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槍之罪孽，在於扣動扳機的人

　　AK47步槍的發明者：卡拉什尼科夫。（南方周末資料圖）

　　AK47已不只是武器，在社會比較穩定的地區，AK47的價格大約在230到400美元之間；如果價格低到100美元左右，這可能表示，該地區的衝突狀態突然停止了。如果AK47的價錢高到1000美元以上，則標誌著該地區的衝突漫長而持續，而且正在進行。

　　AK47更成為了象徵——最初象徵著斯大林時期的蘇聯和社會主義方式的工業成就，而後逐漸變異為民變、武裝解放、黑社會爭端以及伊斯蘭聖戰的象徵。

　　2013年9月21日，肯亞首都內羅畢的西門購物中心，索馬利亞青年黨的一夥暴徒亮出AK47自動步槍掃射人群，向人群投擲手榴彈，截至9月25日，已經造成了至少62人死亡，170多人受傷。

　　又是AK47，從索馬利亞、蘇丹、阿富汗，到敘利亞政府軍與反對派槍林彈雨中，AK47是出鏡率最高的武器。

　　即便是天真無邪的兒童，手持AK47像是在拿一件普通的玩具，射擊起來也毫無畏懼。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敘利亞人在婚禮上用AK47替代鞭炮出鏡，用響徹天空的槍聲和掉落一地的彈殼來迎接新人的到來。

　　AK47的編號來歷很簡單：47是指這種步槍的面世時間，即1947年；A是指自動步槍，K是它的設計師——卡拉什尼科夫名字的第一個字母。

　　短粗的黑色槍身、木頭的槍托，這把造型粗壯的步槍，無不成為一個象徵性的符號——愛國主義、民族獨立、恐怖仇殺。過去六十多年殺人最多的武器，致使數百萬人喪命。

　　「罪孽不在於步槍，而在於扣動扳機的人。」屢獲俄羅斯國家嘉獎的卡拉什尼科夫為自己的得意之作辯護。「本來立志做一名發明剪草機的農機師」的卡拉什尼科夫，因為某種機緣，意外成為了「世界槍王」。

　　今年94歲的卡拉什尼科夫成為了一個和平的佈道者，而他的AK47依舊在世界上演繹著血腥的故事。

　　2013年4月12日，敘利亞阿勒頗，敘利亞兒童拿著AK47高喊口號。（CFP/圖）

　　AK47是一個神話

　　它身後有一系列的衍生品，包括AKM、AKS、中國製造56式衝鋒槍、朝鮮58式及68式衝鋒槍、東德MPIK、匈牙利AMD、波蘭PMKM、埃及的密斯而、南斯拉夫的M70HEAK74。

　　事實上，AK47的高普及率，得益於東西方陣營的對抗。

　　1955年，為了應對西方國家組成的北約聯盟，包括蘇聯在內的八個社會主義國家結成「華約」——蘇聯義務為其他國家提供軍備被寫進了條款，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AK47。幫助其他社會主義盟國擴充軍備，成為克里姆林宮鞏固蘇聯的社會主義陣營「老大哥」地位的重要籌碼。

　　作為蘇聯最主要的對手——美國卻對這場武器技術輸出後知後覺。仍然篤信大火力彈藥步槍的美國人，沒有預計到AK47的性能以及普及帶來的威脅。

　　越南戰爭讓這把造型粗壯的步槍聲譽大振。越北地處亞熱帶，陰雨潮濕，雲層厚，引以為傲的美國噴氣式飛機難有作為；到處是難以通行的密林和沼澤，在對日戰爭中屢獲勝利的美軍陸戰隊的重型裝備輸送根本無法進行，單兵對抗成為這場戰爭的主題。

　　美軍最先使用的M14步槍在這場戰鬥中落敗。M14的重量讓美軍負重難行，而一位十多歲的越南士兵卻隨身能夠背負數百發AK47的彈藥。曾執掌美國國防部的麥克納馬拉在一份備忘錄中承認：在火力和攻擊效果上，我們裝備於1962年的M14步槍，遠遠輸給自1950年就裝備給蘇聯軍隊和它的衛星國的步槍。

　　因此，M-16作為替代品被倉促帶到了越南。設計精巧的M-16遇到風沙、雨水便出現卡殼和射擊精度降低的情況，而且炎熱潮濕氣候使M-16極易鏽蝕，在歐洲可用8年的槍支，在越南只能用1年。與之相反的是，「AK47可靠、耐用、很輕，不論誰都會使，因為它構造簡單。你可以把它放入水中幾個星期，然後把它從水中拿出來，給它上膛，就能嗒嗒嗒地射擊。給你一支M-16，你就不可能這樣。」卡拉什尼科夫說。

