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APA事件看日本右翼現狀:「盡給周圍添麻煩的奇怪大叔」
2017年02月10日 09:26來源:澎湃新聞網
作者:文嘉
來源:澎湃新聞網
近日,APA酒店右翼書籍事件因其社長元谷外志雄拒不認錯、決不撤書的態度持續發酵,使得本來就並不穩固的中日國民感情愈加交惡,也給新春佳節的喜慶氣氛蒙上了一層陰影。透過媒體,國人看到從民間人士到政府高官或直接或曖昧表態「聲援」元谷,日本的右翼勢力甚囂塵上,不禁讓國人產生這是不是軍國主義復辟的徵兆的疑慮。然而事實上,儘管日本政治確實近年來右傾化,但社會右翼勢力與思潮並非在膨脹,而是在不斷萎縮。
元谷外志雄其人:披著「右翼外衣」的投機商人
日本的傳統右翼勢力分為三類:右翼政客,右翼文化人,右翼社團。元谷外志雄長期用筆名「藤誠志」著書闡發極端右翼史學觀。但就此將其歸類為右翼文人卻著實太看得起他了。拋開政治、國籍以及意識形態,純以治學角度看,他的作品不過是典型的「複製粘貼」式的地攤讀物罷了。
這本否定南京大屠殺的右翼書籍共計印刷5萬冊,分放在APA旗下155間酒店3萬2千間客房中。
在《理論近現代史Ⅱ-真正的日本歷史》一書中,元谷外志雄對「南京大屠殺」所謂「否認舉證」中有一條是,「南京大屠殺受害者名單至今一個沒有!」他自稱這一例證來源於「上海大學朱學勤教授的相關論文」。但《每日新聞》政治報道部經過嚴謹調查反駁道,元谷的引證不是來自於論文,而是來自於《產經新聞》2007年12月20日關於「南京大屠殺70周年祭奠」的報道。而《產經新聞》的報道源引自《南方都市報》刊登的朱學勤的一篇題為《我們該如何紀念南京大屠殺》的感想文。朱教授在此文中表達的原意是,因為歷史原因過去未能對屠殺遇難者同胞進行詳細統計,長時間以30萬這一模糊數字替代,呼籲國家儘快修繕名單,避免留給日本右翼狡辯的借口。而事實上,朱學勤的說法也不完全準確,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早在1995年便開始建遇難者同胞紀念牆,初刻3000人,此後累年調查添加,截至2016年12月10日受害者名單已增至10615名。而到了元谷這裡,既沒有來南京實地考察,也沒有對《產經新聞》的報道進行轉載確認,而是偷梁換柱捏造出「因為南京大屠殺沒有名單,所以屠殺便不存在」的謬論,肆意歪曲這段歷史。
此外,元谷還在書中採用了大眾喜聞樂見卻缺乏客觀依據的「歷史陰謀論」,此種論述簡單粗暴地斷定,「誰是最終既得受益者,那麼誰就是陰謀締造者。」於是,書中荒謬地宣稱皇姑屯事件是「蘇聯特務機關陰謀」,「盧溝橋事件是第三國際和中共在背後搞鬼!」,「太平洋戰爭是美國故意挑唆日本」,總之那場侵略戰爭發生的原因就是「日本太天真,對手太狡猾」。殊不知,人類歷史上任何戰爭和重大歷史事件的發生皆是多種因素造成的,歷史定論的形成也都經過了細緻綿密的多方考證,並不是可以隨心所欲塗抹的。這種東拼西湊、連抄帶改的歷史妄想劇編造,連右翼史學家代表人物秦郁彥也看不下去,批評元谷稱,「這是在替祖國辯護呢,還是在幫倒忙呢?」
儘管日本主流媒體與文化人多次批駁元谷的右翼歷史修正主義思想,但並不妨礙元谷樂此不疲地著書立說。因為元谷的目的並非像他宣稱那樣是希望日本國民記住歷史,而是記住「他和他的APA」。他在1月19日勝兵塾例月會演說視頻中甚至露骨地表示,「通過這件事可以讓APA變得更有名!」
並且,在事件發生後,APA方面連哪怕是連形式主義的「緩和公關」都不願努力, 反而變本加厲在「言論自由」幌子下指責中方「政府干預」,不斷挑唆是非,升級矛盾。這在奉行「危機管理低姿態主義」的日系企業中是相當罕見的極端異例。《朝日新聞》旗下的《周刊Dot》一語道破:元谷的「勇魄」絕非出於「赤忱愛國心」,而是集團的財務報表。APA是以日本國內商務出行和個人游為主的連鎖旅店,海外客源只有兩成,中國客人僅佔5%,與這部分損失相比,通過反向炒作這一事件迎合多為40歲以上中產階層的日本右翼及右傾主義者帶來的利益顯然更加可觀。
