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周刊編輯部「我也離了。」在同學好友的寒暄問候中,我們慢慢見證了,離婚率的上升似乎成為一個地區現代化程度提高的標誌。離開一段親密關係,離開一個如此熟悉的人,我們為此受苦:我們受傷、憤怒,忍耐、掙扎、麻木、轉移注意力,同時知道痛苦就在那裡。「好吧,有一天,不知道是我準備好了,還是我的機緣來臨,我坐了下來,我的心也暫時坐下來,想,我要拿這個痛苦怎麼辦?我的生活就這樣一天天過下去嗎?我開始尋找新的辦法讓自己好過一點。」這是一位要求匿名的讀者給我們的信。星期日「離婚以後」系列報道的準備橫跨兩年。現在,讓我們帶著敬意與讀者分享:離婚以後,在困惑和痛苦的引領下,我們的採訪對象,在兩年前的工作坊中共同經歷了什麼。同時,事隔兩年,他/她各自學到了什麼。今天,他/她過得怎麼樣。工作坊消息靜悄悄地在報紙上發布離婚以後 星期日周刊記者王崇顧箏2011年12月18日,在《新聞晨報》星期日周刊的版面上,刊登了這樣一則消息:「離婚以後·新生活系列工作坊」招募組員。主辦方《星期日周刊》與牽手上海志願者服務中心通過報紙,徵求有過或正在經歷「離婚」的男性和女性,以成長團體的形式深入探索離婚的傷痛與感受,並且試圖幫助大家藉助難得的「離婚經驗」開啟新的生活。工作坊的消息靜悄悄地在報紙上發布,有關工作坊的介紹也深深地流入一些人的內心:「我一個星期沒出門」;「白天我很充實,很快樂,晚上很難熬」;「我覺得自己很失敗」;「我自己還好,我很擔心我的孩子」;「我不會原諒他」;「我不知道怎麼告訴我父母」……年底我們將推出「新生活」系列工作坊。與以往不同的是,工作坊將採取每月一到二次,連續數次的形式。我們期望與參與的讀者朋友一起走一段支持、發現和成長的路。如果你願意從離婚中學習;如果你打算開始新生活;如果你想將離婚對孩子的傷害減少到最低;如果你仍然沒有放棄對未來親密關係和美好生活的渴望,歡迎你來。由於這是上海首度出現在報紙上以「離婚」為主題的小團體工作坊,消息刊出的第一周,12個名額即已報滿。2011年12月29日下午1:30,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工作坊前期聯絡和篩選結束,迎來了首次聚會。聚會地點選在位於閔行區牽手上海志願者服務中心一間20多平方米的房間內。為了配合此次活動,也為了讓大家感受到溫暖和安全,牽手上海特地將牆面用環保塗料粉涮成乳黃色。房間里十幾把椅子圍成一個圓圈,正前方擺放著一把不同的椅子和一個小圓桌。圓桌上一塊乳白色的桌布,一盆花和一個小鬧鐘,顯得非常安靜。接下來的幾次工作坊,都在這裡進行。環境和場地布置變化不大,唯一不同的是天氣和溫度。當工作坊進行到第六次的時候,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了。工作坊第一次來了14名成員,他們性別不同,年齡不一,說話的習慣不同,並且來自不同的行業和區域,彼此陌生。當他們第一次走進工作坊時,都有不同程度的拘謹和不習慣,各自選擇一個喜歡的位置後坐下。經過第一次工作坊,主辦方和組員互相確認後,正式確定11位組員參加接下來連續5次的正式工作坊。最終確定的11位組員中,1位男性,10位女性。工作坊一共進行6次,除1名組員最後由於工作原因無法繼續參加外,10名成員每次全部準時到場,並且彼此建立了難得的信任與理解,成為不可多得的夥伴。2012年3月15日,最後一次工作坊結束。2013年6月23日,《新聞晨報》在同濟大學舉辦第二次「平凡人和他的周末」舞台秀。在台下,11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現場,引起了主持人王崇的注意,他們正是當年參加「離婚工作坊」的11名組員。沒有過多的寒暄,但看到他們還是令王崇感到非常意外和喜悅。看到他們如此整齊地出現在現場,猜想他們似乎還保持著當年的心愿:持續彼此的聯繫,共同成長和學習、陪伴。這一次的匆匆會面,讓我們再次想起2011年底的工作坊,也迫使我們整理、出版當年的錄音。在徵得工作坊主持人的同意後,整理工作開始了。星期日周刊全體記者再次經歷一次集體訪談合作,一部分記者重新聯繫11位組員,進行回訪,了解他們現在的情況。一部分記者重聽錄音,整理大量的文字,並進行幕後的版面編輯工作,插圖師根據文字,想像著現場,用她的理解試圖重現現場。重聽錄音時,我們的情緒再次經歷當年的波動。11位組員又一次鮮活地浮現在我們眼前,令人敬佩和感動。重聽錄音和整理文字,找到最合適的寫作方式,真實呈現兩年前的工作坊現場並不容易。當我們再一次透過文字看當年的他們,每個人真實而坦誠的表達時,覺得寫作其實並不重要,那些無法設計的真實對話是真正有生命力,也是真正打動人的。感謝在這個過程,感謝在歷次工作坊真實呈現的每一位組員,在此一一介紹他們:(特別說明,為保護工作坊組員,報道中有關個人信息均為化名或部分改動,其餘工作坊對話真實有效。)汪欣:女,47歲(組員年齡以2011年為準),大學教師。2006年離婚。由於工作原因,沒能全程參加。於悅:女,43歲,精算師。1988年離異至今,育有一男孩。離異多年來一直有很多害怕,希望能面對真實的自己,開啟新的生活。葉茜:女,42歲,外科醫生。2011年剛剛離婚,有一個七歲的孩子。由於尚未準備好在團體談論自己,第二次工作坊後沒有再來。朱凌紅:女,41歲,大學教師。2004年離婚,女兒15歲。離婚後的生活本來平靜,但前夫又開始情感糾纏,極端痛苦。希望通過工作坊的學習,調適和平復心情。陳慧怡:女,32歲,外企經理。2010年離婚,沒有孩子,和父母居住。離婚後談過戀愛,未能走進婚姻。期待能和同樣境況的人多交流,走出陰影。希望認識一些新朋友,共同走向新生活。包文婕:女,35歲,中學教師。2011年離婚半年,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反思和調整,找回了自我。希望參加活動,說說自己的感受。或許能給予他人幫助。楊一琳:女,32歲,外企職員。2011年11月結束了6年多的婚姻,希望有機會走出離婚陰影,調整狀態,開始新的生活,再次追求美好的感情。馮珏:女,48歲,外企經理。2011年剛剛離婚,感覺非常困惑和苦澀,白天只有拚命去工作,去做事,強迫自己說服自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晚上,情不自禁,傷心落淚,想到自己幾十年的辛苦付出,委屈,生活的壓抑,不再輕易相信男人。想趕快走出去,結束這種狀況。也好想和外面的世界與人溝通,有人傾聽自己的心聲。常亮:男,44歲,設計師。2011年12月初經法院調解協議離婚。一直在調整自己,想通過活動進行交流。李凡:男,49歲,私企經理。2002年離婚,目前還是單身。一心來找對象,暫不適合工作坊。鍾芸:女,36歲,外企經理。2009年離婚,有一男孩。孫曉靜:女,39歲,旅遊公司經理。2009年離婚,對於離異這件事,自我感覺經歷了好幾段的心路歷程,目前自我診斷處於對未來懷有希冀但又茫然無自信中。亟盼有契機能觸動一下。劉湘:女,42歲,國企經理。2010年離婚,育有一女孩。郁明:女,43歲,國企經理。2005年離婚後再婚,育有兩個男孩。2011年12月29日,第一次工作坊實錄星期日周刊記者王崇顧箏特別說明:在第一次工作坊結束前,我們向大家介紹了工作坊的規則:連續六次,每次2-3小時,均在工作日的下午進行。初步打算2011年12月一次,2012年1月一次,2月兩次,3月兩次。同時我們也與來參加的各位簽訂了保密協議,所有組員承諾每次準時參加,並且尊重彼此的隱私,在工作坊內的談話不向外傳播。若有人問起內容,希望以抽象不涉及具體個人的方式表達。主辦方也同時向大家承諾,以後談話的內容整理成文字見報時,也遵守同樣原則。你叫什麼,你感覺怎麼樣2011年12月29日,臨近年終,工作坊開始第一次會面。下午1:30分,組員陸續進場,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房間里放著柔和的音樂,也瀰漫著淡淡的陌生和緊張。要在陌生人面前談論自己,對中國人來說已屬不易,更何況要談論的是離婚這樣的隱私。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看得出每一位組員都有些緊張和對未知的好奇與期待。第一個環節是自我介紹,介紹自己的名字,現在的感受。主持人帶頭示範,他叫熊苗谷,是一位諮詢師,他的感受是有些冷和緊張。這個介紹恰到好處,連主持人都緊張,大家反而感到有些放鬆。第一個破冰的組員是孫曉靜。孫曉靜:我搶著發言只是因為我現在很想喝水。我想先喝口水。我介紹一下自己,我叫孫曉靜,從事旅遊行業。剛才聽了主持人的介紹,我感覺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我沒有參加過工作坊,在我人生以前的經歷,也不會第一個舉手。但是之前一直關注《星期日新聞晨報》,有親切感。我剛才覺得口非常渴,所以我覺得可以嘗試一下第一個發言。參加這個活動也是我的第一次嘗試,所以今天對我來說是很奇妙的,我現在有點緊張。孫曉靜的行為無形中鼓勵了很多人,大家發現,在這裡說話也沒有什麼,發言變得容易很多。鍾芸:習慣上我比較喜歡坐在後面一點,發言也是如此。所以我很佩服剛剛那個女孩。現在,輪到我發言的時候,我的心跳得非常厲害,感覺它要跳出來了。我現在的感覺是稍微有點冷,但整個房間感覺非常舒服。剛進來時,看到這麼多的朋友,還有兩位男士坐在我對面,其中有一位的笑容非常迷人。現場一共三位男士,包括主持人。鍾芸的發言讓在場每一位男士覺得,那位有著迷人微笑的人是自己,這個感覺非常好。這個對話一下子讓現場放鬆很多,也有了更多迷人的笑容。劉湘:前些天,我們20多年前的初中同學,包括以前的老師進行了一次聚會,我的感觸很深。我們邀請了以前的一些同學,但有些不肯來,原因是有些同學感覺自己沒有勇氣,有些是覺得年齡上去了,青春不再了;有些是覺得事業上發展不是特別如意……今天來到這裡,看到這麼多朋友來參加這樣的工作坊,我覺得大家都是非常有勇氣的,能夠面對生活中的不完美……我希望通過這個活動,認識各位。