　　經過實戰檢驗的AK47，憑藉極高的可靠性和有效性受到褒獎無數。甚至於美國的《華盛頓郵報》都以罕見措辭質問，「全世界最富有的國家，怎能在最基本的武器上落後於共產主義國家？」

　　技術輸出，成就了盟國軍事工業的啟動。作為國家軍事工業的一個齒輪，卡拉什尼科夫沒有料到AK47會廣泛擴散。事後解密的軍事檔案顯示，在1950年代，AK47的生產許可證被派發給了18個國家，它們均是蘇聯的盟國或政治夥伴。

　　根據《華沙條約》關於武器統一化的要求，波蘭開始生產自己的步槍，驚人利潤也讓其中一部分AK47隨著隱秘的商人輸出到非華約國。

　　其中一個例子是，芬蘭軍事部門通過與波蘭有社會關係的商人，採購到了一批產自波蘭的AK47，並在此基礎上研製了屬於自己的RK67。

　　緊接著，荷蘭等國也藉助秘密的技術輸出開始啟動AK系列步槍的生產。這場秘密交易，事後被西方國家認為是蘇聯的有意安排。因為一旦芬蘭使用AK47，小型武器的彈藥就與「北約」國家的武器難以相容，蘇聯得以藉助軍事控制達成外交力量的整合，而這一國家戰略已與AK47的發明者無關。

　　事實上，AK47誕生了一系列的衍生品，包括AKM、AKS、中國製造56式衝鋒槍、朝鮮58式及68式衝鋒槍、東德MPIK、匈牙利AMD、波蘭PMKM、埃及的密斯而、南斯拉夫的M70HEAK74。

　　卡拉什尼科夫在多個場合表達不滿，「我們把這種自動步槍的所有技術文獻和全部技術訣竅都給了他們，這些國家的代表還來這裡考察了我們的生產線。」然而提供生產權有一個條件是不變的，莫斯科要求它們只用於裝備本國軍隊。現在這些許可證期限也早已經隨著華沙條約組織的解體而作廢，連生產是否合法都談不上，就更不能外銷了。隨著蘇聯解體，這些國家受益於技術輸出，仍然源源不斷地生產這把步槍。

　　據統計，整個1990年代，差不多有100萬支沒有許可證的AK自動步槍從前蘇聯的盟友處流向國際市場。

　　在美國的內華達州，至今有一家生產「AK47」衝鋒槍的兵工廠，它所使用的許可證是從保加利亞一家兵工廠購入，而這家美國公司為美軍扶持的伊拉克新軍提供的AK47，價格僅為每支65美元。

　　更驚人的大規模生產則來自仿冒。據俄羅斯媒體披露，目前在世界每10支「AK47」衝鋒槍中，就有9支屬於「盜版產品」。《AK47：改變戰爭面貌的武器》一書的作者卡納爾說：「AK47太易於製造，以至於任何人都能製造它。」在巴基斯坦山區的一些破敗的村落里，除了槍管和扳機需要訂購以外，其他零件均能在作坊里製造出來，一個三口之家一周能生產二十支AK47。

　　卡拉什尼科夫本人，就並非專業槍械設計出身，而是一名普通的坦克兵。

　　坦克兵的發明

　　儘管槍管最後略微發紅，1.5萬發子彈的連續射擊中，沒有出現任何卡殼和其他故障，AK47無可爭議的穩定性讓人驚訝。

　　這件武器的誕生，還要從卡氏數年前的一次負傷說起。

　　1938年，卡拉什尼科夫應徵進入蘇聯紅軍坦克部隊。身材矮小的他擅長在坦克逼仄的空間里騰挪，他也因為自己的勤奮晉陞為中士。這個曾隨家人流放到冷峭的西伯利亞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國家的禮遇。

　　之後的第三年，因為希特勒背叛了與斯大林之間的互不侵略協定。德軍閃電突擊蘇聯，卡氏在戰爭中負傷。隨後他被送進了莫斯科遠郊的葉列茨醫院，傷友里有炮兵、步兵和工兵。

　　在相互交談中，傷友向他抱怨：德國人火力兇猛，而蘇軍僅有老式莫辛納干步槍。同時卡氏也在這段時間裡經常夢見戰友在卡車上被槍殺。日後在回憶這段經歷時，充滿了愛國主義情結的卡氏激動地寫道，「要麼被納粹奴役，要麼取得勝利，一個人真的會毫無條件地為長年經受磨難的祖國擔憂。」

　　正是因為愛國主義的感召，並非槍械設計出身的卡拉什尼科夫開始了漫長的試驗。1942年春，在戰爭中受傷的卡拉什尼科夫被授予紅星勳章，他被醫院要求回家養傷半年。於是，他決定到以前工作過的鐵道機車修理站，一邊工作一邊摸索槍械設計。最早的啟蒙教材，來自蘇聯軍械師菲德羅夫將軍的《武器百科全書》。其間因為製造樣槍，他還遭到了逮捕，直到工廠領導說情，他才重獲自由。

