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 理性主義看漲

英國哲學家麗貝卡?戈爾茨坦撰文說，如果每一位哲學家是一隻股票，現在應該「拋售笛卡兒，買入斯賓諾莎」。

最高尚的哲學家

荷蘭哲學家斯賓諾莎因為是哲學家當中人格最高尚、性情最溫厚可親的，一直深受普通人的喜愛。美國偵探小說家勞倫斯?布洛克的「雅賊」系列裡有一部《研究斯賓諾莎的賊》，書中引用了斯賓諾莎《倫理學》中的一段話：「有節制地進食，喜愛宜人的香味，享受新鮮花草、衣著、音樂、運動、戲劇以及其他類似場合的美，而不傷害到同伴，這些是一個智者應該具備的特質。」「雅賊」伯尼有一冊在阿姆斯特丹出版的拉丁文版的《倫理學》，出版於1677年。在布洛克之前，美國作家艾?辛格寫過一篇《市場街的斯賓諾莎》，主人公把斯賓諾莎視為精神導師和人生榜樣。

斯賓諾莎

麗貝卡在《展望》雜誌上寫道：「想買偉大哲學家股票嗎？第一個問題是，你是想長期投資還是短期投資？如果你是長期投資，那就準備買嚴肅學術吧，不然，短期投資只需要比較米蘭和紐約時裝周上女性的裙邊和維特根斯坦的語言遊戲。投資者還要考慮哲學家的晦澀程度，因為這為解釋留下了空間。跟直覺相反的大膽提法也會增加額外價值。」

麗貝卡提供的另一個投資訣竅是：「斯賓諾莎的升值表明，不注重理性的後現代主義可能會邁向熊市。建議賣空海德格爾。」

斯賓諾莎雖然以幾何學的形式來建構他的《倫理學》，但加拿大哲學家阿拉斯代爾?麥金泰爾說：「研究斯賓諾莎倫理學的唯一富有成果的方法是儘可能撇開它的幾何學模式。我們必須把斯賓諾莎的論點看做是事實性主張和概念分析的混合物，並且我們常常不得不忽略詞語的晦澀性，這些詞語從未得到令人滿意的解釋。」以斯賓諾莎哲學的核心命題「神即自然」為例，如果我們認為斯賓諾莎的意思是，神只是以獨具特色的方式指涉自然世界的有序系統，那麼斯賓諾莎看起來就是一位無神論者；如果我們認為他是在說，當科學家談論大自然的時候，他們實際上一直在談論神的話，那麼他看起來就像克爾凱郭爾所說的陶醉於神的人。

英國哲學家阿蘭?桑德斯在廣播節目中說，他要是買哲學股票的話，他會拋售笛卡兒，買進斯賓諾莎。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桑德斯居然還在持有笛卡兒，因為幾十年來他一直被評為垃圾股。但他選擇斯賓諾莎是有些道理的。

跟笛卡兒不同，這位17世紀的理性主義者多年來一直被認為太不重要而不值一駁。他是晦澀，跟直覺相反，但沒理由選擇一位認為只有一種實體的哲學家，這一實體可以被看做上帝或自然，其他所有有限的事物都只是實體的屬性的樣式。英美哲學瞧不上斯賓諾莎這樣的體系建構者，著眼於較為行得通的問題。但是，斯賓諾莎的股票漲價了，他的符號出現在各種市場中。比如「深層生態」運動，認為自己有別於尋求解決污染等對人類有害的問題的淺層生態運動。深層生態拒斥這種人類優越論的視角，認為所有生物都有著平等的權利。該運動的創始人、挪威哲學家阿蘭?奈斯信奉斯賓諾莎的思想。有人可能會說，深層生態誤解了斯賓諾莎的自然概念——它更像物理學家的萬有理論而非深層生態的生物圈，不太像奈斯曾經把自己拴在上面以阻止水電站的挪威瀑布。

笛卡爾

斯賓諾莎確實說過，當思考罪惡問題時，我們錯誤地從人類的視角來論斷宇宙。對那些給斯賓諾莎貼上綠色標籤的人來說，他們很不幸，因為斯賓諾莎也說過，理性地尋找對我們有用的東西使我們明白，把我們自己跟我們的同類而非野獸或物品等本性跟我們不同的東西聯繫起來是必要的。所以斯賓諾莎不一定會和奈斯一道，把自己拴在瀑布上。但這一運動藉助他武裝自己仍表明他在升值。

今天，我們推崇任何反對笛卡兒的身心二元論的近代哲學家。斯賓諾莎不僅拒斥這樣的二元論，而且否認認知和情感的對立。「在《尋找斯賓諾莎》一書中，美國神經科學家安東尼奧?達馬西奧表達了他對斯賓諾莎整合思維和情感的方式的讚歎，達馬西奧在他的實驗室里證實了這一點。再沒有比科學的贊同更能提高一個哲學家的市盈率了。」

