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客家世界的羅香林
羅香林,字元一,號乙堂,1906年出生於廣東興寧。1926年入清華大學,師從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顧頡剛等史學大師。1930年畢業入清華研究院,專治唐史與百越源流問題,兼肄業燕京大學研究院。先後任職任教於燕京大學歷史研究所、國立中山大學、廣州中山圖書館、暨南大學、香港中文大學,並擔任廣州中山圖書館館長、香港私立珠海書院院長、中國文史研究所所長、國際筆會香港中國筆會會長等職。一生著述甚豐,有《客家研究導論》、《客家源流考》等數百部(篇)著作(論文)存世,是頗具學術影響力的大學者和舉世公認的客家學奠基人。
照亮客家世界的羅香林
●楊才珍
客家為何物?七十年前客家世界「一團漆黑」:南人,北人,漢人,土佬,蠻族……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就連客家人自己也說不清。後來,興寧籍大學者羅香林用他的研究揭開客家人「身世之謎」,洗脫客家人身上屈辱,讓客家人理直氣壯地回到中華漢民族的大家庭。
客家人主導近代重大歷史事件招致社會偏見
翻開中國近代史,客家人幾乎從未缺席甚至主導了重大歷史事件:
廣東西路事件中客家人扮演了「男一號」。歷史淵源的不同,語言風俗的差異,生存空間的衝突,釀成了清朝咸豐、同治年間在廣東恩平一帶「地頭蛇」廣府人與「過江龍」客家人之間的惡鬥,史稱「廣東西路事件」(俗稱「土客械鬥」)。事件波及廣東西路6縣、持續時間12年之久、造成數百人死傷和流亡,最後清朝廷不得不出面調停,打發客家人遷入高州信宜、雷州徐聞,甚至遠渡海南島崖縣、定安等地。
太平天國運動由客家人自編、自導和自演。幾乎與廣東西路事件同時,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爆發了。起義長達14年之久、跨越18個省,讓大清江山元氣大傷、搖搖欲墜。而太平天國運動的根據地在廣西金田客家地區,核心領導層「六王」中除韋昌輝外均為客家人,起義軍基礎和主力是客家人。為此,清朝廷對客家人恨得咬牙切齒。
戊戌變法運動有客家人的堅定支持和積极參与。1898年,受丁日昌、何如璋、黃遵憲等客籍外交家帶回的國外思想啟蒙和推動,康有為、粱啟超組織戊戌變法運動。而且,「戊戌六君子」中的劉光第,便是清初湖廣填四川時由福建遷入四川的客家人;當時響應變法施行新政的全國僅有湖南一省,而湖南巡撫陳寶箴、按察使黃遵憲分別是江西和梅州客家人。
義和團運動活躍著客家人的身影。1900年義和團運動,先是始於山東,繼而風起雲湧、波瀾壯闊,席捲全國各地。1901年底,祖籍廣東興寧的四川客家妹子廖觀音成為川西義和團首領,與曾阿義被稱「川西二傑」。他們傳授義和拳術,借宗教來宣傳反清滅洋的思想,培植了大批忠實的信徒,與清軍展開殊死搏鬥,攪得川西地區天昏地暗。
中國同盟會由客家人領銜擔綱。1894年孫中山在美國檀香山創立興中會,32名會員中客家籍佔31人;1905年興中會、華興會在日本東京合併成立中國同盟會,在112位廣東籍同盟會會員中客家73人,孫中山、廖仲愷、胡漢民、謝良牧、何天瀚、粱惠光等客家人是絕對領導核心。同盟會領導的多次起義,客家人表現殊為勇敢,「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中客家人就佔了三分之一。
凡此種種,不但招致朝廷怨恨,也造成近代中國社會尤其是廣東社會對客家人誤解和偏見。
侮辱客家人事件促起全國客家研究熱潮
長期以來,客家人被本地原住民視為蠻族、雜種和異類,飽嘗不實的指責、無端的辱罵和陰毒的污衊,備受冷眼歧視,甚至被妖魔化。比如,崇禎《東莞縣誌》稱客家為「犵獠」,雍正《揭陽縣誌》誣客家為「狩」,《四會縣誌》貶客家為「乃犵之訛」,《新會縣誌》公然在「客」字旁加「犬」字,均極盡侮辱之能事。更有甚者,十九世紀初期還多次發生在重要刊物上侮辱客家人的嚴重事件。
