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狼2——中國崛起的英雄 | 文化縱橫

? 曾健德/紐約大學電影研究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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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創下50億票房且仍在持續打破票房紀錄的《戰狼2》,已成為2017年暑期檔現象級事件。與同時期的《建軍大業》審視「新中國」革命歷史的角度相比,《戰狼2》從頭到尾都在試圖刷新「崛起中」的「新中國」敘事。怎樣重新講述中國故事?怎樣適應新時代的「中國敘事邏輯」?本文藉由《戰狼2》內外所反映出的新特徵,反思塑造中國「新」故事的可能。

我們究竟如何理解在21世紀幾乎同步崛起的中國和中國電影?當我們說「中國」、「崛起」的時候,我們究竟意指什麼?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起來的是屬於中華民族和人民的國家。《義勇軍進行曲》在1935年,已經叫人民「起來」對抗奴隸主。中國早已經「起來」,但二十一世紀的「崛起」看來是另一番景象,呼喚的不再是人民、解放、對抗。20世紀最後20年為中國,以及其他前社會主義國家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

後冷戰的到來為資本重整世界強國的版圖,也為革命敘述、歷史過去帶來改變。這種改變就是以他者作為自己的參照,以現代化民族國家作為歷史書寫的邏輯。在中國崛起的時代,中國似乎很能講述自己的歷史,把前塵種種的斷裂鋪順成五千年連綿不斷的文明史(2008的奧運會開幕可見一斑)。但書寫歷史往往不是關於過去,而是現在和未來。電影,作為社會甚至是民族國家的晴雨表,是怎樣敘述中國的大小時代?這種似乎言之成理的五千年文明史、現代化邏輯是否就是中國在後冷戰所失去的歷史位置?還是倒頭來,中國人以這種現代資本主義民族國家的邏輯為崛起的前提?這種邏輯到底能為中國帶來怎樣不一樣的主體性,能為中國承繼還是丟掉50到70年代的社會主義遺產?

▍從White Guilt到Yellow Guilt

在新世紀以來,一種有趣的、表述這種以他者為自己的參照就是「狼」的形象。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世界資本主義俱樂部,似乎說明自己不再是世界列強的「羊」,而是「狼」。如小說和電影《狼圖騰》說的就是中國人自我想像和狼的「管理學」。《戰狼》(2015)和《戰狼2》(2017)都在說明今天中國英雄的鏡像是如何指認他者為自我的參照項。《戰狼2》大破四十億票房(編者註:截止至8月12日),加上觀眾的熱烈談論和大聲疾呼的「感動」,似乎說明中國英雄就該這樣的。那是怎樣的英雄呢?

「冷峰」正是一種去革命的個人主義英雄形象

冷峰是解放軍特種部隊「戰狼」的狙擊手,違規違紀,獨行獨斷,但又屢次打敗國際壞人,保家衛國。在《戰狼》和《戰狼2》,我們見不到1950到70年代中國共產黨敘述的英雄形象「平凡的兒女,集體的英雄」,而是去革命的個人主義英雄,荷李活(編者註:好萊塢)式的爆破,兒女私情。冷峰做的任務是不平凡的,在無支持無武器提供的情況下,單人匹馬勇救被困工人。我們甚至看不到「人民」。《戰狼2》的「人民」只不過是華資工廠的工人,解放軍也不再是帶領人民進行解放運動。1963年《小兵張嘎》說的「老百姓是水,八路軍是魚」,在今天那條「魚」已經成為高科技軍事現代化「大鵬」。「為人民服務」因而變成可笑的(在《戰狼1》的結局,冷峰和龍小雲的調侃);《團結就是力量》這首對抗法西斯的歌曲只在《戰狼1》開場如鬼魅般出現過,在《戰狼2》代之以黑人媽媽所唱的Amazing Grace。在冷峰、何建國、凡哥合力對抗歐洲僱傭兵的時候,Amazing Grace成為中國解放軍救贖之歌。Rachel在救回冷峰的性命的時候也指出「God is on our side」。換句話說,基督教不是精神鴉片,是新世紀中國人所參照的救贖視點,是分享神的視點(具體例子可見2011年的《金陵十三釵》)。

▍現在文明的假面是資本

當僱傭兵頭目Big Daddy和冷峰最後對決的時候,他說:「People like you will always be inferior to people like me.」。冷峰迴想起去世的老婆正是被他殺害,他殘忍地把他殺死,並說:「那他媽是以前。」這裡呈現的是百年以來「東亞病夫」的逆轉。香港也曾經有這樣的逆轉。70年代李小龍式否定:「你哋記住,中國人唔系病夫。」但《精武門》的陳真是死於亂槍之下,《戰狼2》冷峰的逆轉是現代化大國崛起。中國人不再是病夫,因為那是以前的事,現在是世界強國,是一個可以在非洲建商店、建醫院、起工廠的強國。中國人拯救了非洲人。但這個拯救不是50年代萬隆會議的亞非拉大團結,指向全世界無產階級大團結,而是文明與野蠻的轉喻。

