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男裝大佬、滿清貴族、間諜漢奸，但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08-07

諜戰劇《風箏》里埋伏了一個小小的彩蛋，王牌特工鄭耀先誇獎情報工作人員韓冰素質過人，手段高超，有不為人知的一段經歷：

「這川島芳子又怎麼樣啊，跟她（韓冰）一過招兒啊，這內分泌就失調了，喝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葯，到現在說話的嗓門就像個大老爺們兒。」

合著黨的好兒女韓冰居然和著名特工川島芳子交過手，不僅大獲全勝，還把川島芳子弄得內分泌失調了。

說韓冰厲害我信，她和鄭耀先一樣，表面是個沉穩老練的忠誠黨員，其實內在身份是意志堅定的敵方特務，在爾虞我詐的無間道里，瞞天過海地潛伏多年。

但是川島芳子被韓冰搞得內分泌失調變得像男人，我才不信，因為……人家本來就是個酷愛男裝的異裝癖大佬啊。

即使在以「反人類」著稱的特工界，川島芳子肯定也是最分裂、複雜、妖孽、撲朔迷離的那一個。

然而，她也和所有優秀的特工一樣，有堅不可摧的心智、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著，也難怪她後來被稱為「東方魔女」「亂世妖姬」「東方的瑪塔·哈麗」和「高曉松的表姨姥姥」。

她最受爭議的一點就是她複雜的身份，誰能想到，日本諜報機關的「一枝花」，著名的川島芳子，居然是滿清格格，是龍的傳人呢？

1906 年的大清國一片大亂，預備立憲未果，南方洪水肆虐，德國侵佔了膠州灣，這一年，愛新覺羅·溥儀出生，第 10 代和碩肅親王善耆的第 14 個女兒——愛新覺羅·顯玗也出生了。

當時肅親王與一個叫川島浪速的日本人交好，兩人的共同目標都是策劃滿蒙獨立，於是一拍即合，結為拜把兄弟。1912 年，清朝滅亡，肅親王將年幼的愛新覺羅·顯玗過繼給川島浪速，成為他的養女，在給川島的信中，肅親王說：「進呈玩物予君，敬請憐愛」。

左為川島浪速，右為肅親王善耆

顯玗由此被送往日本，改名「川島芳子」，接受嚴格的軍國主義教育。當年她只有 6 歲，卻擔負著「匡複清政」的重任。

她小時候就好強爭勝、刁頑任性。在日本豐島師範附屬小學讀書時，不聽老師的話，經常和男同學對著干。在讀松本高等女子學校時，她每天騎馬上學，高興了就去上課，不高興了連續幾天逃學，令校方十分頭疼。父親肅親王死後，她回國奔喪，重回日本時，學校堅決不准她復學。

少女時期的川島芳子

在她成長期間，養父川島浪速一直向她灌輸「注重紀律，不怕苦，不怕死」的日本武士道精神，他也曾對芳子說：「你父親是個仁者，我是個勇者。我想，如將仁者和勇者的血結合在一起所生的孩子，必然是智勇仁兼備者。」

川島芳子與兄弟和養父

川島芳子 17 歲那年，59 歲的養父川島浪速強姦了她。當晚，芳子在日記里寫道：「於大正十三年 10 月 6 日，我永遠清算了女性。」

次日一早，她頭梳日本式的髮髻，身穿底擺帶花的和服，在盛開的波斯菊花叢中拍攝了一組照片。當天下午跑進郊外的一家理髮店，剪了個五分頭。對著家中的小孩們宣布「從今天起，你得改叫我哥哥。」

從此之後，川島芳子的性情大變：為自己的女同學籌錢，她可以讓攝影師給自己拍裸照登在報紙上；讀書的態度也愈發散漫、沒有興趣而且常常逃學；一個叫岩田愛之助的男人被她吸引，讓芳子陷入兩難，她曾經毫不猶豫地開槍自殺，還好只是傷到左肋。

川島芳子唯一一次婚姻，是與蒙古王公甘珠爾扎布結合。甘珠爾扎布的命運，可以說和川島芳子極其相似，他是「草原之狼」巴布扎布的次子，也是川島浪速結下的政治同盟，他們同樣出身顯貴門第，同樣被家族寄予厚望，也同樣身負使命，受訓於異國他鄉。

昭和 2 年（1927 年），川島芳子與甘珠爾扎布在旅順大和旅館舉行婚典。

不過甘珠爾扎布性格懦弱，和川島芳子的剛強截然相反。她不需要一個疼愛她的丈夫，她尋求的是能夠成就她夢想的人。結婚後兩年多，川島芳子就離了婚，不辭而別地出走了。

從此，她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在滿洲、內地、日本三地之間飛來飛去，往來穿梭，走上一條由父親們安排好的路，一心要做清王朝的孝子賢孫，為復辟滿清的夙願四處奔走。

