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小別離》:成長心事在彼岸 生存焦慮在此岸
「真的沒有哪個民族,會像我們中國人這樣為了孩子以後過得好,而忍受當下的骨肉分離。許多老外教師無法理解這種夫妻、子女的分離,竟然是為了小孩以後過得好。」魯引弓直擊「中學生留學潮」系列小說的第二部《小別離2》近日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而由該系列第一部《小別離》改編的同名電視劇也正在熱播中。
據2016年最新數據統計,2015年中國出國留學總人數突破50萬,中學生留學人數佔13.76%,9成以上為自費留學。擺在很多中國家庭面前的是一個兩難困境:不走,考不上好高中——考不上好大學——找不到好工作;走,學費高昂,骨肉分離,孤單寂寞。
這一次留學潮來自對未來生存的焦慮《小別離》系列小說的主人公方園海萍夫婦,為了送學習中等的女兒朵兒出國留學,動用了所有的關係和力量。和以往印象中出國念書都是非富即貴家庭的孩子不同,越來越多的工薪家庭正在拼盡全力搭上留學這條小船。
中國孩子念書的辛苦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殘酷的現實。在書中,中學生李想離家出走,給老師留了一封信《像夢一樣自由》。信中寫道:大人告訴我一個「真理」,即12年苦讀甚至痴讀的未來承諾是——12年後,幾十年的好職業、好生活。
「主要是不想讓小孩拼得這麼苦了」「想讓他有一個好一點的環境」「想讓他學點有用的東西」「想讓他心態寬鬆點」……在《小別離》中,為了送女兒出國念高中不惜脫離母女關係、將獨生女過繼給姐姐的吳佳妮這樣說。
曾在媒體工作的魯引弓發現,從五六年前開始,經常有這樣的新聞,一個中學班裡隔段時間就少幾個學生,一問,都出國留學了。魯引弓說:「和清末民初第一次留學潮、上世紀50年代留蘇、80年代出國熱相比,這一次留學潮有著顯著差異。從曾經色調明快的報效家國、洋插隊撈金,到如今糾結惆悵的兩難選擇,理念在變,年齡段在變,這一次留學潮來自家長對未來生存的焦慮。」
這種焦慮是全方位的:升學、求職、房價、環境、食品安全、醫療、養老……中國人是精明的,中國家長決定送孩子出去,一定是算了又算之後的選擇。有家長告訴魯引弓,當孩子從國外打回家第一個電話,告訴爸媽國外的牛奶怎麼這麼好喝的時候,他覺得送出去是對的,「是為了讓孩子更從容地成長」。
「送孩子走,未必是因為對彼岸的認知,而是對此岸的不滿意。」魯引弓說。
這大概是一種骨子裡的繼承。在《小別離》中,方園的父親在臨終前對方園說:「一代人改變不了自己和周圍的時候,就想讓小孩去個好地方……當年你爺爺搖著船把爸爸送到城市裡來讀書也是這樣的。那天他在船碼頭上和我分手的時候說,別想著家裡,一點都不要想。住到一個大地方去,不僅為自己,也為後代……一代代人都是這樣的。」
留學可能並不是捷徑 最後得用十倍的艱辛還回來然而,彼岸並非那麼美好。魯引弓說,小說中的人物故事,70%到80%都有真實的原型。
寄住別人家中不給午飯吃、遭遇校園冷暴力,最可怕的,是孩子無邊的孤獨、寂寞……一個溫哥華的中學老師告訴魯引弓,班上有很多中國孩子,平常都看不見他們的爸爸,只有臨近春節,爸爸們都突然出現來開家長會。
在朵兒的高中,中國小孩基本只跟中國小孩玩,最多跟母語不是英語的其他亞裔小孩有些來往。雖然也知道多跟西方同學說話對提高口語比較好,但總之不會有太多人能與西方同學玩在一起。
高中快畢業了,朵兒想念心理學,但爸媽的最愛是商科和計算機——因為好找工作——這也是大部分留學生父母的邏輯。在朵兒初中的家長群里,爸媽們也有同樣的疑惑:怎麼你們這些小孩都喜歡心理學?朵兒一言以蔽之:我們想對照自己心理是不是有病。
「天下的愛基本上以『聚合』為目的,只有父母的愛是以『分離』為目的,放孩子走遠,只要他們過得好。」 魯引弓說,「一方面,我們否定這種行為,它隔斷親情;另一方面,我們也憐憫,這是迫於壓力的無奈選擇。念了好高中、好大學,卻失去了親人的陪伴。」
出國不容易,回國也一樣。由於小小年紀出國,孩子的價值觀生成於國外,回國後如何對接、適應原來的水土?「他們和在國內成長起來的同齡人相比,所謂的『情商』都比較低,通俗點說,就是搞不定事情。」魯引弓說。
書中有一句「精闢」的話來形容:「如果你的孩子從小就老實、本分、講規矩,那麼他適合出國;如果你的孩子機靈、會混,那麼他適合在國內發展。」
曾經一度很多人認為,女人嫁到發達國家是改變人生的捷徑。在《小別離2》中,就有這樣一位上海美女。多年之後,她已是一家頗有規模的華人超市的老闆娘,但她伸出變得粗糙的雙手告訴他人:「你曾經走過的多少捷徑,最後都得用十倍的艱辛走回來。」
像小降落傘飄落他鄉 回家是永遠的召喚
為寫《小別離2》,魯引弓於今年二三月間到美國和加拿大採訪這些小留學生,當地媒體用「小降落傘」來形容這些孩子們。
「在大街上、站台上、超市裡、公交車裡,中國學生隨處可見,耳畔不時掠過普通話,一張張稚氣未脫的臉上交織著懵懂,讓人印象深刻。每一個小小的身影都隱藏著成長的心事,以及對遠方那個家的沉重挂念。而在他們頭上,似乎都迴響著同一段旋律,那就是《回家》。」魯引弓說。
和父母主要面臨的是生存焦慮不同,孩子出國後首先面對的是對家國的定義,這也是很多孩子出國後反而更愛國的原因。魯引弓在採訪中發現,中學出國的小留學生,都眾口一詞地說要回上海工作。
書中朵兒的表姐、華裔二代少女米娜,就是這樣的代表。她的父母在上世紀80年代出國,多年打拚後定居美國,一聽女兒想回國,就千方百計阻撓。但米娜的老師、同學都說以後中國的機會多,米娜的華裔背景是天然優勢,更重要的是,她對自己的身份符號、文化血脈有著天然的好奇和嚮往。「有時候真覺得有一種宿命感。爸媽費盡千辛萬苦在美國紮根,孩子死活要回來。」
「其實,《小別離2》應該叫《小相聚》,所有人都想回家。我們擺脫不了文化的吸引,擺脫不了對親情致命的依戀。」魯引弓說,「而且,回不回並不完全由主觀意識決定。余華在小說《兄弟》中曾說,一個西方人活400年才能經歷這樣兩個天壤之別的時代,一個中國人只需40年就經歷了。中國那麼大一個經濟體,號召力是巨大的。」
接受採訪的翌日,魯引弓又將從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出發去出差,又將看到相似的別離的場景。「只有把腳下的土地建設得更好,才會讓走和不走都不再糾結。心能在此岸安放,即便去了彼岸,心也還是回家的方向。」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蔣肖斌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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