組員紛紛坦誠發言,讓房間緊張的氛圍開始消散。包文婕:我叫包文婕,我是一名中學老師,其實我也有緊張,我剛剛用什麼辦法解決我的緊張,就是不斷地喝茶,我覺得主持人看得出來吧。主持人:我看不出來,因為我也在緊張,我自顧不暇。葉茜:大家好,我叫葉茜。一直在報紙上看到王崇,以為他是一個很帥的男孩子,今天才知道她是一位女性。其實我從報名到現一直在矛盾,來還是不來,包括坐到這,我想還是回去吧,就在糾結。好像想要從外面尋求幫助,但是自己又矛盾,講又有什麼用呢?我還是沒走出來,我是3個月之前離婚的,我還是不太能接受。一路來都在矛盾,但還是來了。聽了這麼多朋友說的,我覺得大家都蠻好的,內心都蠻豐富的。我不知道我為了什麼來,我什麼都忘記了。郁明:大家好,我叫郁明。這個名字我一直不太喜歡,我覺得不夠女性化,不像其他人很柔性的感覺,所以大家怎麼叫我都可以。剛才有點緊張,我覺得趕緊我先說完,然後就可以稍微放鬆一點了。……組員們陸續打破自己的瓶頸,試著表達自己。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但也不難看出,儘管是一個有主題的「離婚工作坊」,但每個人的想法仍有很大的差別。於是,他們每一個人為什麼來,想得到什麼?就自然成了第二個繞不開的話題。你為什麼來這裡我如何幫助孩子與繼父減少衝突郁明:我又一次衝到前面了,主要是因為我很期待,因為我有很大的困惑。我是6年前離婚的,離婚以後我與前夫都分別再婚。我是一個比較愛孩子的人,理所當然把孩子帶在身邊,當時我就想,雖然我與孩子的爸爸離婚了,但是我絕對不能讓這件事情對孩子產生不良的影響。幾乎那段時間孩子佔據了我很大的生活精力,我一直盡心照顧他,但現在孩子大了,他的發展並不像我預期的那樣,我現在對我的孩子非常失望。但是我也覺得很多事情都是由我引起的,離婚對他造成的傷害我在當時是看不出來的。孩子的表現一直非常好,並且跟我現在的丈夫相處得也不錯。然而,當孩子到了青春期的時候,這個情況就變了。我現在的丈夫是一個人非常好的人,但是他對孩子特別嚴厲,在教育上喜歡講大道理。我的孩子不能夠接受,與我的丈夫發生過很多次的衝突,小孩子也不太懂事,有時候會講一些不好的話。主持人:你的孩子多大?郁明:現在14周歲了,初二。前段時間,我的孩子突然告訴我,他不太敢跟同學相處,說在跟同學說話時得事先想好說什麼話,又不敢說出來。我覺得很奇怪,因為他之前不是這樣的人,他非常容易和別人熟悉起來。現在,他每天在家裡都會說他怎麼這麼傻,他就是一個大傻瓜。他說他每天都很害怕跟別人交往,讓我幫幫他。我就告訴他得自信,想想快樂的事情,不快樂的事情不要去想,把學習成績提上去,就能自信。他就問我怎麼能做到呢?他說他做不到,說我說的這些都沒用。他現在對家人的態度也很不好,對家人很抗拒,對生活又顯得很無助,他說他每天早上起來都很悲觀,不想去學校。主持人:這個情況是最近出現的,還是……?郁明:就是最近,特別明顯。主持人:謝謝你告訴我們這麼多,你想得到什麼呢?郁明:其實說實在的,我也不太清楚,我的孩子為什麼會這樣,我很想讓我的孩子重拾信心。我如何再信任男性於悅:我離婚十幾年了,一直沒有再去尋找我的幸福。當時離婚給我的感覺,一直放不下。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就好比我在面對一片風光很好的風景時,背後應該是一座大山,突然感覺變成了懸崖,那種不安全感非常強烈。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種感覺還在。我想改變這種狀態,把我對男人的不信任感去掉。我如何還可以重新去愛一個人朱凌紅:我離婚了7年了,孩子跟我。7年來離婚之後心情調試還是挺好的,我周圍的朋友和父母親都勸我再找一個,但我當時覺得帶著一個女孩子,讓孩子去適應新環境她會不適應,所以我一直沒有考慮這方面的問題。現在她已經讀高中了,我打算她讀了大學之後再考慮個人問題。雖然有時候會孤單,但是感覺心裏面還是蠻平靜的。但今年(2011年)9月,我前夫給我打電話(他是再婚之後又離婚),希望和我復婚。當時我是很猶豫的,但是我們的情況比較特殊,就是我和他父母親的關係特別好,他父母親一直不承認他的第二任妻子,一直把我當成他們唯一的媳婦。考慮到老人和孩子的原因,同時我好像對他還是有感情的,所以決定跟他復婚,但後來我的前夫好像又退卻了。這樣一來我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打亂了,我覺得自己很失敗。我覺得我自身的條件也不差,追我的人也蠻多的,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喜歡這樣一個人,而且是這麼不誠信。他給了我一個承諾,但他沒有辦法把這個承諾兌現。在我生活的圈子裡,我的角色是開導別人,比較容易聽別人的傾訴,但我心裡的這些困惑好像沒有辦法解決。我希望通過這個工作坊,可以學習和期待有新的感情,能夠有重新去愛一個人的能力,我現在挺懷疑自己的。我想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鍾芸:我離婚後,孩子跟我。但因為孩子原因,我與前夫接觸的機會也比較多,我發現我經常會情緒失控。我很想學習怎麼可以更好地管理我的情緒。我不知道我想要怎樣的關係陳慧怡:我是去年離婚的,離婚後很長一段時間,公婆一直要求我的前夫與我復婚,但是我的前夫似乎非常決絕,而整個離婚過程對我來說非常突兀。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出去旅遊,旅遊之前還好好的,到第三天突然收到他的簡訊,就發生變故了,所以我基本上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離婚之後,我感覺自己是比較失敗的,離婚1個月我就迅速地談了一段戀愛。在這段戀愛中,我越來越覺得和那個男孩是不太合適的,但我也說不清到底哪裡不合適。我們談到第9個月的時候,我有一種很不能忍受的感覺,就提出來跟他分手。分手以後那個男孩採取了一些不能接受的方式,發簡訊、打電話,不停地騷擾我和我父母。當時我很慶幸,一方面慶幸沒有與他有進一步的發展,另一方面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與他談了半年的戀愛。主持人:這是你希望處理的問題嗎?陳慧怡:不是。當我平靜下來之後,我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一段怎樣感情?究竟想從未來配偶身上得到怎樣的品質,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清晰,但是碰到具體情況的時候,我會覺得自己處理得不是太好。在這個過程中,既傷害了我,也傷害別人。我覺得有點心疼自己,很想哭組員們安靜地述說著自己來的目的,氛圍溫和而寧靜。令人驚訝的是,這些從四面八方趕來的組員,如此敞開和信任其他組員,令人敬佩,也讓人看到他們想學習和改變自己的強烈願望。也許正是因為組員的狀態,主持人在第一次工作坊就嘗試用角色扮演幫助組員進一步看清自己的需求和感受。主持人:謝謝大家的分享,現在我會選擇一個議題,做一個演示。希望大家在這個演示裡面儘可能從自己的角度有所學習。我想邀請你(朱凌紅),可以嗎?我的記性不太好,如果我說錯了請你幫我糾正。剛剛我聽到你說,你原來生活很平靜,但是發生了一個小插曲之後,你的心情變得不平靜了,你覺得你自己很糟,你很想讓自己從這樣的狀況里走出來,對嗎?原來很平靜,但是現在有一些不平靜,這個不平靜裡面到底有些什麼,是煩燥?沮喪?還是難過?在主持人的邀請下,角色即朱凌紅挑選組員分別扮演她的前夫、她自己和她的公婆和孩子。被挑選到的組員自願決定是否願望扮演。以下內容是她通過角色扮演與主持人一起工作時,看到和體驗到的生活畫面描述。朱凌紅:我覺得(不平靜的背後)可能難過更多一點。我覺得對未來好像很迷茫,好像突然覺得沒有安全感,這種感覺原來是沒有的。有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蠻失敗的。我覺得這份感情我是比較投入的,無論是那麼多年前,還是從這一次開始,都是蠻投入的。但是感情的事情好像真的是一個人無能為力,光靠自己根本達不到自己想要的……(對前夫的)失望肯定有的。(因為他提出復婚以後)一開始是我猶豫,但後來是他猶豫。會煩燥,生氣。我就不像我原來的自己了,就是特別急躁地想要他的一個答案。我希望我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老人對我的期待)肯定有,我父母期待我儘早能夠重新開始新的婚姻生活。還有,我孩子的爺爺奶奶一直期待我和前夫復婚。還有一個問題,我離婚以後,這件事一直沒有對孩子明說。因為她爸爸之前也是經常出差,所以經常不在家裡面。她那時候還小,就沒和她明說,但後來就一直沒有直接告訴她。但是中間出了一個問題,就是9月份的時候,他父親再婚兩年以後又離婚了,他自己情緒也很失落。當時我孩子是每周到爺爺奶奶家去吃一頓飯,正好那天他父親也在,結果他父親當時就跟孩子說了一些比較情緒化的話。具體的我是聽他奶奶說的,大致意思是說爸爸媽媽都很愛你,如果有空就到爸爸那邊去住一段時間。孩子的情緒比較敏感,一下子就哭出來了。當時的情況是,前夫剛向我提出復婚,我一直沒有答應。在這個情況下,前夫對女兒說了這樣的話,回來以後我就感覺到孩子的情緒不對。後來我跟他爸爸說,有什麼情況不要跟孩子說,我們兩個人的問題我們自己解決。所以給孩子也造成了困擾。孩子現在已經上高中了。(感覺不舒服的時候)就會流淚,有時候工作情緒會受到影響。我是比較努力地想要(與前夫)溝通,但是好像溝通的渠道不暢。他其實對他第二次的婚姻蠻期待的,期待能夠長長久久,但是他父母親就一直沒有辦法接受。我們在QQ上面聊得蠻多的。我覺得我比較清楚地把我的感受告訴他了,他覺得我給了他比較大的壓力,他說我越凝重,他就越感覺壓力。他說他這個人比較討厭壓力,之後呢,就是不接電話。QQ上面有時候他都不回。