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詠襄陽
高新偉
盛唐詩歌是唐詩的高峰,而孟浩然是盛唐詩壇中較長的一位詩人,他比王維大12歲,比李白大12歲,比杜甫大23歲,比高適大11歲,比岑參大26歲,比王昌齡大1歲。孟浩然的人品和詩才受到了當時人們的高度讚譽,比如,孟浩然曾在長安與眾詩人聚會賦詩,孟浩然寫到「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舉坐皆嘆其清絕,都擱筆不復為繼,與孟浩然同時的宜城人王士源稱孟浩然「五言詩天下稱其盡美矣」,李白《贈孟浩然》雲「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杜甫《解悶十二首》雲「復憶襄陽孟浩然,清詩句句盡堪傳」。
孟浩然是襄陽人,而且他的一生除了赴京應試和短暫的漫遊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襄陽度過,所以孟浩然的詩歌有很多都是描寫襄陽的山水田園風光,從他的詩歌中,我們可以讀出孟浩然的品性和襄陽的山水名勝。
一、孟浩然的家居地
世人皆知孟浩然是襄陽人,但孟浩然家居地在襄陽哪裡,卻未必清楚,不少人以為孟浩然家居地在鹿門山,其實漢江東岸的鹿門山只是孟浩然的隱居地,並非孟浩然的家居地,孟浩然有詩《登鹿門山懷古》雲「清曉因興來,乘流越江峴」「探討意未窮,回艇夕陽晚」,寫他早晨去登鹿門山,晚上回家,顯然他的家不在鹿門山,這首詩寫於孟浩然歸隱鹿門山之前。
要弄清楚孟浩然的家居地,其詩歌最有說服力,我們不妨看看孟浩然是如何描繪他的家居地的。《游明禪師西山蘭若》雲「日暮方辭去,田園歸冶城」,《溯江至武昌》雲「家本洞湖上,歲時歸思催」,《尋張五回夜園作》雲「聞就龐公隱,移居近洞湖」,《送張祥之房陵》雲「我家南渡頭,慣習野人舟」,《澗南園即事貽皎上人》雲「弊廬在郭外,素產唯田園。左右林野曠,不聞朝市喧。釣竿垂北澗,樵唱入南軒」,《北澗浮舟》雲「北澗流恆滿,浮舟觸處通。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早寒江上有懷》雲「我家襄水上,遙隔楚雲端」。
這就是說孟浩然的家居地在襄水岸邊,冶城、洞湖附近,南邊有渡口,北邊有溪澗,找到這些地方,也就能判斷出孟浩然的家居地。
1、冶城
關於冶城,《辭源》解釋為地名,一在南京,一在黃陂,顯然都不是孟詩中的冶城。王仕源《孟浩然集序》載孟浩然「終於冶城南園」,有學者認為這句話中的「冶城」當為「治城」的訛誤,治城即指山南東道的治所襄陽城,這句話就是說孟浩然死在襄陽城南的田園中。但是這種理解放在「日暮方辭去,田園歸冶城」這兩句詩中卻說不通,因為如果將「冶城」理解「治城」的訛誤,那麼這兩句詩就是說孟浩然的田園在襄陽城內了,一個說在城南,一個說在城外,豈不矛盾?而且,孟浩然詩歌《澗南園即事貽皎上人》雲「弊廬在郭外,素產唯田園。左右林野曠,不聞朝市喧」,明確的說明自己的家在城外,左右樹林田野空曠,所以「冶城」就是「冶城」,不是「治城」的訛誤。
那麼冶城在哪裡,北京大學陳貽焮先生推測或為桓宣所築治城,當在城南七八里,東臨漢水的峴山附近。王輝斌先生進一步考證出就是現今的錢營村,錢營村只是一個地名,並無一人姓錢,王教授認為錢營即「冶城」,為古代鑄錢之所。
2、洞湖
史載襄陽城周邊的湖泊有鴨湖、檀溪湖、洄湖等,而洞湖卻只在詩句中存在,李白「嘗聞龐德公,家住洞湖水」,皮日休《太湖詩序》「余昔之漁所,在泂(浻)上則為庵以守之」,所以「洞湖」當為「洄湖」之訛誤。《水經注·沔水》載「沔水又東經蔡洲」,「洲東岸西有洄湖,停水數十畝,長數里,廣減百步,水色常綠。楊儀居上洄,楊顒居下洄,與蔡洲相對,在峴山南廣昌里。」洄湖在北宋時還有蓄水,米芾、魏泰還曾泛舟湖上,不知是什麼時候淤塞、乾涸而消失了。湖北文理學院魏平柱教授借經過考證,推測北宋以前的洄湖,很可能就在今余家湖、水窪一帶地方。
