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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隨筆—— 論維吉爾的詩 三》 作者:蒙田

一隻雪白的鴿子,喙兒頻頻輕啄夥伴,宛如情意綿綿的女人,采擷貪婪的吻。——卡圖魯斯

她們這種強烈的慾望是與生俱來的,誰若不用恐懼和名譽來稍稍控制住它,名聲將受到拫害。人世的全部活動歸結為男歡女愛:它是無處不在的主題,是一切事情的中心,我們至今還能看到古老而睿智的羅馬留下的為愛情效勞的藥方,以及蘇格拉底教訓煙花女的箴言,散落在美人絲綢坐墊上的小冊子常常是斯多葛哲學家們的傑作芝諾制定的法律中就包括處理姦汙處女的條文a再說,哲學家斯特拉同的著作《論肉體的結合》是什麼意思呢?特奧弗拉斯特在一本題為《情人》,另一本魅為《論愛情》的書里論述的是什麼呢?亞里斯蒂普在他那本《談古代的享樂》里又談些什麼呢?柏拉圖的作品裡對他那個時代的大膽愛情所作的如此廣泛而生動的描述是為了什麼呢?還有德梅特里烏斯法雷魯斯的《論戀人》,埃哈克里代斯?彭蒂尼斯的《克里尼亞斯》或《違心的情人》,達蒂斯泰納的《論生兒育女》或《論新婚》以及另一本《論主人》或《論情人》?達里斯通的《論愛情活動》,克萊昂特的《論愛情》和《論愛的藝術》,斯弗呂斯的《愛情對話錄》以及克里西普的那本無恥得不堪卒讀的神話故事《朱庇特與朱諾》和他的五十篇極其色情的《詩體書簡》,所有這些書都寫丁些什麼呢?這裡我們還未把追隨伊壁鳩魯學派的哲學家們的大作包括在內。五十位天神曾被用來為愛情服務;時且世上竟然有那麼一個國家,這個國家的教堂里長年養著一些少男和少女,供那些

信徒享用,以滿足他們的淫慾,而且在去行祭禮之前先尋歡作樂一番竟成了一種儀式。這倒應了一位不知名的古人的話:「顯然,為禁慾必先縱慾;火災須用火來滅。」

在世界上很多地方,我們身體的這一部分被神聖化了。在同一個省份,有些男子剝下自己性器官的皮獻一塊給神明作為祭品;另一些人則拿自己的精液祭神。在另一個省份,青年男子當眾穿透自己的生殖器,他們在皮肉之間開幾處口子,將幾根鐵杆從這些口子穿過,鐵杆的徂和長達到他們所能忍受的最大限度;然後將這幾根鐵杆放在火上燒,作為給神的祭品;倘若受不了這種殘酷的疼痛,便會被認為缺乏男子氣和不夠貞潔。還有的地方是根據身體的這一部位來決定誰能被承認和推崇為最了不起的官員,而且在多種儀式上,人們堂而皇之地高舉著男性器官的雕塑,表示對諸神的敬意。埃及婦女慶祝酒神節時頸脖上都要掛一個木製的男性器官,製作得非常精美,大小和重量不一,根據佩戴者的體力而定,此外酒神雕像的這一部分也做得特別大,遠遠超過身體的其餘部位。那裡的已婚婦女把帽子做成那種形狀,朝前戴是炫耀自己可以享用這一器官,萬一成了寡婦,便把它朝後壓下去,埋在一大堆頭飾里。古羅馬德髙望重的婦女有資格向普里阿波神獻花和花冠,而黃花閨女在婚禮期間則可以坐在普里阿波神的不那麼尊貴的部位上。我不知道我年輕時是否見過類似的虔誠表示。對了,我們的 父輩短褲上那個可笑的開擋(今天還能在瑞士人身上見到)是什麼意思?我們現時男短褲上那種形狀的開襠又是為了顯示什麼?而且,更糟的是,出於虛偽和欺騙,它往往做得比真實的東西更大,我很願意相信,這類服飾是在世風良好、人心坦正的時代發明出來的,是為了讓每個人把這部分大方、瀟洒地公之於眾,而不是對別人遮遮掩掩(比較純樸的民族還保留著這種比較符合真實的服飾),那時人們甚至請髙明的匠人來量它的尺寸,如同量手臂和腳的尺寸一樣。

