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哲學和宗教（五）

作者簡介

李申，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中國無神論學會副理事長、國際儒學聯合會學術委員。

由正確的知識發展而來的科學指導著人類正常的社會生活，在人類無力解決問題的領域，宗教給人類提供著一種虛幻的解決方式。起初僅僅是些具體的事件，比如求雨、求子、求戰爭勝利，莊稼豐收（原始宗教）；後來就是求整個國家的平安（國家宗教）；再後來就是求個人的永生和永福（基督教等世界宗教）。無論在原始時代還是歐洲的中世紀，正確的知識，或者說科學，都是人類最大量的日常生活事件的真正指導。最原始的人類也知道，天上從來沒有掉下過一張餡餅，即使獲得了神的指示，要達到目的，還要自己親自動手。

人類創造的神祇觀念，起初只是認為神祇具有某些具體的超越自身自然能力的能力，即超自然力，所以原始宗教的神祇就很多，每個神祇都擔負著特殊而又具體的任務。後來，隨著人類願望的擴張，人自身能力的提高，神祇也逐漸被賦予了日益增高的能力。當人間出現了君主，眾神之上也就出現了主神。主神的能力超越其他諸神，甚至可以保佑整個國家或民族的平安。後來，主神的能力擴大，被說成是全知全能、至善至美、無處不在、無時不在，能使人永生永福的存在。一部宗教觀念發展的歷史，就是不斷塑造出新的、具有更大超自然力的神祇的歷史。新的、具有更大超自然力的神祇出現之後，原有的神祇或者成為新神的下屬，或者被視為妖魔，逐出神祇隊伍。更下一等的，則被認為根本不是神，甚至連妖魔也不是，從而在歷史上銷聲匿跡。

滅霸，《復仇者聯盟三》中的宇宙帝王

在人間，力量大的、權力大的，要管力量小的、無權力的人，神祇的力量比人要大得多，於是神祇就被認為是人的、整個國家、整個人類的主宰。神的意志，被說成是絕對真理。這些從科學活動中產生的錯誤觀念，成為那些正確觀念的統治者。這樣一種顛倒的現象，不是在認識過程中發生的，而是社會利益因素參與的結果。

神是不存在的，神的意志，本質上就是人的意志，是當時那些優秀人物、社會精英們的意志，也就是當時被稱為聖賢、先知們的意志。這些意志在當時當地的條件下可能都是最先進的、代表歷史發展方向的，否則它們就不可能興起和發展。但是後來，他們的意志不再是先進的、甚至是落後的和過時的意志。過時的、落後的意志被說成是神的意志，就成為不可違犯的絕對真理。假如國家權力維護這樣的意志，那麼違犯者就可能遭到壓制甚至迫害。

聖賢和先知們當初宣揚神的意志，曾經運用過許多當時看來還是正確的知識。因為宗教教義也需要正確的知識來支撐。比如《舊約》記載，GOD說要有光，就有了光；天和地要分開，天和地就分開了。GOD先造天地，再造動物，最後才造人。在這裡，天和地是分開的，世界上是有光的，天地是最先形成的，其次是動物，人是最後出現的，這些知識大體上都是正確的。錯誤僅僅在於不該說這些都是GOD造的。佛教講「四大」皆空。當時的人們把世界上的物質分為四大類，認為它們是整個世界的本源，也是正確的知識；但是說它們「皆空」，就不是正確的。沒有神祇觀念，宗教就不成為宗教；沒有正確的知識支撐，神祇觀念也難以得到人們的相信。這樣的情況，在宗教中是普遍的現象。轉換成宗教和科學關係的語言，就是說，宗教需要科學。宗教的需要使科學和哲學一樣，在一個長時期里做著宗教的婢女。

人類的知識在發展，知識也不斷地在更新。但是由於宗教把載入經典的知識，不論是對是錯，都說成是絕對真理，也就限制了知識更新的過程。然而知識更新的過程是難以避免的。當新的知識發展到可能危及宗教那些最根本教義的時候，就一定會遭到宗教的壓制甚至迫害。近代科學和宗教的矛盾，並不是說宗教和科學不共戴天，而是因為科學的發展超出了宗教能夠容忍的限度。和宗教觀念不共戴天的,是徹底的無神論觀念，無神論觀念是由哲學做出的,不是由科學做出的。因為有神還是無神，是具有普遍意義的世界觀的問題，科學要探索的,僅僅是具體的知識問題。

當初托瑪斯·阿奎那用亞里士多德所提供的知識論證基督教教義的時候，也曾經遭受壓制，得不到教會的承認，甚至遭到批評。後來，教會把阿奎那的論證納入了基督教教義。這些年來，科學已經發展成為人類社會最重要的因素，各種宗教都紛紛和科學套近乎，宣稱自己的教義和科學是一致的，甚至比科學還要高明。在這方面的代表者，是基督教。不久前，羅馬天主教會也宣布給伽利略平反，建立宗教科學院。另一面，宗教方面又宣稱宗教比科學高明，甚至醜化科學。他們說，科學要解決的問題，宗教早就解決了；說科學是一種冷冰冰的、好像是和人類對立的東西，而宗教中有人們需要的「人文關懷」。甚至把當前的環境污染、軍備競賽都說成是科學的罪過。如此等等。不少學者有意無意地也跟著宗教家這樣說。然而無論宗教界如何貶斥科學，要想阻擋科學的發展，過去沒有做到，今後也就更不可能。至於誰才是人類真正的朋友，誰給了人類真正的福音？人心自有一桿秤。我們研究這個問題的人，頭腦更應該清醒。

科學和哲學的關係，不是當前十分關心的問題。哲學隨著科學的發展而發展，也是不爭的事實。雖然有人說不是這樣，說哲學可以不依賴科學的發展。然而如果比較一下今天的哲學和古代的哲學，就會很容易發現，它們之所以不同，基本原因，就是現代人有了更多、更準確的知識。最重要的是，不在於人們是否可以自由想像，而在於人們為什麼如此這般地想像。就如人不可能拔著自己頭髮離開地球一樣，哲學也不可能脫離自己腳下的土地而自由飛翔。哲學腳下的土地，就是科學。

（未完待續）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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