這個時候,主持人邀請朱凌紅面對這樣的「自己」說說話,因為好像又要面對和照顧前夫、父母、以前的公婆、孩子的感受,同時很努力為未來的親密關係努力,沒想到很失望,非常煩躁,感覺未來很不安全,覺得自己很失敗……主持人邀請另一位參與者扮演朱凌紅的「自己」。「我覺得有點心疼自己。」朱凌紅對扮演的「自己」說:「我很心疼你,其實你已經很好了。我知道你已經儘力了。從現在開始,我來照顧你。我會一直陪著你。我覺得現在有點想哭的感覺。就是一直以來好像就是努力讓自己去頂住各種壓力,去撐起來,但是特別累。」我看到我是一個很累的人這是一個非常新鮮的活動,每一位組員都全情投入,並且在過程中看到自己以前沒有看到的。他們看到了什麼,感受到了什麼?劉湘:早上來的時候,我是一個很累的人。我希望我能找到令自己舒服的模式,我現在就想好好地坐在這裡,我看到自己很累,需要休息。說這話時,劉湘很安靜,但看得出來,剛剛的角色扮演對她有所觸動。郁明:剛才在聽朱凌紅說的時候,差點要哭出來了。我覺得,長期以來,我自己就像朱凌紅一樣,不太照顧自己。有的時候,有很多情緒悶在心裡,面對父母、丈夫和孩子的時候,會很無力,情緒很糟糕。剛剛的過程讓我看到,我應該把那些暫時扔在一邊,先學會好好愛自己。我對自己太不珍惜了。鍾芸:看到剛才那樣一個角色扮演的環節,我非常感動。這讓我看到,很多時候,當我們在做一件事情時,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些是我的,是我想要的。哪些是我的情緒,哪些是我的感受,哪些是我的行為。自己都不知道。剛剛的環節,讓我明白哪些是自己內心的渴望,哪些是期待、感受和想法。在這當中,最令我感動的是找到自我。當我看到有一個主人站在當中的時候,我有想流淚的衝動。我感受到一種像小孩子那樣,被呵護,被關心,被照顧的感覺,就是自己對自己的重視和關注。這種感覺讓我很想好好地照顧自己。好像小的時候,我們需要藉助外界父母、老師的關心和照顧。但長大成人以後,對自己的呵護、照顧好像越來越少了。更多的是照顧家人、孩子和周圍的人。剛剛的角色扮演讓我看到,其實每個人的內心都有這種需要。主持人:也許這個渴望已經很久了,一直沒有得到回應。朱凌紅:是的,隨著年齡的增長,經歷的事情慢慢多起來,對內心感受的忽視也越來越多。一直在不斷地給予、給予,內心有空掉了的感覺,而今天對自己的關照讓我重新又找回這種感覺。當我感覺可以照顧自己時,我同時感覺到自己有能力了,也感覺到自己慢慢成熟了、長大了,有了一些能量。這種感覺是久違了感覺,好像是童年的一種回憶。主持人:久違的感覺,在方方面面都需要被看見,被了解。朱凌紅:是的,因為做小孩子的時候,那是有一種我怎麼開心怎麼來,然後很照顧自己的真實感受,但是做了大人以後,自己的內心那種最真實的快樂的需求會被漸漸的壓抑掉,但是現在在這個角色扮演的過程當中,我發現可以找回那個可以讓自己快樂的方法。馮珏:剛剛的演示令我很感動。當一個人真誠、真實地面對自己內心的感受、弱點,甚至面對自己的失敗,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這是一個發現自己的內心,找到真實的自我的過程。這也是重新開始生活的一個非常重要的一步。……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3個小時,組員們各自在自己的歷程里消化、咀嚼著之前的演示。該說再見的時候了。主持人:這次的工作坊叫「離婚以後」,我知道大家都有很多自己的期待和想解決的問題,我希望在這個工作坊里,我是大家的協助者,我們一起工作,去到達你們想去的站點。我聽到你們有希望改善與孩子的關係,有希望與前夫的關係更好一些,也有想尋求新的伴侶關係。我不知道會有哪些站點,但是接下去的工作坊,我們將走向這些站點。在這個過程中,我希望你們都要感謝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你們能來,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一個陌生的活動,你們是很有勇氣的。你們願意接觸新的東西,願意冒險、嘗試,這是很令人敬佩的。我們今天的工作坊到這裡結束,工作坊一共進行6次,希望大家可以更謹慎地看一看自己的生活安排,問問自己的想法,也問問自己的感受、期待和渴望,是否能夠全程參加接下來的5次工作坊,我真誠地邀請大家,也希望大家做出適合自己的決定。工作坊主持人熊苗谷:你心裡有沒有一顆萌發的種子
□我還記得,我和紅紅一起在台上角色扮演,她哭了,老師讓我去安慰她。我沒有說話,就是擁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說,如果你舒服就哭出來。本版插圖/顧汀汀
星期日周刊記者謝嵐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兩年後,我們來回訪「離婚工作坊」,你是主持人,諮詢師,你對此有什麼感受?熊苗谷:這是一個很好的想法。工作坊結束時,我就想過,半年後,或者一年後,如果再和11位夥伴們聚一聚,聊一聊,看看大家過得怎麼樣。而你們的回訪、報道,就像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相聚,也許比實際相聚還更好些。星期日:好在哪裡呢?熊苗谷:因為包括我在內的12個人,通過回答你們的提問,可以對工作坊以後這一年多的生活,有一個梳理的機會。而且通過你們的採訪,我對11位夥伴的現狀也會有更多、更深入的了解。星期日:當時,是什麼讓你想到舉辦離婚工作坊?熊苗谷:我做過一些個案,和離婚有關,有些是已經離婚了,有些是準備離婚,還有些是在諮詢過程中離婚了。這樣的事情,在生活中越來越多,那我就想,我可以不可以試試用工作坊的形式談論這個議題。工作坊是一個團體工作,夥伴們之間的能量流動產生的感受和影響力,是不一樣的。星期日:工作坊期間,有沒有一些時刻,是你至今難忘的?熊苗谷:現在回想到的,都是一些細節,就像一個個鏡頭:刷成暗暗的溫暖的牆壁;黑色的針織面料椅子上放著布面的靠墊;畫架做的工作坊指示牌,上面畫著箭頭;常亮的腳骨折了,但是他還是來了,他請了四位師傅把他抬上樓梯,結束以後四位師傅再把他抬下樓;他翹起一條傷腿坐在我的右側專註地看著大家;每一位夥伴的臉;話筒邊的植物;包文婕哭了,我心裡由衷地高興;最後一次大家分享自己的感受;記者顧箏肚子里的寶寶越長越大。工作坊在2011年快結束時開始的,在2012年開春後結束的。這些都在我的記憶里。能在生活中體驗到這些美好的東西,我很珍惜,也很感謝,有很多人需要感謝。星期日:我回訪了兩位參與者,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第一,時間沒有減少他們對工作坊的熱愛,一位先生說得很有意思,他說,就像你曾經吃過一個很好吃的東西,而這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你就會一直記得那種美味。第二,工作坊六次,總共也只有18個小時,但這18個小時是很妙,兩人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其中一位女士,不但心裡不再怨恨前夫,而且迎來了自己最好的時光。我一方面很讚歎,人的自愈能力真的非常強大,另一方面,我很好奇,工作坊究竟有什麼秘密,讓人可以很快「扭轉」痛苦?熊苗谷:工作坊能夠讓人有所改變,肯定不是因為工作坊本身,而是11位參與者他們有改變的意願,就像內心有棵想要萌發的種子。他們很痛苦,很想改變,很想更認真地去面對生活,面對親密關係,並且願意為此付出努力。種子是先決條件,這是最重要的。2013年12月,星期日周刊回訪工作坊組員 事隔兩年,當年參加工作坊的組員,他們還好嗎?工作坊對他們有哪些影響……由於工作坊的機緣,我們與他們有著特殊的連接。在接下來的版面文字中,星期日周刊記者分別回訪了這些組員,採訪歸來,他們的反饋如此一致,「他們令我們敬佩和感動」。馮珏:眼淚的魔法星期日周刊記者謝嵐兩年過去了,回想起離婚工作坊,馮珏的眼前浮現了兩幅畫面:一幅是哭,悲傷地、安靜地哭。另一幅畫面中,她完成了工作坊留的「回家作業」,寫了一封信給前夫。她說,生活彷彿就是從這兩件事情,開始發生了改變。我這一路走過來的經歷,也許能幫到看報紙的人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離婚工作坊已經過去兩年了,這時候忽然接到了我的採訪電話,你是什麼心情呢?馮珏:本來我不太接受,想拒絕你。畢竟有點隱私。然後我打電話問其他人,每個人說都接到了採訪邀請。他們鼓勵我,馮姐,你就坦然地聊聊嘛。星期日:其他人是?馮珏:當時參加工作坊,一共有11人,後來我們建立一個qq群,經常在上面聊天,有時候還見面。我們會經常看晨報「心世界」的版面。王崇舉辦「平凡人和他的周末」,我們也都一起去的。星期日:哦,變成一「圈子」了。那是因為夥伴們的建議,你才接受我的回訪嗎?馮珏:後來我感覺到,回訪和工作坊也有點像的,我感覺受到了你們的關注。而且後來我想,我這一路走過來的經歷,也許能幫到看報紙的人。星期日:當時,是什麼觸動你報名參加工作坊呢?馮珏:當時已經離婚兩三年了,之前我們也分開挺長時間了。離婚是我先提出來的,但我真的感覺很痛苦。一個人很孤獨,總是感覺很冷。以前我睡眠挺好的,好多人像我這種年齡睡眠也不好,對吧?離婚後一個人,我也能睡,但是這個能睡,就是不踏實,自己想,趕快找一個人,趕快找一個人。星期日:真是很不容易的。你是怎麼知道工作坊的信息?馮珏:我辦公室訂了一份《新聞晨報》,看到報名的消息後,就發了簡訊。我當時以為工作坊是要收費的,然後去了以後才知道是公益的。其實當時我已經有想法,去做心理諮詢。星期日:又是什麼讓你猶豫呢?馮珏:我不知道,一對一,能否把自己敞開。大家沒有說話,讓我安靜地痛哭星期日:離婚工作坊已經過去兩年了,如果請你回憶那18個小時,最先浮現在你腦海里的,是一幅什麼樣的畫面?馮珏(想了想):哭。星期日:哭?馮珏:第一次工作坊的時候,我看到別人哭,我認為我不會哭,能忍得著。我以前在外面很委屈都不會哭,婚姻痛苦了那麼多年,也沒哭過。在前夫、孩子、家人、同事眼中,我往往顯得很強勢。