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賈雨村的身上，看曹雪芹對官場文化的態度

08-07

推薦：曹操真的是漢賊嗎？

文/陳轉麗

（就是他，林黛玉的老師）

【作者簡介】陳轉麗，筆名墨染古韻，陝西蒲城興鎮初級中學教師，70後，愛好旅遊、寫作。有長篇小說《一代紅顏》簽約榕樹下，小小說發表小小說網站。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少讀《紅樓夢》，多流連於曹老的濃詞艷賦，怡紅院內的兒女情事。成年後，復讀，跳出少時的局限，反覆斟酌曹老筆下一些自己起初不在意的人物，思索、剖析，越發覺得曹老思想深刻與驚世駭俗。

賈雨村，是曹公在《紅樓夢》的第一回至第四回，精心塑造的一個人物。他出身詩書仕宦之族，生於末世，父母祖宗基業已盡，只留他一人一口於世。他深感留在家鄉無益，於是進京欲考取功名，以復祖基。無奈，身上缺乏銀兩，所以，滯留姑蘇葫蘆廟裡，每日里抄書寫文混飯吃。

廟旁有當地一望族，甄家，主人甄士隱生性恬淡，每日修竹養花，寫詩吟誦為樂。美中不足，只生養了一女，命中無兒。賈雨村和甄士隱相交甚密，一日賈雨村吟出了「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飛」的句子，甄士隱聽了，更是讚歎賈雨村心有大志，非久居人下之人。當得知賈雨村是苦於無錢進京趕考，甄士隱馬上拿來五十兩銀子，讓他選個黃道吉日前往京城求取功名。

各位看官，你知道五十兩銀子有多少？怡紅院內的女兒們，每月也就二兩銀子的零花錢，所以，五十兩的數目實在不少了，夠賈雨村支撐一年多的吃喝用度。這賈雨村接過銀兩，略做感謝，依舊吃酒談笑，當晚五更便上路，並不在意什麼黃道黑道，急著入京趕考。果真有才，一考便高中進士，進外部，做了知府。

從曹公的這些描寫可以看出，未做官前，賈雨村自立自強，不交損友，有讀書人的尊嚴，不迷信，有才華，有遠大理想，有實幹精神，是一個良好的儒生形象。

賈雨村，這個人長得怎麼樣？且看甄士隱家裡丫頭嬌杏初見時的感覺: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各位看官，怎麼樣，這男人是不是長得不但不猥瑣，還有些帥呢。

賈雨村，也是個知恩圖報之人。

甄士隱丟了女兒，葫蘆廟失火，燒了甄士隱全部家產，沒法，和妻子投靠了岳丈封家，無奈岳丈不待見，甄士隱個讀書人，看透了人情冷暖，悟了道，隨瘋跛道人去了……文中直接寫賈雨村來到封家，給甄士隱的丈人封肅送白銀黃金，錦緞……告訴他，好生照顧甄家娘子，以待尋找丟失的孩子。賈雨村必然去過葫蘆廟，尋甄士隱不著，繼續打探，才到封家，由於男女有別，他借封肅來回報甄家娘子，回報甄士隱當年的知遇之恩。可見，剛做官賈雨村，有情有義，心裡惦記著自己的恩人，以及恩人丟失的孩子。曹公筆下的賈雨村，起初確實是可愛的，讓人喜歡的角色。

那麼，賈雨村到底經歷了什麼，讓他日後身在官場，殘酷無情，面對恩人的女兒，身在水火而不救，做了忘恩負義之徒。

賈雨村做官不久，被罷免，何因？

「才幹優長，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員皆側目而視。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尋了個空隙，作成一本，參他生情狡猾，擅纂禮儀，大怒，即批革職。」說賈雨村狡猾，貪婪，殘酷，因此獲罪，我不信。當官未一年啊，他良好的品行，還不足以接受這些。請看「被上司尋了個空隙……」，看來，是得罪了上級。賈雨村，一個接受儒家思想的青年，借著有才，不會變通，剛正不阿，逮著同行的把柄不放，不懂官官相護，得罪了上司，是被罷免的真正原因。扣了頂貪婪、殘酷的大帽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看來，上司是萬萬得罪不得的。否則，丟官是有的，丟命也是有的。

那雨村遭免，面上全無一點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過公事，將歷年做官積的些資本並家小送至原籍安排妥當，自己一人擔風袖月，訪名山勝水，到處遊歷去了……

賈雨村的才學，被林如海知曉，聘做了獨生女兒林黛玉的老師。借著林如海是賈政妹丈的關係，賈雨村再次步入官場。上任不久，接受了薛蟠搶奪甄士隱丟失的女兒，打死人命這件事。聽了門子私下說了「護身符」，四大家族的關係，這時的賈雨村，心中已經明白，救恩人女兒，主持正義，意味著自己再次失業，在官場混不下去。甄士隱是恩人，可薛蟠是賈政妻的親外甥啊，更重要的，甄士隱已不能給他什麼，而賈政主宰著他的命運。

正所謂，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在利益面前，賈雨村選擇了狼狽為奸，化敵為友……做官，不需要太多的真才實學，十幾年的寒窗苦讀沒用，有用的是那些儒家書本里沒有的官場潛規則。賈政輕輕一句話，自己就能做了官，那麼，得罪了他，輕輕一句話，也能沒官做，他不敢得罪，只好泯滅人性，見利忘義了。賈府的靠山是皇貴妃，自己的靠山是賈府，有了權力多好啊，白花花的是銀，黃燦燦的是金，榮歸故里，光耀門楣！再不能像上次一樣眼裡容不得沙子，刻板教條了。同行貪污行賄，欺凌弱者，睜隻眼閉隻眼，不惹，揣摩上司心意，投其所好，見風使舵，趁機上更高的位。

賈雨村在葫蘆僧建議下，判了葫蘆案，一箭三雕。被打死的馮家，得了銀子，滿意而歸；自己落了一個好官的名；更重要的，可以向賈家邀功。

可憐甄士隱的女兒英蓮，從此入了虎狼之口。

看來，做官，做人，只要有個大靠山，即使徇私枉法了，不秉法辦事，甚至殘殺人命了，也萬事大吉，這一點，從葫蘆僧判斷葫蘆案中可以看出。

賈雨村在官場潛規則面前，徹底放棄了道德底線……後來，為了得到石獃子的古扇，來孝敬賈赦，說他拖欠官銀，沒收家產，關他入獄。再後來（高鄂補續的內容），賈家失勢，賈雨村帶頭抄家，落井下石，全不念當日提拔之恩。其殘酷、惡劣的程度令人難以相信，他曾是一個滿腹學問的謙謙君子。

且不說，高鄂續的賈雨村抄賈府內容，是他揣摩曹公態度後所寫。單說前四回，曹公就用賈雨村的改變告訴我們，賈政、薛寶釵等人所追求的經濟仕途，就是官場這個大染缸，清正的儒生一旦走入，為了生存下去，就必須變得冷血、殘酷，無休無止的廝殺……曹公寫有志青年賈雨村人性的改變，表現對官場的絕望。曹公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他最愛的主角賈寶玉、林黛玉身上，讓他們反抗仕途經濟，遠離官場潛規則，避開醜陋、邪惡，保持最純真的人性，追求一個「白茫茫真乾淨」的精神世界。寫寶、黛對仕途經濟的厭惡，實際是寫曹公自己對當時官場文化的態度。