1931 年，24 歲的川島芳子隻身來到上海，與日本陸軍特務機關長田中隆吉同居，她也開始了自己的間諜生涯。

川島芳子（左）、川島浪速（中）、田中隆吉（右）

她生性聰慧，日語流利，能說一口「京片子」，又學會了上海話，田中隆吉還教會了她一些英語和開車。她還愛畫畫、會作詩、寫得一手好書法，據說 30 年代的日本流行歌曲《蒙古姑娘》、《駝鈴》就出自川島芳子之手。

在著名歌星李香蘭後來的自傳中，記錄川島芳子：在人群中有一張非常引人注目的笑臉；她個子不高，勻稱的身材包裹在男人的大褂里，卻顯示出女性的婀娜，氣度雍容華貴。她還有一隻寵物猴子，經常坐在她肩上一起招搖過市。

川島芳子有時身著帥氣的軍裝，有時穿起妖艷的旗袍，以美貌和多才多藝混跡於上流社會。她給自己起了個漢名叫「金璧輝」，時而為日本搜集情報，時而同國民黨居間調停。妹妹愛新覺羅·顯琦說川島芳子「野心太大，說起來令人出冷汗」。

川島芳子的間諜生涯里，為日本立下了兩件大功：

一是炸死張作霖。

她以色相套牢了張學良的侍從副官鄭某，從他嘴裡刺探出張作霖乘返回遼寧的具體路線和日程安排。1928 年 6 月 4 日凌晨 5 點左右，「東北王」張作霖在皇姑屯粉身碎骨。

二是謀劃「一·二八」事變。

1932 年 1 月 18 日晚，川島芳子安排了幾個日本僧人到上海三友實業社門前挑釁，然後又唆使數十名中國職工襲擊了日本僧侶，導致其中一人受重傷而死。這就是「一·二八」事變的導火索——「日本僧人事件」。

事件發生後，田中隆吉又委派憲兵大尉煽動日本僑民的情緒，導致千餘名日僑在上海集會和遊行示威，並襲擊華人商店，縱火焚燒了三友實業社，要求日本海軍陸戰隊出面干涉，引發了民間混戰。

與此同時，川島芳子潛伏在孫中山之子孫科的身邊做私人秘書，並從他嘴裡套出了「蔣介石下野」的消息。她又以記者身份從蔡廷鍇那裡摸清了十九路軍堅決抗戰的意向，用情報密告東京，日本政府根據情報，以保護僑民為借口，決定侵犯上海。就這樣，震驚中外的「一·二八」事變爆發了。

事變發生後，國際社會出面調停上海的戰火，卻對日本侵佔東北採取了放任的態度。1932 年 3 月 1 日，日本在中國東北成立了「滿州國」。川島芳子從此聲名鵲起，被贊為"麗人手腕，東方諜雄"。

溥儀在登基典禮上

在新京（長春），川島芳子如願以償地出任滿洲國女官長。第二年，川島芳子正式被任命為「滿洲國安國軍總司令」、「華北人民自衛軍總司令」等要職，被日本軍方贊為「可抵一個精銳的裝甲師團」。那時她只有 26 歲。

偽滿洲國建立後的兩年時間裡，川島芳子似乎發現了一個問題：這並不是她期待中的一個獨立的「滿洲國」，而是一個日本勢力扶植下的傀儡政權。川島芳子公開批評過日本的「大陸政策」，表達了許多不滿，甚至對日軍暴行感到憤怒，還利用個人的權力釋放了一些被逮捕的中國人，

日本軍部對此非常警覺，立刻把她送回了日本，監視居住。

1937 年「七七事變」之後，川島芳子來到天津，在和平區哈密道 42 號開了一家雄偉氣派、排場十足的飯莊，名叫「東興樓」，樓下有庭院和飯店，光是廚師、雜役就有四五十人。

當時，日軍的主要宴會都由這裡承辦，嗅覺靈敏的軍閥政客也對這裡趨之若鶩。一時間，東興樓成了名人匯聚的寶地和情報買賣的場所。川島芳子也利用皇族身份，拉攏在天津的遺老遺少。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日軍在戰場上陷入膠著，川島芳子的日子愈發不好過。

1942 年，她因毆打日本憲兵，再次被遣送回日本。雖說一年後，她從日本又回到北平，但此後再也沒有大的作為。她後來的經歷，也是應了那句「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1945 年 8 月，日本本土受到美國原子彈的攻擊，蘇聯紅軍進攻關東軍和滿洲國軍，當川島芳子從廣播中聽到了日本天皇宣布投降的消息時，頓時渾身顫抖。

隨後不久，溥儀也宣讀了《退位詔書》，被蘇聯紅軍俘獲。隨著抗日戰爭的結束，滿洲國正式滅亡。

1945 年（民國 34 年）10 月 11 日，川島芳子的卧室門被人一腳踹開，她被布蒙住頭，像捉小雞一樣被拎到了院子里。1946 年，川島芳子被河北北平第一監獄羈押，她被指控犯下了「漢奸罪」。