後來,角色扮演,主持人讓我上去,扮演一個角色。那一刻,我感覺在真實生活中的場景重現了,然後就身不由己哭了出來。星期日:當時你扮演的是什麼樣的角色?馮珏:夫妻爭吵的場景,相互指責。主持人讓我們想像一下,你們生活有沒有這樣的場景。那會兒,自己感覺真的是崩潰,陷在這裡面就是哭出來。星期日:這一幕,深深地碰觸到了你的痛苦,是嗎?馮珏:以前我們兩個人總是這樣的。我多數是指責他,好像感覺我做得全部都是對的,他做的都不對的,就是手一直是指責他(馮珏用食指指了指,這是工作坊角色扮演中代表「指責」的一個動作),他跟我說的東西,我不採納。我前夫呢,他很內向,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裡。當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如果我不問他,他永遠不會來問我的。每次都像是我發出一個提問,他在招架。如果不同意我的說法,他就沉默,也不會按照你所說的去做,也不會和我聊他的想法。完全沒有回應。星期日:這樣的溝通真是很累,很僵硬。在這樣的溝通中,讓你感覺到痛苦的是什麼?馮珏:不被欣賞。每個人都有一種被欣賞的渴望,但我一直以來感受不到,就會感覺你自己好失敗啊!怎麼會不被他欣賞。星期日:那你在工作坊當眾流淚的時候,現場是什麼樣的?馮珏:很安靜,主持人沒有讓我停止,他拿來紙巾讓我擦。他說,可能你從來沒有好好哭過,我說是的。星期日:其他人呢?馮珏:大家都沒說話,好像鼓勵我哭出來似的。星期日:聽你這麼講,我感覺在工作坊里哭,感受是不太一樣的,好像可以靜靜地哭,沒有人嗦,沒有人制止。馮珏:對的。工作坊里有一位女士。我們叫她紅紅,她哭得很厲害,我在一邊也哭了,好像我們都能理解她。我還記得,我和紅紅一起在台上角色扮演,她哭了,老師讓我去安慰她。我沒有說話,就是擁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說,如果你舒服就哭出來。星期日:這些動作對你來說是很新鮮的嗎?馮珏:很新鮮的。工作坊這個形式很特別,每個人都聊了自己的經歷,你看到別人的案例,就會感覺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並沒有那麼可怕。原來很多人都在和我一樣,經歷著這樣的痛苦和害怕。星期日:所以,工作坊是一個可以安全地談論離婚這件事的地方?馮珏:對的,剛剛離婚的時候,我真的感覺沒有人說,非常孤獨,很害怕。特別是晚上的時候,有時候睡不著,就翻通訊錄,打電話,能不能跟以前的朋友聊一下,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有家庭,也就是聽一下。打電話也多半是抱怨,抱怨前夫怎麼怎麼樣。星期日:哭對你是很重要的?馮珏:對的,我以前從來不哭的。星期日:不哭的人,哭出來,是什麼感覺?馮珏:哭好了,感覺很輕鬆,釋放了,就好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很安心的。以前沒有這個感覺。以前腦子會不斷地想,那我怎麼辦?我怎麼辦?因為我的年齡跟他們都不一樣,我是他們中間最大的,對於未來怎麼樣,更焦慮一些。星期日:你感受到的夫妻之間無法溝通的痛苦,許多人都在承受著。很多人心裡都糾結怎麼辦?但離婚工作坊好像不告訴你們怎麼辦,而是首先是允許大家哭的。馮珏:對,從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我的內心是脆弱的,需要安慰和陪伴。主持人說,憤怒、生氣、悲傷、焦慮都是人的負面情緒,我們不能壓抑這些情緒,而是要去陪伴我們的負面情緒。這一點,工作坊對我有很大的幫助,讓我懂得了一點,強勢並不是堅強,不是勇敢,而是壓抑自己,人不能太壓抑自己,我們可以表現出憤怒,焦慮,然後要懂得自己陪伴自己。我五十多歲了,現在是我最好的時光星期日:工作坊里還有什麼難忘的事情,想和我說說么?馮珏:我記得主持人還讓我們寫了一封信。星期日:寫給誰?馮珏:寫給自己。主持人說,你們可以想一下,要對已經分開的伴侶說些什麼,你打算如何改善你們之間的關係。如果是以前,我會全部指責他。但寫信的時候,自己也有動了感情。寫完以後,我就放在前夫的桌子上,他看到了,我感覺從那一天開始,我們之間的關係和以前就不一樣的。星期日:真有意思。僵硬了這麼多年,開始發生變化了。馮珏:以前,我對他說話比較大聲,總帶著一點斥責他的語氣,而自己從來沒有意識到。從寫信那天開始,我感覺到了自己的溫柔,他感覺到了我的溫柔,覺得不可思議。星期日:你寫了些什麼呢?馮珏:我是這樣寫的:我們彼此分開了,但孩子是我們共同的,我們兩個都有這個責任去愛護他,不應該我們分開了,彼此就變成了一種對抗。我希望自己學著會傾聽他,聽聽他說應該怎麼樣教育兒子。然後我有時候也會讚賞一下,說你這個想法挺好,我們能不能再考慮一些細節問題。反正對孩子有利的,我都願意去付出。星期日:你開始傾聽你的前夫,欣賞他,這是參加工作坊以後發生的一些變化?馮珏:對的。以前我真的不能想像,每次跟他碰面,好像很焦慮。星期日:你如何知道你的前夫感受到了你的溫柔?馮珏:我的家人告訴我,他去問他們,我是不是我看了心理醫生。然後我的家人就說,她好像參加了什麼課程。他挺驚訝的。現在我們的對話改變了很多。每當打電話問到孩子(孩子和他爸爸共同生活),我就會說,不好意思你辛苦了。當我旅遊回來,會跟他打電話,這段時間我出去到玩了,沒有來看孩子,肯定給你添了很大麻煩。孩子也告訴我,媽媽現在你打電話回來,好像老爸不那麼反感了。以前我打電話,他不接的。逐漸的,關係沒有像以前那樣僵化的,心裡也沒有對他的那種恨了。星期日:心裡沒有了恨,那是很了不起的。馮珏:我現在想想,以前我負面的情緒真的太多了,但不懂得如何處置,就感覺很憤怒,只會用指責來表達。現在不一樣了……現在自己獨處的時候,我會知道陪伴自己。星期日:你現在的生活,是怎麼安排的?馮珏:現在周一到周五上班,回家看看書,聽聽音樂。我愛看電影。周六我去看一場電影,然後逛街買衣服。工作存的錢,就出去旅遊。上半年國內,下半年國外。參加完工作坊以後,我體驗到一個人生活,也可以更好的,感覺現在更加平靜了,很冷清的感覺沒有了。目前的狀態很好。今年年初,我還認識了一位男士。他很喜歡我的模樣,一直說我很溫柔。我們認真地交往了幾個月。後來他和我提了個要求,讓我跟我的過去不能再有聯繫。我經過認真地考慮後,答覆他,我做不到。過去已經存在,雖然離婚,但我和他們是一種家人的感覺,無法割捨。我說你沒有錯。你的要求也沒錯,只是我們之間無法對達成共識。我只能拒絕他了。星期日:這段新的感情經歷,你和群里的夥伴分享了嘛?馮珏:剛談朋友的時候,我會告訴他們。決定分手的時候,我也在群里說了。他們問:馮姐你有心酸的感覺嗎?我說有。他們說,那就哭一哭。我回復大家,我只有心酸的感覺,但沒有哭,希望你們抱抱我。後來一個女孩還帶我去參加他們公司的密室逃生活動,很開心。星期日:在這個新關係中,我看到了你的變化。一方面,你積極地去發展新的親密關係,同時你有拒絕或者被拒絕的空間。之前你說過,剛離婚時,很想趕緊抓住一個男人,但現在,你不再需要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塊浮木一樣,想緊緊抓住一段感情,一個男人。馮珏:現在我感覺我自己比以前好像心智成熟了。以前會很……就是一味的去指責別人,現在我不會,當一件事暫時無法達成共識,要起爭端時,我比較能夠坦然接受和陪伴那些覺察到的不完美。我只能拒絕他,這次是真正的接受和放下,不會去糾結。工作坊以後,我買了很多書,空的時候,我就會看一下,挺有意思的。去年過年的時候,我的家人,我的哥哥姐姐來問我,你是不是看了心理醫生(笑)。星期日:他們發現你外表和那個說話語氣都發生改變了?馮珏:對,然後他們都問我,是不是看了心理醫生。我說是的。我姐姐問我花了多少錢啊?我說,我參加了一個很好的工作坊,沒收費。姐姐比較傳統,不大相信,但外甥女一聽就明白了。他們現在就不用擔心我了。星期日:那和你的孩子呢?馮珏:離婚後,我經常約他在外面見,說跟他說媽媽有話要對你說。我感覺我兒子感覺很異樣的,他問:我媽媽你沒有問題吧?我沒有問題啊,你感覺媽媽這麼做好不好?孩子說:好啊,我感覺你好像比以前好了,說話也跟以前不一樣了。星期日:以前怎麼說話的?馮珏:以前我說的你就要去做,我是為你好。不馬上做,就會很著急,會指責。現在有時候我會問他:你看看這樣行嗎?你認為你舒服你就去做,我不干涉你。他就會感覺很奇怪:媽媽,你是不是以後不管我了?我說沒有,我跟你無法割捨的,不可能,你自己的事你要學習去承擔自己的責任。以前總是這種語氣:「你在幹嘛?你又玩那個遊戲啊?晚上要早一點睡覺!」現在不會,就會說:「晚上稍微控制一下遊戲的時間,身體當心啊」。星期日:真是讓人高興的變化。我猜很多讀者看到這段的時候,會有共鳴和啟發的。太多家長是這麼和孩子說話的。馮珏:現在我和孩子比以前親密了。打個電話:你看看這個禮拜我們兩個人吃頓飯?我請你。有過一次他打電話,「媽媽,你請我吃飯吧,我很想吃那個牛排的,好貴的。我好想吃啊,你就請我一次嘛。下次我也請你。」(笑)以前不會。他還會給我傳遞他爸爸的話。他說,爸爸對你沒什麼很大的反感,有時候還會問我,你媽媽最近怎麼樣。我會說我媽媽現在比以前好很多,自由自在,活到了五十多歲,現在是我最好的時光。星期日:你內心原有的溫柔有了出口,有了表達的方式。馮珏:那時工作坊每兩個禮拜一次,心裡很期待。王崇會提前把日期安排發郵件告訴我們,那時候我直接跟公司說,這幾天我這要請假,不能安排我上班,公司的人感覺很莫名奇妙的,為什麼?我說,不要問我為什麼,這幾天我一定要請假的。每次活動,說是三小時,都延長時間的,說完了都不想走。還有很多東西要分享,都不斷地去問主持人。主持人被我們問得沒聲音了(笑)。工作坊以後,我現在真的能吃能睡,還比以前胖了,那時候很瘦,吃了也挺多的,但不由自主瘦下來了。星期日:那你對工作坊有沒有什麼建議呢?馮珏:一期工作坊,幫了11個人,很不容易。如果年紀輕的夫妻,三十幾歲的,如果早一點有機會認識到,婚姻的問題也許不是人品的問題,能力的問題,而是溝通的問題,那他們就不至於離婚了。你看現在的離婚率真的很高。其實好多婚姻你發覺嗎?仔細去想一想,吵架不開心,好像說來說去,就是這一件事情、一個模式,翻來覆去的重複。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去學溝通。只是像工作坊這樣的平台好少,你認為呢? 常亮:那些碰觸,很輕微,卻又很深 星期日周刊記者謝嵐
