷升段,一方面是看不慣水谷為人,另一方面則因自己是五段,水谷如升七段,更顯得自己遠落人後,故而寧為玉碎,也要和水谷作分先十番大賽。 然而下棋不比別的,所謂「棋份酒量」,是半點勉強不來的。水谷之技的確勝他一籌,轟轟烈烈的爭棋,高橋竟會連輸四局,成為一面倒。 水谷因痛恨他出頭搗亂,在勝利過程中,各種惡習全部出籠,比平時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把個高橋氣得渾身亂抖。尤其第四局,水谷弈得尖酸刻薄之至:左畫一個圈兒,右設個套兒,簡直象貓戲老鼠,弄得高橋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到底還是著了暗算。弈畢,水谷一面孔的鄙夷之色,口中卻冷笑道:「嘿嘿!承讓,承讓!此番升七段,全仗老兄捧場,本人在此謝過了。」高橋本就無以自解,如此一來,這老臉實在沒處放了。怔了一怔,忽然叫道:「且慢!我還未輸定,你升什麼七段?」水谷嚇了一跳,以為高橋氣得說胡話了。原來任何爭棋,一旦直落四局,連級都要被降,根本無須再談什麼勝負。只聽高橋對眾人道:「先前逢冶君與我在社內比賽共九局,我五勝四負,總算起來,他只不過贏我三局,當然還應再弈下去!」眾人心中雪亮,社內比賽與爭棋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高橋此舉純屬無理取鬧,但無一人出來為水谷說話,反而大都偏袒高橋。水谷大怒,當即要求「社領導」申張正義,秉公裁處。偏偏社長秀甫為了創立關西分社,到名古屋去了。中川副社長雖肚裡有數,但恐犯眾怒,不敢作主,便寫信請示秀甫。秀甫也擔心社內鬧分裂,又覺水谷是連勝四局,再弈一局也無所謂,何況第五局水谷執黑棋,取勝理當不難。於是便寫信勸水谷再弈第五局,不要鬧意氣。水谷萬沒想到秀甫也幫高橋說話,獨自躲在房內哭了好幾天。終因社長之命難違,無可奈何,只得再弈第五局。然而經此意外挫折,其鬥志巳失,不但第五局,連第六局也是中盤大敗。眼見煮熟的鴨子又飛了,水谷悔恨交集,滿腔的怨毒悶在心中,更兼連日征戰勞苦,身子便有些吃不消了。 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對中川龜三郎的定期比賽,水谷黑棋又是中盤大敗。心胸狹窄的逢冶,再也受不住這連番打擊,五天之後,口吐鮮血,病勢險惡。又掙了二天,竟嗚呼哀哉了!享年只有三十九歲。最有希望的天才不幸早逝,真是棋界的一大損失。 事實上,水谷的人品並不算壞,吃虧全在於對局之惡習。秀甫曾對人道:「逢冶品性不卑,更無貪財愛利之心,而 且棋技秀逸,遠在眾人之上。但是,在我一生中,對局時起過憎惡之念,唯對逢冶一人,此皆因彼之惡習所致。」水谷死後,眾人心中都有些不忍,秀甫更大發悲聲,痛惜不已。於是第二年追贈水谷為七段。同室操戈的升段之爭,便這樣成為一場悲劇而不了了之。坊社之戰 話說秀榮將林家併入坊門,自己繼任十七世本因坊後,一心要重振舊日之聲威。但恢復大業,談何容易,非有充足資金不可。坊門早已斷了財源,林家的一點薄財,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僅夠糊口而已。可憐秀榮省吃儉用,苦心經營,還是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後來竟連自己的住房都被債主奪去。多虧當時的政府要人犬養毅、頭山滿、後藤象次郎等人的支持,秀榮才免遭流落街頭之厄運。秀榮人窮志短,終日敞袍裹身,吃糠咽菜,再也無心顧及其他。一日,後藤象次郎邀秀榮到伊香保去議事。秀榮因無拜客的衣衫,又無錢購買,忽發奇想,便在一件舊抱上,用墨和顏料依原圖案畫了上去。手藝果然精妙,居然整舊如新,等閒看不出是畫的。於是秀榮便穿上這件抱子前往。不想路上遇大雨,一時躲避不及,當場出彩,五色繽紛。至及伊香保,後藤見狀大吃一驚,秀榮亦羞得無地自容。不過事後秀榮因禍得福,得到了後藤贈的一筆巨款。資金既有,秀榮精神陡振,壯志復生,一番銳意治家後,果然局面為之改觀。那邊方圓社社長秀甫見坊門頗有東山再起之勢,非常吃 驚,對眾棋士道:「秀榮棋技渾圓正大,不同凡響。如今處逆境而其志不墮,堅忍的功夫絕非常人所能及。此人將來必為我等勁敵,諸位要小心在意了!」 小林鐵次郎因先前二十番棋中被秀榮打至定先,吃過苦頭,所以恭敬領命。可高橋、中川二人口中不說,心中卻不以為然。特別是高橋自從力阻水谷逢治升段後,又於定期比賽中黑番逼和了秀甫,自覺棋力大長,當然更不服氣。高橋心想:「秀榮乳臭未乾,有什麼了不起!既然社長如此怕他,我倒要去教訓教訓他。取勝之後,還怕社長不推舉我升六段?」主意已定,便私下去問與秀榮交過手的小林:「秀榮之技,倒底比我如何?」小林一聽,知道他要向秀榮挑戰,心想,「杵三郎近來態度傲慢,一臉的高棋模樣,何不讓他吃些苦頭?反正這是他個人行為,與社方無關。」便忍笑答道:「秀榮的棋實也不過如此,且此人定式不熟,最怕亂殺。