光緒三十一年(1905),順德人黃節主筆編寫《廣東鄉土地理教科書》,竟稱「廣東種族有曰客家、福佬族,非粵種,亦非漢種」。此書一出,引起客家人士極大憤慨,一時之間各地「客家源流研究會」如雨後春筍般地紛紛成立,著書立說,駁斥教科書謬誤,力證客家族群為漢族支脈。當時,就連丘逢甲、黃遵憲、章太炎、鄒魯等當朝名士都主持參與、親力親為。
1920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世界地理》,在「廣東」條下有「其山地多野蠻部落,退化的人民,如客家等等便是」之語。這一事件又引起客籍人士的強烈抗議,上海客家同鄉會召開大會,推舉代表出面交涉,迫使商務印書局聲明認錯、通告勘誤和停止發售。此外,學術界也更加重視客家問題,各種論文專著紛紛面世,為客家世界注入了正能量。
1930年,廣東省建設廳雜誌《建設周報》上一篇介紹客家風俗短文居然這樣寫道:「吾粵客人,各屬皆有……分大種小種二類,大種語言啁啾,不甚開化,小種語言文化,取法本地人。」一石激起千層浪,震動廣東各界。在陳濟堂、鄒魯等人強烈要求之下,省主席陳銘樞親自出面調停,最後以報刊更正、編輯降職、建設廳鄭重道歉方告事態平息。
以上事件,引起廣大學者對客家族群的廣泛關注和認真審視,從而在全國範圍內興起了一股客家研究熱。
羅香林終於尋回客家人遺失千年的根
在如火如荼的客家研究熱潮中,學者們太多沒跳出「本位主義」思想怪圈,由著屁股指揮腦袋,眾說紛紜,亂象叢生,誣衊與憤怒的對抗、偏見與無奈的爭辯充斥其中。當其時,廣東興寧籍青年才俊羅香林在眾多研究學者中脫穎而出,冷靜地認為「民族文野之決訟,在於廣搜事實,暴露有眾,以求公決,而不在直接交協,徒傷感情」,不能感情用事,而應該「為客家明利弊、辨得失,昭告於同群」。
這樣大形勢下,1933年,大學畢業剛3年、年僅27歲的羅香林,將客家形成放在中華民族及漢民族體系的大背景上進行探索,通過走訪閩粵贛3省10個純客縣,翻檢大量歷史文獻典籍,搜集大量客家族譜材料,開創性地對中國歷史、地方志書、客家譜牒和採訪筆記進行綜合對比,仔細勘探現實,深入檢索歷史,發表了震撼學術界的25萬字著作《客家研究導論》,為客家研究開拓了一條嶄新的道路。《客家研究導論》系統地敘述了客家先民遷徙原因、線路、經過、分布區域,以及客家言語、風俗習慣、品行文教等的特點,有力地論述了客家「為中原衣冠舊族」「為避戰亂南遷」等觀點,提出客家形成的「五次大遷徙說」,把客家界定為漢民族的一個分支。此後羅香林一發而不可收,先後撰寫了《客家源流考》《客家遷徙及分布地圖》等著作,進一步闡釋客家的源流、分布、語言和特性。他首創「民系說」,認為由於自然環境、外族關係和內部演化,會導致一個民族分化為不同民系,並將漢民族被分為八大民系,客家成為唯一不按地域劃分的民系。
關於客家源流問題,羅香林提出了「三支五期說」。「三支」即永嘉之亂後,漢人南遷,形成三大支派,遷徙於洞庭湖流域、鄱陽湖流域及贛江而至今日贛南及閩邊諸地,以及今日浙江及福建的北部等地。「五期」即東晉至隋唐為第一期;唐末黃巢起義促成第二期;宋室南渡,元人入侵,閩贛粵交界的客民流入粵東、粵北為第三期;清初粵贛客家隨「湖廣填四川」移民浪潮入川,惠、韶、嘉及贛州諸屬之客民向粵省廣肇諸屬遷移,嘉應各屬客家向台灣遷移,為第四期;咸豐六年至同治六年之土客大械鬥,客家南入高、雷、欽、廉諸州,遠至海南島崖縣、定安等地,為第五期。
1942年,羅香林又出版了《國父家世源流考》,令人信服地考證出國父孫中山是客家人。該書由孫科、陳立夫作序,蔣介石題寫書鑒。至此,關於客家人是是非非的爭辯終告塵埃落定,視客家為雜種蠻族的事件再未出現,客家的漢族成員身份得到普遍公認,客家人終於理直氣壯地回到中華漢民族大家庭。
「可以說,他為數千萬客家人尋回了遺失千年的根,找回了屬於他們的身份與榮耀。」華南理工大學客家文化研究所所長譚元亨曾經如此評價羅香林的研究。
「六次大遷徙說」全盤繼承「五次大遷徙說」
上世紀九十年代,客家學研究又出現一個高潮,有觀點認為客家人形成歷史上有「六次大遷徙」,羅香林先生的「五次大遷徙說」還存在爭議。
