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王陽明,就懂了當下
什麼是聖人之道?王陽明為我們指出了一條聖人之道。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宗承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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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是一件幸福的事,僅靠一支筆,或者一副鍵盤,就可以比別人多活出一個世界。
從掌握一些常用漢字後,我就迷戀於用文字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無數個不眠的夜晚,沉浸於一個人的內心世界無法自拔。
那些生動而寂寥的文字,如同 內心世界釋放出來的億萬精靈。心靈如鏡,燭照萬物。
很多時候,我也會抱怨當下,信誓旦旦地要去尋求所謂的突破。會在白天一根一根拔掉自己愛惜過的羽毛,讓自己滾落塵埃;當黑夜來臨,又會一根一根撿起自己拔掉的羽毛,想讓它幫助自己的靈魂擺脫世俗的引力,獲得暫時的寧靜。很多時候,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一隻想飛卻飛不起來的鳥人。落在地上,可笑地蹦躂;飛在天空,又無力地撲騰。
有人說過,思想沒有障礙就是自由。而我要說,人生沒有更多期待才是自由。
我本不想再寫王陽明,畢竟已有那麼多珠玉在前。可我還是很遺憾地看到了滿書架的王陽明,滿世界的雞湯味兒。其實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的不需要灌那麼多心靈雞湯。
很多時候,我們習慣了安身立命,習慣了將生活當作日子過,將視野局限於以自我為中心、以私利為半徑的那個小小圓圈之中。我們在嘲笑庸人哲學不值一提的同時,卻又義無反顧地在用世俗的方式體驗這個世界。我們在嘲笑別人的可笑之處的同時,又在身體力行地製造著別人圍觀的笑話。當下是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話語時代,從現實到網路,從舊文本到新媒體,一口唾沫就可以掀起滔天巨浪。雖然王陽明臨終之前留下一句話:「我心光明,亦復何言!」但在他活著的時候,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多言之人。連他的朋友都勸他少說話。他主動反省,他說,一個人話一多,必定氣浮、志輕,氣浮的人熱衷於外在炫耀,志輕的人容易自滿鬆懈。
第一次知道王陽明這個人,是在中學時期。政治老師在課堂上將其作為唯心主義的代表人物狠狠地批判了一番,說他唯心,不客觀。不曾想,多年後,王陽明又搖身一變成為浮躁而疲憊的現代人尋求內心安寧的心靈導師。他們希望自己迷失方向的心靈之舟,能夠得到聖賢者的指引。不少人將其心學簡單地理解為心靈雞湯似的精神訴求,只聞雞湯美味,不見萬物觀照。就像俗務纏身的我,走進王陽明,何嘗不是為了能夠明心見性、摒棄雜念?
無論是過去被批判的王陽明,還是被現代人奉為心靈導師的王陽明,都不是王陽明本人。如果給王陽明貼上身份標籤,我們可以說他是「十六世紀以來最偉大的演說家、最偉大的哲學家、仕途不如意的官員、二流詩人、道德典範和堅定的行動主義者」。他甚至和我們這些庸常之人有很多共性:和老友喝最辣的酒,好為人師,用世俗的成功標準衡量自己,用不著邊際的夢想代替思考,對一個早已拋棄了自己的體制抱有不眠不休的幻想,對生養自己的土地有著深刻的感情。
哈佛大學教授杜維明說:「二十一世紀將是王陽明的世紀。」還有人說,王陽明的橫空出世,照亮了中國思想史的天空。
今天,當我走近王陽明的時候,我最希望做到的是打開內心的三重疑問大門。
第一扇門上寫著:為什麼是王陽明?
第二扇門上寫著:為什麼是王陽明創建了心學?
最後一扇門上寫著:為什麼王陽明能夠創建心學?