老兄如去,定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高橋信以為真,心中大喜,說道:「實不相瞞,我確有與秀榮交手之意,但此事眼下萬勿聲張,待我得勝回來,再告訴社長不遲。拜託了!」"小林嘴上恭維,心裡卻暗陪冷笑,知道高橋如果真去尋釁,必定凶多吉少。那高橋哪知輕重,第二天果真向坊門下戰書了。秀榮接信,著實吃驚不小,以為此舉必為方圓社之授意。高橋雖不足懼,但對方高手源源而至,只怕招架不住。然而此事關乎坊門前途,絕無退縮之理,便一口答應,雙方決定數日後在江東某茶樓開賽。這等大事,如何能不走漏消息?比賽之日,觀眾朝湧,報紙上更把此事說或是「坊社大戰」。這了可把小林鐵次郎嚇壞了。剎車已然來不及,只好再三叮囑高橋千萬小心。對局猜先,高橋偏又猜到白棋。他原就自負,又被小林灌了一 通迷魂湯,居然真的橫衝直撞,把秀榮當成了下手,急得小林在一旁團團亂轉,猶似熱鍋上的螞蟻。那邊秀榮見此著法,初時驚訝,繼而大喜,於是只管把自己的黑棋弈得堅實無比,由高橋一人去亂折騰。高橋左殺右砍,氣吞山河,卻不料自已的實地越殺越少。至171手時,高橋實在無法再弈,只得投降。這一來,事情就麻煩了。 高橋落敗,方圓社大失面子。主持日常社務的中川副社長不敢驚動秀甫,環視諸人又皆非秀榮敵手,只得親自出馬挑戰。秀榮當然應戰。此時中川已是七段,秀榮還只是五段,故由中川執白棋。中川棋本不壞,但此局志在必奪,不免背上包袱,反倒弈得縮手縮腳。被黑51以下猛攻中央大龍,白已然陷入苦戰。黑79扳頭時,中央白棋處境凶險,但如委曲求活,被黑於左邊先動手則再無勝望。苦思再三,只得置中央大棋於不顧,硬搶80位要點。結果被秀榮81以下演出了一場精彩的攻殺。中川雖竭力掙扎,進角轉換,但中央死屍累累,損失慘重。至黑123 點入三三,要打劫活角,中川知已無力再戰,只得認輸。 秀榮連敗方圓社兩名大將,頓時引起轟動。小林知道禍闖大了,只好硬著頭皮向秀甫實報。秀甫聞言,連連頓足,當即召來中川、高橋等人大加痛斥。一旁的小林心覺不安,便道:「那秀榮實在太猖狂。事已至此,非社長出陣,不能挽回名譽。」秀甫聽了,忽然觸動心事,含淚嘆道:「逢治若健在,此事還用我費心麼?」高橋滿面慚愧,嚇得一聲也不敢吭。不過秀甫也知事態嚴重,再不殺殺秀榮的威風,方圓社的臉便丟盡了。於是公開宣布親自出戰秀榮,但講明要弈十局,四局升降,秀榮受先。如此一來,整個棋壇就沸騰了。決戰於十二月二十一日在方圓社展開。序盤秀榮還是以祖傳的1、3、5起手。苦戰一番,結果秀甫中盤認輸。讓秀榮旗開得勝,全社棋士皆為之失色。唯秀甫淡然一笑,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緊張?十局棋還早著吶!」原來,秀甫因水谷去世,心情一直不好,賽前聞鼓思大將,未免哀上加哀,身子便有些不舒服。此局乃是抱病出戰,難免要速戰速決,故弈得有失水準。然而經此一戰,秀甫以把住了秀榮棋脈,心中反倒有底了。第二局於翌年(明治十八年)一月舉行,秀甫果然八目勝。第三局,秀甫二目勝;第四局,秀甫四目勝;直到第五局秀榮才扳回一盤。以下又成拉鋸狀態,但直到弈完第八局,秀甫始終比秀榮多贏二局,天下棋士對秀甫之技,莫不欽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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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4-9 13:19 | 只看該作者

秀甫仙逝 秀甫打敗秀榮,解消坊門威脅後,便又開始著手創立關西分社。首先當然要解決分社首腦的人選問題。秀甫早有意請大阪的泉秀節擔此重任,此公便是先前提到過的泉恆治郎。幕末,秀甫落魄大阪時,與恆冶郎頗有交情。秀甫曾替他向秀和要了個四段證書。可他胃口甚大,要求五段,並希望坊門賜他「秀」字排行。秀和認為無段一躍而為高段,此例萬不可破;至於賜「秀」字排行,倒可照辦。於是泉恆冶郎從此改名泉秀節。 秀甫以為有此交情,秀節當一諾無辭。不曾想,秀節雖熱心棋道,又有錢財、地位,但此入生性吝惜,唯恐貼錢太多,所以始終不曾積極配合,秀甫為此深感煩惱。卻不料喜事自天而降。第二年(明冶十九年)春天,與方圓社大唱對台戲的本因坊秀榮忽然一反初衷,要與秀甫 合作了。 原來二雄十番決戰第九局時,秀榮四勝五敗,不再有降級危險,犬養毅等好朋友便勸他見好就收,趁勢與方圓社合 作。後藤象次郎更勸他道:「君家自姓土屋,如何霸佔起本因坊家來?再觀坊門歷代祖師,那有父子相續,一門包辦的情形?坊門家法立賢不立嫡,而如今你們三段也做起家督來了!難免別人要說三道四。何況方圓社興盛,以坊門之力萬難與之相抗。不如以退為進,不但要與方圓社合作,而且要請秀甫兼任坊門家督…」說至此處,秀榮神色頓變。後藤見他一臉的尷尬相兒,早知他心中不願意,便微微一笑,俯過身來悄聲說道:「足下讓賢,看起來是方圓社接收了坊門,但那秀甫年事己長,健康也不佳,一旦去世,以足下之實力,誰又敢出頭抗爭?屆時足下名至實歸,豈不反倒成為坊門接收方圓社了?」後藤果然不愧為政冶家,眼光頗與眾不同。秀榮聽了,如夢方醒,樂得眉開眼笑,拜謝不迭。