儘管元谷在書中時常標榜自己為「日本真正的憂國志士」,但他並不是言行一致的真右翼,而是在「愛國」幌子下大賺日本國民甚至日本國防「昧心錢」的黑心商人。元谷的APA酒店在30年前不過是日本石川縣的一家中小企業,企業飛速發展契機是2001年通過金援老鄉首相森喜朗,順利地攀附到「日本權力的源泉」。小泉以後,自民黨內右派保守勢力長期得勢,而混跡自民黨「朋友圈」言論不右是會被「拉黑」的,所以元谷開始把自己包裝成「右翼」,頻繁進行公開政治活動,藉此拓展政經兩道人脈,企業10年內也一躍成為日本排名前五的連鎖酒店集團。
2007年1月26日因偽造抗震設計對顧客隱瞞事實被迫謝罪的APA集團元谷夫婦。
2007-2008年是元谷右翼活動活躍期,也是APA發展高峰期,而正是在這兩年APA醜聞頻發。先是被媒體曝光旗下7家酒店的抗震建材設計故意造假。之後又是6所溫泉浴場大腸桿菌嚴重超標,其中東京足立分店竟超出國標8900倍,年末又發生提供過期餐食導致228名顧客員工食物中毒。
當然最令元谷這位「憂國志士」名譽掃地的是航空自衛隊小松基地宿舍事件。2008年末防衛省監查部抽審,發現5年間小松基地民間宿舍租賃合同三分之二都是APA,然而其租金卻高出行情45%左右。涉及金額4.3億日元,於是元谷被國會傳詢。面對民主党參議員松野信夫諷刺:「會長口口聲聲說空自隊員是日本最應受尊敬的英雄,那為什麼連1%的折扣會長吝於給我們的英雄呢?」元谷啞口無言,而台下則一片鬨笑。
右翼社團被年輕人冷落,成員老齡化嚴重
「如果元谷這種鑽營取巧的人都算是愛國者,那麼我們又是什麼呢?」日本最大右翼單體社會組織「日本青年社」會長小林明在接受《日本雅虎》記者採訪時如是說。在海內外媒體對元谷及APA鋪天蓋地的報道中,作為傳統右派力量代表的日本右翼社團遭到社會大眾的冷落和遺忘。
2016年9月東京六本木日本青年社本部的三位理事,在社黨急劇衰退的現實面前,只能嗟嘆時代變化下「愛國者」的束手無策。
日本青年社這個名字可能並不被國人熟知,但1988與1996年在釣魚島、北小島上非法建設兩座燈塔的就是這個組織。日本青年社鼎盛時期成員有4萬8千人,現在卻只有不到3千人。30餘年前,其成員的平均年齡為23.8歲,但如今也和跟隨著日本國情步入了高齡化時代,達到了54.5歲。老成員不斷離世、新生力量無從補充的尷尬狀況,以這個冠以「青年」之名的右翼社團來說無疑是莫大的諷刺。
另一家有著66年歷史右翼知名老鋪「大日本愛國黨」也快淪落到關門歇業地步。1970-80年代,黨魁赤尾敏在東京最繁華的銀座演說,動輒數十部街頭宣傳車開道,兩三萬路人駐足傾聽。但赤尾敏1990年病故後,失去精神領袖的「愛國黨」每況愈下,成員余剩僅1/16,街宣遊行活動不滿百人規模,有時甚至出現警察比遊行者還多的尷尬局面。同樣黨團老齡化嚴重,50歲以上者佔到了75%。
以上兩社只是日本右翼團體及其活動衰退凋零的縮影。根據日本警察廳公安報告,1981年右翼社團登記人數約12萬人,遍布全國大中城市,到2015年縮減到8千人不到,主要集中在首都圈。右翼社團沒落的主要背景因素是時代的激變,上世紀50年代後半美蘇冷戰開啟,思想意識形態的爭論也在全世界青年中蔓延,以「安保鬥爭」為主的日本左翼活動澎湃興盛同時,也催化了反共右翼運動蓬勃興起形成對峙。1990年代蘇聯解體,左翼社團雖然失去了最大的精神支柱,但由於執政的依然是其長期反對的資本主義政權,因此並沒有像右翼一樣失去特定目標,政壇上依然有社共左派大黨,民間則有基數龐大的工會支持。右翼的目標卻變得模糊不清,時而反對強勢崛起的中國,時而炮口180度轉向太平洋東岸,時而又把矛頭指向政策搖擺的自民黨政權和像元谷外志雄這樣欺世盜名的假右翼。過度樹敵自然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因此相對於左翼的式微,右翼衰退的現象更為明顯。