當內心的感受得到關注,就像冬天曬著太陽 六次工作坊,他是唯一沒有哭的人,話也不多。但有意思的是,他又是一個非常堅定的參與者。摔斷了腿,他讓四個相熟的工人師傅,把自己抬到了工作坊。工作坊,究竟什麼深深吸引了他?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工作坊結束兩年以後,我們來回訪你和其他的夥伴,你是出於禮貌接受了採訪,還是什麼樣的原因?常亮:不是,我非常熱愛這個工作坊。星期日:熱愛。常亮:對呀,我很熱愛它。第三次工作坊後,我摔斷了右腿,除了第四次正趕上動手術來不,其餘兩次我都是打著石膏,一隻腳開車,到了以後,請四個認識的工人師傅,把我抬上去的(工作坊舉辦地在二樓,沒有電梯——記者注)。星期日:究竟工作坊發生了什麼,讓你熱愛呢?常亮:它首先提供了一個非常安全的環境。星期日:安全又是指什麼?常亮:你不用擔心被嘲笑,沒有人會認為你是沒有價值的,這個是最重要的。在工作坊里,你可以把任何問題、煩惱、痛苦都可以說出來,只要你願意說出來。星期日:那你說了嗎?常亮:說了一點吧,我還是不大習慣把我想到的都說出來。星期日:你更多地是在裡面觀察?常亮:對,我在觀察,聽他們說,然後我自己思考,更多的是做這個。其實說安全,是因為你是被尊重。星期日:這個定義也很有意思。你是如何感受到你被尊重了?是因為大家可以安全地訴說?常亮:一個是傾聽,還有一個很特別,工作坊關注我們的感受。我記得一開始,主持人就問大家,你對現在這個環境,感覺怎麼樣?在邀請分享、角色扮演……在各個環節中,你的感受總是被關注,被鼓勵表達出來。星期日:你的哪些感受被關注了?常亮:各種,比如主持人問,你希望大家怎麼稱呼你。這可能細小,卻一下子讓我感到被尊重。還有,主持人會提醒,我可能還沒有走出離異的心理狀態,還在忍受疼痛。聽到這些提醒時,我立刻會感受自己內心的刺痛。星期日:尊重是我們經常使用的一個詞語,今天你賦予它的意思是,尊重就是關注對方的感受。很有意思。被尊重是一種什麼樣感覺?常亮:非常享受,就是像冬天你沐浴在陽光里一樣的這種感覺,非常好。工作坊給我的影響非常大。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哎呀,早點有這個機會就好了,可能後來處理很多事情的時候,會處理得更加好一些。我看到了一個從未意識到的自己星期日:你是怎麼知道工作坊這個活動的?常亮:王崇的專欄我一直在看,我對她是有信任的。我孩子轉學上新梅幼兒園,也是因為晨報上的報道。第一次刊登工作坊的消息時,我還沒有離婚。啟示寫得非常清晰,一定離婚人士才能參加。結果,十二月初,辦完離婚沒多久,啟示又刊登了一次,我就馬上發簡訊給王崇了。很有意思,好像很有緣分。星期日:當時是什麼觸動你想要參加這個活動?常亮:我是一個非常愛面子的人,我很努力地維護自己在別人面前的形象,希望工作啊,生活啊,看上去是蠻成功的。當時,前妻跟我提出離婚,把我在所有人面前打造的形象就給打垮了,或者是毀掉了。那個時候我就一直在想,問題可能出在什麼地方?星期日:當時你不太清楚婚姻為什麼會解體。常亮:對,我不大喜歡把問題歸結於別人,更加不喜歡把問題歸結於別人的道德,這是我的習慣。所以我就會去想大概問題出現在什麼地方。星期日:所以你是帶著「為什麼」來參加的。常亮:嗯,我想知道我在哪些地方做的不對,或者不好。星期日:當你進去,看到其他參與者全都是女性,只有你一個男性,你是什麼感覺?常亮:我覺得非常正常。參加工作坊,是一件很細膩的事情,男性很少細膩到這個程度來參與到這個活動裡面。星期日:如果現在讓你回憶,六次工作坊,18個小時,首先出現在你腦海的畫面是什麼呢?常亮(想了想):應該是在做模擬。星期日:模擬夫妻吵架嗎?常亮:不是,是模擬一個人的原生家庭,就是他和他的父母。我因為腳摔壞了,只能坐那看。但儘管我是觀眾,這個還是給了我非常深刻的印象,可以說是衝擊。以前,我從來不認為我受到我父母很大的影響,我一直認為我和我父母是完全不同的人。連吃飯的口味都截然不同,他們很喜歡吃腌制食物,我一看到一桌子全是這樣的菜,寧願自己跑到廚房裡給自己做個菜。我一直以為,我不會受他們影響。但是,看了這個模擬,我發現我的行為方式、我的內在思維其實受到他們非常深刻的影響。星期日:能舉個例子嗎?常亮:比如我最習慣的表情。我最習慣的表情是很嚴肅的,不笑的,看上去非常嚴肅,這就是我父親的表情。我父親是不苟言笑的。他和我媽媽的相處,經常發生爭執的,所以我對待前妻的方式,要麼是超理智的,就是講道理,要麼就是指責她,沒有關注她的感受。經常是這樣的一個溝通模式。星期日:我深深感到,工作坊諸位參與者的學習能力真是很強。你一下子看到了自己原生家庭的模式,看到了自己。常亮:我以前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自己。
陳慧怡:先把自己準備好,再找下一個□星期日周刊記者戴震東這兩年中,陳慧怡對自己過往的婚姻,其中的模式、她的角色,開始逐漸從模糊轉為清晰,她也開始觀察自己,並且正在探索其中的奧秘。對未來的伴侶,陳慧怡離婚後有點急迫尋找,現在開始慢慢放下節奏了。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你怎麼看待離婚工作坊?相隔兩年以後。陳慧怡:我覺得它達到了我想要的,很安全很溫暖的那種感覺,這是第一個。第二個它確實能夠指引我一些東西,也可能有些東西我之前想過,被它點破了吧。星期日:哪些東西是被它點破的?陳慧怡:我以前一直想人到底是大腦重要還是心比較重要。我以前有個老師,他說成人就應該有兒童的心和成人的大腦,我一直沒想明白這個,我覺得這句話好勢利啊。通過工作坊我明白,人就是要按照自己認為對的,認為自己舒服的方式去做。星期日:心?陳慧怡:對,但是主持人也會設置一些規則,就是你不能太隨心隨欲了。星期日:在這兩年當中有沒有去觀察過你和你父母的關係?陳慧怡:我跟我父母的關係其實從小一直是比較好的,而且我們的關係不像父母,更像是朋友,但是從結婚之後,我們的關係不是太好。因為在結婚之前,我曾經有一段時間跟我的前夫稍微鬧了一點小矛盾,當時我就覺得我要跟他分手,當時我媽媽就問了我一句話:你有沒有覺得是你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我媽媽這樣說,她可能會覺得我的問題比較大一點。所以我們兩個當時在婚前最有可能分手的時候沒有分,所以後來離婚以後,我為這個事情其實有點埋怨我媽。「如果不是你說的,這個事情不會鬧成這樣。」星期日:當時的你,發生了什麼呢?你會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件事?陳慧怡:我自己感覺我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只是面對這個結果,覺得這個結果不好,這個結果不是我要的,不能接受。所以我必須要找一個理由,這個男人這麼糟糕,當初我為什麼看上他呢?我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眼光很差,就推給我媽媽。星期日:今天你還會覺得是你眼光差嗎?陳慧怡:其實今天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選擇他。星期日:為什麼?陳慧怡:因為當初的感情和想法都是真實的,只不過,我們兩個從談戀愛到結婚的時間短了一點。星期日:多長時間?陳慧怡:一年。星期日:你覺得以你現在的眼光看你覺得太短?陳慧怡:其實他一直在外面出差,我們真正談戀愛可能就2個多月吧,如果把這個時間變成3年,可能很多東西就不一樣了。星期日:工作坊後這兩年的生活怎麼樣?陳慧怡:我覺得還算比較平靜吧。除了跟你提到的這些。然後其他的時間,我都在想自己的事情,忙自己的事情,我把一套《預見未知的自己》看完了,看了兩遍,然後我一直覺得我要做好準備,先了解自己,然後才能找到真正合適的。星期日:等於說,找伴侶這件事情,可能你要放一放?陳慧怡:對,我自己都亂七八糟,恐怕找的也是亂七八糟。星期日:看過這些書以後有收穫嗎?陳慧怡:我覺得有些事情是我自己把自己給套住了。就像我那個時候那麼恐懼離婚,也許我做的那種討好不是正確的,如果換成現在我處理那種狀況,可能會選擇冷靜一下,好好地溝通一下,甚至我會自己出去旅行兩個星期什麼的,看看拉開距離會不會更輕鬆一些。我有一個朋友是這樣的,她跟她老公之間也有婆婆穿插在中間,發展到了已經差不多不能收拾的地步了,後來她老公做了非常多的努力,甚至另外買了一套房子,把婆婆分開了,然後換了一份工作,不經常出差,現在婚姻非常穩定。星期日:她那個先生非常了不起啊?陳慧怡:對,我們覺得非常了不起。而且年紀也不是很大,心智很成熟。我之前想我自己婚姻倒霉,這種男人我怎麼遇不找,現在我不再想這樣的事情。星期日:為什麼不想?陳慧怡:我想了也不可能就遇到,而且我不把自己準備好,可能也不認識。劉湘:好像有一個地方可以安放它了星期日周刊記者顧箏「那個時候特別像人掉進一個沼澤里,或是深淵裡。」離婚的時候,劉湘非常痛苦,也有很大的憤怒,為了改變自己的狀態,她很努力地去尋找辦法。她看書,參加活動,報名去上心理諮詢班,也來參加了離婚工作坊。「離婚這件事讓我一直放不下,好像是十幾年的歲月和記憶沒有著落,既不想隨意丟失,又不知如何安放。但現在我好像有一個地方可以來安放它了,它被某樣東西承載了,我可以暫時把它放一放了。」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兩年不見了,我不知道你過得怎麼樣,有沒有一些變化?劉湘:這一年過得忙忙碌碌的,感覺日子過得很快。孩子升了年級,進入了新的環境,他有新的同學老師和環境,而我也要去和老師溝通。父母越來越老,身體開始出現狀況,需要更多地關心和陪伴了。工作上,我的工作內容也有了一些變化,很忙,感覺精力和時間不夠用。