二人議出合作條件後,秀榮就拜託後藤出面與秀甫談判。 秀甫萬沒料到這等好事居然會送上門來,真喜得心花怒發。原來秀甫當時心中有兩件大事:第一是如何團結棋界,結戌成大同盟,第二是關西分社的創立問題。可這兩件大事遲遲沒有進展。如今前者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解決了,秀甫如何不喜?此外,秀甫內心深處一直夢想能繼任本因坊,此願望刻骨銘心,是故名人可以不做,本因坊決不可放過。如今如願以償,不免喜極而泣,感慨萬端。後後藤告辭後,秀甫立即召集全體理事開會,宣布坊門提出的合作條件,眾人當然表示歡迎。之後,坊社之間經過數次談判,終於在明洽十九年七月十日達或協議。大致有這麼幾項內容:雙方互尊對方的地位獨立性,共為宏揚棋道而努力,本因坊秀榮先授秀甫八段證書,再把坊門家督讓位給秀甫,秀甫 (Shuho) 以十八世本因坊身份,授與秀榮七段證書,方圓社此後發給證書,必須得本因坊家之副署,秀甫之後,繼承人應由棋界最優者充任。 後藤這條偷天換日之計,端得神鬼難測。表面看起來,方圓社大佔便宜,故秀甫以下的社內棋士,人人歡 喜。卻不知秀榮暗地裡得的好處更在其上。第一,秀榮可名正言順重回林家,第二替坊門安排好今後的財源,因為棋家收入多在發放證書上,現規定須由坊門副署,當然就有權利分成,此間好處著實不小,第三,坊門當時不過是維持而巳,若想有作為,實在力不從心,如今由方圓社出來撐持爛攤子,將來局面好轉後再行接收,豈非天大的便宜?第四,秀榮舒舒服服得了一個正式七段。總之,秀榮和秀甫合作絕無吃虧的道理。 秀甫接收坊門,成為十八世本因坊後,立即按預定計劃團結井上、安井兩家,並努力在各地籌設分社。當時井上家松本因碩年事巳高,頑固的作風也大為改觀,他非常贊同秀甫培植後進的計劃,自己也在關西廣收新血,進行配合。 至於安井家的十世算英,秀甫心中更存把握。原來算英正值年輕有為之年,棋也相當厲害。早在萬延元年(1860),十四 歲的算英剛剛入段,同年第一次參加御城棋,就受三子殺敗林家掌門人柏榮。第二年御城棋賽對伊藤松和七段,三子又中盤勝。算英十五歲時升為三段,是年御城棋,他很想與秀策較量一番。秀策推辭道:「我自參加御城棋賽以來,一直不曾輸過,更希望今後也保持全勝。假如算英是互先或讓先的身份,我當然在所不辭。將來算英若升五段,我一定奉陪!」算英只得作罷。不料當年御城棋停止舉辦,不久秀策去世,這二人就永遠無緣對局了。算知很有應變能力,更兼安井家有些餘財,故明治初期,坊門等其餘三家焦頭爛額之際,安井家元氣卻不 曾大傷,算英仍能一心一意苦鑽棋藝。明治五年,二十七歲的算英晉升為五段。算英為人最少門戶之見,常與坊門及方圓社棋士切磋棋藝。坊門與方圓社之間發生矛盾,總是由 他來回奔走,努力調停。明治十八年,算英應聘去甲府教棋,一去就是六年,所以秀榮與秀甫合作,他居然一無所知。當然,此時如算英在東京,或許能為棋界大同盟作出一番貢獻。 秀甫第二步棋,便是組織各地分社。除敦促泉秀節加速關西分社的創立工作外,還請中根風次郎在神戶成立了分社。同時,秀甫又和橫濱的降矢衝三郎聯絡,請他主持橫濱分社。 那降矢自幼喜弈,九歲時偶遇林門入,被讓九子弈了一 局。門入見他反應靈敏,棋形甚佳,是可造之材,便再三請求收為養子,但其父堅辭不肯。門入仰面長嘆道:「此子有如此才華,卻不得施展,真是暴珍天珍啊!」只得定約再會而去。果然後來降矢因忙於事務,無力深研棋道,棋藝一直平平。但因有名的棋士如秀甫、小林、高橋等,一到橫濱便被降矢請至家中殷勤招待,故棋界之人大都知道他。明治十 八年方圓社授以降矢二段,所以他接到秀甫書信,自然積極進行,正值秀甫全力組織各地分社時,一件出人意料的事突然發生了…原來秀甫當年落魄關西的時候,因心情惡劣而酗酒無度,已損害了肝臟。明洽十九年七月二十九日按接收坊門後,又一直忙碌異常,不得休息。八月六日,他和秀榮進行十番棋最後一局比賽,按秀甫全集所載,本局亦是秀甫一生中的最後一局棋,結果秀榮黑棋四目勝。這十番就五五平分,皆大歡喜而告結束。此時秀甫身體伏況已糟糕之至,只因就任本因坊乃為其畢生心願,精神上的興奮遮蓋了日趨嚴重的症伏。同年八月十九日,秀甫在給降矢的信中還寫道:「…遂為第十八世本 因坊。現已定於十月之第二星期日,作盛大慶祝。屬時必有 一番盛況,…」其得意之狀,躍然紙上。十月十三日,秀甫、小林等為明日慶祝盛事的最後准備 工作忙了一整天。晚上入寢前,秀甫還將小林、中川喚入房中,促膝相談。小林見秀甫神態疲勞之極,卻強打精神,話語仍滔滔不絕,恐怕他太過勞累,影響明日大典,便向中川使一眼色,中川會意,二人就起身告辭。秀甫挽留不住,只得送至門口,但臉上仍顯出依依不捨的神情。二人見狀,心中也忽然生出一種難捨難分的感覺,恨不能回去陪秀甫坐上一夜。此時,小林、中川再不曾想到,這竟是他們與秀甫生離死別的最後一幕。 第二天一早,賓客盈門,一派喜慶氣象。挨到十一時,卻不見本因坊露面,眾人不禁奇怪起來。小林忽然想起昨晚的情形,暗叫不好,飛奔入內,推門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只見秀甫身著禮服,面露笑容端坐在堂。