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亞:獨立知識分子與公共空間
摘要:19世紀中期的巴黎誕生了一群獨特的自由職業的文人與藝術家——波西米亞,並由此形成了 西方社會中一種獨立知識分子的波西米亞傳統。波西米亞文人在大都市建立了新型的公共空間,並將其反資 產階級的文化理念融人其中,成為當今資本主義社會的「反空間」與「第三空間」。波西米亞是活躍的都市 公共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將來還會繼續發揮其應有的社會作用。 關鍵詞:波西米亞;獨立知識分子;公共空間;都市公共生活
提起「波西米亞」,或許很多人都會聯想到 時尚,比如吉卜賽風格的時裝與放蕩不羈的生活 方式。「波西米亞」真的只是一種時尚或時尚的 生活方式的代名詞嗎?本文將追溯「波西米亞」 一詞的來源,並考察這個流行於西方的文化現象 的歷史語境與現實狀況,力圖還「波西米亞」 以 本來的面目,並揭示其應有的社會作用。 一 、關於「波西米亞」 與「知識分子」 「波西米亞」本是法國人對流浪予巴黎的吉 卜賽人的稱呼,他們誤以為這群人來自捷克的波 西米亞(bohemia)地區。到了l9世紀中期,巴 黎人開始用「波西米亞人」 (La Boheme)來稱 呼那些從外省來到巴黎闖蕩、籍籍無名、通常從 事文學與藝術創作的年輕人。這些年輕人通常租 住在拉丁區便宜的閣樓,整日流連於廉價的咖啡 館與小酒館,期待著繆斯女神的偶而光顧而一舉 成名。菲力克斯·皮亞(F61ix Pyat)——一名 巴黎的記者,就把這些穿著怪異、模仿中世紀裝 扮、過著放蕩不羈的流浪生活(在某種程度上與 吉卜賽人相似)的年輕人——這些現代的藝術 家,稱作「今日的波西米亞人」L1]1 。後來身為 波西米亞圈子一員的亨利·繆爾熱(Henry Murger)寫了小說《波西米亞人的生活場景》 (Sc~nes de la vie de Boh~me,1846),在報紙上 連載並被改編成音樂劇,這使「波西米亞」(bo— hemia或bohemian)成為文人與藝術家及其落 拓不羈生活方式的代名詞,並一直沿用至今。 由於其邊緣(乃至底層)的社會地位,法國 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將 出現於19世紀中期的這些波西米亞文人稱為 「底層(或無產階級)知識分子」(proletariat intellectuals)[ ]6 。與今天普遍意義上的知識分子 如大學教授、學界人士、政府智囊成員等不同, 波西米亞文人通常是非學術界人士,不屬於任何 學院或研究機構、黨派、團體或組織,因此,筆 者將這一類知識分子稱為「獨立知識分子」(independent intellectua1)或「獨立文人」。劉易斯 · 科塞(Lewis Coser)認為獨立的知識分子群 體興起於18世紀,當時出現了一個廣闊的書籍 市場,書商和出版商出現並成為作者與持續增長 的讀者大眾之間的媒介,因此他說:「只是到了 18世紀,寫作才成了一門職業,作家才能夠不 必讓自己依附於某個貴族庇護者,成為一個獨立 自主的文人。」[3J6 有鑒於此,本文中的「獨立知 識分子」指的就是那些通常獨立於任何機構、黨 派或團體(儘管他們大多都是左翼)並以寫作或 藝術創作為生的自由職業的知識分子,而這就與前文所說的「波西米亞」 的含義具有相同之處 了。因此,我們可以把波西米亞看作是一個特殊 的獨立知識分子群體,它具有自身獨特的歷史背 景、發展特點及現實意義。 二、波西米亞與大都市:新型公共空間的誕生 要探討興起於大都市的波西米亞與公共空間 的關係,首先有必要區別「公共空間」 (public space)與「公共領域」 (public sphere)這兩個 概念,儘管這兩個詞時常被互換使用。