我年輕時,有位大賢人因為怕有傷風化,把他管轄下的那座大城市裡許多古代美麗的雕像閹割了,他這樣做是根據另一位古代大賢人的主張,那人認為:讓赤身裸體顯示於公眾是傷風敗俗的根源在《美哉!女神》這出神秘劇中也不讓出現任何男性表徵,其實他應該想到,若不命人把天下的驢子、馬,乃至整個大自然也都閹割了,那麼閹割雕像是無濟於事的:大地上的一切生靈,人、獸、水族、畜群和羽毛斑斕的禽鳥,無不撲向愛情之火任它焚燒。 ——維吉爾

柏拉圖說,神給了我們男人這樣一個桀騖不馴、唯我獨尊的器官,它猶如一頭性情狂躁而且胃口極大的猛獸,要讓一切都服從於它。女人也一樣,她們體內好像有一頭貪婪、饕餮的動物,倘若到了—定的時候不給它食物,它便發狂,迫不及待,把怒火噴向全身,堵住血管,切斷呼吸,造成三災六難,直到它吞下共同饑渴的果實,得到滿足。不過,法律制定者還應該考慮到,及早讓她們見識活生生的東西,與任她們憑自己狂熱奔放的想像力去臆測相比,也許前一種做法更貞潔,效果更好些。否則,她們就會按自己的慾念和希望,想像出比真實誇大幾倍的東西來取代真實。我認識一個人,他墮落了,就因為他在還不能夠讓他身體的那些部位行使最正當的功能時發現了那些部位,孩子們在過道和樓梯里一面走一面在牆上留下巨大的人像,這給那些富麗堂皇的房子造成多大的損害呀!從這裡就產生了他們對自己天然功能的強烈蔑視。當初,柏拉圖繼其他一些法制健全的共和國之後規定,公民們不分男女老幼操練時一律裸體相向,誰能說他不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呢?印第安男人總是一絲不掛,女人們對此司空見憤,感官上的剌激便淡了。在強大的王國培巨,女人們腰部以下僅用一塊布遮住,這塊布前面開一條縫,而且很窄,所以不管她們如何注意保持體統,她們每走一步,就被人一覽無餘。女人們說,發明這種眼飾是為了吸引男子,吸引那些完全統治著這個民族的男子。其實,可以說,穿上這種服飾,她們失去的要比得到的多,因為完全的飢餓要比至少能飽眼福更難熬。李維說,在一個正經女人眼裡,赤身裸體的男人只不過是一輻圖像。斯巴達的已婚女子比我們社會未婚的姑娘還貞潔,她們每天看城邦的青年男子光著身體操練,自己也露著大腿走來走去,因為,正如柏拉圖所說,她們認為無需穿衣裙,賢良品德就是遮體的衣衫。但聖徒奧古斯丁證實,有些人擔心,女人們來世是否還會投身為女人,而不投身為男人,以便用她們的迷人體態誘惑我們,這些人將裸體的誘惑作用看得太神奇了。

總之,我們干方百計誘騙女人,挑逗女人,我們不斷煽動和剌激她們的想像.而後我們又大呼:淫蕩!老實說,我們男人中,幾乎沒有一個不是害怕妻子行為不軌給他帶來恥辱甚於怕自己道德敗壞而丟臉的;沒有一個不是關心妻子的良心甚於關心自己的良心的;沒有一個不是寧願自己是小偷、瀆聖者,或妻子是殺人犯、異教徒,也不願妻子的貞潔程度稍遜於自己的。

而女人呢,寧願自告奮勇去法院爭取一場官司的勝利,或赴戰場顯威揚名,也不願背負在閑適和安樂中保持貞潔這樣艱難的責任。因為她們看到的是,無論商人、檢察官,還是士兵,沒有一個不是一放下手中的事兒便去尋歡怍樂的,連腳夫、匠人也不例外,雖然他們為糊口已勞作得疲憊不堪。 波斯王阿謝梅納斯的全部財產,弗里吉亞王米格東的金山銀山,阿拉伯金碧輝煌堆滿財寶的宮殿,在你眼裡怎抵麗西尼的一根頭髮?呵!麗西尼,她低丟粉頸接受你罄香的吻,或佯作推卻將臉兒別轉,心底卻懷著讓你偷番的渴望,甚而自己將清芬留在你臉上。