3、北澗
孟浩然家居地的北邊有溪澗,故稱北澗、北津,屋在澗南,故稱澗南園,北澗和澗南園是孟浩然的稱呼,並非人所共知的地名。那麼這條溪澗所指何在呢?考襄陽文獻,襄陽南能通舟船的澗水,見諸史籍的就只有「襄水」,《水經注·沔水》載「沔水又會檀溪水,水出縣西柳子山下,東為鴨湖。」「溪水自湖兩分,北渠即溪水所導也。」「西去城裡余,北流注入沔。一水東南出,應劭曰:『城在襄水之陽,故曰襄陽。是水即襄水也。』」對於「襄水」,現在襄陽人稱之為「南渠」,在城南山腳流過,繞峴首山至習家池附近,然後於今觀音閣附近注入漢水。
4、渡口
孟浩然除了說過「我家南渡頭」之外,還在《夜歸鹿門歌》中寫到了「漁梁渡頭」:「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人隨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其實南渡頭即指「漁梁渡頭」,在現今錢營村南有魚梁洲古渡頭,俗稱「老營渡口」。
經過考證的線索集中到了一起,南渠流入漢江的入口處觀音閣,可能是古冶城遺址的錢營、魚梁古渡的遺址老營渡口、洄湖的遺址余家湖、水窪,都相對集中在一起,所以說孟浩然的家居地在現今的觀音閣、錢營一帶。
二、從三件事看孟浩然的人品
孟浩然雖「學而優」,但卻未能仕,他自言「俱懷鴻鵠志」,也曾赴長安應試,還曾投詩丞相張說,希望他能援引,但是他既未考中,又未被援引,一生隱居鄉里,唐代襄陽詩人中官至宰相的比較多,如張柬之、柳渾、皮業光,孟浩然才名一世,卻未能入第,原因很多,或許與其直爽傲骨有關。
1、得罪唐玄宗,終身布衣
《新唐書·孟浩然傳》記載了這件事情,說孟浩然到長安考試,住在王維家,忽然唐玄宗到王維家造訪,孟浩然緊張的就躲起來了,但是唐玄宗發現了他,就問是誰。王維說是孟浩然,唐玄宗也知道孟浩然這個人,就說「何不請他出來吟首詩?」於是孟浩然出來吟了一首詩,其中有兩句說「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唐玄宗一下子就不高興了:「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於是孟浩然喪失了一次入仕的絕佳機會,可見孟浩然有些「夫子」氣,不會奉迎聖意,歌功頌德。
2、失約韓朝宗,錯失良機
韓朝宗是山南採訪使兼襄州刺史,是當時襄陽的一把手。韓朝宗在當時很有名望,因為他推薦的幾個人,在朝廷乾的都很好,所以人們都認為韓朝宗善於識人,所以李白就曾經到襄陽專門拜訪韓朝宗,請韓朝宗推薦他出來做官。韓朝宗與孟浩然的關係很好,因為韓朝宗的父親韓思復曾經做過襄陽的襄州刺史,韓思復死之後,孟浩然與其他人一起給韓思復立了一個碑。《新唐書》孟浩然傳載,山南採訪使兼襄州刺史韓朝宗有事入京,約好帶孟浩然進京,以企揚名朝廷,等到約定時期,恰逢孟浩然與文友會飲,有人提醒他與韓刺使的約定,如若錯過,將很可惜,孟浩然斥責說,我已與友暢飲,正在興頭,還管他幹什麼,於是繼續與友飲酒,放棄了一次揚名的好機會。
3、款待王昌齡,病發身亡
孟浩然豪爽重義,與張九齡、王維、盧撰、裴胐、鄭倩之、孤獨冊、王昌齡等官員、名家為忘形之交。開元二十八年(738),王昌齡嶺南貶所遇赦北歸,途經襄陽,拜訪孟浩然,孟浩然很高興,一是「有朋自遠方來」,二是朋友的前途柳暗花明了,就好酒好肉的熱情款待,但是孟浩然在事前得了重病,好不容易調養稍有好轉,結果因為這一次盡興,招待朋友,喝酒吃肉,舊病複發身亡,文獻記載「浩然宴濾,食鱔疾動,終於南園」。