「六次說」說些什麼呢?「秦始皇委派任囂、趙佗率50萬大軍南下平南方百越(客家先民第一次遷徙)」加上「羅香林『五次大遷徙說』就等於「六次說」。由此可見,「六次說」是在充分認可羅香林「五次大遷徙說」的基礎上提出來的,一點也不否定和推翻「五次說」,而恰好對「五次大遷徙說」繼承和發揚,「五次說」和「六次說」只是算術之辯,而算不上學術之爭。此外,1997年陳支平先生《客家源流新論》,也承認五次遷徙說是與中國歷史相吻合的。他還認為,中原南下移民,遷至客家地區為客家人,遷至廣府地區為廣府人,遷至閩南地區即為閩南人,這也是對羅香林觀點的補充和闡發。
「任囂、趙佗率秦兵平南越」,這是人人盡知的歷史。為什麼當年羅香林不把它算作客家先民的一次遷徙呢?筆者認為,任、趙將士不是地區性或家族式的整體遷徙,星散南方諸地後各自「人單姓小」,加上軍士文化水平有限、書寫工具材料原始落後(當時紙張尚未問世,只能用竹片木簡記事),記錄不便也難於保存,故其後人無法修造族譜。因缺乏族譜支持,羅香林不將其列為一次,這是很自然的事。
去年在中國客家博物館陳列布展大綱專題研討會上,某些專家也提出「六次大遷徙說」與羅香林「五次大遷徙說」矛盾這個完全不是問題的問題,認為在布展時要淡化客家大遷徙歷史,客家起源和形成部分可以略去不談,以免招致不必要的爭議。
在筆者看來,客家大遷徙歷史這部分在展覽中非說不可,而且就要按照羅香林「五次說」進行介紹。原因如下:一者,如前所述,「六次說」是對「五次說」的全盤繼承,而「六次說」是在「當年的秦兵哪去了」問題下推測出來的,純屬存疑,目前尚無實質性材料予以佐證。二者,如果不談客家遷徙史,客家民系形成就說不清,客家人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了。試想,你是一位來自海外的客家華僑,興緻勃勃、千里迢迢來到號稱「客家人南遷最後落腳點和遷居海外出發點的『世界客都——中國梅州』」,來到號稱「全國唯一的國字型大小客家博物館」,居然看不見客家歷史、搞不清「客從何來」「客往何處」,那就難免大失所望了!
近年來,一些客家研究學者還提出「三次說」「四次說」「八次說」之類所謂的不同學術見解,批評羅香林「客家人是最正統漢人後裔」觀點是「種族中心主義者」,甚至動不動就拿自己認為羅香林研究的某些不足來說事以抬高自己。不恰當地說,客家研究學界出現了某種程度的「反對羅香林客家研究學說的思想傾向」。這裡,我們暫且不論這些觀點、主張的是否正確與合理,但它所引起的百家爭鳴的濃厚學術氣象,大大地推動了客家學研究,其積極意義不容置疑。不過,那些後世學者往往是以羅香林為研究對象,應用羅香林當年所輯錄史料,沿襲羅香林當年研究方法,對客家人「遷徙」與「血統」進行重新論證,抓住羅香林研究中某點「瑕疵」而刻意廣大,試圖突破羅香林客家研究學說。其實,他們只是希望「踏在巨人的肩膀上」站得更高、望得更遠,而沒有新發現和新理論讓人眼前一亮、精神一振,終究未能一炮打響、一鳴驚人!
憑心而論,羅香林過人的天資稟賦、厚實的史學功底和精深的考據功力是讓人難以企及的,其客家學開宗祖師的崇高學術地位是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其為客家人尋根正名的重要歷史貢獻也是至目前的客家學者們只能望其項背的。
「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一部《論語》,讓800多年前的理學大家朱熹發出無限感慨。為客家正本清源,羅香林無疑就是照亮客家世界的那一盞明燈。(2015.05)
深圳市客家文化研究會(微信號:szkjwhyjh):立足深圳,輻射海內外,弘揚客家文化與精神,積極研究客家文化的歷史淵源,挖掘客家文化的精髓,發揚客家先輩的優良傳統,開展客屬文化的現代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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