——賀拉斯

人們對壞事的評斷真是極不公平!比如,男人和女人會幹很多比淫蕩更有害、更違反人類天性的敗壞道德的事,然而我們衡量這些行為不是拫據其性質,而是根據我們的利益,從我們的利益出發將它們分等分類。法令對淫慾的嚴厲懲治激起女人更貪婪更反常的慾望,而且導致的後果比行為的動機更相個在我們時代的養育方式下長大、受當今社會思想和交往的彩響、被如許互相矛盾的「榜樣」播弄的年輕美貌女子,要在男人們的窮追不捨中守身如玉是艱難的,很難說凱撒大帝和亞歷山大一世的赫赫戰功比這女人的決心更了不起。這種「不幹」比任何「干」更難,更體現出一種積極精神。我認為一輩子身披盔甲要比一輩子保持童貞容易,堅守童貞的誓願是最髙責的誓願,因為它最難做到。所以聖徒吉羅姆說:「魔鬼的德行系在它的睾丸上。」的確,我們把世上最艱辛、最沉重的義務交給了婦女,卻不承認她們的光榮。這對她們大概是一種極大的刺激,刺激她們堅守貞操;而且也是她們對抗男人,把男人自認為在勇氣和道德上髙她們—籌的大話踩在腳下的好辦法.假使她們留心的話,她們就會發現,自己不僅因此格外受到敬重,而且格外受到鍾愛。一個風流雅士不會因為遭到女人的拒絕而放棄對她的追求,如果她的拒絕是為了守住貞潔而不是因為看不上他。我們雖然嘴上詛咒、威脅、抱怨,心裡卻只會更愛這祥的女人。莊重端方,而又不生硬陰沉,這樣的女子最使人著迷a對蔑視和敵視你的女人窮追不放,這是愚蠢的小人之舉;對賢德、堅貞,而又心懷感激的女人鍥而不捨,這是高尚的君子之風。在一定分寸內獻殷勤女人能認可,並會坦白地讓你感到,她並不鄙視你。假如女人遵循的信條是:因為我們鍾情於她,她便討厭我們,因為我們愛她,她便僧惡我們,那麼這一信條是殘酷的,至少,它不近人情。既然她們視謙遜為本分約束自己,為什麼不聽聽我們的要求呢?人們會不會猜想,她們內心激蕩著某種更開放的意識呢?當代一位王后說得妙:不讓男人接近是軟弱的表現,是自己容易讓人得手的證明;沒有受過誘惑的女人便不能炫耀自己如何貞潔。榮譽的界定並非斬釘截鐵似地明確乾脆,它可以容許一定的自由而又不受到絲毫損害。在榮譽邊緣有一個中性的、無關緊要的地帶可讓人自由迴旋。誰若是把它逼到它的防禦堡壘的一隅還不滿足,那麼此人是個蠢夫。勝利的價值大小要看獲取勝利的難易程度。你想知道你的耿耿忠心和才德在你傾慕的女人心中留下了什麼印象嗎?請根據她的性格來估計有的女人可以給予得更多,但她不輕易給予。恩惠完全取決於施捨者的意願,其他客觀情況都是無用的,偶然的。她所給的這一點點,比她的女伴所給的全部還要珍貴。在這方面正用得上「物以稀為貴」的標準;別只看到她給予的是多麼少,要看到能得到這一點的人是多麼少。錢幣面值的大小隨著制幣的模子和制幣作坊的印記而不同。不管有些人因惱恨和冒失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表示其不滿,賢德和事實真相終究會佔上風。我認識幾個女人,她們的名譽曾長期被人糟踐,但她們不放在心上,也不耍什麼手段,只是堅守貞潔,最後得到男子的普遍讚賞,人人都感到悔恨,不再相信過去那些流言蜚語;我也知道,人們對幾位姑娘有點飛短流長,但她們照樣躋身於最體面、最受尊敬的貴婦人之中而毫無愧色。某人告訴柏拉圖:「大家都在講你的壞話。」柏拉圖說:「隨他們說吧,我的為人會讓他們改變說法。」女人潔身自好不僅是由於她們懼怕上帝和希冀難能可貴的榮譽,同時也是時代的腐敗使她們不得不如此;我若處在她們的地位,也會寧願犧牲一切,而不願讓自己的名譽掌握在那麼危險的人手裡。我年輕時,人們只對唯一的最忠實的朋友講述自己的風流韻事(講述這種事的樂趣幾乎和享受它時一樣甜蜜),而今,男人聚會時的話題和茶餘飯後的談資,不外乎炫耀女人對自己的愛情表示和與她私下的親近行為。說實在的,聽任那些輕浮、粗魯的負心男人如此糟踐、蹂躪女人的溫情和垂愛,真是太卑鄙、太低下了。我們對淫慾這種罪惡過激而且不公正的憤恨,源於危害人類心靈的一種最虛妄而又最嚴重的毛病,這毛病就是嫉妒,其實:你能阻止別人借你的火把點燃他的火把嗎?女人不斷奉獻她的愛而心中愛的資源不減。

