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化名「張嘉儀」寫給梁漱溟的第一封信

張嘉儀致梁漱溟書信現存九通之第一通

張嘉儀,為胡蘭成避難溫州時之名,張姓來自於張愛玲,《今生今世》愛玲道:「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其後胡蘭成亡命在浙東鄉下,取名為張嘉儀,字玉川,冒的張佩綸子侄輩。期間,他以嘉儀之名與梁漱溟通信,流亡日本後,又以玉川字與梁漱溟尚有通信,通過唐君毅轉寄,其中經過詳見《今生今世》。據梁漱溟之子梁培寬先生說,梁漱溟生前始終未知張氏即胡蘭成。然胡蘭成的許多好友都與梁漱溟有交往,其中和崎博夫後來還曾到北京拜見過梁漱溟,則梁漱溟最終知不知張嘉儀身份其實也未可知也。朱之珩謹按

漱溟先生賜鑒:

晚二十年前讀尊著《東西文化及其哲學》,至今不能忘。二十年來,晚致力現代西方學術, 謬誤實多,而亦從謬誤中漸得悟解。其間於

先生動息,迄有關懷,幾次思證,故敢以此信瀆陳,幸垂教之。晚意今時可比南北朝,南北朝的文明新生開啟了唐朝,故知雖在時局破碎中仍可有時代的生髮。自中國與現代西方接觸以來,中國與世界文明的新生正在形成中,雖許多事未可人意,中國民間亦並非虛度光陰,而且現代西方終必因中國而始得成就。

先生大智人,而可為先生慰者,十餘年來與先生相近者已漸有人;釋迦時有諸佛菩薩,孔子時有諸子,無憂德孤也。

西方有文化,無文明,但西方文化亦正可為東方文明的資糧,如經言「罪福為二,若達罪性,則與福無異」。若東方文明不能饒益現代西方,而成就世界文明的新生者,無有是處。唯《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中言採用西方科學於文明與科學似仍落入二分義。當知山河大地妙嚴即是一身。科學如花,拈花微笑,花與人之相好身嚴為一。

《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中又言印度文明較之中國,中國較之現代西方,都高一千年,因以為今後一千年中且須行孔子之道。竊意三世十方都是今天,都是現身,不可如此分隔。東方人的人生是現實的傳奇(觀音的千手千眼是最高的傳奇,生命的流遍處處,行於因果律而能解脫因果律)。現代美國人的生活卻是現實的卡通。卡通與傳奇只差一間,如佛與婆羅門教的東西只差一間。佛能與婆羅門教的東西也舞,「四攝為妓女」,如羽林郎的調笑酒家胡,如「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我們和現代西方的東西也要能夠這樣。

經說,「發行是道場,能辨事故」,又曰,「隨其直心,則能發行,隨其發行,則得深心」,深心是活潑。若於現世外另有印度文明可以留待千年以後之用者,則此文明乃有自性可執,如耶和華畢竟虛假。又若循孔子為能辦事,則落於業自縛,不能活潑無礙。

以孔子之生活情意處現代者,無過於日本。現代西方是物有自性而無人, 日本則是人有自性而御物。然而東方文明亦無自性可執者。日本之覆敗,其因遠在明治維新時文明與文化之和合無是處,和合亦是有隔有二。

先生前辦《村治》,終於蕩然,殆《莊子》所說養其內者為虎傷其外。而現代西方則是養其外者傷於內。故法不在內,不在外,亦不在中間。今先生因第三方面無可為,進而為根本說法,誠然如是。「若有大戰陣,立之以等力」,國共為有二,中國卻只此一個,第三方面不能立之以平等力,反與國共而為三,二尚非是,何況有三?但先生為根本說法者又如何呢? 李義山詩「冶葉倡條偏相識」,並葉與條,亦是花身,若執根本,暫離枝條花葉無有是處。

中國今日,政權歸國民黨,思想界歸唯物論辯證法,有似中世紀歐洲之政教對立,此必非內戰所能解決,調解國共與國共決戰同無是處,不能全住無諍地。多年前先生在《村治》月刊中為文,言東方無對,西方有對,甚精湛,惟於如何使無對法與有對法為一,如何行於有對法中而得無對法,行於鬥爭而超過鬥爭,則尚有鬚髮明處。若以孔子之道為彌補此缺口,恐未為得也。從報上見先生近辦勉仁書院,此誠宏願宏行。晚多年思於佛經作一研究,今始有藏經可讀,總須數月,可擇要讀畢,其時晚當設法來北碚,以二十年來所學所行就正於先生,同時或可於書院教課,稍得資生之具,猶如入舍衛城乞食即為已足,以此因緣,住好國土,依止善人,當以兩年之力寫《中國與世界文明之新生》一書,甚望先生有以護念之。

肅此,敬頌

吉祥 (二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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