　　因為對武器研究的幾近痴迷，1946年春，他被選派去研究一種能與M1943子彈相配的自動步槍。M1943是蘇聯輕武器工業的一次革新，最終也成就了AK47的榮耀。在軍事史上，M1943彈藥被稱為AK47的鋪路石——它是一種中型彈藥，火力不再追求遠距離殺傷。這也奠定了日後誕生的AK47受人矚目的基礎：與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步槍相比，其槍身短小、射程較短，適合較近距離戰鬥。

　　1946年初，卡氏被選派進入莫斯科東南40公里的一個隱蔽村莊，這是一個小型武器的試驗場，名為NIPMVO。

　　在試驗場，卡拉什尼科夫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一些武器專家被指派與卡氏合作，有中尉負責槍管力量的分析，而日後成為卡氏第二任妻子的女製圖員卡佳則協助繪製草圖。殘酷的內部競賽讓每一個齒輪都緊咬牙關，激烈的競爭也使卡拉什尼科夫緊張不已，卡氏自傳里記述了細節：卡佳敲開了卡拉什尼科夫的房門，一句「局裡授命我祝賀你通過競賽」。說完，卡佳以革命同志友誼伸出了右手。卡拉什尼科夫僅僅當作一場玩笑，回頭望著窗外的枯樹。

　　最終，並非工程師出身的卡拉什尼科夫的作品，力壓蘇聯兩位槍械大師斯帕金和捷格加廖夫被選中。在經歷了上百張草圖的繪製和無數次改進，儘管在測試中，卡氏團隊的樣槍槍管最後略微發紅，但是1.5萬子彈的連續射擊中，沒有出現任何卡殼和其他故障，無可爭議的穩定性讓挑剔的評審委員會驚訝。

　　2007年的AK47誕生60周年的紀念儀式上，卡氏表達了對集體智慧的尊重，「它是上千名來自不同工廠的工人共同奮鬥的結果」。

　　卡氏在數十年的採訪中，均將AK47的誕生歸結於衛國戰爭，但是根據一份美國解密檔案顯示，AK47的最終成型，則來自於意識形態的對抗，蘇聯軍事工業的內部競賽，成就了這把殺傷力驚人的武器。

　　在卡拉什尼科夫進入NIPMVO的前一年，反抗納粹德國的戰爭以蘇聯慘勝而告終。但是新的局勢又發生了——美國在日本兩個城市投射了駭人的原子彈。核戰爭爆發的可能性高懸於這個社會主義國家，因此NIPMVO承擔了研製新型武器的重任，日後也成為了孕育AK47的搖籃。

　　1947年，蘇聯國防部決定正式裝備此槍，定名為AK47突擊步槍。斯大林親自授予卡氏一級勳章，並且給予了他15萬盧布的獎勵。僅有28歲的卡拉什尼科夫甚至成為了伊熱夫斯克這個充斥黑煙的軍工小鎮上，第一個擁有吸塵器的人。

　　在1949年8月，伴隨蘇聯的原子彈在哈薩克草原的爆炸通過外交電文傳至西方，這把日後足以影響世界的步槍AK47，在一家被黑磚牆包圍的名為伊熱夫斯克的工廠里進入了量產，從此走向世界。

　　2013年9月21日，肯亞內羅畢，當地一家大型商場爆發警匪槍戰，一名政府軍士兵正等待出擊。（CFP/圖）

　　成為了象徵

　　「為什麼人們總是問我它帶來的危害，許多國家是靠它獲得自由的。」

　　如今，許多失控的地區還需要著AK47。「AK47已不只是武器，更是成為了象徵——最初象徵著斯大林時期的蘇聯和社會主義方式的工業成就，而後逐漸變異為民變、武裝解放、黑社會爭端以及伊斯蘭聖戰的象徵。」美國作家傑弗斯評述道。

　　頗為著名的是，莫三比克的國旗上有一把鋤頭、一本書和一支AK47，而黎巴嫩真主黨黨徽上，是一隻好戰的拳頭握著一支類似AK47的步槍。由於使用簡便、可靠性高，卡拉什尼科夫步槍如今成了非洲等國家一些兒童軍手中的武器，這些稚嫩的少年能夠在30秒內拆開並重新組裝AK47。

　　在一些落後國家，AK47更成為了一種儀式感很強的東西。2001年「9·11」事件後，本·拉丹的一段錄像里，向全世界宣稱信任和局勢已發生逆轉。在他的身旁，一支AK47緊貼著一塊岩石。而在2004年，哈馬斯信徒在加沙悼念精神領袖艾哈邁德·亞辛時，手持AK47的蒙面人守衛著他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