歷史是技術無限進步和人性無限循環的歷史。王陽明生活在明朝,關於明朝,我們從各種歷史文本中了解到的是,皇帝一個比一個變態,文人一個比一個扭曲,是一個享樂主義大行其道的瘋狂時代,從焚香、品茗、營造、戲曲、房中術,華麗麗地糜爛。王陽明出生並成長於江南的一個小縣城,雖然中間因求學和官場顛沛在北方做過短暫的停留,但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時光還是留在了濕漉漉的南方。從南京、紹興、南昌、贛州,乃至更遠的貴州和廣西,成長、衰老,並死亡。
王陽明告訴我們,人生的最高境界很難達到,但我們應心嚮往之。雖不能至,還是要在心間供奉一輪明月。有人說,王陽明身逢其時。中國的儒、釋、道哲學在經歷了多個王朝的激蕩、融匯後,在趙宋王朝迸發出亮麗的火花,成就了所謂的天下至理——理學。等到了明代中葉,也就是王陽明生活的時代,儒、釋、道又各顯高下,各有側重,各行其道,各成其法。
道家所重在天地自然,而佛學講究心性意識,不過由於禪宗的介入沖淡了佛學的宗教精神,趕著其信眾回歸庸常的生活。王陽明的心學是在宋儒基礎上的重新構建,他並沒有跳出「理」的大前提獨立建構一種新哲學,他的「致良知」和「知行合一」不過是儒學的一次內部改良,或者說是修正。他將「天理」移入人心,突出人在天地間的主體地位,將道德他律轉變為道德自律。他所召喚的是先秦儒生士子們苦苦追尋的家國天下的現實問題。宋代理學家以宇宙論作為人生哲學之根據,而宇宙論大多採用的是道教先天無極之說,從而賦予儒學一番新生命與新氣象。
宋代理學的開山祖師是宋仁宗時代的周敦頤,也就是那篇傳頌千古的美文《愛蓮說》的作者。不過對於儒生們來說,他們最為推崇的是他的另一篇文章——《太極圖說》。
周敦頤的《太極圖說》闡釋了「無極」這一概念,所謂「無極」,就是萬物的造物主,是天地運行的標準。將無極學說發揚光大的是周敦頤的兩個弟子,此二人是親兄弟。哥哥叫程顥,弟弟叫程頤。多年以後,兄弟二人雖然師出同門,卻將老師周敦頤的《太極圖說》中的無極之論一分為二,一曰「理」,一曰「道」。
哥哥程顥認為,人性本善,天理就在人的心中,人只需在自身上下功夫就可以了。
而弟弟程頤則認為,人不能僅僅只在心上下功夫,而應該與外界有所交流與溝通,這樣才能尋求天理,也就是應該依靠外界的力量「格物致知」,讓自己達到人性至善。
兄弟二人各持其道。朱熹繼承了程頤的思想,而陸九淵則繼承了程顥的思想。朱熹和陸九淵憑藉各自的天資與修為將兩種思想發揚光大,這就是後來的程朱理學與陸九淵心學。
要了解陸九淵心學,就必須與朱熹理學相參照。朱熹理學講究的是讀經書和持敬,所謂持敬就是統一自己的精神,抑制人的慾望,自覺天理。他的實踐方法就是靜坐。而陸九淵心學也同樣重視靜坐,不過陸九淵主張直面世界,直觀地感悟真理。他們的終極目標都是要求得天理,錘鍊內心。
將王陽明放在明代中葉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下,他所掀起的這場心學革命無異於一場「人的解放」。這也是為什麼梁啟超先生會說,他「能做五百年道學結束,吐很大光芒」。
按照王陽明的理論,良知成為我們人生中做一切事、進行一切思考所依據的唯一的準則。我們生活中的一切行為和內容,全部都包含在良知之中。良知是我們的心,心變成了一個非常大(從哲學層面說,是無窮大,甚至像整個宇宙一樣大)的圓圈,它將我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每一件事、每一個思考都包括進去了,這就是陽明心學裡所謂的「心外無事,心外無物,心外無理」。
心外無物,心外無理,其所指的都是「知行合一」的最高境界。在這個境界中,「知」是良知。一個人所有的思想、行為、事業、工作、情感,全部以良知的形態表達出來,於是產生了一種共性,這個共性可以視為一個巨大的圓圈,把所有思想、行為、對人對事的態度都包含了進去,這個圓圈就是心。
在王陽明的語境中,心,良知,天理,是同一個意思。當一個人的境界達到這種程度,他的思想,他的行為,他對人對事的態度,全都以良知的形式表達出來,也就可以說,他的一切,都被包在了良知這個圓圈裡面,圓圈外面,就什麼也沒有了,這就是所謂「心外無物,心外無理」。
當我們生活中的一切內容,全部都是良知,人生就達到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聖人境界。良知,是大智大勇,是大反思,是一種高級智慧。解決事情的辦法千變萬化,永遠不要去違背自己的良知。如果我們懂得「致良知」,並且能夠在生活實踐中將自己的良知如實地表現出來,那麼我們就享有一種與自己的生命本質相一致的現實生活,我們就是一個有根基的人,是體現了生命自身的完整性、獨立性與自主性的人。如果不是,而總是以私心、私利、私慾的滿足為目的,那麼我們就會在外物的追逐之中喪失自我生命的本質,就會成為一個沒有生命根基的、東倒西歪的人,就會造成現實生活與生命本質之間的斷裂,從而使生活走向生命目的的反面。王陽明說,世界是我心觀察出來的,我心污濁,這世界就污濁;我心光明,這世界就光明。
——什麼是聖人之道?王陽明為我們指出了一條聖人之道。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本文選自宗承灝《心法:傳習錄中的知與行》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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