斯賓諾莎對身心關係的看法也違背人們的直覺。我們通常會認為自己是獨立的個體，有別於其他的存在。我們知道我們跟世界上的其他人和物有關係，但仍然認為自己是自主的。笛卡兒的觀點與我們的常識一致，認為人類是由心靈和身體兩種實體組成的實體。但在斯賓諾莎看來，人類不是實體，而是有限的樣式。這一樣式有兩種屬性：廣延（物理存在）和思想。斯賓諾莎認為這兩種屬性之間沒有因果或邏輯關係，每一種屬性形成一個因果或邏輯鏈條以反映現實。但這不是說心靈和身體是單獨的實體，相反，心靈和身體是一種實體的兩個方面，二者之間是準確地吻合的。每個心靈都會意識到一個身體，這種理論的一個最明顯的結果是消除了二元論和還原論的人性觀。笛卡兒的身心二元論會提出，本質上我們是能思想的存在，心智比身體優越，理性高於身體。相反，現代科學通常把人類主要看做生理實體，試圖把精神活動還原為生理過程。在斯賓諾莎看來，用精神解釋生理或者用生理解釋精神都是不融貫的，因為思想和廣延是不同的解釋順序，它們是兩種描述和理解世界與我們自己的方式，同樣地完整和合理。斯賓諾莎人性論的另一個結果是否定了自由意志。如果我們是樣式而非實體，我們就不能自我決定。人類的身體是物理因果關係的一部分，我們的身體運動和思考都受到法則的限制。我們打不敗萬有引力，也不能設想三角形有四個邊。

斯賓諾莎、基辛格和馬基雅維里

另一位熱切的斯賓諾莎主義的科學家是愛因斯坦。在斯賓諾莎的自然概念中，愛因斯坦看到了與他自己的跟統一場理論相關的直覺相符的直覺。愛因斯坦還依賴斯賓諾莎把他從一位拉比的質問中解救了出來，拉比問他是否相信上帝，愛因斯坦說他信仰「斯賓諾莎的上帝。」

基辛格在哈佛大學的畢業論文寫的是施賓格勒、湯因比和康德，但他說對他影響最大的哲學家包括斯賓諾莎。1972年，義大利女記者法拉奇採訪基辛格時說：「聽您講話，有時不禁要問馬基雅維里究竟對您有多大影響。」基辛格回答說：「絲毫沒有影響。當今世界裡可以被接受和利用的馬基雅維里的東西很少……它只是使我感興趣，但沒有達到對我發生影響的地步。如果您想知道誰對我的影響最大，我可以告訴您兩位哲學家的名字：斯賓諾莎和康德。」

馬基雅維里

斯賓諾莎著作的英譯者埃德溫?柯利說，好像還沒有人注意到，基辛格不承認他受到馬基雅維里的影響，但贊成斯賓諾莎，這是很諷刺的事情。「斯賓諾莎是近代政治哲學家中最馬基雅維里主義的人。我們不了解斯賓諾莎，所以我們沒有看出其中的諷刺意味。」斯賓諾莎在《神學政治論》中寫道，上帝有著絕對的權利，即做任何事情的權利，而自然的權利等於上帝的權利，因此自然有權做任何它能做的事情，而自然的權利就是自然界中所有個體的權利，因此，自然界中的一切東西都有權做它能做的事情。如果一個國家，像一切有機體或組織一樣，力求保持自己的生存，個人該怎麼辦呢？斯賓諾莎回答說，如果允許提出合理的抗議和辯論，以獲取和平的變革，那麼即使是不公平的法律也要遵守。

柯利說，斯賓諾莎與馬基雅維里的類似之處在於斯賓諾莎看待政治的實用主義態度。他在《政治論》的開頭寫道：「哲學家們以為當他們知道了如何讚美不存在的人性、攻擊真實存在的人性時，他們是在像上帝一樣行動，且抵達了智慧的頂峰。因為他們不是如實地設想人，而是按照他們期望的那樣去設想人。所以他們寫的大部分東西都是諷刺而非倫理學，所以他們從來沒有設想過能夠付諸實踐的政治。他們設想的政治只是幻想，只能建立於烏托邦中，或詩人筆下的黃金時代，即不需要政治的時代。在所有能夠付諸實踐的科學中，理論被認為是脫離實際的，這對政治來說最正確不過了。」斯賓諾莎這裡所說的哲學家包括柏拉圖、莫爾、托馬斯?阿奎那和霍布斯，但不包括馬基雅維里，因為在《政治論》中，斯賓諾莎把他劃分到了受到稱讚的政治家而非受到批評的哲學家中，政治家從經驗中得知人會做出邪惡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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