小林連喚數聲,不見回答,及近一扶,只覺秀甫手足冰冷,不禁失聲驚叫起來。原來秀甫因興奮過度,引起心臟病復發,不知何時仙逝了,享年只有四十九歲。慶祝會一變而為追悼會,真叫來賓們哭笑不得,也算是獨一無二的尷尬場面了。秀甫在明治初期,隻手挽狂瀾,使已瀕絕境的圍棋重獲新生,實為近代棋壇最了不起的功臣。秀甫死後,學者中江兆民編了一本《一年有半》的書,精選了日本近代史上的三十一名非凡人物(藤田東湖、江戶屋貓八、紅勘、阪本龍馬、麗麗亭柳橋、竹本春太夫、橋本左內、豐澤團平、大久保利通、杵屋六翁、北里柴三郎、桃川如燕、陣幕久五郎、梅谷藤太郎、勝安芳、三游亭圓朝、松林伯圓、西鄉隆盛、松永和楓、常磐津林中、岩崎彌太郎、福澤諭吉、竹本越路太夫、竹本大隅太夫、市川團洲、村瀨秀甫、市川九女八、星亨、大村益次郎、雨宮敬次郎、古川市兵衛),秀甫也在其中。可見秀甫在當時日本國民心中的地位是何等崇高了。

  

[size=-1]《一年有半.續一年有半》和中江兆民 秀榮的功績 本因坊秀甫突然去世,頓使日本棋壇失去重心,才告統 一的局面,重又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方圓社因組織健全,副社長中川龜三郎理所當然地升任社長。但坊門家督的問題,就沒有這樣簡單了。按當初坊社之協議,秀甫之後,坊門家督應由棋界最優秀者充任--那麼只有秀榮和中川夠條件。此二人同屬七段,秀榮是秀和的兒子,但中川乃丈和名人之子,皆與坊門有血緣關係,可謂旗鼓相當。不過,中川身為方圓社社長,德高望重,繼任坊門家督似名正言順,秀榮剛剛讓位,又要再任本因坊,此事乃破天荒之舉,未免不合情理。是故不僅方圓社,而且棋界人士都認為應由中川繼承坊門。不料秀榮早有準備,二話不說便發出爭棋挑戰書,要與中川在棋枰上決一雌雄,以定繼承權。此議一出,棋界震動,大家都覺得爭棋實不宜進行。何況中川於棋道貢獻甚大,理當繼承坊門,所以大都支持中川。後來連後藤都勸秀榮暫作讓步。哪知秀榮頑固之至,反而憤然宣佈道:「龜三郎若不敢對局,便可認作是承認我的再繼坊門!」如此一來,倒教眾人無言可答了。 秀榮公開揚言「武力解決」,唯恐天下不亂的棋迷們一致叫好, 認為應該。但對手中川十分乖覺,心知秀榮棋力名為七段,實力已近八段,而且銳氣正盛,一旦爭棋,自己恐怕討不了好去。於是索性賣一個人情,表示:「我全力辦理方圓社尚感不易應付,更無興趣去兼管坊門事務了!」結果,鬧了近一年的坊門家督繼承問題,至此告一段落。秀榮 (Shuei) 終於堂而皇之地再任第十九世本因坊,時在明冶二十一年(1887)。卻不料,那秀榮得意洋洋地去接收坊門,又發生一件怪 事。原來坊門的財物不僅被人搬運一空,連本因坊家的傳家寶--自開山祖師算砂傳下來的「浮木盤」也不知所終了。 此棋盤不知為何方寶物,歷代坊門家督對它珍愛異常,藏於密室,等閑之輩連看一眼的福氣都沒有。當年坊門兩次失火,家傳寶物、棋譜皆付之一炬,秀榮之兄弟冒張天之焰,單單搶出此浮木盤,可見此物當真是非同小可。故而秀榮見失此寶,不禁連聲怪叫。他疑心是方圓社所為.便向後藤哭訴,要求主持公道。後藤轉詢中川社長。中川大驚,當即指天為誓,絕未染指坊門一草一木。於是眾人都把懷疑的重點放在秀甫夫人的身上,追究再三,她只拿出一隻假貨來充數。再問下去,這位未亡人就哭天抹淚,說眾人欺負寡婦。大家拿她沒辦法,結果只好不了了之。 此後一段時期,「浮木盤」出現不少,但皆屬偽造,真寶至今也不知去向。這實在是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秀榮以實力外交重任本因坊後,一舉成為棋界矚目的人物,他本人也心滿意足。便開始全力重整河山,果然幹得很有起色。數年之間,坊門聲望與日俱增,幾乎能和方圓社並肩同行了。這時的秀榮己是技冠群雄、所向無敵,後世稱頌他是「名人中的名人」。論起秀榮在位時對日本棋壇的貫獻,其中最重要的功績便是創辦了獎勵會和四象會。這調個專門研究棋藝的機構,對日本棋藝之發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獎勵會的創立純屬偶然。明治二十五年(1892),安井 家的十世算英自甲府回京。秀榮為歡迎老朋友,便在日本橋俱樂部設宴招待。由於算英多年不曾露面,眾人皆欲觀他棋技,便於宴後提議秀榮與算英表演一局。算英早有此意,一諾無辭。於是二人整枰對局。結果算英黑棋二目勝。 不想那天秀榮興致特別好,終局後,不僅面無慍色,而 且還親自講解得失,剖析甚詳。算英也少不得盡抒已見。這兩大高手復盤時的精闢見解,在座棋士自然聽得津津有味,皆有耳目一新之感。算英就建議秀榮常作此類比賽,以指導後進,秀榮義不容辭,亦表同意。於是一月一次的圍棋獎勵會,就這樣產生了。獎勵會成立初期,秀榮只和坊門及安井家的弟子作指導棋。因為比賽公開,歡迎棋友聽講的緣故,消息很快就傳到方圓社棋士的耳朵里去了。此時方圓社方面,已由中川社長加聘了一位副社長岩崎健造,無奈此二人都年逾花甲,缺乏幹勁。總幹事小林又體弱多病,辦事精力有限。是故方圓社這兩年並無什麼作為,麾下大將不免感到寂寞。