——奧維德

嫉妒,及其孿生姐妹羨慕,是所有缺點中最消極無能的兩種。對後一種,我沒有多少話可說;雖然人們把它描寫得如何強大有力,如何不可遏制,它在我身上卻占不到一點地盤。至於前一種,嫉妒,我倒略知一二,至少親眼見過。連動物都有這種感情:牧羊人克拉提十分愛一隻母羊,公羊出於嫉妒,在他熟睡時用自己的角猛撞他的頭,致使他腦漿迸裂。我們曾以某些野蠻民族中發生的事為例,指出狂熱的嫉妒會導致怎樣極端的暴力,最文明的民族也受到了這種激情的影響(這是可以理解的),但還未到不能自制的程度:未曾有丈夫的劍,用姦夫淫婦的血染紅斯提克斯河的水。

盧庫盧斯、凱激、龐培、安東尼烏斯、卡圖以及其他一些正人君子都戴過綠帽子,但他們知道後並未挑起惡鬥。唯有萊庇德這個傻瓜,因被妻於欺騙,憂鬱而死。

啊,千刀萬剮的匹夫,人們會分開你的雙腿,

把辣根菜和羊魚塞進你打開的門戶。——卡圖魯斯 即便天神,在發現他的妻子和他的一個夥伴在一起時,也只是羞辱了他們一頓,

有一位不太莊重的神希望受到這樣的羞辱;

——奧維德

事後他的妻子溫柔地愛撫他時,他照舊熱血沸騰,並抱怨妻子不該因此懷疑他對她的溫情。妻子說:為何尋找如許轉彎抹角的理由?難道你對我的信任已經消失?

——維吉爾

妻子甚至還為她的一個私生子向他提出要求:我,孩子的母親,請求給我兒子發兵器她的請求被欣然應允,火神伏爾甘公道地說: 我們應為驍勇的武士鍛造兵器。

——維吉爾

確實,神比人更有人情味!我承認,這種超常的善良只有天神才具備,因為:人與神怎能相提並論。——卡圖魯斯 至於孩子的混同問題,最嚴肅的立法者也規定可以混同,並在他們的共和國里實行,這個問題並不影響女人。在女人身上,嫉妒似乎找到了它的最佳駐留地;連最威嚴的女神朱諾夭後,也常為夫君每天的過失大發雷霆。——卡圖魯斯 嫉妒攫住那些毫無抵禦能力的脆弱靈魂後,殘酷地折磨她們,虐待她們,真是可憐至極;嫉妒以友情的名義潛入這些心靈,心靈一旦被它控制,原先相愛的理由就成了仇恨的依據。這是一種心靈的疾病,滋生這種疾病的養料要比治癒這種疾病的良藥多。丈夫的美德、健康、才能、名望都成了點燃妒火和怒火的柴薪:

愛情激起的怒火最無情。——普羅佩提烏斯

妒火扭曲和毒化了女人身上一切最美好、最善良的東西;一個妒心很重的女人,不管她多麼貞潔,多麼善於持家,她的一言一行無不酸氣衝天,令人討厭。這是一種瘋狂的激情,它能把人推向與其動機完全相悖的極端。羅馬一個叫奧克塔維烏斯的男子便是如此。他與蓬提婭?波斯萊米亞有過一夜歡情後,越發愛她,堅待要娶她,但無法讓她接受這個要求,於是極度的愛把他推向了最殘忍、最致命的仇恨行為:他把她殺了,同樣,另一種愛情病——羨慕——的常見癥候也表現為敵意、耍陰謀、使詭計。而我們知道:

一個妒火中燒的女人得無所不能,

——維吉爾

而且這股怒氣特別折磨人,因為它不得不以愛為理由來為自己辯解,然而,「保持貞潔」的意義很廣。我們是要女人抑制她們的願望嗎?願望是一種極其靈活而且活躍的東西,它來勢迅猛,無法遏止,而且又怎麼遏止呢?既然她們有時在夢幻中陷得那麼深,深得難以自拔?不論是她們,還是貞潔本身(既然貞潔」是陰性名詞)都不會有抵禦淫慾的願望。如果我們只關心她們的願望,我們會處於何種境地呢?請想像一下會有多少割掉舌頭,剌掉眼睛,頭上插滿羽毛的男人,被抬到願意要他們的女人那裡去。據說西特族女人挖掉奴隸和戰俘的眼睛,以便更隨心所欲、更隱蔽地讓他們為自己效勞。

喚,時機真是一個了不起的有利因素〗誰若問我,愛情的第一要素是什麼,我會回答:善於等待時機;第二要素仍然是善於等待時機;第三要素還是善於等待時機;這個辦法是萬能的。我往往缺少機會,但有時也缺乏主動性。願上帝保佑至今還能為此自哦的人!當今世下,愛 情似乎箱要更大的膽子。年輕人以熱情為藉ロ原諒自己的膽大妄為,但是如果他們仔細考慮就會發現,這種膽大妄為其實來源於蔑視。我呢,莫名地害怕傷害對方,而願尊重我所愛的人,因為在感情交往上,誰缺乏尊重,誰就使交往失去光澤。我喜歡人們在這方面表現出一點稚氣、靦腆和騎士精神。除此以外,我還有點普魯塔克說過的那種傻氣和害羞,而且一生中為此受過多方傷害和連累,這一點與我總的為人頰不一致。這麼看來自我叛離和易變也是我們本質的一部分呢。我遭到拒絕或拒絕別人時目光溫柔,我會因為給別人造成痛苦而自己痛苦萬分,所以當責任迫使我在一件微妙的、令某人難受的事上考驗某人時,我總是敷衍了之,而且是違心地去做。假如是為私事(雖然荷馬確曾說過,對於窮人,害羞是一種愚蠢的品德),我通常委託第三者代勞,讓他代我臉紅,但誰要托我辦這類棘手的事,我會回絕,

不過即便有時想回絕,又沒有那份勇氣。我說過,試圖遏制女人身上這種如此自然又如此強烈的慾望是不理智的行為。當我聽到她們誇耀自己的願望如何純潔,如何冷峻,我就暗暗笑她們:她們過分向後退縮了,假如說這話的是個掉了牙的、身體衰弱的老太婆,或是個得了癆病的乾癟年輕女子,那麼這話雖然不可完全相信,至少她們的外表能說明問題。但是那些活蹦活跳的女子說這話,便會弄糟自己的事,因為冒冒失失的辯解會被人用來指控。我的一位鄉紳鄰居,被懷疑患了陽痿症,他為了替自己辯解,在婚後三四天當眾大言不慚地說,前一夜他交歡二十次,從此,人們便用他的話來證明他的無知,並說服他離了婚。說空話是無用的,如果未曾作過戰勝從反面來的誘惑的努力就談不上禁慾和賢德,

「應當說,這是對的,可是我不準備屈服連聖徒也會這樣說。有些女人真心誇耀自己的冷淡和漠然,並認真希望別人相信她們,這是可以理解的。有些女人這樣自誇時臉上表情造作,眼睛明明在否定嘴巴,而且那一口行話也起著相反的作用,我聽著覺得有趣。我很欣賞天真和自由隨便,這已無可救藥;伹是如果自由隨便完全失去了單純或孩子氣,那麼它對女人和男女交往是不合適的,它很容易變成厚顏無恥6她們的偽裝和表象只能欺騙傻瓜。她們的誑話在臉上昭然若揭,它如同一條蹊徑,把我們從旁門引到事情的真相。

既然不能控制她們的思想,那麼我們要她們怎樣呢?要實際行動嗎?有很多敗壞貞潔的行為是不可能被外界知曉的,而且我們最不擔心的事可能正是我們最應該擔心的事,不露聲色的罪孽往往是最可怕的:她常做必須背著人做的亊。——馬提亞爾?喪失廉恥的女人愈是老練愈可憎。——馬提亞爾