「公共領 域」是哈貝馬斯(Jaergern Habermas)提出的 一個市民社會的理想型概念,它產生於資產階級 的文學公共領域,是一種介於市民社會與國家之 間的公共空間,其主要功能是從政治批判的角度 產生公共輿論,以制約國家的公權力『4]。可以看 出,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強調社會輿論及其 批判功能,因而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種社會與政治 意義上的空間。而「公共空間」的意義則要寬泛 得多,它不僅可以指「公共領域」這樣的抽象意 義上的輿論批判空間,還可以指物質意義上的地 理空間,比如城市中對公眾開放的街道、咖啡 館、公園、書店等地方,即人們可以在此實現社 會和文化互動的實實在在的場所_5]。因此,我們 可以把「公共空問」理解為產生「公共領域」 的 地點和場所,比如哈貝馬斯所提及的沙龍和咖啡 館;同時,物質的公共空間也有演變成社會和政 治空間即「公共領域」的可能,比如街頭政治。 由於都包含了城市的公共交往場所、城市建築、 文化與娛樂設施,「都市空間」與「(都市)公共 空間」的含義也有交叉之處。本文把「公共空 間」看成是「都市空間」的一種,但強調它與大 都市知識分子(比如波西米亞)在其中的活動 — — 包括文學、文化和政治等多方面的活動—— 緊密相連,因此,本研究中的「公共空間」主要 指知識分子活躍於其中的那些場所、媒體、機構 以及形成於其中的輿論空間和文化空間。 巴黎在地理(物質)意義上和在抽象(精 神、人文氛圍)意義上為波西米亞的誕生創造了 至關重要的條件。19世紀中期的巴黎是文人與 藝術家的聚集之地:作為法國政治、經濟與文化 中心,巴黎有宏大的博物館、植物園、歷史紀念 碑、作家與科學家沙龍、孕育文學聚會的咖啡 館、二十七所劇院(倫敦有兩倍於巴黎的人口, 76 卻只有十八家)E6121-22。此外,經過奧斯曼男爵 重建之後的巴黎為人們提供了寬闊的林蔭道和拱 廊等休閑場所。像其他所有偉大的城市一樣,巴 黎是優雅、藝術、學問、詩歌、教育的中心,如 雨果所說的那樣: 「傳播理念是巴黎的功 能」[6]2 。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下,眾多的外省年 輕人來到巴黎,他們往往出身於小資產階級家 庭,接受過一定的人文和修辭學教育,但由於缺 乏必要的經濟來源和社會保護,很難在政府里謀 得一個像樣的職位,於是大多數被推向了文學與 藝術之路,僅僅因為「這條道路充滿浪漫成功的 一切魅力,而且它與政府部門的職位不同,不需 要任何學校保證的資格,,[ ]6。。與此同時,巴黎 也為這些年輕人提供了親歷那個時代最為重要的 歷史事件和潮流的機會,而浪漫主義運動的盛行 則把這些崇尚創新的青年推到了反對古典主義與 復辟的波旁王朝的風口浪尖。1830年,雨果的 浪漫主義戲劇《歐那尼》(Hernani)即將在巴黎 的法蘭西劇院上演,以戈蒂耶(Th6ophile Gau— tier)為首的年輕支持者身著奇裝異服出現在巴 黎街頭,並始終堅守劇院支持演出,使《歐那 尼》獲得了巨大成功L7j2 。波西米亞人(即當時 的「青年法蘭西」)第一次登台了。 波西米亞文人與藝術家很快就在巴黎建立了 他們的活動場所。第一批波西米亞文人如戈蒂 耶、奈瓦爾(G6rard de Nerva1)、博瑞爾(Pe— trus Bored、波德萊爾(Baudelaire C.)等人聚 集在「伏爾泰」、「莫米斯」咖啡館;而第二批波 西米亞文人——以庫爾貝和尚弗勒里為中心,有 時也包括波德萊爾——則在「安德勒爾」、「殉道 者」啤酒館會面[2]8 。。此外,還有「黑貓」咖 啡館這樣更為活躍的小酒館。傑羅爾·西格爾 (Jerrold Seige1)說:『『對許多第三共和國時期的 巴黎人來說,提到波西米亞就讓人想起蒙馬特的 咖啡館和小酒館。」L1]2 波西米亞文人還開辦了許多小型的文藝雜 志,作為討論或支持當時的文學和藝術思潮(如 印象派、象徵主義等)的工具,如《波西米亞》 (La Bohdme)、《佛手瓜》(Le Mirliton)、《羽 毛》(Le Plume)等小報[1J2船。