難得坊門舉辦獎勵會,於是得到雙方負責人許可後,一個個輪番去向本因坊秀榮討教。 首先出戰的是高橋杵三郎,黑棋三目敗。接著是老將吉田半十郎,受先八目敗。小林鐵次郎見狀,一時技癢,竟不顧有病在身,親自出馬。這局棋是小林畢生的代表作,雙方弈得精彩非常,都不曾看出什麼壞棋。值得 一提的是白22佔星位。過去佔星位乃棋家之忌,是因角地難保。後來秀甫首開白棋第二手佔星位的紀錄,但並不常用。及至秀榮,拿白棋第一手,十局有六局佔星位,實開了日本棋壇重視星位之先河。結果黑一目險勝。小林得勝而歸,方圓社棋士倍受鼓舞,士氣大振。卻不料,小林此局太過用心,以致元氣大傷,二個月後便去世了,終年四十六歲。之後,獎勵會又活動了一年多,到明治十七年二月就因經費不足而中止了。不過,獎勵會雖只辦了十九個月,但影響相當大。可以說日本棋士開誠佈公地集體研究,是由獎勵會開始的。因此當時棋壇有識之士都力主恢復獎勵會,關鍵是經費問題不易解決。一年後,有個名叫高田慎藏的商會會長,家裡很有錢,他的夫人民子愛好圍棋,就在經濟上大力支持秀榮。如此一來,秀榮如虎添翼,遂又創辦四象會(「四象」一詞是天體中日、月、星、晨的總稱,四季變化中春、夏、秋、冬的總稱,地球上水、火、土、石的總稱。取名四象會喻其宏大博深。)。此會每月一回在秀榮家裡召開,但規定不至四段者不得出席,出席者每人給五十文車馬費。故四象會會員不多,但棋壇精英盡在其內。四象會的會員可輪番與秀榮對局,並得其精妙之講評。所以每逢開會,會員往往半夜起身,徒步趕來。如此連續舉行了102期,直至明治三十七年日俄戰爭爆發才停止。明治三十五年,秀榮在毫無阻撓下宣告升為八段。由於日本在日俄戰爭中得勝,武士之風又再盛行,國民多弈將棋,圍棋反而衰落。秀榮為挽危機,在三十七年五月宣佈登極為名人。虛位六十八年名人之位又再名花有主。他人倒是服氣,唯有方圓社社長岩崎健造不以為然,立即向秀榮申請對局。那邊秀榮正在宴請賓客,聞訊吃了一驚,把酒杯也打翻了。原來,三年前方圓社遷址慶祝會上,秀榮曾與岩崎弈過一局。岩崎那裡是秀榮的對手?但眾目睽睽,岩崎也是輸不得,結果就施展出獨門的「坐功」來,黑棋於第一手開始,便步步長考,著著苦思,弄得秀榮不耐煩之至。從上午十時到下午八時,只弈了21手,純屬尋開心的著法。秀榮怒從心上起,大喝一聲:「打掛算了!」,弄得哄堂大笑。此後秀榮一聽見岩崎的名字就頭痛。而今秀榮已五十五歲,身體不好,如何再敢領教老頭子的「坐功」?只得託病推辭。事後岩崎對人笑道:「秀榮何等豪邁,卻不敢與我決戰,皆因他體質不如我,幾晝夜弈下來,恐怕他連命都保不住吶!」說此話時,岩崎巳六十五歲高齡,此人之勇氣倒確實令人肅然起敬。秀榮晉升名人後,本該大有一番作為,無奈天不假年,只在位八個月便一命歸陰了。秀榮一死,不但棋壇又生事端,而且一向同心協力的本因坊家,竟也分裂成二大集團,成為內訌之局面。此為後話,先按下不表。 保壽投師回過頭再說方圓社方面的情況。秀甫死後,方圓社由中川主持,倒不曾生亂。值得一提的是,秀甫生前未能創辦的關西分社終於成立了。原來秀甫臨終前一日,曾再度寫信勸泉秀節協助。這封用語懇切的信居然和訃告同時到達。這一來使泉秀節大為感動,就毀家從事,獨立挑起關西的重擔。 關西地方好手從此手談得所,對於棋道之發展,當然方便了不少。泉秀節辦事相當幹練,為人亦很通達,所以已經在關西紮下根基的井上家倒能與之和平共處。 明冶二十四年六月,十三世松本因碩客死神戶。臨終前,遺命請門下高足小林鐵次郎回來繼任井上家掌門人,但小林身居方圓社高位,抽身不得,並且對此事也不大熱心。於是老前輩大塚龜太郎挺身而出,接任了十四世井上因碩。 這泣大塚龜太郎當然也是個人物,他的師父不是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十一世幻庵因碩。當大塚十六歲時,幻庵一時高興,懸賞「誰能受二三子贏我,就給他三段證書」。大塚出來應戰,結果連勝三局,於弘化三年(1847)一躍而為三段。之後數年,大塚浪跡天涯,憑棋力橫行四方,專殺以賭棋發家的棋霸。因為他殺力極強,人稱其為「鬼龜」。後來,直殺得那些江湖棋霸望風而逃,連聽到「鬼龜」二字都要發抖。到明冶二十三年,大塚已升為六段,所以由他繼承井上家,倒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大塚原本就與泉秀節脾氣相投,交情甚好,繼位後,更加強了和關西分社的合作,所以關西棋壇雖有兩派,但並無 門戶之見。如此一來,關西棋運自然昌盛起來。然而,東京方面自秀甫去世後,方圓社情況漸非,變得不景氣了。就在此時,社中有一個胸壞大志的塾生,覺得下棋難有出息,竟開小差溜之乎也。此人正是近代日本棋壇的中心人物田村保壽 (即後來的秀哉名人)。

 

