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傷了我30年

大學畢業好多年，還會重複做一個噩夢：人事處約談，檔案出問題，需要重新參加高考。夢中能清楚地感覺到一個實心大棒狠狠自後腦砸來，第一反應，完了，英語又來了。醒來還要反覆掐自己確定這真的是個夢。我從村小學邁進鄉中學，才知道漢語拼音還存在其他的讀法。這稀罕持續了3年，到了高中，又稀罕地發現我城裡的新同學從幼兒園就讀雙語班，英語老師如果不說漢語，他講完一段後同學爆笑，我就像死機的電腦，坐等重啟。聽不懂，完全聽不懂。每個人都有短板，偏科是每個學生時代的人的噩夢。就像我能把數學考到近乎滿分，卻只能把英語蒙到滿分的一半。我中學的英語老師是被發配的超生游擊隊隊長，他常年在莊稼地和教室之間奔忙，褲腿上裹著泥巴就拿起了教鞭，濃重的本地方言版口語，教出來的我們都發音奇特。當然，再貧瘠的土地也會長出大谷穗，同一個班級里還是有優秀的學生，英語成績一流，甚至被推薦去參加縣裡的英語競賽也拿到名次。在其他科目的輔助下，我搖搖晃晃考入高中，還是分不清AM、IS、ARE到底什麼時候該用，也分不清數字十幾和幾十的發音。高二開始，每月一次的測考就摧毀了一個青春期小孩對未來的幻想，為了應付考試，我甚至發明出很多概率性措施：選擇題全部靠蒙，挑最眼生的那個，改錯肯定有一個是對的，押寶最後三個都畫對勾，完形填空就填單選里那個最陌生的詞，把單選里的句型套用到寫作里，用僅會的幾個單詞反覆重新組合。 150分的英語，我只能拿到70分上下。對，我是個英語差等生。整個高中時代，英語成績都沒有超過80分。每次測考的大排名，我和我前面名次的同學如果差十分，僅僅是英語就要比她差50分。在一分決定命運的高考里，這個分數差決定著本科的級別天上地下。為此，父母沒收了我所有的課外書，能申請到資金購買的，只有英語練習冊。作為最後一年的非3+X考生，被逼到懸崖的我，超常發揮100分為苦哈哈的高中做了了斷。我的班主任不相信這個分數，甚至要走了我的准考證號，打電話又查了一遍。和英語苦戰的日子，並沒有終結。剛進入大學，就被師姐們告誡，四級考不過，大學白讀了。我卻忘記了高中時代的折磨。從大二開始，連考了三次都沒過60分的四級及格線，眼看大學畢業在即，才慌了手腳，儘管不停抱怨憤恨為什麼我國的學歷要和別國的母語掛鉤，還是不得不為了那張證書而挑燈夜戰。一沓沓的四級真題和模擬題，被蹂躪地變成了草紙，磁帶被反覆倒帶搞得刺啦刺啦，我就想不明白，難道出題非得要和「小明女友的大姨媽沒來，誰最急？」一樣難為人嗎？這是為了交流還是在出腦筋急轉彎呢？第四次報名四級時，宿舍的其他人都已經過了。她們剩餘的大學日子在談戀愛、找工作、實習，我則在不停地和王長喜、外研社、星火、新東方過招。甚至把新概念英語第三冊的所有文章都背誦了下來應付比重最大的寫作。79分（百分制）通過這次考試後，我甚至還利用最後一次考試機會拿到了六級的證書。但是直到畢業，我都不能完整表達一個句子，能脫口而出的只有一個詞「bye」。找工作時，為大學的英明和奮鬥也竊喜過。因為招聘會上，哪怕招聘一個辦公室文員，小公司也要求畢業生通過四六級，儘管招過去也就是個擺設。投身一家工作單位後，我想，這下，我和英語可以說再見了。如果有機會成為土豪，我也要雇倆英語專業的碩士，每天反覆翻譯公司的說明書和文件。事實上，工作後，我才體會到任何學到的東西都是有用的。參加業內培訓，邀請來的老師都是國外的大學教授，老師噼里啪啦講完一段，同聲翻譯還沒開始發聲，我周圍的同行們已經發出啊哦等語氣詞對老師的描述進行了回應，我要眼巴巴地等。而多次想申請的國際交流，都因要求：口語流利無交流障礙而放棄。拿著倆硬實的證書，看美劇都得一動不動地盯著字幕，這是何等的悲哀？我把自己的經驗教訓，教給我外甥女。她媽媽為避免重蹈覆轍，從小學就給她報名各種英語班，頗見成效。這孩子即將面對高考，卻在前幾天聽到了改革的噩耗，減少英語的比重。外國人學漢語是興趣，我們學英語是為考試和出國。漢語已經淪落到從聽寫大賽中尋找失落的文明，英語培訓學校卻拍成了電影獲得了極高的票房。我為這個英語成績優異的孩子，要面對這樣一次誤傷而惋惜，我們家兩代人，正為英語這個舶來品而反覆受傷。而興趣，正從我們的生活和學習中，越走越遠。衡量有用沒用的標準，都和目的性的短視勾結在一起，顛覆了我們周邊的一切一切。（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責編郵箱：shirley.xue@ftchines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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