而尚弗勒里等人 主辦的《魔鬼走私船》吸引了創作樸素歌謠的平 民和崇尚古典形式的共和派貴族[2J8。。此外,還 興起了咖啡館小雜誌,比如著名的「黑貓」咖啡館的同名雜誌。此類雜誌開闢專欄,刊登書評, 同時也介紹巴黎風光。獨立小報與咖啡館一起, 成為文人與藝術家新型的活動空間。 除了咖啡館和小報,波西米亞文人也樂於在 其他的城市空間里展示他們古怪的愛好和挑逗的 行為:奈瓦爾在盧森堡公園散步時用一條皮帶拉 著一隻龍蝦,因為他覺得龍蝦不會叫,但「懂得 深處的秘密」;博瑞爾和一些朋友在巴黎的一個 公園裡支起帳篷過了一個夏天,常常衣不蔽體, 直到業主把他們驅趕出來;奈瓦爾還和另一些人 住在盧浮宮旁邊的一條古老而破爛的街上,把他 們的房間裝飾成非常誇張的風格,舉行喧鬧的聚 會,吸引了不少年輕的藝術家和作家[1]2 。就 這樣,咖啡館和小酒館、獨立小報和雜誌、街道 和公園都成了波西米亞文人活動的公共空間。 儘管繆爾熱曾宣稱「波西米亞風格只存在、 並且也只可能存在於巴黎,,[引,自19世紀中期以 來,波西米亞已經成為一個世界性的文化現象。 巴黎的拉丁區、倫敦的蘇活(Soho)區、紐約 的格林尼治村(Greenwich)和舊金山的北灘 (North Beach),都相繼成為世界聞名的波西米 亞文人聚集地,柏林、維也納、莫斯科等的咖啡 館也充滿各式各樣的波西米亞文人,波西米亞也 因此成為獨立知識分子的一種獨特傳統。 波西米亞作為新興的都市公共空間的突出特 點就是其濃厚的平民氛圍:皇室與貴族的沙龍要 求有地位與名望之人的推薦,且有嚴格的著裝要 求、交談禮儀以及等級秩序;而咖啡館則打消了 這一切限制,為那些貧窮但有才氣的文人與藝術 家創造了一個可以任意交流的空間。就像布迪厄 所說的那樣:「這群年輕人,作家、記者、拙劣 的畫家或大學生公開聚集在一起,每天在一家咖 啡館碰面,這有利於形成一種熱烈的知識氣氛, 與沙龍里保守的和唯我獨尊的氣氛構成了鮮明的 對比。」L2J8。波西米亞的此種民主性和開放性對那 些仍然籍籍無名的文學與藝術青年的作用是明顯 的,在某種程度上,它是那些渴望成名的年輕人 的一段極其重要的「學徒生涯」。繆爾熱就是在 巴黎的咖啡館與劇院里完成《波西米亞人的生活 場景》並獲得成功,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也無 疑反映了他成名前的不羈生活,而像戈蒂耶那樣 獲得巨大成功的波西米亞文人儘管為數不多(他 後來進入了法蘭西學院),但我們後來所熟悉的 一些名字,如法國的魏爾蘭(Paul Verlaine)、 蘭波(Authur Rimbaud)、龔古爾兄弟、阿波利 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等(以巴黎的拉 丁區及蒙馬特為中心)[1]2坫 鉈,美國的弗蘭克· 諾瑞斯(Frank Norris)、格萊特·伯格斯(Gelett Burgess)、威拉·凱瑟(Willa Cather)、斯 蒂芬·克瑞恩(Stephen Crane)、歐·亨利(O Henry)等(以格林尼治村為中心),都曾度過 了一段或長或短的波西米亞歲月[9]。正是波西米 亞為這些文人與藝術家提供了大都市最鮮活的創 作素材與最直接的靈感來源,使他們擴展了視 野,磨練了技藝,豐富了經驗。而對於波西米亞 知識分子的作用,科塞觀察道:「確實,當波西 米亞團體還存在時,它對19和2O世紀的文學、 批判和理論思想作出了重大貢獻。」[3]9除了對文 學與藝術的貢獻,波西米亞的另一重要作用,就 在於這樣的都市公共空間能允許文人與藝術家實 踐其另類的、甚至是反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從 而將此種生活方式與先鋒派的藝術創作合二為 一 。