社團成員高齡化的背後是被年輕人遠離的凄涼現實。以愛國黨為例,在黨內50歲稱為「中堅力量」,40歲稱之為「年輕骨幹」,20歲稱之為「夢幻一代」,言下之意就是社團根本沒有新鮮血液的注入。
日本右翼社團喜歡開改裝擴音器的宣傳車沿街播音, 這也是招致一般市民和年輕人厭惡的一個原因。
年輕人往往把這些行走在街上的右翼分子視之為「盡給周圍添麻煩的奇怪大叔們」,對他們激進的政治綱領與口號既沒有興趣也不想理解。能夠停留現場幾分鐘的,基本是為了給自己的推特加兩條「有趣」的推送,力圖向朋友圈證明自己今天也還過得不算乏悶,僅此而已。
右翼常常批判日本年輕人是漠視周遭,只關注個人問題,是無理想無擔當的「自私一代」。其實也不盡然。日本年輕層並非對政治毫不關心,只是他們在選擇政治議題方面和中高年齡層「口味」迥然相異。社保、稅費、勞薪、教育這類直接關乎個人「民生問題」年輕人還是較為在意的,但對外交、改憲、移民、宗教,愛國主義這類遠離日常生活的「國體政治」並不感冒。仔細對比兩個階層人生與歷史,就不難發現這是有充分理由的。右翼社團成員普遍45-60歲,以退休職工、自營業者這樣中產階層最多,年輕的時候受惠於日本高速發展的黃金時期,不管信左信右,工作住房育兒都由政府包辦終生,無後顧之憂自然有餘暇餘力進行政治社會活動。1990年代後半期,日本步入經濟衰退期,終身僱傭制終結,社保福利的削減,年輕人的社會生存環境大不如前,人生危機感暴增,而民生問題恰恰又是左翼的優勢課題。相對富裕的中高齡層很難切身感受到年輕人的困境,他們的腎上腺依舊只為政治分泌:歐美政治保守化,近鄰中國的崛起,日本移民社會的傾向……這使得他們認為日本內外情勢正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對國家危機感保持高度敏感狀態。
而在傳統右翼分類以外,隨著網路的普及,日本也冒出「網路右翼」這一新生派別。他們通常在網路上給右翼政客文化人點贊支持,在BBS上發表各種危言聳聽的「日本亡國論」,對中韓兩國話題冷嘲熱諷,對居日僑胞僑民及觀光客進行謾罵抨擊。相比傳統右翼強調的「愛國主義」,網路右翼更多地呈現出極端排外的民粹主義傾向,但又基本不和線下這些「傳統右翼」發生交集,具有很強隱蔽性。通常對「網路右翼」成分猜測認為是低學歷、低收入的貧困年輕層,人生失敗者甚至深居宅男。但日本青年評論家古谷經衡和《東洋經濟新聞》獨立調查後得出的結論截然相反,「網路右翼」大都年齡集中於38-46歲,高學歷、高收入都市中產富裕者。古川在2014年對當時大熱一時、針對年輕人的右翼宣傳電影《永遠的零》進行觀影調查,發現該片30歲以下觀眾僅佔到了7.4%,68.9%觀眾是45歲以上人群。同樣2014年田母神俊雄東京知事選舉,《產經新聞》把電子票混淆為青年票,得出了田母神24%支持者是20歲段青年層的結論,令海外媒體大呼日本青年右傾化時代到來,但後來真實計票結果顯示,田母神的青年支持票連6%都不到。
總的來看,戰後日本經過民主改造,社會還是較為偏向中左,但政治上長期右傾仍然給未來帶來不確定因素。此次APA右翼書籍事件背後日本政府的「不做表態」本質還是對國內右翼的暗中袒護,日本未來何去何從仍是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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