[size=-1]秀哉名人在打譜 保壽生於明治七年(1874),十歲學棋,十一歲入方圓社為塾生。當時秀甫把塾生制度定得十分嚴格,塾生不但要晝夜苦鑽棋藝,而且不到五段不得畢業。小孩子都愛玩,不免對繁重的功課叫苦連天。中川曾建議減輕功課,秀甫不以為然,說道:「比起我來,他們巳經上天堂了!我從前學棋時,白天還要做苦工,想抽時間打譜都很難呢!」中川只得作罷。保壽十三歲時升為初段。不久,其父母相繼亡故。保壽舉目無親,只得咬牙苦熬,盼著早早升為五段,脫離苦海。不料,過了五年,到十八歲時才升到二段。棋界向來是以棋力為尊的,保壽頭上一大堆三四段的塾生壓著,逢人便得陪笑臉,難免心頭氣悶。眼看著升段如此難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出頭,更覺心灰意懶,索性溜出方圓社,另謀生路去了。 保壽脫社後,先在鬧市開了一個職業介紹所,做些無本生意,賺些傭金,但由於不善經營,不久便幹不下去了。然 後又想開辦洋行賺大錢,苦於缺乏資本,又告失敗。及至數年積蓄花光用盡,也一事無成。保壽回社不得,只好終日流浪市井,眼看著要淪為乞丐了。恰好房州東福寺的僧人要聘一名棋師,保壽聞訊大喜。他恐怕被人捷足先登,搶去飯碗,故連夜前去應聘。 此時正值隆冬。是夜,寒風怒號,大雪紛紛。那保壽摸黑趕路,三步一滑,五步一跌,不知摔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於黎明時分趕到東福寺。偏又來早了,寺院還不曾開門。保壽不敢叫門,只得尋個背風處,等待開門。 先前趕路時,保壽走得急,出了一身大汗,雖衣衫單薄,倒也並不覺得怎麼冷。這一等,熱汗變冷汗,只寒徹骨髓,五臟六腑似乎都凍成了冰塊。又兼腹中空虛,飢餓難忍,如此內外夾攻,實是苦不堪言。那保壽欲哭無淚,真覺得生不如死了。及至天明,寺內僧人打開大門,不由吃了一驚。 但見一人破衣爛衫,雙目緊閉,蹲在大門之側,只道是乞丐一類,熬不住昨夜酷寒,凍死寺外。不料上前一探,尚有鼻息,忙抬入寺內,灌以熱粥,保壽才悠悠醒轉過來。問明原由後,眾僧方知此人原是來應聘棋師的,皆驚訝無比。方丈大受感動,一口答應收下保壽。但講好一天弈兩局棋,寺內只供膳宿,權當學費。那保壽人窮志短,有此待遇已覺心滿意足了。保壽既入寺院,起臥僧房,遠離了世間風塵,終日與青燈古佛為伴,忽然大徹大悟起來,覺得人生如夢,往事皆非,不如重投弈道。此後,保壽便一心一意研究古今名局,再也不做什麼發財夢了。;此段時間對他日後獨霸棋壇起了很大作用,這倒是保壽始料未及者。如此一年有餘,保壽重回東京,果然今非昔比,殺得茶館酒樓的棋客望風而逃。合該保壽要出頭,一日偶遇後藤象次郎,後藤見他殺法高強,不象江湖棋人,便問來歷,保壽據實以告。後藤道:「你年紀輕輕,難得有這等棋力,當好自為之!我介紹你到本因坊秀榮那裡去謀個前程如何?」保壽一聽喜出望外,拜謝不迭。數日後,後藤果然將秀榮召來,請他與保壽對局,秀榮見保壽面黃飢瘦,象只病貓,而且名不經傳,當然毫不在意。二人坐定,保壽便問道:「幾子?」後藤想了想,答道:「三子吧。」秀榮不由心中猜疑道:「能只受三子的,足以稱霸一方,此子卻面生得很,怎有如此棋 力?」卻見保壽巳恭恭敬敬擺上三子,之後目不斜視,靜候秀榮出招。原來日本棋家對弈棋的規矩極講究,不但坐要端正,而且要不茍言笑,嚴肅得很。可秀榮自幼得秀和寵愛,雖棋力過人,但對於弈棋規矩卻甚不講究。非但不講究,而且討厭別人講究。偏偏保壽在社內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此番為了使秀榮有個好印象,對局之際越發低眉垂目,澄氣凝神,態度之嚴肅,姿勢之端正,真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勁頭。卻不料弄巧成拙,反使秀榮心中生厭。秀榮雖知對方必曾受過專門訓練,但自覺棋力已有八段,殺此無名小卒當無問題,一心想速戰速決,讓他當眾出醜。保壽功夫原本了得,又想在秀榮面前露一手,當然愈加賣力。秀榮本來就讓不了他三子,再加上輕敵,哪能不敗?不到百手,秀榮一條足有三四十子的「大龍」被保壽吃了去。如此慘敗秀榮還是生平第一 次。 本因坊秀榮勃然變色。後藤見狀,忙將保壽來歷介紹一番,並說道:「坊門中興,極需此類後起之秀,如今保壽既無家可歸,不如將之收為內弟子,將來能承大業也未可知。」秀榮見保壽資質甚佳,便順水推舟把保壽收為門下。盡管如此,秀榮對保壽始終心存芥蒂,以致後來生出許多紛亂來。保壽既入坊門,自然把秀榮的絕招妙手學會了不少,棋技進步飛速。明治二十五年(1802), 保壽升為四段,開始小有名氣。正值此時,方圓社內也出了一位無敵猛將,名叫石井千治。那千冶乃秀甫的弟子。明治十五年入方圓社為塾生,十七年入段。之後,棋藝進展神速,至明治二十五年便擊敗了全社高手,升為五段。在此期間,正是本因坊秀榮橫掃棋壇之時,千冶曾和秀榮對局數次,千冶定先,結果一勝一負一打掛,堪稱敵手。於是千治名聲愈勇。由於保壽和千冶同屬青年棋手,又頗有些名氣,孰強孰弱自然就成了人們議論的話題。方圓社方面當然對千冶大吹大擂,並聲言保壽乃社內革名塾生,棋技之劣可知。保壽聞知,氣得發昏,便求秀榮主持公道。不料秀榮聽了反怪他心胸狹窄。保壽見為師不肯作主,只得忍氣吞聲,不敢再提。最後還是赫赫有名的黑龍會領袖頭山滿看不過去,提議讓千治與保壽來個十番棋賽,看看到底如何,秀榮才勉強答應。中川社長平日對千治最為器重,認為是方圓社未來的棟梁,正想讓千治出出風頭,對此建議當然大大贊同。