而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波西米亞——這個都 市中的新的公共空間——不僅為知識分子本身、 還為城市居民提供了活躍的都市公共生活。 三、作為「反空間」 的波西米亞: 都市公共生活的「第三空間」 受亨利·列斐伏爾(Henry Lefebvre)空間 理論的影響,愛德華·索亞(Edward Soja)通 過對洛杉磯的文化地理學的研究提出了他的「第 三空間」理論,認為「第三空間」既可以指真實 意義上的物理空間,也可以指想像意義上的精神 空間,而且還是一種具有邊緣性、差異性、開放 性和批判性的空間思維模式口。。。而波西米亞無 疑具有「第三空間」的性質:它不僅可以指都市 中地理意義上的公共空間(如前所述的咖啡館和 酒吧等),還可以指獨立文人和藝術家(或者是 具有獨立精神的文人和藝術家)的生活方式和思 考方式。對於波西米亞主義(bohemia或bohe— mianism),德國的評論家海爾默·克魯則 (Helmut Kreuzer)作了如此的定義:「『波西米 亞(主義)』意味著一種知識分子的亞文化,特 別是處於布爾喬亞經濟秩序之中的一種亞文化; 它由那些行動和企圖主要體現在文學、藝術或是 音樂方面、行為與態度表現為非布爾喬亞或是反布爾喬亞的邊緣群體所組成。波西米亞形成了對 那些工業化或正處於工業化社會中自得其所的中 產階級的一種對抗性的補充現象,這些社會提供 了足夠的個人自由度並允許(對布爾喬亞的)符 號入侵(symbolic aggression)。"[113也就是說, 作為一種知識分子的亞文化,波西米亞是反布爾 喬亞的。西塞·格蘭納(C6sar Gra·a)曾分析 過此種「波西米亞對布爾喬亞」 的矛盾:儘管自 19世紀中期以後,布爾喬亞取得了經濟和政治 上的全盤勝利,但卻未能在文化上樹立一種為全 社會所尊崇的模式。因此,他們往往在生活方式 上儘力模仿上層和貴族階級,以擺脫自己在經濟 資本和文化資本上不平衡的狀況,但這恰恰導致 來自波西米亞(他們往往諳熟貴族生活方式)的 嘲笑,在他們眼中,資產階級不過是缺乏文化資 本、趣味平庸、附弄風雅的暴發戶[6]6 。與此同 時,波西米亞人試圖將藝術與生活合二為一,不 僅打破了資產階級社會關於工作與休閑的區分, 還在社交禮儀、消費方式上都遵從自己的規則, 從而與資產階級的傳統道德分庭抗禮,終於「靠 文化資本和天生的『品位製造者』權威??獲得 服飾上的標新立意,烹調上的奇情異想,愛情上 的唯利是圖和娛樂上的高雅脫俗,而『資產階 級』卻要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口 。 不僅如此,波西米亞人還力圖將其特立獨行 的生活方式展現在大眾面前,甚至使之成為一種 公共場景,從而介入到都市的公共生活。瑪麗· 格拉克(Mary Gluck)分析了1830年那些以戈 蒂耶為首的追隨雨果的年輕的浪漫主義者的行 為,他們身穿奇裝異服、光天化日之下在巴黎的 大街上****,讓經過的布爾喬亞目瞪口呆。格拉 克認為這是激進的藝術家在巴黎的公共生活中作 為一個可辨識的、集體出現的群體的興起;與老 一代的浪漫主義者相比,1830年的藝術家們第 一次不是因為他們做過什麼、而是因為他們的生 活方式、衣著方式而被賦予身份;他們通過「憤 怒的姿態、古怪的衣著、顛覆性的生活方式」向 人們展示了一個獨特的現象:藝術家的生 活ET] 仉 。沃爾特·本傑明(Walter Benjamin) 筆下的「浪蕩子」 (即波西米亞人)就是一個典 型的將藝術與生活融為一體的都市知識分子,代 表了「一個見證著現代性新狀況的知識分子形 象」、是「現代性的公共場景的經驗的象徵」[1引。 78 此種在公共場合展示其生活方式的波西米亞風格 不僅在藝術家之間擴展開來,而且還影響到普通 大眾,尤其是以「反叛者」 自居的年輕人和大學 生。比如在1960年代,不管是在巴黎「五月革 命」的年輕學生中,還是在美國的「垮掉的一 代」以及「嬉皮士」運動中,波西米亞風格都頗 受青睞。