通過這三件事情,我們可以看出孟浩然這個人,正直、不阿諛奉承、重情義。
三、浩然的鄉情:孟浩然的襄陽詩歌
正如前文所說,孟浩然布衣終身,一生中除了應舉和短暫的出遊之外,大部分時間在故鄉度過,其260多首詩歌中,幾乎一半涉及襄陽,孟浩然的襄陽詩歌一方面從宏觀上高度評價了襄陽的山水美景,「山水觀形勝,襄陽美會稽」(《登望楚山最高頂》),另一方面具體、全方位地描繪了襄陽的山水美景。
1、萬山。孟浩然的詩歌中描繪萬山的有《秋登萬山寄張五》《陪獨孤使君同與蕭員外證登萬山亭》《萬山潭作》《峴潭作》。這裡以《秋登萬山寄張五》為例:
北山白雲里,隱者自怡悅。相望試登高,心飛逐鳥滅。
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髮。時見歸村人,沙行渡頭歇。
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
該詩從登山時悠然自得的閑情寫起,進而寫到見雁思人、臨晚生愁、詩興大發的情感變化,接著又寫登高所見清秋薄暮的景色,「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寫遠處景色,選景典型,層次分明,比喻形象,色彩鮮明,充分地描繪出了漢江如畫般的優美風光,且對仗工整,是為名句,詩歌最後表達對友人的思念,既照應題目,又契合古人登高懷人的傳統。這首詩寫景清麗,語淡情濃,情景交融,境界清幽,體現了孟浩然山水田園詩歌清麗淡雅的特色。
2、峴山。孟浩然的詩歌中描繪峴山的有《與諸子登峴山》《登峴山亭,寄晉陵張少府》《盧明府九日峴山宴袁使君、張郎中、崔員外》《峴山送張去非游巴東》《峴山送蕭員外之荊州》《峴山餞房琯、崔宗之》《和賈主簿弁九日登峴山》,其中《與諸子登峴山》是一首弔古過程。該詩充分體現了孟浩然詩歌平淡自然、清麗優美的風格,明代唐汝詢評曰「此篇不假斧鑿,字字超凡」,清代張謙宜評曰「句句下韻緊調也,脈卻舒緩」。
4、漢江。孟浩然的詩歌中描繪漢江的有《初春漢中漾舟》《登江中孤嶼,贈白雲先生王迥》,其中《初春漢中漾舟》一詩寫的尤為優美:
羊公峴山下,神女漢皋曲。雪罷冰復開,春潭千丈綠。
輕舟恣來往,探玩無厭足。波影搖妓釵,沙光逐人目。
傾杯魚鳥醉,聯句鶯花續。良會難再逢,日入須秉燭。
該詩寫詩人於初春時節泛舟漢江之上的所見之景,洋溢著詩人對故鄉的熱愛之情,前兩句交待泛舟的地方,從羊祜留名的峴山下,到神女弄珠的萬山傷今的五律: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羊公碑字在,讀罷淚沾襟。
該詩首聯「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即不同凡響,此聯的大意是人世間的事總是在不停地更替變化,日月推移,寒來暑往,時光流逝,形成從古到今的歷史,詩句信手拈來,憑空落筆,雄視古今,看似不著題,其實正是作者登高臨遠時,遐思邈邈,胸懷千載而產生的感慨,千萬思緒蘊含於十字之中,也為下文的弔古傷今定下了基調,實屬氣度不凡的好開頭,劉辰翁評曰:「不必苦思,自然好;苦思,復不能及。」「起得高古,略無粉色而情景俱稱,悲慨形容,真峴山詩也,復有能言,亦在下風。」可謂切中肯綮。頜聯「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敘事交待登山覽勝,感情舒緩,與首聯的議論生風相比,略顯遜色,然而頸聯「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寫登山所見之景,卻新人耳目,此聯大意是:河水退落的時候,魚梁洲也更多地顯露出來,在寒冷的天氣里,遼闊的雲夢澤便更加顯得幽深。