於是這兩個棋壇對頭於明冶二十八年九月開始了十番大賽,由千治讓保壽先。對局之日,棋迷們聞風趕來,擠得賽場水泄不通,其熱鬧程度並不亞於當年秀甫、秀榮之戰。保壽首先到場,一言不發,於盤前坐定後,便澄氣凝神,靜候廝殺,嚴肅之中略現緊張之神態。那邊千治在方圓社棋士陪同下,前呼後擁,姍姍而至。千治大模大樣地在盤前落坐,只對保壽點了一下頭,就算打了招呼,隨即與陪同棋士談笑風生,竟似根本不曾把保壽放在眼裡。眾人原就看好千治,此時一見二人之神 態,越發覺得保壽難敵千治。卻不料,一經開賽,那瘦小枯乾的保壽,忽然變得雙目炯炯,氣勢逼人,結果此十番棋弈至第九局,千治就招架不住,多輸了四局,被保壽追成先相先。 保壽先聲奪人,方圓社當然不肯善罷甘休,於是便由一 位名叫松岡讓的大財主出面主辦第二次十番賽。這一次,石井上來求勝心切,又吃保壽一刀,隨後便泄了氣,竟然連輸四局,毫無還手之力,變成分先了。千治回去,發誓賭咒是運氣不好,要求再賽第三次十番。中川社長亦覺千治棋力不應如此,分先戰保壽當有九成勝面,便同意再賽。於是,二人第三次十番大戰,在數月後拉開戰幕。 倒霉的千治,對別人都是他贏面大,唯獨對保壽簡直一籌莫展。勉強撐到最後一局,又被保壽多贏四局,結果自己反成先相先了。這一來,千治雖不服氣,卻也無顏再戰,只得悄然而退。保壽打敗了方圓社第一條好漢石井千治,身價倍增,成了新銳棋士中頂尖兒的高手。不料好景不常,過不多久,方圓社內忽又崛起一員狠將,恰是田村保壽的星,此人便是廣瀨賓士郎。廣瀨生於農家,兄弟頗多,其父及兄長皆好弈棋。賓士郎十三歲時,偶得一部古棋經,便於暑中休學之餘暇,潛心獨習。後與父兄試弈,父兄皆為之所敗,堪稱天生之棋材。但賓士郎志在務學,雖好弈卻不曾深鑽。十七歲時他離家前往大阪,二十歲時又到東京,其間嚐盡了人世間的辛酸。到東京後,好容易才謀到農商務省的一個小官職。一日,賓士郎偶爾從伊藤繁女(二段)家路過,聽到棋子聲響,一時技癢,便入內請求對弈,結果擺上了九子仍被殺得狼狽不堪。這一下,賓士郎領教了專業棋手的厲害,方知棋道之博大精深,於是每天下班必到伊藤家去學棋,果然棋技大有長進。明治二十四年,賓士郎索性辭去官職,投身弈道。一年後,進入方圓社,不久升為初段,此時他已二十八歲了。賓士郎入段雖遲,升段卻不慢。明治二十六年升二段,二年後又升 為三段。 明治三十年,正是保壽大敗千治,將其降為先相先的時候,賓士郎出戰保壽,結果受先連勝四局,一鼓作氣追至先相先。保壽大為光火,發誓要痛殺賓士郎,就指名挑戰。不料求勝心切,又輸了個○比三,情況惡劣之至。關鍵的第四局,保壽竟然不顧規矩,第一著打在了下邊的星位上,這是憤怒已極的表示,比當年黑田 俊節對秀甫第一著下在天元的態度更為惡劣。局中雙方短兵相接,殺得天昏地暗。賓士郎的白棋弈得相當漂亮,幾次將棋逼入打劫活的境地,但保壽應付得法, 一一化險為夷,反而小獲優勢。如平穩收官,黑當小勝。偏偏保壽貪心不足,還要多贏幾目,結果前功盡棄,一個不小心,變成白棋一目勝。此局一輸,保壽變成和賓士郎分先了,氣得幾乎當場昏倒。方圓社棋士自然拍叫好,大覺解恨。更因為賓士郎對石井千治受先仍是輸多贏少,所以連帶把千治的面子也掙回不少。那田村保壽只得自認晦氣,回去臥薪嚐膽不提。殺雞警猴 明治三十一年(1898),秀榮晉升八段後,坊門日漸興旺。而方圓社方面,中川社長自覺精力衰退,難有作為,便有了退休之意。明治三十二年,中川晉升八段准名人後,為了方圓社的前途,毅然宣告退出棋壇,將社長重任交給了精明強幹的岩崎健造,同時任命石井千治為副社長,輔助岩崎。 岩崎接任社長後,立即開始大刀闊斧整頓社務。由於此時正值方圓社不景氣的時候,岩崎深感財政問題之嚴重,便把社址移到自已家裡,以節租金。好在方圓社社址原也不大,除了多一塊六尺長的大招牌外,外表上和普通民房毫無區別;院生之外,其他棋士只有在對局集會或輪值當班時才到社裡去,故而搬至岩崎家也絲毫不受影響。接著岩崎又開始變更大手合制度, 定為每月對局兩次,在第一個及第二個星期三舉行。終局後,對局人、立會人和審判者可以評論好壞,在《圍棋新報》發表。所謂審判者,僅限中川、岩崎 和石井三人。此外,岩崎開始重視收入問題,規定每周除星期二、四外,其餘四天上午十時至下午十時皆為社員會期, 准許社員自由參加,但必須每月交納會費;新社員需交入會費,臨時來客交接待費,星期三來看大手合比賽的人要交觀戰費。同時,社內發行了二十周年的《圍棋新報》也開始刊登商業廣告,以增收益。以上措施果然行之有效,方圓社收入逐步上升,局面為之一變。 那岩崎確實精明,猜透棋迷心理,在明治三十二年八月發起「圍棋電訊比賽」請《讀賣新聞》主辦,由東京的岩崎健造與大阪關西分社的泉秀節作一局受先比賽,以電報往返。從九月一日起見報,一天只登一、二手,最多不過三、 五手,直到十二月八日才登完。每一著的變化,都在報上詳加解說。果然此舉極為哄動,報社收到各地棋迷來信,平均每天達五十封。《讀賣新聞》當時還只是第三流的小報,經此一來,居然擠到第一流大報的行列里去了,可見其效果之大。其他報社自然眼紅,爭相效法,大登棋譜。後來乾脆包辦所謂「新聞棋戰」以獨家棋譜招徠顧客。