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1)觀察了60 年代美國的文化領域,就不得不承認一度在少數 波西米亞人當中流行的生活方式,如今正通過大 眾傳媒廣泛流傳,而且,此種「敵對文化」還大 有控制文化體系之勢l1引。而美國當今仍然流行 的「布波族」(Bobos),也保留了波西米亞人的 生活及思考方式L1 。事實證明,波西米亞與都 市公共空間及其大眾文化的密切關係使它在資本 主義的文化領域具有革命性的力量,因此,波西 米亞文人的「藝術與生活合二為一」的先鋒派實 驗,實際上就是獨立知識分子想於資產階級現代 性經驗之外去開拓新的文化空間的可貴嘗試。 正是在上述意義上,英國文化學者伊麗莎白 · 威爾遜(Elizbeth Wilson)把波西米亞稱作一 種「反空問」(counter-space),認為它具有反布 爾喬亞的烏托邦性質,因為它「反對布爾喬亞社 會所具有的壓迫性質的權威??是布爾喬亞社會 的『他者』,也就是說它表達了布爾喬亞秩序所 埋藏和壓抑的一切」[1引。美國舊金山的北灘—— 繼格林尼治之後美國的波西米亞文化中心,就見 證了此種懷有共同的烏托邦理想的波西米亞文人 所構建起來的活躍的知識分子的公共生活:早在 1940年代,以肯尼斯·雷克思羅斯(Kenneth Rexroth)為首的「舊金山詩歌復興」運動、此 間成立的KAPA大西洋公共電台以及眾多的獨 立雜誌就已經為海灣地區的持異議文化奠定了基 礎;而在這之後的50年代,「垮掉的一代」運動 在舊金山開創了美國文學的新時代;在6O年代 各種社會運動風起雲湧之際,舊金山也一直是反 戰運動、學生運動與民權運動以及後來的嬉皮士 運動的中心,這一時期,北灘、海特一阿什貝利 (Haight Ashbury)這樣的城市社區、圍繞「城 市之光」 (City Lights)書店和出版社的文人圈 子所形成的文學和輿論空間、金門公園(Golden Gate Park)和「維蘇威」 (Vesuvio)酒吧這樣 的公園和小酒館,吸引了眾多的波西米亞式的文 化人,如愛倫·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傑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勞倫斯·費林 格蒂(Lawrence Ferlingetti)等。如今,舊金山 這座「全美國最具波西米亞氛圍」的城市,仍然 是同性戀運動、爭取少數族裔權利運動、反全球 化運動的先鋒地帶[1引。 除了創造一種「熱烈的知識氛圍」,波西米 亞也對整個都市的公共生活貢獻良多。受「垮掉 的一代」——拉塞爾·雅各比(Russell Jacoby) 將之稱為「最後的波西米亞人」— —運動的影 響,美國1950年代曾一度興起過「咖啡館運 動」,使更多寂寞的都市人找到了更好的文化休 閑方式[1 。社會學家裡查德·弗羅里達(Richard Florida)通過對美國各大城市在高科技指數 (High-Tech Index:一個地方高科技的發達程 度)和生活氛圍之間的關係的研究,得出了一個 十分有趣的結論:那些在高科技指數上排名靠前 的城市往往具有較高的波西米亞指數(Bohemi— an Index:指一個城市中作家、設計家、音樂 家、演員、導演等的數量),而紐約、舊金山等 城市名列榜首_1。]2 ∽ 。因此,波西米亞往往能 帶來活躍的都市公共生活,而這對整個城市的文 化氛圍、乃至經濟發展都是至關重要的。 儘管如此,在新的社會條件下,波西米亞的 前景不容樂觀。1960年代以後激進主義的衰退、 智識活動的體制化(如學院化)使波西米亞人數 量大大減少,新一輪的城市化(傳統的市中心的 解體、更多的大學搬往郊區)對適合波西米亞文 人生存的城市環境與氛圍的毀壞,使獨立文人與 藝術家進一步被邊緣化,從而導致「波西米亞精 神的衰落」,而此種衰落「可能不僅僅是造成了 城市知識分子和他們聽眾的衰微,還導致城市思 想的衰落」[19] 。