此聯屬反對,漢水夢澤,一淺一渾,一實一虛,屬對精巧。此外,此聯雖是寫景,實則借景抒情,是在感嘆事物變化無窮,各顯其態,前人所謂「滄海桑田」之類是也,與首聯「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的議論說理相呼應,此聯自然清新,寫來毫不著力,為歷代詩評家所讚賞。尾聯寫追懷羊祜,乃本題應有之意。該詩俯仰古今,奇慨蒼涼,句法一氣揮灑,屬「意到氣足,自然渾成」之作(張謙宜《絸齋詩話》),「凡登臨懷古之作,無能出其範圍」。
3、鹿門山。孟浩然的詩歌中描繪鹿門山的有《夜歸鹿門歌》《登鹿門山》《和張明府登鹿門作》,其中《夜歸鹿門歌》最能體現孟浩然詩歌的風格:
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
岩扉松徑長寂寥,惟有幽人夜來去。
該詩寫詩人由襄陽乘舟返回鹿門山隱居地的所見之景,有兩處景象,也是兩種不同的景象,前四句寫黃昏時分渡口爭渡的喧鬧之景,後四句寫月光霧中隱居地的幽靜之景,一動一靜,前者的動是為了襯托後者的靜,也寫出了由黃昏的喧鬧逐漸進入深夜幽靜的變化潭;三四句交待泛舟的時節,雪融冰消,春潭泛綠之時;五至十句寫泛舟的樂趣,任意往返,百看不厭歌妓相伴,光影晃動,傾杯飲酒,游魚飛鳥為之陶醉,聯句賦詩,鶯語花開為之接續,寫盡了遊興雅趣;最後兩句用古詩「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的句意,統攝全篇,強調漢江景色之美令人百看不厭,流連忘返,故而需要秉燭夜遊。全詩結構完整、層次分明、語言清新、寫景清麗,洋溢著歡快的情調,充分表達了詩人對漢江、對故鄉的熱愛之情。
此外,孟浩然的襄陽詩歌還描繪瞭望楚山,如《登望楚山最高頂》,描繪了峴首山和峴山亭,如《登峴山亭,寄晉陵張少府》,描繪了白鶴山和白鶴岩,如《尋白鶴岩張子容隱居》,描繪了檀溪,如《檀溪尋故人》《冬至後過吳、張二子檀溪別業》,描繪了北澗(即襄水,現在的南渠),如《北澗泛舟》《與黃侍御北津泛舟》,描繪了樊城,如《登安養城樓》,描繪了習家池,如《高陽池送朱二》,描繪了祖居地澗南園,如《上巳日澗南園期王山人、陳七諸公不至》《澗南即事,貽皎上人》《田園作》《夏日南亭懷辛大》《閑園懷蘇子》,等等。孟浩然的襄陽詩歌全方位地描繪了襄陽的山水名勝。
除了描繪襄陽的山水名勝之外,孟浩然的詩歌還描繪了襄陽的特產、民俗等歷史文化。如《峴潭作》描繪了襄陽特產縮項鯿,「石潭傍隈隩,沙岸曉夤緣。試垂竹竿釣,果得槎頭鯿。美人騁金錯,縴手膾紅鮮。因謝陸內史,蒓羹何足傳。」《峴山送張去非游巴東》寫到了宜城美酒「祖席宜城酒,征途雲夢林。」《九日懷襄陽》寫道「宜城多美酒,歸與葛強游。」《大堤行寄萬七》描繪襄陽士女在大堤踏青遊玩的熱鬧場景,充滿了生活氣息,「大堤行樂處,車馬相馳突。歲歲春草生,踏青二三月。王孫挾珠彈,游女矜羅襪。」
孟浩然深愛著他的家鄉,在他短暫的遠遊之際,他時時思念著故鄉,如《九日懷襄陽》寫道「峴山不可見,風景令人愁。」《永嘉上浦館逢張八子容》寫道「鄉園萬餘里,失路一相悲。」《登萬歲樓》寫道「萬歲樓頭望故鄉,獨令鄉思更茫茫。」
孟浩然以其輕靈妙筆描繪了「襄陽美會稽」的秀美風光,展現了醇厚清新的農村氣息,他是襄陽人的驕傲,也是襄陽風光民俗的有力宣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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