1947 年（民國 36 年）10 月 8 日，河北高等法院宣布對金璧輝（川島芳子）進行公審，結果吸引了近 5000 人，有想搶頭條的新聞記者，有看熱鬧的吃瓜群眾，都想睹一睹「東方女魔」的芳容，法庭自然容納不下，乃至於公審都要延期。

給川島芳子量刑的關鍵，就是她的身份：

如果她是中國人，那麼法庭就可以以「漢奸罪」起訴她；但如果她是日本人，除了高級司令官和直接屠殺平民的日本軍官要獲刑外，其他的日本軍人和僑民都被釋放回國。

法庭受審時的川島芳子

當時，川島芳子的好友——著名歌星李香蘭（本名山口淑子），就因為日本人的身份，已經被遣返回國。只要川島芳子能證明自己是日本人，同樣可以脫罪。

這個時候，川島芳子才想起，自己雖然長在日本，多年來殫精竭慮地為日本效力，自己卻沒有日本國籍，真是可笑又可悲。

審判中，她回答「愛國是愛中國還是日本」時，她說「猜想」她愛的「可能」是日本，因為從小川島浪速就不讓她知道自己是中國人，自己也無法確定自己的國族認同。

她又不斷強調自己有日本國籍，但問題複雜在於，川島芳子的國族認同是滿清，被漢人推翻的滿清，它既是中國，又不是中國；既包含在中國境內，又獨立於大多數的漢族同胞。

川島芳子不斷上訴，並寫了一封十萬火急的求救信，寄到了養父川島浪速手裡，在信里，川島芳子請求養父為她修改生日，並偽造日本戶籍。

川島芳子與川島浪速

而此時，川島浪速卻表現出了模稜兩可的態度：他寫了一封信給川島芳子的辯護律師，說川島芳子是日本籍，但她的戶籍證明弄丟了。有人推測，他是怕引火上身，自己也被宣判為戰犯。

1948 年 3 月 25 日上午，檢察官宣布金璧輝以「割裂中國領土，分化國府政權」之罪被判處極刑。

隨著河北北平第一監獄西牆內一聲槍響，子彈從她的後腦射入，由仰面鼻樑正中透出，結束了這位傳奇間諜 42 歲的生命。

12 點多鐘，監獄的西門外，橫放著一塊放著屍體的白木板子，面部蓋著一塊舊葦席，怕風吹走，用了兩塊破瓦壓著。死者穿著破舊的囚衣，臉上血跡斑斑。

不久，川島芳子的朋友古川大航和尚把她的骨灰帶回日本，送給川島浪速，同時還送交川島芳子的一綹頭髮。

川島芳子的一生中，經歷過許多段感情關係，她為了套取情報用美色勾引了許多男人，然而離奇的是，她也曾和一位名叫「小野菊子」的日本女特工組成過短暫的家庭，兩人還以夫妻相稱。

川島芳子為了籌建偽滿洲國，還親自把末代皇后婉容從天津劫走，一路轉移到大連，後來有人猜測川島芳子成功控制了婉容，就是運用了她的「男色」。

貝托魯奇在《末代皇帝》中也很隱晦地說明了這一點

2009 年，媒體上有一種尚未被證實的說法：川島芳子並未被槍決，當年被槍決的川島芳子只是替身。真正的她化名「方覺香」，隱居長春市郊 30 多年，直到 1978 年才死去。她在世時始終保持著洋氣的做派和挺拔的身板，「一看就不是普通農村老太太，60 多歲還能在樹上倒掛金鐘」，老人的遺物中，還有日本製造的高級手提箱。

新聞一出，舉世皆驚，有人曾專程到日本找到時年 88 歲的李香蘭以求考證。會面後，對方談起方姥的生活習慣，並介紹了她的住房、茶室的布置等，李香蘭連聲說「是哥哥」，並對日本記者說「沒別的可能性了」。

台灣學者蔣勛在 1970 年代採訪過當年上海灘名伶白光，她稱 1947 年還見過自己的閨蜜——川島芳子。

中日都製作過紀錄片，調查川島芳子的死亡之謎。

但因為年代久遠，此事成了懸案。

無論是川島芳子，愛新覺羅·顯玗，抑或是金璧輝，她始終是個受人利用、命運悲慘的女性。她的結局是咎由自取，罪名也是蓋棺定論。但作為一個個體，川島芳子或許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她一出生，她的身份，她的信仰，就註定了她沒有自己的選擇。

她身為滿清後裔，就註定了她不可能為推翻清王朝的國民政府效忠；

她受軍國主義教育長大，從小就被培養成為一把惡毒的劍，刺向自己的故國；

她被日本的養父強姦，在日記里說已清算女性，但她卻從來沒有去清算她的養父，她這一生都對川島浪速懷著愛恨糾結的感情，以及利益共生體一般的絕對信賴。

她想復國不成，又因為出賣中國判了「漢奸罪」……

受鞭撻的不應是川島芳子，而是利用她的軍國主義者。

川島芳子臨刑前寫下一首詩：

有家不得歸，

有淚無處垂。

有法不公正，

有冤訴向誰。

這就是她亦真亦幻、亦正亦邪、漂泊一生的寫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