星期日:不知道我們的工作坊對你有什麼影響?劉湘:當時看到工作坊主題的時候,我看到了一絲希望,直覺它可能會對我有幫助,因為這個主題和我的經歷是有關的。只要是覺得對我有幫助的東西,如果時間允許我都會盡量去嘗試。當時我的狀態是,離婚這件事讓我一直放不下,好像是十幾年的歲月和記憶沒有著落,既不想隨意丟失,又不知如何安放。但現在我好像有一個地方可以來安放它了,它被某樣東西承載了,我可以暫時把它放一放。以前,那所有的東西都裝在自己心裡,沉甸甸的,有時讓人透不過氣來,當壓力大的時候,它就會滋生出來,特別是當家庭的事情要一個人去承擔的時候,那些怨恨、憤怒就會跑出來。而當它被承載之後,我的心感覺會輕鬆一些。星期日:你說離婚這件事讓你一直放不下,當時你的感受是什麼?劉湘:我的婚姻狀況發生變化,是在2004、2005年的時候,看到你們離婚工作坊的公告,應該是2011年底,這當中,其實已經過了挺長的時間了。每個人的恢復能力不一樣,儘管花了這麼久的時間,但是我始終覺得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這件事情對我這樣追求完美主義的人來說,大傷元氣,我沒有那麼快走出來。我們倆有非常好的感情基礎,當時克服了很多阻礙才最終走在一起,沒想到當一切穩定下來,開始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我們之間卻出現了問題。經歷的時候,我有很多的情緒,一開始是憤怒,怨恨,害怕,恐懼,擔憂……我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結局會是這樣,好不容易走在一起的兩個人怎麼能這麼輕易說不愛就不愛了,一個男人怎麼能把我們母子就這樣拋棄了,不管不顧,如此絕情。也有很多擔心,擔心今後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是否能照顧得好孩子,我能把他帶得怎麼樣,能不能像我當初懷他、生他的時候所期望的那樣,給他比較好的未來和健康的人生,父親離開之後,兒子會不會有很大的轉變。離婚最初,我的人生陷入了低谷,人一下子暴瘦,內心裡充滿了絕望和無助,感覺一切都很不順。星期日:婚姻出現問題,我們總會有很多感受,你說過了六七年,還是有沒有恢復的地方。劉湘:那個時候特別像人掉到了一個沼澤地,或者是一個深淵裡,是特別無助的狀態,但是這種事情你沒有辦法跟身邊的人訴說,你不敢對你的長輩說,更不可能對自己的小孩說。你特別希望得到幫助,但是不知道哪裡可以尋找到那個解決的途徑,你只能通過閱讀、體育運動、公益活動來暫時解決一些問題,但是我覺得沒有從源頭上解決,無法治本。我覺得自己內心裏面所受到的傷害,那個傷口一直都還在,沒有痊癒,遇到不好的天氣就會隱隱作痛,只是暫時被忘掉而已,無法徹底忘記掉,特別在情緒不好的時候。當我工作壓力很大,回家又要照顧孩子,特別是在孩子感冒發燒,當我一個人身心疲憊地帶他去醫院的時候,我就會想,別人家都是夫妻兩人共同承擔,為什麼在我們家,都是我一個人來面對,我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就要讓我來獨自承擔這所有的一切後果呢。那些久居心底的憤怒、怨恨就會在這個時候都爬出來,吞噬著我的內心,很難受,很痛,有時甚至會讓我睡不著覺。所以在我一看到工作坊主題時,我希望我能夠從那段過去的陰影當中走出來,不希望永遠被影響。我的人生還有長長的幾十年呢,離婚這件事確實是發生了,但是希望它不要對我影響太大,不要讓它毀了我的下半生,這時內心裡那個不服輸的我站出來了,我這個人還算是積極的,能看到一些正能量的東西,美好的東西,看到一些有希望的東西,我會盡量去接近它,跟上它,抓住它。我覺得這可能是解決我目前問題的一個契機,不管最後是否真的能徹底解決,至少我要去試一試。汪欣:我儘可能地讓自己的生活變得豐富一些星期日周刊記者韓小妮孩子上大學後,汪欣原本忙得連軸轉的生活慢慢空下來了。她說,當初抱著與類似經歷的朋友交流的心態,參加了離婚工作坊。現在,她在儘可能地讓自己的生活變得安靜一些、豐富一些,尋找自己的快樂。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當時怎麼會想到來參加工作坊的?汪欣:就是在翻閱報紙時無意間看到了工作坊的消息。當時心裡對於離婚這件事有一個結,平時也不願意說出來,我想可能到了工作坊那邊,我們都是有類似經歷的人,抱著共同交流的心態就報名參加了。後來接到通知,我實際上也做了思想鬥爭,想了好久,來還是不來。星期日:是有點猶豫的?汪欣:對。因為我之前沒參加過工作坊這種形式的活動,這到底會是什麼樣的,我不了解。不過後來我就想,來了再說吧,來了還是有收穫的。通過主持人的心理疏導,最起碼,說了一些本來不願意表達的話,內心有了一些釋放。我們參加工作坊的幾個人也結成了朋友,有時候出來聚聚,平時微信、qq上也聯繫。現在我們就不聊離婚的往事了,主要聊生活當中的一些事情,發發照片什麼的,生活還是需要開心的。星期日:在工作坊的過程當中,有哪些讓你印象深刻的事情或者內容嗎?汪欣:時間有些久遠,記憶稍微模糊了,印象較深的是有些成員在敘述過程中,可能觸及到心裡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情緒比較激動,甚至落淚。聽著別人的故事,當時我作為一個旁觀者,覺得我應該能夠幫助她去解決問題,但是反過來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我就沒辦法看得很清楚了。所以工作坊給了我最大的收穫是,從別人身上或多或少地看到了自己身上或許存在的問題。之後我就想開了好多,生活就是這個樣子的,無所謂我一定要得到什麼,或者要解決什麼。也不用去抱怨別人,可能抱怨別人的同時,我本身也是存在一些缺點的,問題不是靠抱怨能解決的。星期日:現在過得怎麼樣?汪欣:我孩子讀大學了,住在學校里。我現在就是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沒什麼事的時候會去散步,或者看看書,看看電視,也會上網,盡量放鬆自己。有時候也跟朋友一起出去旅遊。最近兩年,我開始有了寫日記的習慣,就是把平時發生的一些事情記錄下來,一則讓生活有個回憶,二來可以做個反思。我儘可能地讓自己的生活變得豐富一些。我想,最苦的一段生活已經過去了,孩子也快走上社會了,今後的生活就是自然、平淡。星期日:你和孩子相處得好嗎?汪欣:我孩子還是蠻獨立的。有的事情他會來徵詢我的意見。有些事情上的處理我會放手讓他獨自去承擔。我們倆之間還是蠻平等的。期待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生活,這是我最大的心愿。當然在他成長的過程中,確實也有很多事情讓我很煩惱的。因為我是一個人,沒辦法像別的媽媽一樣照顧他。我就有點埋怨,你為什麼不懂事情啊?心裡產生很多不痛快。我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脾氣確實太大了,於他於我都是很不好的。這一點我很感謝我孩子,他還是蠻包容我的。鍾芸:有很多困惑,但是好像慢慢在解決星期日周刊記者顧箏離婚工作坊的很多同伴都對鍾芸有很深的印象。她在參加工作坊的時候很有勇氣,坦誠地表達、展示、流淚……她也說對自己印象很深刻,「有好多次場景,我沒想到參與進去以後,我就哭了。」鍾芸發現,探索自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什麼地方是自己還沒有認識到的,然後有所成長,這好像就是生活的意義」。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從你參加離婚工作坊到現在已經有兩年的時間,我很想了解你現在過得怎麼樣?鍾芸:我覺得越來越好。有很多困惑的東西,但是好像慢慢在解決。我在進入婚姻之前,其實是有一些困惑的,在我的生活中一直缺少給我引導的人,比如能給予情感支持的父親母親或有一定見識的兄長。所以我一直有個疑問,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在我跟前夫婚姻出問題的時候,我覺得人活得很沒意思,我當時想死的心都有。即使在我剛剛開始那一段婚姻的時候,我也沒有覺得人生有什麼太多的意義,比方說因為某一件事情生命戛然而止,我覺得也沒有什麼太多遺憾的。但是現在我慢慢地發現,人活的意義是什麼,那就是一個人的成長,你不斷去探索自己,我還有什麼,還有什麼地方是我自己沒有認識到的、開墾的。我就覺得好像生活一下子有意義了。星期日:你在不斷探索你自己並且自我成長,包括參加工作坊,還有你所做的其他一些努力,這些對你的影響是什麼?鍾芸:在離婚工作坊當中,我學到了要接納我自己,然後我有點改變。以前我會對孩子發脾氣,現在我還是會發,但是在我發脾氣的時候,我察覺到我這次是發脾氣了,我也知道怎麼去跟兒子說我發脾氣這件事情了。同時我知道要怎麼慢慢來處理我的情緒了,比如在我發脾氣的時候就先停一停什麼的。我覺得這種事就像本醫生(「心世界」專欄作家)所說的,它就是一個技巧性的東西,是我們可以掌握的。當我知道通過訓練,我是可以獲得這些方法的,而不是這個毛病我是改不掉的,就不再感到絕望,就有很多的力量。在工作坊中,我看到了自己在溝通中面臨的壓力,並學習新的溝通方法,而且我相信兒子也從中有所受益。記得去年,我有一次與兒子聊起「壓力面試」(招聘的一種方法,考察應聘人員心理素質),他很感興趣,還和我討論如何應對壓力面試。第二天,我們和他爸爸一起參加家長會,路上他爸爸就我和老師討論是否要給孩子學習奧數的事情產生了爭執。他反對奧數學習,認為根本不值得討論,為此給了我很多負面評價。我當時非常生氣,但我察覺到了自己的情緒,我的表達是:我對他協助孩子教育表示理解和感謝,但我不認可他對我的評價。在他批評我的時候,我一次次地回應他:那只是你的想法,我不這麼認為。以前,我會避免在兒子面前與他爭吵,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對抗他,他非常憤怒,但我知道他的憤怒已不再能傷害我。