有的行為可能使她們失掉貞潔而並不喪失廉恥,甚至她們自己也毫不知情。「有時,或是出於居心不良,或是出於無知或運氣不佳,助產婆在用手檢查一個姑娘是否是處女時,傷害了她的處女膜。」有的姑娘在嬉戲玩耍時失掉了童貞。

我們無法明確划出一個範圍,規定她們不準做哪些事,編寫法律只能用泛泛的、概括性的言辭。她們的貞潔靠我們鑄造,這一思想本身就是可笑的。在我知道的貞潔女子的極端典型中,有一個是法蒂婭,福尼斯的妻子,她自結婚後,便再也不願見任何別的男子;另一個是伊埃隆的妻子,她聞不到丈夫身上發出的臭味,以為那是所有男子共同的特點。看來,她們須變得感覺遲鈍或不願見人才能使我們滿意。

然而,我們應當坦白承認,評斷這個問題的關鍵主要在於意願。曾經有丈夫忍受了妻子的失貞;非但不責備、辱罵她,反而特別感激和推崇她的賢德。有個女子珍視名譽甚於生命,但為了救丈夫的性命,她把貞操賣給了丈夫的死敵 個好色之徒。她為丈夫做了她決不會為自己做的事。不過此刻不是陳述這類事例的時候:它們的境界太髙,內涵太豐富了,不適合從貞潔這一角度描述?還是留在更高尚的地方討論吧。至於比較平常的例子,不是每天都有妻子為了丈夫的功名利益而獻身,並且是由丈夫從中安排和撮合的嗎?古代有個福呂斯為了謀取高官顯職,把自己的妻子獻給國王菲力普;還有那個加爾巴,拱手把妻子讓給了朋友:他請邁克那斯到家裡吃晚飯,席終看到妻子和邁克那斯盾來眼去互相有意,便裝作瞌睡極了的樣於,倒在靠椅上,以成全他們的私情,還心甘情願地坦白自己的意圖,因為在節骨眼上,一個僕人斗膽進屋去取桌上的花瓶,他對僕人嚷道:「壞小子,你不看見我是為了邁克那斯才睡覺的嗎?」有的女人生活放蕩,但心地卻比一些表面上行為規矩的女人善良。有的女人埋怨自己還未到懂事的年齡就註定一輩子要守貞操,也有的女人抱怨,自己還未到懂事的年齡就註定一輩子要過荒淫的生活;也許由於父母之過,也許為生計所迫,貧窮常常是個壞參謀。在東印度,人們特別推崇恪守婦道的女子,即便如此,社會習俗還能容許已婚婦女委身給能贈送她一頭大象的男人,而且女人為自己有如此高的身價感到榮耀。

哲學家費東是個機靈人,他的家鄉埃利德被佔領後,他為了謀生,趁自己年輕英俊之時,以出賣色相為業。據說,希臘的梭倫第一個以法律的形式規定,婦女可以為生計犧牲自己的貞操;希羅多德說,早在梭倫之前,這種風氣已在好幾個國家通行。

再說,痛苦和擔心有什麼益處呢?因為,不管崇尚貞潔是多麼有道理,還應當看看它是否能產生什麼效果,有誰認為可以用計謀將女人鎖起來的嗎?

插上門閂!將她關在屋裡!可是誰能看住那些看守者?你聰明的妻子會從他們下手⑨。

—尤維納利斯?