現在日本的各大棋戰,基本都是由報社出錢主辦的,而且全國幾乎找不到一 家不登載圍棋的報紙。這功勞確實應算在岩崎的帳上。岩崎眼見一炮打響,馬上於翌年二月,發行《圍棋初學獨習新報》(後改為圍棋初學新報),結果大受棋迷歡迎,方圓社也著實賺了不少錢。一有強大的經濟為後盾,方圓社頓呈繁榮之局面,會員名簿上段以上者竟達五百名。 岩崎社長種種作為,對方圓社的復興著實起了很大作用。但大凡精明強幹之人,難免有獨斷專行的毛病,岩崎專權則更進一步。弄得石井千治虛有副座之名,對於社務作不得半點主意,心中大不滿意。其他棋士對岩崎倚老賣老、喚來斥去的作風,亦感到吃不消。於是上下之間,便顯得面和心不和了。 岩崎何等聰明,豈有不知之理?便欲對外用武以震懾下屬,換句話說就是「殺雞給猴看」他要殺的雞,不是別人,正是坊門的田村保壽。原來保壽一度受挫之後,日夜用功,一心復仇。果然功夫不負苦心人。在一年半的時間內,居然連贏廣瀨賓士郎八局,把分先再度打到讓先。同時又大勝石井千治,到明冶三十三年六月,居然把千治也打到了讓先。如此一來,不但棋迷佩服之極,連專業棋士也一致認為他是除秀榮之外的第一人。岩崎的如意算盤:如果能殺敗方圓社的大敵田村保壽,則社內棋士自然折服,以後令行禁止就沒什麼問題了。保壽殺敗方圓社兩員大將後,自然也想一鼓作氣,趁勢把主帥岩崎擒下馬來。無奈岩崎七段晚年以評棋出名,屬於君子動口不動手之類,而且身居社長寶座,當然有一百條理由免戰。所以保壽這一目的,連他自已也知道萬難達到,至於岩崎居然蓄意要找他的麻煩,保壽真是做夢也沒想到。

不久,恰遇高田商會長的民子夫人四十歲大慶。這位夫人實可謂棋界之恩人,坊社兩處著實受過她不少好處。尤其秀榮受益最大,秀榮賴以成名的四象會,便是民子夫人出資才得以舉辦的。遇此佳日,棋界人士少不得要登門拜壽。方圓社自岩崎社長以下皆親往道喜,唯有坊門家督秀榮卻託病不去,只派保壽為代表前往。 秀榮之所以如此,其中也有一個緣故。原來秀榮有個叫野澤竹朝的弟子,此人才華橫溢,平日極得秀榮賞識,稱他為「最有希望的棋士」。但野澤為人放蕩不羈,時常酗酒滋事,而且愛弄些沾花惹草的勾當。大約被野澤玩弄過的某女子,與民子夫人有些關係,民子夫人聽說此事,勃然大怒,馬上趕到坊門,正顏厲色地叫秀榮將野澤逐出門牆。不料秀榮有個特點,生平最恨別人對他指手劃腳,何況他認為男女間情愛恩怨,外人最難弄清,而民子夫人不問情由,氣勢洶洶鬧上來,簡直是「打狗不看主人面」於是當場翻臉道:「坊門內政,豈容外人干涉!」結果雙方不歡而散。 此後,秀榮就絕足不去民子家走動,為此當時棋界頗有 一些人罵秀榮忘恩負義。有此前怨在,秀榮當然不肯前往祝壽。 再說祝壽會上,眾人熱鬧一番後,照例要下棋以示慶祝,而且對局之人選必須是有地位、棋力高的棋士。岩崎社長德高望重,自然有此資格田村保壽棋藝高超,又是秀榮的代表,於是眾人公推此二人作表演賽。保壽原以為岩崎必會推辭,不料他居然毫不猶豫應了下來,心中又驚又喜。再一想,「是了!這種棋下不過三五十手便打掛,根本無勝負可言,難怪岩崎如此痛快,又不禁大為泄氣。卻不知二人於盤前坐定後,岩崎竟笑嘻嘻說道:「保壽君,過去這種慶賀棋,只是作作樣子,今日你我破例來一次不許打掛,不終局不散如何?」保壽不知厲害,聽了喜不自勝,滿口答應。對局開始,保壽第一著弈於右上角小目,這在當時是近乎固定之著。白棋也無外乎佔空角。保壽正在想第三著到底是守角還是用秀策流的1、3、5布局,卻遲遲不見岩崎落子。過了足有半個時辰,岩崎才拈起一粒白子,保壽只道他終於要走棋了,忙伸手去棋罐里摸棋子。不料「拍躂」一聲,岩崎手中的棋子卻又丟回棋罐裡去。保壽急得抓耳撓腮。又過了半個時辰,岩崎才好不容易著了一步棋。黑3之後,白棋著著長考,直到夜裡十二時,盤面稀稀拉拉僅弈了十幾手。 田村保壽實在是冒火了無奈先前講好不終局不散,而且當時只有執白棋者才有權打掛,岩崎不說打掛,保壽只有奉陪。此時,保壽已知岩崎要以「坐功」與他鬥法,心中暗暗罵道:「老不死的!你已經六十多歲了,難道我還怕你不成?」是時保壽二十六歲,正值精力旺盛之年,一怒之下,也就不動聲色,死拼到底。只苦了當值的僕役,只好輪值陪夜,一個個睏得東倒西歪。 兩天下來,保壽阿欠連連,兩只腳巳然麻木不仁,只好不時站起身去小解,以舒活血脈。熬至第三天,保壽漸感不支,方知岩崎之坐功厲害,遠在自己估計之上。但見那老岩崎端然跪坐,穩如泰山,看上去再坐十天十夜也不打緊。保壽卻搖來擺去,如同置身舟中一般,只覺眼皮有千鈞之重,再張不開,連站起來的勁兒都沒有了。如此苦撐至第三天晚上,保壽終於支持不住,身子向前一撲,便趴在棋盤之上,將黑白子弄得滿地亂滾。旁邊僕役猛然驚覺,搶上前去欲待扶時,只聽酣聲如雷,保壽巳熟睡不醒了!岩崎見狀,哈哈大笑,指著保壽道:「我早就知道你吃不消呀!」隨即躍起身來,一步三搖,得意洋洋地回家去了。回到社內,岩崎精力有餘,叫來一個值夜的塾生,讓三子指導一局才睡。次日,消息傳出來,整個棋界都為之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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