我也意識到那次的爭吵,給了兒子一個榜樣,讓他學習如何保護自己。回家後,兒子很興奮地告訴我:媽媽,你太棒了——壓力面試!這讓我感覺,多年來,我終於在孩子爸爸面前有了自信,可以不用想著去滿足他的期待。其實我覺得只要肯學,總歸會有收穫。像我媽媽,她不太看書,由於身體的原因她有很多焦慮,有很多不安全感(這是我後來才看到的)。我性格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媽媽帶給我的,我能看到這些,我並沒有恨過她,我覺得她有很大的壓力,很不容易,我很想去跟她分擔。從工作坊回來以後,我就喜歡去抱抱我媽媽,也常常會誇誇她衣服買得好。當她指責我爸爸的時候,我就說這是你們的問題,不要來找我說。我說我好不容易來一次,不想聽你說這些。然後我就覺得我給我媽媽的越多,她指責我爸爸就越少。我不知道她能不能體會到那個理論層面的東西,但是她至少來學著我的樣子。因為她肯定有感受,我誇她的時候她肯定很高興。那她有了這個感受以後,她學著我的樣子,也來誇誇我。她就會在我表現好的時候或者穿的好看的時候,來誇我。於悅:我開始有了寫日記的習慣星期日周刊記者韓小妮對於於悅來說,今年最重要的事情是兒子考上大學了。現在,她正和兒子一起學習如何面對新環境以及新的人際關係。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當時你是怎麼會想到參加離婚工作坊的?於悅:這裡面有一段淵源。我是十多年前離婚的,孩子小時候一度脾氣很不好,上學後有一點點學習上的困難。我想了很多辦法,請教了很多專家,都沒滿意的效果,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到了什麼程度呢?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他發起脾氣來就把桌上的玻璃板砸了,或者一拳打在床板上,床板裂了。我非常擔心他的個性會對他將來造成負面影響。那個時候,我正好看到報紙上有個情商夏令營的消息。我覺得他的情緒是需要調整的,就帶他參加了夏令營。當時有幾個板塊,對我有一定的觸動,讓我找到了開啟孩子這扇門的方向。我後來才意識到,大人往往比較急,而我兒子講話發育比較慢,但他又屬於很敏感的孩子,內心有想法又表達不出來,覺得沒人理解他,所以他才會非常憤怒,發脾氣。之後,我一直和心理學方面的老師有交流。老師說,你不要想著改變你兒子,你要改變你自己。所以說,我之前的原動力是要把我兒子弄好,結果發現,必須先把自己弄好。我兒子狀態不好的時候,我會比較怨離婚這件事情。當我兒子慢慢變好了,我開始探究我自己: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一直挺關注你們的版面的。之前我兒子參加過你們舉辦的作文工作坊,對他來說是一段很獨特的經歷。所以看到離婚工作坊的消息,我也來參加了。我覺得工作坊比較遺憾的一點是參與者大多數是女性,只有一位男性。我還是挺希望有多一些男性參與進來的,因為女性的想法我比較熟悉,我很想知道男性在婚姻問題上的一些看法。星期日:工作坊結束後的這兩年,你過得怎麼樣?於悅:這兩年裡面,最主要的事情是兒子高考。還好,我沒有太抓狂。我一直在警醒自己不能出現這種情況,我覺得我的狀態不允許我這樣。因為公司非常忙,我還要照顧小的,要是崩潰了,在感情上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依靠。好在這兩年過得比較順利,孩子也考出了符合他的水平。當然,本來我以為他考完後我可以解放了,沒想到忽然變得非常忙,遠遠超過我的想像。而且這個難度提高了。以前只要管他的生活起居,把他從這個輔導老師送到那個輔導老師那裡就可以了。現在他碰到的問題是人和人之間怎麼交往了,這是難度比較高的事情。他以前的同學基本上是一個圈子裡的,但到了大學,有來自全國各地或者上海各個區縣的同學,文化背景會有很大的不同。他進學校的時候被選為臨時召集人,就像班長一樣,所以就會面臨很多事情,有些問題他以前根本沒有想到過。我不想輕易給他建議,萬一講錯了,他就錯得更離譜了。所以我也要學習。我同事都覺得奇怪:你兒子都這麼大了,你怎麼又開始看育兒書了。我說我要從頭學,看看我在我兒子小的時候可能忽略了什麼,對他現在的性格造成什麼影響,我要幫他補。另外,我兒子現在學的專業和我是一樣的。這個專業需要比較開放的視野,所以每個周末我都會和他一起去看展覽、聽講座,這對我的體力也是比較考驗的。星期日:工作坊里吸收到的一些理念,對你的生活有影響嗎?於悅:現在只要有人跟我說他碰到了問題,我就在想那個「冰山理論」:我們表面看到的是一個人的行為,但它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人的內在其實是非常豐富的,在這個冰山下面有著人的感受、觀點、期待、渴望,等等。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冰山」,看到一個人做出某種行為時,可以去想想水面下發生了什麼。以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可能在我35歲以前,都覺得所有人的想法應該跟我一樣。要是人家不是那樣想的,我就會覺得很奇怪,覺得我看人好像一層薄紗擋在那裡,根本不懂人家在想什麼。而現在,我會比較好奇,想要探尋冰山下面的世界。這個理論讓我很受啟發,無論是在生活上還是工作中都運用得到。比如以前我跟我領導溝通的時候,我會比較注重他的想法,容易受他情緒的影響。現在我知道了,他發脾氣的話,那是他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而且我發現最近我用一種比較平靜的態度對待他,其實對方是會有覺察的。有時候他態度不太好,一開始很激動,但是如果一直用很平靜的語氣對他,他逐漸也就把情緒放下來了。這樣溝通通暢了,反而有利於解決問題。這對我兒子處理他和同學之間的關係也很有幫助。我會跟他講「冰山理論」,應該怎麼去跟人打交道。星期日:你會怎麼跟兒子講這個理念?於悅:他知道我去參加工作坊的事情。之前每次回來,我都會跟他講今天我們聊了什麼。現在是結合具體事情再講一遍。他跟我抱怨一件事情的話,我首先會聽他講,等他講完了,我會把他的情緒先確認一下——「你是不是覺得很生氣」,或者跟他講「聽到這個的時候,我也不太舒服」,表示認同。接下去我會說:「我比較好奇,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分析分析看,他是怎麼想的?」通常他會說:「我也不知道,我想不通呀。」我就說:「你可以繼續觀察一下,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的情緒是他的,不是你的。」比如他跟人家講話,人家愛理不理,他覺得很受傷,同時也有點擔心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慢慢觀察後他發現,這個人對所有人都是這樣,不是光針對他。包文婕:工作也變得更輕鬆了□星期日周刊記者戴震東這兩年里,包文婕的變化還是很明顯的。有意思的是,在工作中,她改變了對待學生的態度,甚至在教育方式上也在尋求轉變。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工作坊之後,你有發生什麼變化嗎?包文婕:有,我在工作中是有了一些改變的。比如我過去要去參加一個比賽,或者是班級里學生的成績,我就想力爭上遊,而且我相信我有這個能力。但離婚那個階段對我的打擊挺大,那時候我正在帶一個成績一般的班級,我希望我帶的班可以超越別的班級,搞得師生關係情緒很敵對,我有時候也會對學生吼,聲音很響。學生會告訴我,老師,我們喜歡你「嗲嗲地發脾氣」,後來我就反思,我為什麼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星期日:你開始嘗試變化?包文婕:對,我覺得我要學著容忍他們的缺點,而且每個孩子都有特質。我有一個學生,他以前100分只能考20分,現在150分,他能考到60分了,如果是以前,我會很抓狂,甚至會把他拖到辦公室裡面來,一對一跟他講,但是講的效果是沒有的。他這次默寫部分拿了滿分,他以前是不背書的,而現在他還給你背了個滿分。我就覺得很高興。儘管最終他中考也許還是不能及格,但他已經在慢慢慢慢進步了。星期日:你有了一個新的角度。包文婕:就是在這一年,同事們也覺得我是所有老師裡面看上去最輕鬆的一個。我不加班,不補課。我對校長說,該做的我們都做,我覺得這做法對孩子沒有意義的,我就去跟校長去提出來。「面面俱到,等於不到」。我一下子覺得教畢業班好像沒有那麼累了。星期日:真是一次很好的體驗。你前面說,那個考20分的學生,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讓他去背默寫部分的?包文婕:學生喜歡一個老師,他就會願意去學你的課,他會願意花時間去讀你的東西。星期日:怎麼讓學生喜歡你呢?包文婕:我上課會畫一幅畫,就先用10分鐘在黑板上畫一副簡筆畫。有時候讓他們看電影,我告訴他們眼界要拓寬一點;有時候我讓他們鑒賞一段音樂,讓他們用文字表現出來;有時候跟他們分享巧克力,一排是黑巧克力,一排是牛奶巧克力,一排是果仁巧克力,然後把不同的口感寫下來,調動味覺,讓人體的感官來寫一篇作文……星期日:這個是你一貫的方法還是?包文婕:以前也有,但是今年明顯更多一些。星期日:為什麼呢?包文婕:就是忽然覺得這樣教學其實很輕鬆,而且他們的成績也不一定會差。星期日:現在和前夫的關係怎麼樣?包文婕:覺得能夠互相尊重對方,以前在一起亂七八糟的話都會出來的。星期日:我好奇,你說的是比較好的狀態,但離婚當時的那種糟糕的情緒,被你收藏起來的情緒還會回來找你嗎?包文婕:偶爾,偶爾會回憶。比如說他上個月突然打個電話說,他的工作又不幹了,又辭職了。我就覺得你這個男人又辭職不幹了,那工作不是挺好的?賺得比我還多,怎麼又不幹了呢?這種情緒可能是反覆出現次數最多的。