在這博學的時代,什麼辦法她們不能利用?好奇心一向是個惡習,而用在這裡尤其有害,對這種病,任何葯都只會使它變壞、加重;妒忌會使我們更感羞恥,並會把事情張揚開去;報復行為治不好我們的創傷,倒會傷害我們的孩子,所以要把這種事弄個一淸二楚是不理智的想法;你要把它查個水落石出嗎?你會耗干精力,甚至斷送性命。我年輕時看到有人確把事情査清了,然而他們達到目的時是多麼狼狽!假如揭發醜事者不同時提供良藥和幫助,那麼他的揭發無異於一種侮辱,比否認此事更該挨刀剮!人們嘲笑蒙在鼓裡或佯作不知的丈夫,但也未見得不嘲笑弄清了事情而又沒有對策的丈夫!戴綠帽子這種污點是磨滅不掉的:一旦沾上了,永遠留在身上。懲罰比過失本身更說明問題。把個人的不幸從疑團和暗影里拉出來,拿到悲劇舞台上宣揚,這有什麼好看呢?何況,這種不幸通過傳播更叫人傷心。所謂好妻子、好家庭,不是指真實的好妻子、好家庭,而是指不被人們談論的妻子和家庭。必須巧妙地避免知道這宗事,因為知道了既麻煩又無用-古代羅馬男子有個習慣,外出歸來時,派人先回家通知妻子,以免她們措手不及,當場被拿住某個民族有這樣一種習慣:新婚那天教士走在前面為新娘開道,以消除丈夫的懷疑,免得他好奇地追究,新娘到他家時是處女還是已在和別人的戀情中破了身。然而人言可畏。我知道上百個正人君子,他們戴了綠帽子而仍不失為正人君子,也沒有太丟面子。一個高尚文雅的人會因此得到人們的同情,卻不會因此失掉人們的尊敬。你要做到讓你的美德蓋掉你的不幸,讓善良的人們詛咒你的境遇,讓傷害你.的人一想到此事就害怕得發抖。再說,在這種事情上,從一介草民到達官貴人,誰不被人議論呢? ……一個統率百萬大軍的將領,一個比你強百倍的人被你傷害! 你看,這聲指責牽進了多少正派人!你想,其他方面你也免不了被人議論。「可是連貴夫人們都會為此嘲笑我!」可是當今世下,貴婦人最愛嘲笑的不正是那種結合得美滿、風平浪靜的婚姻嗎?你們中的每個人都曾讓某個男人戴過綠帽子,而大千世界充滿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事,充滿了回報清算以及命運的變化。這種事件因經常發生已變得不太苦澀。不久它也許會進入我們的習俗,它還有一個可悲之處,便是不能向別人訴說-命運甚至不讓我們遇到能傾聽我們訴苦的耳朵:你敢向哪位朋友傾訴你的不幸呢?他不是為此訕笑你,就是利用他知道的來龍去脈和實情從中撈到一份好處。

所以哲人向來將婚姻的甜酸苦辣秘而不宣。對我這樣健談的人而言,這種事的諸多麻煩中,最令人苦惱的就是不能談論,因為社會習俗認為,把自己知道的或覺察到的告訴任何人都是不慎重的,有害的。勸說女人摒棄妒忌是白白浪費時間;懷疑、虛榮和好奇浸透了她們的天性,根本不能指望通過正常途徑治好她們的毛病。她們常常因妒忌而變得精力異常充沛,那副健康的樣子比生病更叫人擔正像有些魔法驅除病痛僅僅是把病痛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女人也常把妒忌轉移到她們的丈夫身上來甩掉自己的妒忌。不管如何,說真的,我不知道女人身上還有什麼比妒忌更叫人難以忍受;妒忌是女人性格特徵中最危險的成分,一如頭腦是她們身體上最危險的部分。皮塔庫斯說,每個人的生活都有缺陷,而他生活中的缺陷就是他妻子那危險的頭腦,若沒有這一樁,他便可以認為自己各方面都很幸福了。看來這確是個嚴重的麻煩,皮塔庫斯這樣公正、明智、勇敢的人尚且感到自己的生活因此被敗壞,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又能怎樣呢?

某人要求馬賽元老院准許他結束自己的生命,以免繼續忍受妻子的大吵大鬧,馬賽元老院很明智,批准了他的要求,因為這種痛苦只能和整個生命一起結束,而且我們除了躲避和忍受沒有其他有效的解決辦法,雖說這兩種辦法都很難做到。

有人說,美滿的婚姻要由瞎子女人和聾子男人締成,我覺得此人對婚姻的了解可謂透徹我們應當注意,別讓我們強加給她們的艱難而過分的義務產生兩種與我們的目的相悖的結果:一是刺激了追求者,二是使女人更輕易屈服。第一點如同攻打要塞,要塞的價值愈高,佔領要塞的慾望和價值也愈高。難道不正是維納斯自己通過為金錢獻身的規定巧妙地提高了她的商品的身價嗎?因為她知道,如果一種享樂不以其昂責和新奇來顯示其價值,便是一種愚蠢的享樂。歸根結底,正如盛宴款待弗拉米紐斯的主人所說:那多種多樣的萊餚全以豬肉為原料,只是不同的佐料使它們味道各異罷了。丘比特是個朝三暮四的天神,他以與虔誠和公正對抗為樂;他的威力衝擊著其他一切權威,一切法則都在他的法則面前讓步,這是他的榮耀,他尋求屈服的機會。

——奧維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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