電影最後一段的對決呈現的是百年以來「東亞病夫」的逆轉

因此,冷峰在《戰狼》、《戰狼2》都可以與歐洲僱傭兵惺惺相惜。與敵人惺惺相惜是新時期最主要的意識形態,從前的矛盾可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如階級被替換成民族、列強之爭被改寫成個人恩仇。這種文明與野蠻的邏輯運用起來比美國、香港還要強烈。

從前的荷李活、香港電影同樣會把非洲人呈現為野蠻、前現代寧靜、惹笑、有待教化,如King Kong(1933)、IndianaJones(1981)、《非洲和尚》(1991)、《我是誰》(1998),但《戰狼2》更加突顯了資本的擴張是文明的延伸。從前文明的假面是《聖經》、歐洲文化,現在是資本(片中強調的華資的工廠、醫院、研發疫症的醫生)。從前歐洲列強把人分為人與土著(沙特在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的序言),二十世紀後半的種種平權運動、解殖運動都使白人產生罪疚感(white guilt),政治正確在美國成為基本常識(當中也有形式主義、矯枉過正的地方)。《戰狼2》或許說明中國已經登上昔日列強的位置,把資本的開發與合法性成為yellow guilt的籌碼。

▍陳腔濫調,中國如何說不一樣的故事?

看《戰狼》系列是有點Déjà vu(編者註: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它太熟悉了,無論電影形式(成龍電影的空間、速度和鏡頭、荷李活式的爆破)和故事內容(軍官與友人在遇難前分享相片、主角踏中地雷解圍、為老婆報仇、拯救同袍),對看慣香港、荷李活動作片的人耳熟能詳。但這種陳腔濫調(cliché)正是為無論罵的人還是贊的人提供了一個「共享的財產」(common property)。在Meaghan Morris一篇文章里,她討論了Ruth Amossy關於陳腔濫調作為「閱讀效果」(reading effect)。陳腔濫調是首先被經驗到(experienced),然後才是異化(alienating)。意思是,陳腔濫調讓讀者快速指認那是某種共同的閱讀經驗,同時也讓人感覺不只屬於他的。情況就如TVB劇集的情節、套路既是香港人的也不止是香港人的,是一種區分你我的閱讀效果。

《戰狼2》不止是愛國大片,它跟其他的中國電影、電視節目都在說同一個故事:在中國崛起下怎樣維持中產核心家庭價值。《戰狼2》的軍事娛樂化早已在湖南衛視真人秀的《真正男子漢》出現過。來自韓國的綜藝節目,變成以明星參與的、教育觀眾中國軍事國防的綜藝節目。種種的真人秀也好,哪怕是歌唱比賽也好,今天中國需要敘述的陳腔濫調是中產家庭價值:個人夢想、刻苦耐勞、幸福家庭、反抗之不可能,如《英雄》(2002)、《滿城盡帶黃金甲》(2006)、《狄仁傑之通天帝國》(2010)。《戰狼2》的敵人好像是僱傭兵和非洲的紅巾軍,但都是抽象而不具體的。清楚的是僱傭兵首領殺害了冷峰的老婆。敵人不是什麼反革命、走資派,而是破壞核心家庭的人。Rachel、Pasha和冷峰所組織的新核心家庭模式,是令人安慰的。影片最後出現的護照是告訴冒起的新中產人士,在國外旅行遇險時有國家作後盾。護照在影片結尾出現似乎定義了愛國是條件式的,同時民族主義是關乎流動的空間。這個流動的空間恰巧是與資本軌跡是重迭的。雖然吳京說自己不想被資本強姦,但他說的只是主動權的問題:「想一塊玩就玩,按照我的方法玩」,並不是對抗資本的邏輯。民族主義到頭來像另一部打破紀錄的大片《美人魚》中的環保議題只是個幌子。儘管它能激起一些情感、為資本家發財立品、加一點文化價值,但它也不會要求你真正的關注這些價值。

《戰狼2》片尾的護照引起許多討論

香港影評常說這類影片是政治宣傳、垃圾、獨裁,又或以「主旋律」、「好看不好看」、「大師不大師」來評定電影,而忽略這部電影的意識形態邏輯原來是自己熟悉的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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