星期日:為什麼呢?包文婕:我覺得不可理解的……但是回過頭來想一想,他的壓力也很大,可能他可以通過(辭職)這樣一個渠道來舒緩他自己的壓力。他也許覺得不是因為自己能力不夠,他是認為自己很有能力的,但是沒有一個適合他的環境。星期日:你沒有跟他表達過你的想法?包文婕:沒有。之前要表達的話,可能就是責備。「我的命是克他的」?他怎麼可以把他的不成功的原因,歸於我?可能我會是帶有責備的口氣去的。星期日:這兩年里,你們有坐下來談談嗎?包文婕:我前夫的父親一年前跟我說前夫想複合,我問是老人的想法還是他兒子的想法。老人說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有全體的親戚的想法。結果立馬他兒子就打了一個電話給我,「不要聽老的。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我也不會急的結婚的,我也不會有這個條件去結婚的。」所以後來我就沒有必要跟他單獨談,除非女兒的問題。星期日:那對你來講,你也不期待跟你前夫複合?包文婕:我有期待過的。就是他開始跟我打電話時的語氣開始變得和緩的時候。但是現在好像慢慢淡了。但經過他父親提這個事情,我也覺得沒什麼好期待的。郁明:家人就隨著一起改變了□星期日周刊記者韓小妮看到離婚工作坊的消息,郁明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了,因為當時她有迫切想解決的困擾:再婚數年之後,原本乖巧的兒子在青春期突然變得叛逆、暴躁:孩子和她、繼父、外婆之間的溝通都出現了問題。她感覺很糟糕,甚至有些後悔當初再婚的決定。兩年以後再看到郁明,她說自己在成長,學習接納自己,接納別人,情況越來越好了。採訪結束後,當晚她給記者發了一條很長的簡訊,分享兒子當天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今天我剛到家,兒子就迫不及待地把我拉到一邊,告訴我他在放學路上發生的一件事情。他說:『我今天碰到一個人,當時公交車上靠裡邊有個座位,那人坐在靠外的位子上。我請他稍微讓一下,想坐進去。結果那人說,我幹嘛要讓你,你自己進來好了,還把腳伸得更開了。如果放到以前,我肯定會馬上跟他爭起來,甚至踩在他的腳上進去。但是我剋制住了,笑了笑,算了,坐到後面一個空位上去了。這時那個人還在罵罵咧咧,旁邊一些人開始幫我說話,那人才罷休。媽媽,我開始學會管理自己的情緒了。因為我知道,跟他爭論不會有結果,反而讓我感受憤怒。「我很驚喜,這孩子開始成熟地思考問題,這在兩年以前,幾乎是不可想像的。我想,這就是我在工作坊最大的收穫。」星期日周刊(以下簡稱「星期日」):看到我們發出的採訪邀請,你是怎麼想的?郁明:這挺好呀,說明工作坊還沒有忘記我。工作坊的名字叫「離婚以後」,但是給我的幫助不光是離婚這一件事情。我覺得一個人的幸福感,跟家庭有很大的關聯。外面的事業做得再好,要是家庭出現問題的話,他其實是不開心的。家裡的事情梳理乾淨了,我整個人的價值感好像也提高了。所以,我很樂意分享出來。星期日:當時怎麼會想到來參加工作坊的?猶豫過嗎?郁明:沒有猶豫。因為當時我正好過得不是很如意。我是離婚以後再婚的,孩子由我帶,那時碰到了很多問題,包括我跟先生之間、我跟兒子之間、兒子跟外婆之間,等等。正好在晨報上看到這個工作坊的消息,覺得特別合我意,就報名參加了。到了那邊是一個開放的平台,大家都有各種各樣的情況,因為大家都是陌生人嘛,就會比較開放。星期日:參加工作坊的過程中有哪些內容或者場景讓你特別受到觸動?郁明:我們當時做了很多情景演練。有的是我自己的情況,有的是其他成員的場景。我在扮演某個角色或者做旁觀者的時候,大腦好像突然會從與原先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了。這時候就會看到原來我的這句話會給孩子這種感受,有種震撼在裡面。我們參與者之間有些共性的問題,通過看其他人模擬場景,我也看到了我自己。後來我學會了很多溝通的方式、技巧,都對自己有很大幫助。星期日:改變了溝通方式後,和家人的相處就變得不一樣了嗎?郁明:是啊。你自己改變了以後,家人就隨著你一起改變了。星期日:從什麼時候感覺慢慢產生變化了呢?郁明:主要是從我兒子的轉變開始。當時我花了大量的時間來陪伴我兒子,跟他溝通他的一些困惑。剛開始每次溝通都得不到我兒子的認可,他覺得你說的不對,但他又不得不來找我,因為沒人傾訴。一開始我會跟他爭辯,我覺得我說得有道理,你幹嘛不聽。但後來呢,我發現越跟他爭辯,他心態越不好。我就學會傾聽,學會表達「雖然我不一定認同你的觀點,但是我理解你的感受」。我會說「真的,這樣的話你確實會很痛苦。我理解你現在的感受。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感受比你還要強烈」。慢慢地,我說的話他能聽進去了,他的情緒也不像以前那樣反覆無常了。有段時間他的情緒非常暴躁,家裡東西都被他砸壞了,跟他爸爸、外婆都會起衝突,但是後來衝突的頻率越來越少了。我覺得就是因為我改變了溝通方式。同時,我不停地跟我先生、我媽媽分享我學習到的東西,他們接受了一些觀點,也在改變。所以孩子的狀態越來越好了。 朱凌紅:還在慢慢練習中 □星期日周刊記者顧箏 來參加離婚工作坊,對朱凌紅來說,是鼓起勇氣做的事情。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自己隱秘的感受、情感,她有點害怕。 但是那段時間,她有很多困惑,過得也很難受,在家裡卻得裝得和平常一樣,沒有任何異樣。看到工作坊的內容,她想,這或許是一個可以讓她藉助外力,獲得幫助的契機。星期日周刊記者(以下簡稱星期日):兩年前你參加了我們的離婚工作坊,我不知道,它對你今天的生活是否有影響?朱凌紅:我記得主持人在工作坊的時候說到了「一致性表達」,後來常亮(工作坊組員之一)在我們的微信群里提到,主持人所說的內容是從「薩提亞模式」來的,他推薦了薩提亞的一本書,有一天經過書店我就買了,晚上睡覺前會看一看,由於「一致性表達」這一部分在書的前面,所以我印象很深刻。我發現平時和女兒說話的時候,往往會以一種結論性的口氣跟她說話:「你怎麼不是這樣做的,你應該怎麼樣的。」小時候問題不大,我說什麼她都會聽的,但長大以後,我就發現,本來她還挺開心的,但我突然說了一句話,她就不願意再跟我說話了,我們說話的氣氛就冷下來了。就比如前段時間我去她的學校等她下課,她騎著自行車過來,我說:「哎喲,你怎麼穿這種衣服了?」一下子我就能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原來還挺興高采烈的,一下子就沒精神了,我幾次挑起話想跟她說,她都沒話說的樣子。其實,我心裏面是為她好,想她是不是穿得有點冷,但我的第一句話,不是關心,而是責備。我意識到了我的表達有問題,以後,我會說:「對不起,媽媽說錯了。我的意思不是這個,就是擔心你冷。如果你要是不冷的話,就挺好的。」這些都還在慢慢練習當中。在薩提亞的書中,我還看到了兩種狀態,低自尊的狀態和高自尊的狀態,處在低自尊的狀態時,你對自我的評價,以及自我的價值感覺都是來自他人的評價,別人以為你是怎麼樣的,你就覺得自己是怎麼樣的。我就覺得自己在和前夫的相處過程中,我就一直處在低自尊的狀態中。其實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對自己的認識怎麼樣?這並不能由別人的評價來決定,而是自己內心對自己要有認識,處在高自尊的狀態下,才能對自己有真正的保護。我回想起自己小時候,大概十幾歲的時候,我從小是偏內向的孩子,不太會表達,相對來說比較在意別人的看法。我記得很清楚,有一段時間我穿一件新衣服,走在路上,就很不自在。我覺得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我身上,我不知道大家會怎麼樣評價我。現在,隨著年齡慢慢增大,我也就越來越能接受自己,自己的優點和缺點,我也不會再對自己求全責備,不會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到怎麼怎麼樣了。星期日:你這兩年的生活過得怎麼樣?朱凌紅:還行,起碼內心還比較平靜。可能是因為更好地接納自己了。比如在工作上,以前我是挺焦慮的,現在我不會一定要自己達到怎麼樣的狀態了,而是說我覺得自己努力了,最後沒有達到這個目的,我覺得也能接受,不會再責備自己。關於個人情況,父母親是一直希望我重新再找一個,但我對自己目前的狀況還是蠻滿意的。我覺得一切都隨緣,不刻意強求一定要怎麼樣。星期日:和前夫的關係現在怎麼樣?朱凌紅:來參加工作坊的時候,正好是我比較困惑和難受的時期。那時前夫向我提出復婚,我也在考慮之後答應了他,兩人瞞著父母孩子偷偷重新交往試試,但是發現兩人之間還是存在很多問題,所以很快就又分開了。當時的心情其實很複雜,喜悅當然也是有的,然後又有失望、失落、難受。想到了以前很多很難受的事情,我原本以為離婚多年後平靜的內心,在他重新提出復婚的時候,很多痛苦的往事又重新回來,那些負面的情緒其實一直還藏在心裏面。就像用一個蓋子把它封住了,但有了契機,又一下子全部跑出來了。我和他的結束很突然,那時我很不願意再繼續這樣的關係,就很衝動地直接把他拉到黑名單里,刪掉了他的聯繫方式。我們的關係就這樣終止了,並沒有一個很好的告別。我並不太想要那種正式的告別,但是像主持人所說的,在內心的告別,還是可以的。我記得當時在內心是這樣說的,過去的美好是存在的,真正的感情也是存在的,但是現在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辦法繼續在一起,這是很讓人遺憾的。我很感謝他,在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裡,有很多美好的東西,還有,就是感謝我們有這麼好的一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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