與科塞一樣,拉塞爾也感嘆獨 立知識分子的減少,儘管有些悲觀,卻反映了客 觀現實: 「有關知識分子的討論沒有停止,但說 法卻改變了。過去人們曾把知識分子說成是批判 者和波西米亞式的文化人,現在卻把知識分子當 作社會學意義上的一個階層來談論了。說法的改 變表明了生活的轉變,??在2O世紀80年代, 幾乎沒有人問及獨立的波西米亞的知識分子之未 來。這個問題已經解決,因為不存在什麼未 來。」[19]。 銣 然而,波西米亞依然存在著。通過對格林尼 治村以及舊金山等地藝術家的生存空間與都市空 間政治的調查,索尼特就指出;在被城市化包圍 的今天,波西米亞能發起對不公正的都市空間秩 序(比如強行的拆遷、高漲的房價使更多的窮人 與藝術家搬離市中心)的反抗;這個先鋒派藝術 家和創造性人士所聚集的地方,仍然作為都市中 的「反空間」發揮著作用: 「城市既是秩序、控 制和等級產生於其上的行政中軸,而在傳統上, 它也是秩序被顛覆的地方。這種顛覆來自都市 的自由空間,在那裡人群及觀念流通於其中,而 波西米亞作為自由城市中最自由的一部分則具有 最為重要的意義,它是窮人、激進主義者、邊緣 人和具有創造能力的人交匯的地方。」[1。]1¨。 四、結論:波西米亞與都市公共生活 波西米亞知識分子在巴黎這樣的大都市中建 立起具有民主性和開放性的新型的公共空間,使 之不僅成為獨立的文人與藝術家的聚集地,還成 為新的生活方式與觀念的誕生地。傳統的關於知 識分子與公共空間的討論局限於哈貝馬斯與阿倫 特的抽象意義上的政治公共空間,即「公共領 域」,而對波西米亞的探討則使對知識分子與公 共空間的討論更為豐富與深入:知識分子不僅可 以作為「理念人」參與到如「公共領域」的社會 輿論與監督之中,還能以身體力行的生活方式去 影響都市的公共文化,從而建立起新的知識分子 的公共生活與整個城市的公共生活,而正是在後 者中,波西米亞文人與藝術家發揮了不可替代的 作用。事實上,西方社會波西米亞的發展已經形 成了一套關於獨立知識分子與公共空間的獨特傳 統,如今,此種傳統的影響力儘管已經大為減 弱,但基於其與都市語境的密切聯繫,這種影響 力仍然不會消失。 中國正處於轟轟烈烈的城市化進程之中,西 方國家曾經出現過的商業化、郊區化所導致的市 中心生活的解體這樣的問題也正在中國出現。盡 管與西方國家的知識分子有著不同的國情和政治 環境,但由上述問題所引起的對城市中獨立文人 和藝術家的衝擊作用卻是相同的。一個典型的例 子就是北京大山子的798藝術區。一段時間內, 獨立藝術家改造了這裡被廢棄的廠房,使之成為 著名的藝術家居住區,但近年來的城市改造卻使 這個地區迅速陷入商業化的困境,高漲的房租已 經迫使大多數一直居住於此的藝術家搬離,798不再是波西米亞人的家,而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 藝術品商業區。事實上,這個早已開始的由圓明 園到通州和大山子的北京藝術家的遷移過程本身 就說明了都市中波西米亞群落的解體,而北京這 個中國的文化中心,由於高漲的房價和城市改 造,正在變得越來越容不下獨立的文人和藝術家 居住。如果說這就是北京的現實,那麼它也是中 國的現實。事實上,獨立的文人和藝術家是活躍 的都市公共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而文明、健康 的都市生活也恰恰是建立在對多樣性和差異性的 包容基礎上的,此種包容不僅僅是對文人和藝術 家,也對所有處於社會邊緣的人群和弱勢群體, 因為說到底,都市空間的民主性質本身就決定了 都市的公共文化是由居住在這個城市裡的所有居 民共同塑造的,所有人的權利都應該受到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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